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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nderful╭★°『改文』 罪孽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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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中最深的孤独,是伴随着清醒而来。


IP属地:江苏1楼2011-12-01 19:14回复
      (1)
    什么时候我们会选择背弃过往、选择与过去截然相反的路径?
      什么时候我们又会选择背叛自我,向明知不可行的世俗之外逆流而上?
      你一生是否有过这样的瞬间,在每天重复去学校或者去公司的路上犹疑,六十秒的红灯期突然成了寂静的忙音区,第五十九秒,你突然睁眼想选择与目标截然相反的方向,但就是那一秒钟的闪灯过后,你的周遭忙不迭争抢上位,嘟嘟囔囔却又笃定强硬地往你所厌倦的方向驶去。往事洪流就是你的罪、你的孽,你的对比方,你的假想敌。你看着他们汹涌轻蔑地往你的方向奔走,你就会忍不住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的背叛,并且宣告自己有罪。
      你会审问自己:
      ——亲爱的,我为什么还要疑惑?
      ——周围人都乐于维持这份分秒不差毫无曲折的现状,可我为什么还要疑惑?
      ——我究竟在疑惑什么?
      只消一秒你就会重复之前的道路。你直觉里所有的背叛都会被你再次推翻。你甚至不需要任何答案。只需要用世俗的稳固去挑战你心里那套道德逻辑,你便会心悦诚服地宣告自己的罪。就好像“设想”真的是一种罪,即便这“设想”毫无结果,因而也无法用“结果”去证实这“设想”的错误。但我们是懦弱的,而我们的安全感来自于千百年历史所赋予的“规则”,为了摆脱懦弱,我们选择恪守规则。
      是的,“我们”。
      并非你,我也在此之中。
      以自身为支点的宣判让我感觉身负罪孽。但因为“身负罪孽”本身的沉重又让我可以放松。我在荒诞地自我思辩,因为下一秒我就要死了。死之前一切都是暗黑色的,就像我第一次自我背叛时选择的那条路。
      那一年我每天夜里都去离家十二站路的地方上补习班,中途转一趟车。第一趟公交车坐五站,下车后走过一个十字路口,选左,在街对面的车站再上另一趟车,七站,下车便是家。有一天夜里,在等红灯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右边路口的光景,然后我忽然想往右边走。要知道,左拐总是要等红灯,等四下无人,等路况安稳,但右拐时时刻刻都可以。而我每天花近两个小时在上课的途中,再花三个小时上补习班,还有白天学校的课,其余的时间分摊给作业和睡眠,所以我真的很讨厌左拐时的红灯。为什么在我这样难耐的生活里,还要分给他六十秒?我不想去找原因,我只想立刻马不停蹄地右转。随心所欲地往前走,走就可以了。那是我第一次选择背叛过往的自我。九点之后街道上的商铺都陆续关了门,于是那条路很黑。我一直走,遇见绿灯左转,如果是红灯我就右转,总之,我没有停。
    


    IP属地:江苏2楼2011-12-01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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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5 09: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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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那是夜晚十一点,我轻声从包里摸出了自己所有的钱和存折,然后摸进雪莉的房间打开了她的衣橱。那条俏丽的超短裙裤是我跟她一起在街上看中的,但她先买了下来,但她未必会像我一样珍爱它、将它当做我出走的旅伴。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很平静。我走下楼就像需要去加班似的,所有的路途都是惯性,当我忽然意识到我仍然没有逃脱开我懦弱的“恪守”时,我就站在世纪末广场前的那个十字路口。
        李泰民,惯性和消极是不会让我遇见你的,是那个红灯阻碍了我的随波逐流,让我停了下来。
        盛夏的广场上不时传来尖锐的惊叫声,好像所有快乐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正是因此,我们才都会被吸引至那里,我带着破灭后破罐破摔的期盼去寻找那些愉悦的人群,而后遇见了同样的你。
      广场已经被滑板族占领了,其实你看起来很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你一点也不像是仍旧懦弱观望的我,你随随便便就走过去跟他们借滑板,其实这是犯禁的,谁会把自己的武器借给你。绿毛男孩不屑地打量你,他周围的人甚至吝于对你发言就滑走了,但绿毛小鬼一舔嘴唇就是一个坏主意,他问你:“嘿,你会不会玩?”
      你歪头笑笑:“没玩过,只是想试试。”
        “场地有限,学滑板就别费这么多哥们儿的时间了,大家多不容易才等到夜里没人啊。”他故意拍你的肩,“不过付费服务就不一样了,哥几个也可以去夜宵一顿,给你腾腾地方是不是。”
        你很高,一副阳光璀璨的样子,金黄色的头发,艳红色的运动外套,仿佛夜里也能噼里啪啦燃放的火光。
        谁也不知到你想干什么,“夜宵简单,你们需要多少钱?”
        绿毛小鬼挑了挑眉:“我们这儿好歹七八个人,夜宵加滑板租借……”他用手比出一个“壹”的手势。我不相信是一百,一百有点太便宜,但我更不敢相信是一千,那绿毛小鬼会迅速升级为强盗。但你早就给他们定位是强盗了,你甚至不假思索,“一千?勉强也算值得。不过你们人这么多一千吃得不会顺心,不然这样,这一千做本金,我们来比个赛好了。赢了翻一倍,让你们吃得更愉快。”
        输了,就是倒贴。


