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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我深深吸了口气:“昨日来的,应该是玄女。”
  迷谷两眼发直,唇咬得雪白。
  我看他的神色很不同寻常,问道:“昨日她怎么了?”
  迷谷颤抖道:“昨日,昨日她来时,与我说,说找到了保住墨渊上神仙体的新法子,着我将上神的仙体交与她。我,我以为她是姑姑你,便去,便去炎华洞将上神的仙体抱了来。恰逢,恰逢小殿下午睡醒来,见着你,不,见着她以为是你,十分高兴,她便,她便将小殿下带着一同走了。”
  我心头巨震,抓住迷谷衣领道:“你是说,她将师父和阿离都带走了?”
  迷谷脸色灰白,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姑姑,是我将墨渊上神的仙体交给她的,你将我赐死了罢。”
  半空里雷声轰鸣,乌云滚滚,一把闪电劈下来,五百多年未使过的玉清昆仑扇在面前的湖泊里显出真形,扬起的七丈水瀑中,映出我一双赤红的眼。
  我笑道:“扇子,今日怕是要让你再尝尝血气。”
  迷谷在身后哑着嗓子唤我:“姑姑。”
  我转过脸瞧他,安抚道:“我不过去打一场架,将师父和团子一同带回来,你不用如此惊慌,唔,先烧一锅水放着,我回来要洗个澡好好解乏。”
  遂取出白绫紧紧缚住双眼,捏了个诀,腾上一朵浓黑的云,直逼大紫明宫。
  上古时候,一些孽障太深的魔族会遭天罚,生出死胎。有个叫接虞的女魔因杀孽太重,曾一连三胎都是死婴。后来接虞便想出一个办法,将死婴的魂魄用术法养着,杀了一位上仙,把死婴的魂灵放入这上仙的仙体中,死婴便活了。鬼族之乱后的一万年,折颜来青丘看我,曾有意无意提到,离镜的这位王后生下的便是个死胎。
  玄女,若此番你胆敢滥动墨渊的仙体,莫怪本上神不顾两族情谊大开杀戒,血洗大紫明宫。
  七万年前戒备十分森严的大紫明宫宫门如今却无人把守,想是请君入瓮。
  若我还是七万年前的那个赵薇,那个尚须得墨渊深夜相救的那个赵薇,我冷笑一声。手中的昆仑扇略有些躁动,我将它抵在唇边低声道:“你可是闻到血的味道了?”
  大紫明宫王后的流影殿前,玄女正襟危坐在一张金榻上,一左一右皆列满了鬼将。她笑道:“薇薇,七万年别来无恙,听陛下说司音神君是个女子,本宫便料到是你。在昆仑虚初见司音时,本宫便很惊诧,除了薇薇你以外,竟还有人同本宫长得这样像。”
  我柔和笑道:“王后说笑了,你可不是长得这样的,老身的记性一向很好,至今尚且能记着你当初的那张脸,王后你却忘记了么?唔,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近来一直空闲,若王后当真忘了,老身不嫌麻烦,倒可以将他请来这里,仔细帮你想想。”
  她一张脸红里透白,白里透青,煞是好看。红过白过青过之后,咯咯笑道:“不管怎么说,今天在这里将你的命取了,世间便再没人能同本宫一样了。自昨日得了墨渊的仙体和你的儿子,本宫便知你是要来找本宫的,本宫一直等着你。当初本宫就晓得,即便没有玉魂,你也会将墨渊的仙体保下来,啧啧啧,你果然没令本宫失望,只是让本宫找了这么久,却是个罪过了。墨渊的仙体被你养得很不错,本宫很欢喜本宫的儿子能得到个这么好的身体,薇薇,看在你的这份功劳上,本宫会叫他们给你一个痛快死法的。”话毕那金榻往后一退,两列的鬼将齐齐朝我涌来。
  我冷笑道:“便看你们有没这个本事罢。”
  半空一声惊雷,玉清昆仑扇从我手中窜出去,四面狂风呼啸而起,昆仑扇长到三尺来长,我纵身一跃,将它握在手中,底下鬼将们的兵器明晃晃一片,直砍过来。
  扇子挽个花,将一众的刀枪棍棒格开,再挥出去,招招都是致命。扇子很多年不曾打架,此番舞得十分卖命,穿过一副又一副血肉躯体,带出的血痕淋漓一地。这两列鬼将中有些打得很好,兵器刺过来的角度十分刁钻且有力,好几次差点将我穿个窟窿,被我险险避过。彼时我正占着上乘。然他们一帮人委实太多,自午时布阵,直打到日落西山,鬼将死伤得还剩下两三个。我肩背上挨了一刀,缚眼的白绫也在缠斗中不慎被扯落下来。眼睛是我的弱处,场外的玄女忽祭出一颗金灿灿的明珠来,晃得我眼睛一阵刀割般的生疼,一个恍神,当胸又中了一剑。玄女哈哈笑道:“若陛下见今在宫中,也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可你竟来送死得这么不巧,陛下正狩猎去了,啧啧啧,满身的伤痕真叫人心疼,此番却叫哪个来救你?斛那,将她的命给我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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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见着墨渊一眼就死在这里,便委实太可笑了。身上的痛远没有心中的痛甚。当胸的一剑直达后背,刺中我的名叫斛那的鬼将显见得十分得意。一得意便少了很多警惕,我将那剑刃生生握住,扇子狠狠挥过去,他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便被削掉了。所以打架的时候,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金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却不得不睁开眼,眼角有些东西流出来,先前还说得很高兴的玄女此时却没了声音。仅剩下的两名鬼将亦十分难缠,可终归少了第三个人来牵扯我,扇子饮血又饮得正是兴起,半盏茶的功夫后,便一并做了扇子的祭品。
  玄女举着明珠颤抖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再过来我便将墨渊和你儿子一同毁了。”她背后正正是不知什么时候移来的两幅冰棺,一副大的,一副小的,大的躺着墨渊,小的躺着团子。我的眼前一片血红,纵然血红也还勉强辨得出墨渊苍白的容颜。
  我略略停下步子,折扇撑着地,怒极道:“你将阿离怎么了?”
  她虽仍在颤抖,却镇定许多,靠着冰棺道:“如今他只在沉睡而已,不过,你再走近一步,我便不保证他会怎么了。”
  我费力地盯着她,眼角的血似乎流得更快。
  她得意道:“将胸中的剑拔出来,把手中的折扇丢给我。”
  我没答理她,继续撑着折扇走过去。
  她惊慌道:“叫你不许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一刀将你儿子刺死。”
  果然,她的手中又多了把刀。
  我抽了抽嘴角,笑道:“左右我今天进来这大紫明宫,便没想过再出去,你将他杀了罢。你将他杀了,我再将你杀了替他报仇,想必他也欣慰得很。我守了墨渊七万年,他一直没回来,我也活得很百无聊赖了,若阿离一个人害怕,我便也陪着他一起去了就是。唔,你我都活了这么长的年月了,大家都把生死看开点。”
  她已是语无伦次,慌乱道:“你疯了,你疯了。”
  我擦了把眼角细细流下的鲜血,觉得自己是有那么点疯,却也算不得太疯。眼前这个人,她辱我的师尊,伤我的亲人,我如何还能咽得下这口气,今日不将她斩于昆仑扇下?
