回复：【阴月祭故事】曼珠沙华【倩女幽魂吧】

“这是什么？”
“曼珠沙华。”
“东方传说中的彼岸花？”
“是，也是孟婆汤的原料，所以，我用这花酿的酒，就叫孟婆酒。”
他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诶诶诶！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心急？！”我忍不住直跺脚，“你知不知道曼珠沙华能让人忘却一切？”
“是轮回路上重生的诱惑使人忘却前尘，而非因了彼岸花的魔力。”他淡淡地看向我，“孟婆汤不过是个引子，若真有执迷不悔的牵挂，孟婆汤并不能洗却你的记忆，只不过，若不肯放下前世，便无法迎来真正的新生。”
我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奇怪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就算是地府主司在此，说出来的道理也不会比你更精彩。”
他耸耸肩，“你知道的，在这里，所谓的吸血鬼生前都是人类，我也不例外——在这一点上，欧罗巴的确远不及东方神州的瑰丽多姿。”
微带戏谑的表情和一本正经的语气形成强烈的反差，我暗地里恨的牙痒痒，这个家伙，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恶……勉力控制住自己的火气，用同样一本正经的语调提醒他，“西方的血族和东方的血妖并不是完全相同的生物。”
“哦，当然，您不必担心沃尔图里会试图用血族的法律来束缚东方血妖——我很明白，东方世界自有它独特的法则。”他脸上依然带着戏谑的表情，但是看向我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份意味深长。
我苦笑，轻轻抿了一口酒掩饰自己的尴尬，跟阿罗斗嘴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位意大利血族的领袖不但拥有睿智敏锐的头脑，也有与之相称的口才，他的词锋有时候让我觉得比他的读心术更难应付。我拿起一旁的酒壶为他斟满，借着这个动作镇定了一下情绪，并尽可能平缓自己的声音，“放心，血妖也不会愚蠢到去向不相干的人泄露自己的秘密——在凡人眼中，我们一样是威胁，是应该被消灭的存在。”我微微顿了顿，“何况，入乡随俗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他举起酒杯，“这么说，我们达成共识？”
我也举杯轻轻相碰，“如您所愿。”
轻轻走在沃特拉曲折回环的长廊上，岁月的片段不停自记忆中跳跃而出——说来好笑，认识他一千多年，却是第一次真正走进这座吸血鬼之城，沃尔图里家族的领地。
在城外的山坡上，有一株高大而孤独的橡树，也不记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在无事时，坐在橡树下，浅酌着自酿的孟婆酒，遥遥望着山下的血族之城，让时间就这样静静逝去。自然，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江夫人，您究竟想要忘却什么？”有人轻轻按住我持壶的左手，柔和低沉的声线彷佛遥远的叹息。
我放下酒壶，有些头疼地扶着额角——我讨厌读心术，这让我有一种错觉，似乎眼前的人比我自己更了解那些日久年深的隐秘。“沃尔图里大人，擅自探究女士的隐私可是非常失礼的做法。”
他在我对面坐下，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交错起双手，微笑道：“十分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无论酒精抑或彼岸花香，都会令人产生一种麻木的快感，沉浸于这样的感觉，只怕与您的睿智不符。”
我忍不住暗暗叹气，喝两杯酒都会被人看破心思，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轻轻转动手中的酒杯，一圈圈涟漪在杯中荡漾，一层层撞向杯壁，末了，终究都归于宁静。倘若这酒杯便是世界，那杯中受外力激荡，四处撞壁却到底寻不着出路的酒水，是否就彷佛受命运作弄，却对前路一片茫然的人们？“在答覆之前，能先问您一件事么？”
他略略点头，眼中流露出一抹好奇的光芒。我放下酒杯，定定地看着他，“如果转变您的，并不是德克拉公爵，您会怨恨么？”
“那可真是久远的事情呢——既然我选择接受这样的永生，并对此满意，怨恨岂非显得毫无必要？”他的反应全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讶，平静的好像在述说全不相干的事实。
我微微苦笑，虽然他只回答了我一半的疑问，但或许，我根本就不该问出这样的话——除了塞勒斯•德克拉，这世上可还会有第二个吸血鬼能够让光明神的大祭司毫无防备？只是，你真的满意于这样的现状，满意于阿罗•沃尔图里这个身份么？但愿真是如此……我重新端起酒杯，“您的通达令我汗颜——我所期望忘却的，正是心底那无法抹去的一缕怨恨。”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江夫人，有些时候，将自己与过往割裂，并不是值得称许的尝试。”