  玉清昆仑扇一怒,怒动九州。扇子今日饮了足够多的血,十分兴奋。大紫明宫上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将一地的血污混成一条血河。玄女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陛下会将你青丘踏成平地的,你怎能连累你一国的子民?”
  我呲嘴笑道:“那时我们都死了,人都死了还管身后事做甚?”
  何况青丘的子民虽不好战却并不是不能战,离镜若要将我青丘踏平,也要些本事。
  因想到此处,就免不了再补充两句:“你若真这么担心这些身后事,倒不如担心担心天族的那位太子将你们鬼族夷为平地。你此次劫了他儿子,还打算将他这唯一的儿子杀了,相信我,以他的个性,委实有可能将鬼族踏平的。”
  她似不能反应,我也不打算继续让她反应了,昆仑扇已蓄足了力量。一道闪电的盛光中,急急从我手中飞出去。玄女跟前却忽然掠过一个人影,生生将昆仑扇的攻势逆转到我这一方来。惊魂甫定的玄女抓着那人的衣袖,颤巍巍叫道陛下。  昆仑扇初初便是用的杀人的力,飞得很急,此番被这么一挡,回势便更加猛烈,我方才已用尽全力,委实没力气再避,咬牙闭眼,能葬身在自己的兵器下,我这一生也不算冤了。却在闭眼的一瞬间,被谁紧紧抱住往旁边一个腾挪。


2025-09-14 03: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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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我转头看着抱住我的这个人,黄晓明啊黄晓明,你是掐着时辰来的么,你若提前个片刻来,我也不至于伤得这样。
  黄晓明脸色铁青,一贯沉寂的眼眸中怒火汹涌翻滚,嘴唇紧抿着,身上很僵硬。玄色长袍的襟口处因是白的,被我脸上的血染得一片殷红。昆仑扇引动的腾腾怒雨被格在仙障之外,嫩枣大的雨滴打在仙障上,溅起硕大一片雨雾。他用手抚摸我脸颊的血痕,轻轻道:“薇薇,是谁将你伤得这样?”
  我动了动道:“伤我的都被我砍死了,还有个没砍死的方才正准备砍,被她突然冒出来的夫君挡住了,哎,你抱得松一点,我全身都疼得很。”
  对面尚抱着玄女的离镜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诧异得很,极其不能置信地唤道:“阿音?”
  被他护在怀中的玄女身子颤了一颤,一双眼望过来,惊恐地睁大了,讷讷道:“墨渊上神。”
  想是将黄晓明认做墨渊了。
  我勉强与离镜道:“不想这么快就又见着了,鬼君好手法,老身方才差点就被鬼君一招毙命了。”
  他丢了玄女急行几步到得我的面前,却因黄晓明的仙障挡着,无法靠得更近些。我如今这一身狰狞狼狈得很,看得出来他在细细辨认。
  昆仑扇受牵引之术的召唤,已重新回到我的手中,我赞叹道:“鬼君娶的这位王后果然很不错,即便七万年前那场恶战,老身亦没被逼得这样过,今日受教了。”
  离镜的脸色比我这严重失血的人还要白上几分,惶惑道:“阿音,太子殿下?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松松搂着我的黄晓明沉声道:“离镜鬼君,本君也正想问问你大紫明宫,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与黄晓明道:“你这话却问错了对象,左右是玄女王后掳了我师父与你儿子,你原该问问离镜鬼君的这位王后才是。哦,团子暂且没事,你不必忧心。”
  黄晓明柔声道:“那也是你的儿子。”
  继子也是儿子,我违心道:“好吧,也是我的儿子。”
  离镜讶然道:“儿子?”我点了点头。他眼神明暗了几番:“你……”你了半日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又转头去望玄女,黄晓明也望着玄女,我见他们都望玄女,便也就一同望着玄女。
  她手中的那颗明珠早被黄晓明一道电闪劈得粉碎,跪倒在团子的冰棺跟前,见着离镜望她,眼神迷乱道:“陛下,陛下,我们的儿子终于能回来了,你看,我给他找了个多好的身体。早知道墨渊的身体对我们的儿子有用,当初赵薇那**来我们大紫明宫向你讨玉魂,你应该给她的。啊,不过想不到,没有玉魂她也能把墨渊的身体养得这样好。陛下,你往日嫉妒墨渊,从今以后却万万不能这样了,他就要是我们的儿子了……”
  离镜大喝一声:“住嘴。”
  玄女茫然道:“陛下,难道是我说错了,你当初不愿将玉魂给赵薇那小**,不就是因为嫉妒墨渊么?可如今他就要是我们儿子了,啊,对了,你还不知道赵薇那小**是谁吧,青丘的赵薇,她就是当年的司音神君呀……”
  黄晓明的手一震。
  我挣开他的怀抱,撑着昆仑扇走出仙障,冷笑道:“玄女,你尽可以试着再辱我师父一句,试着再辱我一句,我师父的仙体无尚尊贵,受了我七万年的心头血存到至今,怕是你的儿子承受不起。”
  离镜猛地转身来,双目赤红,几步到我面前:“心头血,你是说……”
  我退后一步,恨声道:“鬼君当初是怎么以为的,以为我没你的玉魂便保不住自己的师父?玄女说的鬼君可是听明白了,青丘的赵薇本就是一头九尾的白狐,九尾白狐的心头血有什么功用,你正可以去问问你的王后。”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斛那鬼将的那支剑尚刺在左胸处,沉沉笑道:“那时候师父的仙体伤得很重,需每夜一碗心头血连养三月,我在那场战争中身体受损得也很严重,若每夜取自己的心头血养着师父,根本支撑不到三月,想着你我总算早时存了些情谊,厚着脸皮来你大紫明宫求赐玉魂,彼时,离镜鬼君,你却是怎么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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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哑声道:“阿音,那时我并不知道你重伤在身,阿音,我也并不知道,阿音……”
  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墨渊的冰棺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支撑过每夜取心头血的那三个月的?如今,若说我赵薇还是个善神,便也只是因为我还有份知恩图报的心,师父佑我两万年,时时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将这份恩情报答与他,我赵薇就枉称一个上神。算我无能,那时连取了七夜心头血,便毫无知觉,若不是阿娘及时赶到,渡我一半的修为,司音神君便真如传说所述仙迹永失了。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所说的,同你们大紫明宫不共戴天。如今,我念着神族与鬼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不与你们大紫明宫为敌,你还当真以为我是怕了你们不成?”
  离镜竟面色凄凉。
  因方才那番话说得太用力,牵扯全身的伤口,当时不觉怎么,现下停下来喘气顿觉疼痛难忍。很好,这痛也是一忽儿一忽儿的。
  我压抑着咳嗽了两声,黄晓明赶紧过来将我搀着,方才我同离镜叙旧,不注意他已将墨渊同团子从冰棺里救了出来,正用一团仙气护着,端端地立在他身后。这么看他与墨渊便更是相似,从发式到服饰,除了墨渊的脸色苍白些,两人竟没什么不同了。
  离镜仍将我定定地望着,顿了良久,才道:“阿音,不是这样的,那日,那日你离开之后,我找了你很久,便是这七万年,我也未曾片刻停止寻你。后来我想了很多,阿音,玄女说得对,当日我不与你玉魂是因为知晓你要用它来救你师父,我嫉妒他,阿音,我其实,我其实从未对你忘情。”
  他这一声未曾忘情令我惊了一跳,我定了定神,叹道:“离镜,你不是未对我忘情,你这一生永远都在追求已失去或求不得的东西,一旦你得到了,也便绝不会再珍惜了。”
  他眼中竟蓄出泪来,又是良久,涩然笑道:“你这样说,只是想少些负担是么,你当初便从未爱过我对不对,所以我同玄女一处,你才放手得如此潇洒,那时候,你早就对我厌烦至极了对不对?”
  胸中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血气立刻又涌起来,我咬牙冷笑道:“当初你做了那般的错事,还指望我海量同玄女共侍一夫?如今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你只道玄女她是个弱女子,须得你怜惜,纵然我当初是男儿身,心也不是铁石做的,被你两个那般的践踏,也曾鲜血淋淋,我伤情大醉,噩梦缠身时,你却是在哪里?你同玄女却是在做甚?”
  离镜脸色苍白。
  我攀着黄晓明的手臂咳地喘不过气,身后黄晓明冷笑道:“鬼君先莫忙着算当年的帐,本君便暂且问一问鬼君,今日你的王后做的这一笔账,我们是公了还是私了。”
  离镜尚未作答,玄女已颤抖道:“私了怎么,公了又怎么?”
  黄晓明沉声与离镜道:“私了便请离镜鬼君将你这不懂事的王后剥皮抽筋,魂魄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以泄本君的心头之愤,公了么,我天族的将士们许多年没打仗了,已闲得很不耐,我们正可以试一试,这么些年到底是哪一族的兵练得更好些。”
  玄女倒吸了口气,大雨中爬去抱住离镜的腿,仰头道:“陛下,救我!”
  离镜看了她一眼,道:“你委实不懂事了些。”
  玄女凄厉道:“你果然是要将我剥皮抽筋么?你忘了,你忘了当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事,没有我,你能够这么轻松登上鬼君之位么?如今你却要,你却要……”继而又哀求道:“陛下,天族不会出兵的,他没有权利号令天族出兵,他不过是个太子而已,为了个女人出兵,天族不会同意的……”
  黄晓明换了个姿势搂住我,轻轻道:“本君可不单是为了个女人出兵,墨渊上神是我天族的尊神,赵薇上神是我天族未来的帝后,阿离将来必定要承本君的位,此番,他们三个却在你大紫明宫里受了这奇耻大辱,你说,天族的众将士们可咽得下这口气?”
  离镜没理抱住他腿的玄女,神色木然道:“玄女此前就一直有些疯癫,否则也不能犯下如此的错事,还望太子殿下能网开一面。”
  黄晓明温声道:“薇薇,你说,要不要网开一面?”
  这会儿松懈下来,我全身痛得说不出话来,本想再放两句狠话,身上太累,便只摇了摇头。
  玄女哈哈笑道:“晓明君,亏得你对赵薇这**这般好,你可知道,她同她的师父有私情?”
  我十分震怒,待要挣扎着去抽她两个耳光,黄晓明已经一道电闪劈了过去,离镜没再护着她,玄女被劈得往后退了十丈远,正正撞在那张金榻上,吐出一口血来。
  黄晓明道:“本君原本从不打女人,薇薇还说你那张脸长得同她很像,我倒看不出你这张脸,同她哪里像。”
  我推开黄晓明,渐渐撑着走到玄女跟前,瞧着眼下这张同我八九分相似的满是血污的脸,轻笑道:“皮相这东西,当初我既给了你,便并不大在意,但如今看着你这张脸,却叫我不大顺心了。”
  她惊恐得直往后缩,颠三倒四道:“你要做什么?我,我本就长得这样的,你,你不要想夺了我的美貌。你便是请了折颜来,我,我也是不怕的……”
  我右手捏起印伽,诧异笑道:“请折颜做什么,我开先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易容换颜这桩法术,你以为四海八荒便只有一个人会,老身不才,歇下来这七万年里无所事事,这个法术倒学得很精深,你便是要剥皮抽筋,也不能带着我这一张脸去剥皮抽筋么。”话毕,攒力用咒语将手中的印伽一催,明晃晃一片白光过后,玄女呆滞地将我望着。
  我俯身拍了拍她的脸,从袖袋里取出面镜子递给它,还好,这面镜子尚未被血污染红,是面光洁的镜子,蔼声与她道:“瞧瞧,你现在的这张脸,不是挺好么?这才是你原本的容貌,可要记得清楚。”
  离镜在一旁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玄女却突然尖叫一声,我被她这尖叫引得向后一望,她竟生生将自己两只眼珠挖了出来,错乱道:“不,不,不,我不是长这样的,我才不会是长这样的。”
  她那一脸血糊糊的模样,有点可怖。
  离镜仍在失神当中。
  我摇头叹息道:“明显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又转头与黄晓明道:“其实她原本的模样,我瞧着也是个清秀佳人。”
  这一番评点完,喉头一甜,嘴角又溢出几丝血迹来。  黄晓明眼神黯了黯,抱住我却与离镜道:“离镜鬼君,你便看着办吧。”在我耳边轻轻问了句:“薇薇,可还撑得住?”我想了想,摇了摇头。眼前恍然一团极柔和的光,我便沉沉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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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嗯了一声。
  他却只管搂着,没再说什么。半日,终归又挤出来一句:“你方才说的,全是真心?”