我轻轻摇头，却不再说话——我不是你，在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间，我找不到那个平衡点。
看来漫无尽头的甬道在厚重端穆的大门前终止，门背后是沃尔图里那华美而不失威严的大厅。台阶前，银发男子带着淡淡的微笑，“欢迎来到沃特拉，江夫人，您的光临是沃尔图里的荣幸。”
我深深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无懈可击的表情让我感到深深的刺痛……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银狐——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敏感却暴躁的少年，也不是作为暗月之神依凭时黑暗而冷酷的傀儡——恰如其分的优雅与礼貌，波澜不兴的内心与情感，这才像是银狐，那欧罗巴传说中最神秘的智者，血脉中同时流淌着神明的诅咒与祝福，以智慧和权谋在幕后决定着一代代大陆王国的兴衰……凯厄斯•沃尔图里，或者，我应该称你为林德曼•敏特，银狐侯爵？微微蹲下身，万福为礼，我露出完美无瑕的笑容，“您太客气了，能够站在这里，也令我倍感荣光。”目光却越过他，看向台阶上的座位——奇怪，三把椅子居然都是空的。
彷佛看出了我的疑惑，凯厄斯微笑着解释道：“海因耶尔伯爵在他的别苑静候您的光临，不过，江夫人，只怕还要请您屈留几分钟——德克拉公爵想见见您。”
过分斟酌的语气在不经意中流露出他隐约的不情愿，但我已无暇思量——我的思维已经被他的话震成一片空白，塞勒斯居然要见我？难道我们彼此不应该是此刻最不愿意见到对方的人么？这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正这样想着，大厅的侧门打开了，凯厄斯向来人微微点头致意，便退了出去。
直到塞勒斯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以一种我极其熟稔的姿势交错起双手，目光在我身上不停来回逡巡时，我才反应过来，这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我们两个。“江夫人，您的造访实在令我意外。”塞勒斯的声线清泠，带着种冷淡的压迫感。
还真是直白锐利的开场呀，我有些头疼地想道，却也没打算示弱，“东方有一句古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接受了请托，自然会尽力善始善终——不知这是否能回答您的疑问？”
“善始善终么……”塞勒斯依然紧紧盯着我，他眼中过分丰富变幻的情绪叫我生出无穷疑虑，却无从开口。过了良久，他抬起头，微微合上双眼，“海因耶尔伯爵在别苑等您。江夫人，劳烦您亲自走这一趟，我感激不尽。”原本清泠的声音一时间竟透出沙哑和疲惫。
我只觉得一种深重而无力的悲伤席卷而来，一瞬间竟有窒息的感觉，许多原本认定的东西突然变得模糊不清，犹豫了许久，我终于默默掏出那个精致的匣子，放到塞勒斯面前：“我想，这件东西由您转交会更加适合。”你是他所信赖，可以交付一切的人，而我，始终只是旁观者罢了……所以，这样大概才是最好的方式。转过身，我用一种逃离的速度走出这座大厅，走出了沃特拉城。
在熟悉的橡树下，我放缓了脚步，忍不住笑自己，逃什么呢？塞勒斯不可能拿我怎样，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轻抚着树干上的纹理，我微微苦笑，逃离的理由只有一个，就如同我不愿意走进沃特拉一样，我的确在害怕，害怕自己曾经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期待，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
“再多的孟婆酒只怕也无法消除您的疑惑——曼珠沙华之所以被称为彼岸花，据说是因为它的花香能指引死后的灵魂，涉过三途川，踏上奈何桥，得登彼岸——它或许能为你引导方向，却无法说明前路到底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你。”
“什么时候起你的读心术已经能突破距离的障碍了？”
“这与读心术无关，江夫人。我是从您的眼中看到了迷茫——再强大的魔法与天赋也无法为我们解决所有问题，反而有可能让我们忽略了一些关键。”
“这算是忠告么，沃尔图里大人？”
“不，只是作为老朋友的感慨罢了，请您别放在心上。”
……
手腕轻翻，一壶孟婆酒便在手中，微倾壶身，晶莹剔透的液体自壶口淅沥而下，一点点濡湿了脚下的土地。彼岸之花的气息能为灵魂指引方向，让他们不至于在前路迷失，但我想，你是不需要的——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不曾在你的灵魂中发现哪怕一丝迷茫傍徨。反倒是我，从初识困惑到如今——你的信仰是我所无法理解的虔诚，这或许便是为何我始终不愿用安吉鲁•纳凡特这个名字来称呼你，这个魔法时代遥远而辉煌的名字，在我看来是这般的隔膜与生疏。
说到底，我终究不是那个真正了解你的人，以至于面对你的选择，我不知道，是该为故人的离去而悲伤，还是该为你得到自己期望的结局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