  我有些发懵,方才我那一番话,皆是说给毕方听,与他却全没干系。我是真心还是不真心,显见得应该毕方来问才更合宜。
  他埋着头似笑了一声,这一声有那么股子没奈何的意味:“你此番任我揽着你抱着你,我来青丘住的这些日子,你也时常能为我添些茶水,陪我下一下棋,皆是因为我们两个有婚约是不是,若与你有婚约的是另一个人,你……”他将我揽得更紧一些,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接着说了。
  我在心中雪亮雪亮地过了一遭,以为他这话问得十分奇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若不是我两个早有婚约,他能在我这里一次又一次地揩到油水?便是将将来青丘住着时,便被迷谷打出去了,哪还进得了狐狸洞,分得上好的一间厢房?且不说我还将三哥往日住的劈出来与他做书房,待他待得这么殷勤。
  但自我同黄晓明相熟,他便从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连眼睫毛也不动一动的性子,此时竟在我面前显出这等示弱的姿态,委实有些不同寻常。
  我干干笑了两声:“我对你好些也不全是因那纸婚约。”
  他僵了僵,抬头来望我,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
  我被他瞧得不自在,咳了两声道:“你在狐狸洞住的一段时日里,每日批公文都批得十分辛劳,却也还惦念着给我们煮饭烧菜。这些我都很感念,一直切切地记着。俗话说有来有往,有去有回,你投过来一个桃,我自然要回报你一个李子,没李子的话也得拿个枇杷果来替着。换了其他人来与我起一纸婚约,却未必能做到你这样,我便也未必能耐着性子同他喝茶下棋了。”
  我这个话说得其实很和衬,这正是长久夫妻的相处之道,黄晓明一双眼却黯了黯。他自黯然了好一会儿,我因无从知晓他缘何猛然地就黯然了,也不便打搅,只望着床顶,想炎华洞洞口的禁制该得换一换了。
  他突然深深地将头埋进我肩窝里,闷闷道:“我从未给其他人做过饭菜,我只给你一人做过。”
  我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背,点头道:“你的厨艺是很好的,抽空给你爹娘爷爷也做几回,正体现一个孝字。”
  他没理我,又道:“我做这些并不因你同我有婚约。我来青丘住也并不因阿离想你。”
  我了然道:“哦,下厨房这个事原来却是你的兴趣。这个兴趣是个好兴趣,忒实用的。”
  他将我搂得越发紧些,仍没理我,再道:“薇薇,我爱你。”
  我茫然了一会儿,睁大眼睛,十分震惊。这这这。
  天塌下来也没比这个更叫人惊诧的了。  我原以为自己的姻缘树乃是棵老铁树,批死了万万年也开不了花,今遭,这棵老铁树居然,居然开花了?且还开的一株并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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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
  黄晓明抬起头来幽幽望着我:“你怎么说?”
  我尚且还震惊得不能自拔,委实不知该怎的来说,在拔与不拔之间,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这,这可不当耍的。”
  他淡淡然笑道:“我再没什么时候比这时候更真了,没情谊自然也能做长久夫妻,我却盼着你同我能有绵长的情谊。”
  他这些话句句都是让人肉紧的猛话。我虽惶恐震惊,却也还能在这惶恐震惊之中拿出一丝清明来斟酌一番。起先,我确然没料到他是这样想的。见今回忆此前的种种,一幕幕一桩桩飞速在我眼前闪过。略略一琢磨,他的那一番心思,倒着实,着实是瞧得出征兆来的。我老脸红了一红,幸好此番是原身,一脸的狐狸毛,也见不出我一张脸红了一红。
  但苍天明鉴,我于他在心里却素来都正经得很,即便想着日后要做夫妻,也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万没生出什么邪念的。
  黄晓明为人很得我心,我对他了不得存着一些欣赏,却也不过站在老一辈的高度上,对小一辈关怀爱护罢了。要说同他风月一番,却委实有些,有些……
  黄晓明一双眼很莫测地将我望着,不说话,直勾勾地。望得我饱受煎熬。
  我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道:“我听阿娘说,两个人做夫妻,做得久了,当年风花雪月的情谊便都得淡了,处在一起,更像是亲人一般。眼下我觉得你已很是我的亲人了,我们其实大可以略过中间这一步路,你看,如何?”
  当年因离镜受的那次情伤,伤疤虽已好得干净利落了,却难免留下些坏印象。让我觉得情这东西,没有遇对人,便是个甚不好的东西。倘若我再年轻个四五万岁,玩一玩也没怎的,即便再伤几回,道一声年少轻狂便也就过了。如今年岁大了,对这个却着实再没什么大兴致。但黄晓明尚年轻得很,纵然我想过清净无为的日子,却连累他一起过,便委实不太厚道。
  方才那一番话说得顺畅,黄晓明没言语,我便也胆肥不少。细细揣摩一遭,又将我心中这个想法与他商量道:“不过你这个年纪也确是该好好爱几场恨几场的年纪。趁如今你对我的孽根种得还不深,早早拔了还来得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能晓得,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对情爱这东西便看淡了,委实提不起兴致来。这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境界啊。唔,天君那一纸天旨将你我两个凑做一堆,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你不住。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待我同你成婚后,看能不能再为你另取几位年轻貌美的侧妃。”
  说完这一番话,心中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如今我的心态,真真四平八稳。
  想来我也该是四海八荒头一个这么大度的正妃了,纵然黄晓明娶了我,在年岁上有些吃亏,冲着这一点,却委实要烧高香才是。
  他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高兴。神色惨白,盯着我的眼睛,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敛容恳切道:“真,比真金还真。”
  我只以为在娶侧妃这桩事上,他要向我寻个保证,却不想得了我这句话,他那原本便抿得死紧的唇抿得更紧,眸光渐渐淡去。
  活到这么大年纪,人的性子难免被磨得温吞些,但感情这个事情,乃是个万万容不得拖泥带水的事情。我继续敛容恳切道:“千秋万载我也是这个话,我同你还是保持纯洁的联姻关系好些。其实,夫妻两个有了私情倒不一定是个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纳个妾,都不定能纳得便利。如今这样就正好了,你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唔,今日你大抵不理解我说的这些,可到有一日,你再看上哪个仙,想将她娶回洗梧宫来,便晓得我此时说这一番话的好处了。”
  他静了一会儿,只缓缓道:“你是,特意说这些话,来让我难受的么?”
  我心中喀地一声,他如今爱我爱得仿佛正是兴头上,虽则我是一片好心,但说的这些话,细细来想一想,却有些操之过急。
  我默默无言地将他望着,不知怎的来劝他才好。只觉得这个事,要慢慢地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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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晓明番外(上篇1)
  那一年,千顷瑶池,芙蕖灼灼。他挚爱的女子,当着他的面,决绝地,跳下了九重垒土的诛仙台。
  (上篇1)
  他的娘亲难产,他出生时,整整阵痛了七天。天上的灵胎,从没哪个像他一样磨人的。至他呱呱坠地,三十六天一刹那齐放金光,东荒明壑俊疾山上的七十二只五彩鸟直冲上天来,绕着她娘亲住的寝殿,飞舞了九九八十一天。
  上一回乍现这样的情状,还是他的二叔桑籍降生。那时,绕着天后娘娘寝殿飞舞的,也不过四九三十六只五彩鸟。
  天君欢喜得老泪纵横,在凌霄殿上当着众臣的面,揖起双手朝东方拜道:“无量善德,我天族终于迎来又一位储君。”
  继流放的桑籍之后,又一位被上天选定的储君。
  被上天选定的储君,按照天君的意愿生活着,从未辜负过天君的期望,也不能辜负天君的期望。
  那时三界平和,天上的神仙们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九岁的他扒拉着门槛靠在他父君的灵越宫宫门口朝下看,常能见到头上扎两个圆包包的小仙童们,三个一团两个一堆地捉迷藏、逗蛐蛐儿。他很羡慕。
  小孩子天性爱玩闹,他却几乎从未和人玩耍过。
  天君从灵宝天尊座下请来四海八荒唯一佛道双修的慈航真人授他课业。每日里,自辰时被抱上书房那张金镶玉砌的大椅子,一坐,便须坐七个时辰,直到万家灯火的戌时末。
  他那个年纪,本应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年纪。他的几个叔叔,都是被捧在手心里过来的。即便他的父君,也从不曾受过这样的苦。
  他那样小,当与他同龄,甚或比他大些的仙童都在乐悠悠地逍遥度日时,他却只能日日守在书房里,对着慈航真人严肃的脸和一大堆典籍经册。只他的娘亲还怜惜他,时时炖一些甜汤来给他喝,到书房来见一见他。他那时才九岁,路都走不大稳,那些道法佛法太难参释,他当着他娘亲的面流过一次泪,他娘亲心中不忍,跑去天君殿上求情,天君勃然大怒,自此之后,直到他两万岁上修成上仙,再也没见过他的娘亲。
  有一回,西天梵境佛祖办法会,慈航真人需赶去赴会,没人守着他功课。他偷偷溜出去同太上老君座下两位养珍兽的童子逗了会儿老君养的那头珍兽,被他父君捉回去,请出大棍子来毒打了一顿。那时,他父君说的是:“你怎的如此不上进,你将来是要继天君的位,比不得一般人。你的二叔桑籍落地时,不过三十六只五彩鸟绕梁,他便能在三万岁就修成上仙。你好生想想,明壑俊疾山上七十二只五彩鸟庆你降生,你若不能在三万岁修成上仙,怎对得起那七十二只鸟千里迢迢赶上九重天上的恩情?”
  那时,他父君将他看得那样紧,不过只为了心中一个龌龊的念想,想让自己的儿子比过桑籍,却欺他年幼,说出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中懵懵懂懂,却也没想得太多,只觉得委屈。
  这事之后,他身边便多了一个叫素锦的小仙娥。他父君说是选给他的玩伴,他年纪小归小,却也晓得,像自己这样不分昼夜勤修佛法道法,根本没什么空余时候来同玩伴玩耍的。他父君不过找个人来看管监视他。
  若是寻常的小仙娥,他自然有办法将对方整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总归他是天族未来的储君,即便将对方一巴掌拍得魂归离恨天了,天君不过重重将他罚一罚,罚完了,他仍是天君的孙子,天族的储君。可这位素锦小仙娥,却有些来历。
  天族有一个旁支,这个旁支不过五千余人,因尚武而不拘男女全做了天兵天将,自编成一支天军,直属于天族的首领。素锦的父亲便是这个旁支的头儿,顺理成章也便做了这支天军的头儿。两万年前鬼族之乱,上一代老天君钦点了十万天将与战神墨渊,令他将鬼族降服。素锦的父亲带的这一支军队,也在这十万天将之列。
  同鬼族的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鬼族的二皇子妃窃了天将的阵法图,逼得墨渊不得不勉力急攻。那场急攻中,使的声东击西的一个计策,须得派出一支天兵做诱饵。素锦的父亲主动请缨。墨渊将列阵严谨的七万多鬼将打出一个缺口,素锦父亲带的这支军队,以五千人头,铺陈了墨渊的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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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晓明番外(上篇2)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会认为他是墨渊的转世,神仙转世本就是个违背三界五行根本的事,但天宫里不乏老神仙喜欢将他同墨渊比对。那时他年轻气盛,除了学艺一途受了许多苦,一路上可谓顺风顺水,很受不住个别老神仙背地里说他不如当年的墨渊。跟着慈航真人与元始天尊两位师傅修行时,便更加刻苦。
  近两万岁上,那一年,西天梵境佛祖办法会,他跟着慈航真人同去。在灵山上,同佛祖座下的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和南无过去现在未来佛以道法论佛法,大辨三日,得两位古佛盛赞,一时声名大噪。
  天君很开心,夸赞道:“当年桑籍已算是很有悟性,却也没你做得好。今次定要好好奖一奖你,你想要什么?”
  他心中并未觉得快慰,低头道:“孙儿想见一见母妃。”
  天君脸色青了两青,冷声道:“慈母多败儿,你要接我的衣钵,你母妃却注定不能将你养得成器,只能令你长成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我不让你见她,是为你好。”
  他抬头看了两眼他的爷爷,低头再道:“孙儿只想见一见母妃。”
  天君怒道:“若要令我准你见她,你便在两万岁前修成上仙罢。”
  这已是刁难,四海八荒,从没哪个神仙能在两万岁上修成上仙的,便是天界的尊神墨渊上神,当年也是两万五千岁才修得的上仙。墨渊之后又是十来万年,才出了个桑籍,能在三万岁上受劫飞升。
  那时的他,离整满两万岁,不过须臾三四年。元始天尊晓得这桩事,只意味深长笑了一笑。他父君来劝他道:“你的母妃如今很好,你无须挂心,天君如此看重你,你便应事事顺他的心,何苦违逆他,惹得他不高兴。”
  听了这番话,他略有动容,不能明白自己为何会摊上这样一个懦弱的父君。但也并不觉得难过。天君自小对他的那一番教导安排,本就是要化去他的情根,叫他灵台清明,六根清净,将来才好一掌乾坤,君临四海八荒,做一个能忍受并享受高处不胜寒这滋味的天君。
  他想去见一见他的母妃,其实并不为年幼时他母妃对他的怜爱,那些事太远,远得他已记不清,连同他母妃的面貌。那时他才九岁。他只是想,他不是没有母妃的人,那至少,他要记得自己的母妃长的是个什么样子。
  他的父君已不再令素锦日日陪着他。这么两万年处下来,他只当这位昭仁公主是他案头的一张晾笔架子,并未将她当一回事。她还会不会继续立在他案头,于他而言,实在没什么分别。
  他自以为这两万年,素锦日日守着他也守得难受,熬到今日,大家终于都得解脱。出乎他意料的是,素锦却仍日日守在他的案头,他去元始天尊处时,便守在上清境的入口。他因忙着修行,要在两万岁前飞升上仙,便也没多在意这桩事。
  眼看着他两万岁生辰日近,天君本人几乎已忘了同他的那一个赌约。
  他生辰的前一日,素锦将九重天都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他。却忽闻得第三十六天雷声滚滚,闪电一把一把削下来,划破云层,直达下界的东荒,携的是摧枯拉朽的势,一摞一摞的山石树木顷刻间化作灰烬。是个神仙都知道,这雷不是一般的雷,是神仙飞升才能历的天雷。
  凌霄殿上的天君一张脸瞬时雪白,这天雷,一旦降下来便逃不掉,历了便寿与天齐,历不了便就此绝命。
  天君白着一张脸携众仙一同站在南天门口。
  两盏茶过后,他一身血污,倒在一朵辨不出颜色的软云上头,慢吞吞腾回来。
  见着南天门上的天君,竟费力从云头上翻下来,踉踉跄跄拜倒在天君的跟前。他眼梢嘴角尚有细细血痕,面容却十分沉定,只淡然恭顺道:“天君答应孙儿,若是能在两万岁前飞升上仙,便允孙儿见一见母妃,今日孙儿已历劫飞升,不知何时能与母妃相见。”
  天君神色复杂看了他几眼,终妥协道:“把这一身的伤将养好了再去罢,省得你母妃担心。”



2025-09-14 03:2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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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我虽从未见过墨渊,对他这个名字,却熟悉得很。
  我同四哥出生时,四海八荒的战事已不再频繁,偶尔一出,也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长辈们有时会说起自阴阳始判、二仪初分起几场真正的大战事,如何的八荒动怒,如何的九州血染,好男儿们如何疆场横卧,如何马革裹尸,又如何建功立业,说得我同四哥十分神往。
  那时候神族里流传着许多记录远古战事的典籍,我们一双兄妹十分好学,常去相熟的仙友处借来看。倘若自己得了些珍本,也便同他们换着看。
  这些典籍中,处处都能见着墨渊的身姿。写书的天官们皆赞他神姿威武,一副玄晶盔甲,一把轩辕剑,乃是不败的战神。
  我同四哥十分崇拜他。私下也描摹过他那威武的神姿会是如何的威武法。
  两厢虔诚地探讨了一年多,觉得这位墨渊上神定是有四颗脑袋,每颗脑袋面向一个方位,眼睛铜铃般圆,耳朵蒲扇般大,方额阔口,肩膀脊背山峰样的厚实宽阔,双足手臂石柱样的有力粗壮,吹一口气平地便能刮一阵飓风,跺一跺脚大地便要抖上一抖。我们冥思苦想,深以为如此才能显出他高人一等的机敏,高人一等的耳聪目明,高人一等的耐打强壮。勾勒出墨渊威武的神姿后,我同四哥十分振奋地跑去找擅丹青的二哥,央他为我们画了两幅画像,挂在屋子里日日膜拜。
  正因有这么段因果,乍听说要拜墨渊为师,我激动得很。四哥原想与我同去,却左右被折颜拦住,在洞里还发了好几日脾气。
  折颜带着我腾了两个时辰的祥云,终于来到一座林麓幽深的仙山。这山和青丘很不同,和十里桃林也不同,我觉得很新鲜。
  早有两个小仙童守在山门上迎住我们,将我们引入一进宽阔厅堂。厅堂上方坐了个一身玄袍的男子,以手支颐,靠在扶臂上,神色淡淡的,脸长得有些娘娘腔腔。
  我其实并不大晓得什么算是娘娘腔腔,只听四哥模糊讲过,折颜那一张脸俊美得正好,比折颜长得不如的就是面貌平庸,比折颜长得太过的就是娘娘腔腔。四哥这句不那么正经的话,我一直记着。
  我因是四哥带大的,一向便很听他的话,连他说我们一同挂在厢房里那副臆想出来的丹青,乃是一种等闲人无法理解的俊美,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并一直在为成为非等闲人而默默地努着力。
  所以,当折颜将我带进昆仑虚,同座上一身玄袍的这个小白脸打招呼:“墨渊,七千年别来无恙。”我大受打击。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能目穷千里么?他那一对纤巧的耳朵,能耳听八方么?他那一张薄薄的嘴唇,出的声儿能比蚊子嗡嗡更叫人精神么?他那一派清瘦的身形,能扛得动八荒神器之二的轩辕剑么?
  我觉得典籍里关于墨渊的那些丰功伟业都是骗人的,一种信仰倒塌的空虚感迎面而来,我握着折颜的手,十分伤心。
  折颜将我交给墨渊时,情深意切地编了大通的胡话,譬如“这个孩子没爹没娘,我见着他时正被丢在一条山沟里,奄奄地趴着,只剩了一口气,一身的皮毛也没个正形,洗拣洗拣才看得出来是个白狐狸崽子。”譬如“我养他养了五万年,但近来他出落得越发亭亭了,我家里的那位便有些喝醋。”再譬如“我将他送来你这里委实逼不得已,这孩子因受了很多苦,我便一直宠着他些,性子不好,也劳你多花些心思。”
  我因觉得折颜编这些胡话来哄人有些不好,伤心之余便也分了一些精神来忐忑。墨渊一直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听着。
  墨渊既收了我作徒弟,折颜便算大功告成。他功成身退时,着我陪他走一走,送他一程。至山门的一段路,折颜仔细嘱咐:“你如今虽是个男儿身,但洗澡的时候万不可同你的师兄们一处,万不能叫他们占了便宜,仍旧要懂得做姑娘的矜持。”我耷拉着头应了。
  墨渊果然处处要多照看我些,我却嫌弃他长得不够英勇,便不太承他的情。  我对墨渊一直有些不恭顺,直到栽了人生里第一个坎,遇到一桩伤筋动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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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2)
  这桩事,须得从折颜酿的酒说起。
  折颜擅酿酒,又很宠着四哥,酿的酒向来由得四哥搬,四哥一直很照顾我,我沾着他这一点光,往来十里桃林的酒窖便往来得很勤,渐渐就有些嗜酒。我因白喝了折颜许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逢上大宴小宴的,便都替他在一众仙友中吹捧几句。诚然那时候折颜的酿酒技艺已很不凡了,但终归还有些提升的余地。但我年少天真,一向有些浮夸,有三分便要说五分,有五分便要说十分,所以常在宴席上将他造的酒吹得天上无地下也无,自然引得一些好酒之人看不惯,要另列出一个酿酒的行家来将折颜比下去,挫我的锐气。
  昆仑虚上便有这么一个人,我的十六师兄子阑。如今我仍觉得子阑有些小家子气,别的师兄听我赞赏折颜时,不过也就微笑着听听而已,纵然有些意见相左的,但顾念我是最小的一个师弟,便也容我过一过嘴瘾。子阑却分外不同,总要将那嘴巴嘟得能挂个油瓶,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一声:“啧啧啧,能好喝过师父酿的?”他说的这个师父,自然便是墨渊。
  因彼时我有些不待见墨渊,便很不能容忍旁人夸他。见着子阑不以为然的模样,心头火刷刷刷地往上冒,心中暗暗拿定一个主意,次回一定想个办法,让他当着所有师兄的面承认墨渊造的酒没有折颜造的好喝,墨渊不济,墨渊十分不济。
  我想的这个办法是个很质朴的办法,不过去昆仑虚的酒窖里偷拿一壶墨渊酿的酒,令折颜有个参考,好做一壶好过它百倍千倍的,回转带给子阑,叫他折服。昆仑虚的酒窖管得不严,我十分轻松便拿到一壶。毕竟做的事是个偷偷摸摸的事,便不好意思从正门走,打算从后山的桃花林绕一绕,绕下山再腾云奔去折颜府上。绕进桃花林时,却不仔细迷了路,累了半日也没走得出去,口却有些渴了。因身上只带得一壶墨渊酿的酒,我便取出来解渴。
  一口喝下去,我有些懵。只一小嘬罢了,香气却砰然满嘴地散开,稍稍一些灼辣滑进喉头。折颜的技艺,再提升些,便是这个火候了。
  墨渊竟果然有这样一手好本事。一个小白脸怎能有这样一手好本事。
  我悲愤得很,满腔郁结,手上的酒即便送给折颜也断断再没什么用。我悲了一会儿,干脆咕噜咕噜将一壶酒喝得个干净。
  哪里晓得这酒初初喝着虽不呛人,后劲却大得很。我头晕眼花地靠了会儿桃花树,不多时便睡着了。
  醒的时候,与往日有些不同,既不是自然地睡醒转来,也不是被大师兄几声梆子催醒转来,却是被一盆拨凉拨凉的冷水,泼醒转来。
  泼水的人想来是个有经验的,方位和力道掌握得很稳,只一盆水,便泼得我睡梦中一个激灵。
  正是初春的化雪天,那水想必是方化的雪水,透湿的衣裳裹在身上,不过喝口茶的时间,便逼得我打出一个又响亮又刁钻的喷嚏。
  捧着茶碗坐在一把乌木椅上的女子,确然也便只喝了一口茶水,便将手中物搁下了,只漫不经心地凉凉看着我。她两旁各排了两个侍女,头上都梳的是南瓜模样的发髻。
  在我将将拜入师门的那日,便得了大师兄一个嘱咐,叫我千万不能招惹梳着南瓜发髻的女子,即便是对方无牙在先,身为昆仑虚的弟子,也须得礼让三分。因这些梳着南瓜发髻的,又常常来昆仑虚游逛的,十有八九皆是瑶光上神的仙婢。这位瑶光上神是个闲时温婉战时刚猛的女神,一直思慕着我们的师父墨渊上神,近些年单相思得特别厉害,便干脆将仙邸搬来了临近昆仑虚的山头,隔个几日就着婢女来昆仑虚挑衅滋事,想将墨渊激得同她战一场,看看她的本事,便好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与她永为仙侣。她这个算盘打得很不错,但墨渊却仿佛并不大当一回事,只嘱咐了门下弟子来者是客,能担待便多担待些。
  面前这几个侍女的南瓜发髻提点了我,令我弹指一挥间便看透他们的身份,坐在乌木椅子上喝茶的这个,保不住正是单相思墨渊的瑶光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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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1)
  梦里一番沧海桑田,恍惚睁眼一看,日影西斜,却不过三四个时辰。
  这一场梦下来,仿佛多捡了七八万年的活头,平白令人又苍老些。
  黄晓明果然已不在房中,我怅然望了会儿头顶的帐子,着力避着胸口处的重伤,小心从床上翻下来。这一翻一落的姿态虽潇洒不足,但四脚着地时丝毫未牵着伤处,忒实用,忒稳便。
  炎华洞中迷雾缭绕,墨渊的身影沉在这一派浓雾里若隐若现,我捏个诀化出人形来,朝他所在处一步一步挪过去。
  果然是**多了心,迷谷将墨渊伺弄得甚妥帖,连散在枕上的一头长发也一缕缕仔细打理过了,便是我这等独到细致的眼光,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是清寒了些。
  我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了会儿。那一双逾七万年也未曾睁开的眼,那一管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嘴唇,可笑七万年前初见他时我年幼无知,竟能将这样一副英挺容颜看做一张小白脸。
  可即便是那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在一瞬间,将一个沉静的面容定格成了永远。七万年未曾见过他的笑模样,回望处,只记得昆仑虚的后山,他站在桃花林里,夭夭桃花漫天。
  洞里静得很,坐久了便也有些冷,我将他双手抱在怀中捂了会儿,打了个哆嗦,又出洞去采了些应时的野花,变个瓶子出来,盛上溪水养着,摆在他的身边。如此,这洞里便终于也有一丝活气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栀子的花期,正可以用上年积下的细柳条将它们串起来,做成一副花帘挂在炎华洞口,彼时一洞冷香,墨渊躺着也更舒适些。于是便渐渐高兴起来。
  眼见着天色幽暗,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又从头到尾将整个炎华洞细细打量一番,匆匆下山。
  天上正捧出一轮圆月,半山的老树影影绰绰。我埋头行了一半的路,猛然省起下山也无甚紧要事,便将脚步放慢了。
  此前我因一直昏着,便不太晓得是哪个帮我包扎的伤口。想来也不过黄晓明、迷谷、毕方三个。不管是他们三个里头的哪一个,终介怀我是个女子,即便我化的狐狸身,却也只是将我满身的血迹擦了擦,并没扔进木桶里沐一回浴。方才又爬一回山,且在炎华洞里里外外忙一阵,如今闲下来,山风一拂,便觉身上腻得很。
  枫夷山半山有一个小湖泊,虽然同灵宝天尊那汪天泉不能比,寻常沐个浴倒也绰绰有余。这个念头一起,我默默回忆了会儿去那小湖泊的路径,在心中想踏实了,兴冲冲调转方向,朝那小湖泊奔去。
  脱下外袍,将伤处用仙气护着,一头扎进水里。这湖里的水因是积年的雪水所化,即便初夏,漫过来也是拨凉拨凉。我冷得牙齿上下碰了三四回,便先停住,浇些水将身上打湿,待适应了,再渐渐沉下去。
  沉到胸口时,打湿的衬裙紧贴在身上,不大舒爽,青碧的湖水间染出一两丝别样的殷红,映着衬裙倒出的白色影子,红红绿绿的,倒很得几分趣致。
  我寻思着这个当口怕也没什么人会来湖边溜达,便犹豫着是不是将衬裙也除了。
  将除未除之际,耳边却猛闻一声怒喝:“赵薇。”
  连名带姓喝得我一个哆嗦。
  这声音熟悉得很,被他连名带姓地唤,却还是头一遭。
  我哆嗦一回又惊讶一回,原本借着巧力稳稳当当站在湖里,一个不小心便岔了心神没控制住力道,身子一歪,差点直楞楞整个儿扑进水中,受一回没顶之灾。
  终归我没受成那没顶之灾,全仰仗黄晓明在那声怒喝之后,赶忙掠过大半湖面到得湖中心来,将我紧紧抱住了。虽则扰我心神的那声怒喝也是他喝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双手一锁,十分容易就将我压进怀中。我胸口处原本就是重伤,被他那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使力抵着,痛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因他未用仙气护体,连累一身衣衫里外湿透,滴水的长发就贴在我耳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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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他实在贴得近,整个人被他锁着,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只紧贴着的一副擂鼓般的心跳声,令我听得十分真切。
  我只来得及将自己未除衬裙这英明的作为佩服一番,身子一松,唇便被封住。
  我一惊,没留神松开齿关,正方便他将舌头送进来。
  我大睁眼将他望着,因贴得太近,只见着他眼眸里一派汹涌翻腾的黑色。虽是大眼瞪小眼的姿态,他却仍没忘了嘴上的功夫,或咬或吮,十分猛烈用力。我双唇连着舌头都麻痹得厉害,隐约觉得口里溢出几丝血腥味来。
  喉咙处竟有些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恍惚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牵连得心底里一阵一阵恍惚。
  他轻轻咬了咬我下唇,模糊道:“薇薇,闭上眼。”
  这模糊的一声却瞬时砸上天灵盖。砸得我灵台一片清明。我一把将他推开。
  水上不比平地,确然不是我这等走兽处得惯的,加之身上的七分伤并心中的三分乱,将将离开黄晓明的扶持便又有些东倒西歪。
  他便又将我抱住,此番却晓得避开胸口的伤处了。我尚未来得及说两句面子话,他已将头深深埋进我肩窝处,声音低沉喑哑:“我以为,你要投湖。”
  我一愣,不晓得该答什么话,却也觉得他这推测可笑,便当真笑了两声,道:“我不过来洗个澡。”
  他将我又搂紧一些,嘴唇紧贴着我脖颈处,气息沉重,缓缓道:“我再也不能让你……”
  一句话却没个头也没个尾。
  我心中略有异样,觉得再这么静下去怕有些不妙,叫了两声黄晓明,他没应声。虽有些尴尬,也只能再接再厉,尽量将那话题带得安全些,道:“你不是在书房里阅公文么,怎么跑到这处来了?”
  脖颈处那气息终于渐渐稳下来,他默了一会儿,闷闷地:“迷谷送饭给你,发现你不在,便来禀了我,我就随便出来找找。”
  我拍了拍他的背:“哦,是该吃饭了,那我们回去罢。”
  他没言语,只在水中将我松松搂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过来人的经验,陷进情爱里的人向来有些神神叨叨,我便也不好惊动他,只任他搂着。
  半盏茶过后,却打出一个喷嚏来。这雪中送炭的一个喷嚏正提醒了黄晓明见今我还伤着,不宜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他便赶忙将我半搂半抱地带上岸,又用术法把两身湿透的衣裳弄干,捡来外袍帮我披了,一同下山。
  在湖水中黄晓明的那一个吻,叫我有些懵懂。犹自记得身体深处像有些东西突然涌上来了,那东西激烈翻滚,却无形无影,抓也抓不住,只一瞬,就过了,便也不太继续深思。只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回气。
  黄晓明在前,我在后,一路上只听得山风飒飒,偶尔夹带几声虫鸣。
  我因走神得厉害,并未察觉黄晓明顿住了脚步,一不留神便直直撞到他身上。他只往左移出一步来,容我探个头出去。
  我皱了皱鼻子,顺他的意,探头往前一看。
  枫夷山下破草亭中,晃眼正见着折颜懒洋洋的笑脸。
  他手里一把破折扇,六月的天,却并不摊开扇面,只紧紧合着,搭在四哥肩膀上。四哥翘着一副二郎腿坐在一旁,半眯着眼,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见着我,略将眼皮一抬:“小五,你是喝了酒了?一张脸怎的红成这样?!”  我作不动声色状,待寻个因由将这话推回去,却正碰着黄晓明轻咳一声。折颜一双眼珠子将我两个从上到下扫一遍,轻敲着折扇了然道:“今夜月凉如水,阶柳庭花的,正适宜幽会么。”我呵呵干笑了两声,眼风里无可奈何扫了黄晓明一眼,他勾起一侧唇角来,几绺润湿的黑发后面,一双眼睛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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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森森的雾色中,我瞧见一个挺直的身影,银紫的长袍,姿容艳丽,眉目间千山万水,正是离镜。
  他见着我,一愣,缓缓道:“阿音,我以为,你永不会见我了。”
  我也一愣,确然没料到他居然还守在这儿。
  当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仑虚的山脚下守我,全因那时他不过一介闲散皇子,即便成日留在大紫明宫,也只是拈花惹草斗鸡走狗罢了。今时却不同往日,身为一族之君,我着实没料想他还能逍遥至此。
  黄晓明面无表情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颜上神说得不错,该了结的还须得及早了结才是。只你一方以为了结了并不算了结,须知这样的事,必得两处齐齐地一刀断了,才算干净。”
  我讶然一笑道:“这可委实是门大学问了,你倒很有经验么。”
  他怔了一怔,脸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谷口立着几张石凳,我矮身坐下。黄晓明知情知趣,道了一声:“我到前边等你。”便没影了。
  离镜两步过来,勉强笑道:“看到你这样,我便放心些。”顿了顿又道:“身上的伤势,已经没大碍了吧?”
  我拢了拢袖子,淡淡道:“劳鬼君挂心,老身身子骨向来强健,些许小伤罢了,并不妨事。”
  他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那便好。”话毕,从袖袋中取出一物来,径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觑了觑,那一汪莹莹的碧色,正是当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头道:“鬼君这是做甚?”
  他涩然一笑:“阿音,当年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你将这玉魂拿去,置于墨渊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头血了。”
  我甚惊诧,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仰头看了他半日,终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身心领了,但师父的仙体自五百多年前便不用老身再用生血将养,这枚圣物,鬼君还是带回鬼族好生供着罢。”
  五百多年前,将擎苍锁进东皇钟后,连累我睡了两百多年,这两百多年便不能为墨渊施血,待醒过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急着去看墨渊的仙体,手脚发凉地生怕他出什么岔子,阴差阳错却发现没了我的血,墨渊的仙体竟仍养得很好。折颜啧啧道:“怕墨渊是要醒了。”我且惊且喜地小心揣着这个念想,折颜却全是胡说,至今墨渊仍未醒来。
  离镜那托着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默默收回去时,脸上一派颓然之色,只沙哑道:“阿音,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么?”
  四下全是雾色,衬得他那嗓音也飘飘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实,略略回想一番,记忆深处也还能寻出当初那个少年离镜来,虽因着他老子的缘故,眉目生得浓丽女气了些,做派却很风流潇洒,面上也总是明朗红润,全见不出什么闺阁里才有的伤春悲秋,懊丧颓然。时间这个东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2025-09-14 03: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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