      IP属地:江苏6楼2011-12-01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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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那就是你了。李泰民。在疾风之中就像利刃一样割开风口,气流都顺着你的身体往四周叛逃,那么狭隘的地方,以至于我只能贴着你的身体与你维持一样的姿势、动作。顺着你的动作调整。身后那两个人怎么消失的我也不记得了,因为最后我们也不是平稳着落,那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下海浪声沙沙嚷嚷就像是你的观众,它们起伏跌宕想要为你喝彩,而你一直一言不发,至最后那一刻你忽然说:“我喊跳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跳。”
          眼前是四车宽的公路,下落的公路绵延至尽头是无法回避的急弯,而公路的尽头是黑夜深邃的海。
          “三。”微微下蹲,放松了身体。
          滑板嗡嗡地冲向海洋。
          “二。”我闭上了眼。
          “一。”
          腾空那么艰难。摆脱开自身依仗的惯性那么艰难。如果不是你拽着我离开了滑板,也许我会顺着那阵加速度冲到海里。我们那么习惯依靠,习惯了平时的速率以至于走向灭亡也不能抽身而退。但破除“习惯”过后呢?我们仍然被某种力甩出很远,跌出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止下来。而那一块孤独的滑板被热烈的海洋接走了。很平静。甚至没有凶狠坠落的声音,只是安静地被吸纳,被包裹。
          我们在黑暗里等着,远远地只剩一个追来的人,绿毛小子停下了滑板,看着黑暗中模糊的海面狠狠骂着“×他妈,想自杀能不能不他妈拿我的板子”。
          他走之后我们爬了起来,我喜欢的那条裙子脏了,腿磕破了,血液混着砂石。但我坚持站了起来,你好像有许多很想问我的话,我也有很多,诸如“你不怕死吗”“为了钱至于吗”“干吗玩得这么艰险”,但两个人百转千回的眼神碰到了一块儿,我忽然笑出了声,而你舔舔嘴唇也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
          我们甚至一同问了彼此。
          “安昭熙。”
        “李泰民。”
          我们也是一同回答了彼此。
          几秒清淡舒适的回望后,你忽然伸手搀扶我,很自然,自然得仿佛我们早已熟识彼此很久。我们沉默而拖拖拉拉地走到一处清水供应的地方,洗干净彼此的伤口,而后是沉默地对望。眼神交换的那一瞬,你又笑了起来,李泰民,你笑起来就像是玩世不恭的孩童,“为什么我总觉得看你一眼就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呢。”
          “那你刚刚是不是在问我,‘你是不是也无家可归’?”
          “哇哦。”你故意像个惊惊乍乍的小孩子,“那你是不是回答我,‘难道你也是’?”
          我们大笑起来。
          放浪形骸的。
          无拘无束的。
        


        IP属地:江苏10楼2011-12-01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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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笑过之后我从包里拿出那一大叠钱,扣除你的一千和我的一千,他们压在那里的剩余一共是一千三百七十块,谁也不够给谁做赔偿。这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路口,那个夜晚,谁也衡量不清的价值摆在我们眼前,而满身伤口的我们看着这笔钱愁了一会儿,相互对视一秒,然后你点点头,“那就这么办。”
            怎么办?
            眼神对视的那一秒我们在问彼此:“不然,吃点夜宵慰劳一下自己咯。”
            彼此心领神会过后,我们起身,一同走入了这第一个夜晚。
            我必须标注清楚那是我们共同走过的第一个夜晚,因为第二天我们就死了。
            那时候谁也不知一天之后是彼此的末日,也许你知道,但我一无所知。
            我自从离开家那一刻就不知归期。有时候我觉得知晓并且预算未来是痛苦的,我们所有的痛苦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时间像银行一样结算我们积累的情感、付出,给出等额的利息。但命运却是从中作梗的不对等的利率。于是我取出了所有寄存在时光里的希冀,孤身上前,而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所以,李泰民,你是我不计回报甚至未曾设想的相遇,是额外回报,是纯粹的盈利。
            所以我想与你一起走。
            伤了腿还要走回市区其实很困难,但万劫不复好像是一种让人耗费潜能的状态。而你沿路不住看我,时不时问“不然不去啦”“要不我背你”“喂,你真的确定你ok吗”,我只是点头。混着腥潮海水的夏夜是咸咸的,让食物腐烂加快的,加速破灭与销毁的状态。离海岸越来越远的时候你忽然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而后把手举至耳廓,倾听着。
            “听不到了。”你说。
            “你很喜欢海?”
            “其实我以前从没见过海。”你的表情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虽然我妈总说带我去看海。不过说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带我去过。”
            “以前不住这个城市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几个小时前刚到这个城市,而十几分钟前刚跟你合伙赚了在这个城市的路费。”
            我顿了顿,“我可没见过你这样的背包旅行族。”
          


          IP属地:江苏11楼2011-12-01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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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也许我不是旅行族呢。”你神秘地笑着,“而且,你看,我根本没背包。”说到这里,你忽然再次打量我,“唔,原来你也一样,那你是在‘不背包旅行’?”
            我想了一会儿,结尾只剩沉默。
              我不知道应该告诉你什么,也不知道隐瞒你又能如何。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出走能给我带来怎样的结果。从离开家到现在大概四个半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雪莉也许已经到家了,但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带走了她的那条裙子。我离开的时候敞开了我的房门——其实平时我都关着它的——也许我存心在期盼一点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又能让我怎样,我一无所知。
              李泰民忽然转过身来看我一眼,眼神里的句子又被我读了出来“怎么了”。我不知如何回应。“有苦衷?”我咬了咬嘴唇。良久。我试图从翩然而过的二十年里捉住一些字句去向你描绘,但李泰民忽然说话了,“嘿,我不喜欢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告诉别人我的秘密。”你的表情很认真,“所以,别人也不用告诉我她的秘密。”
              “那你能信任一个陌生人,并且跟她同行?”
              但李泰民问我:“你有没有养过狗?”
              “哎?”
              “我养了一只马尔济斯,不,准确来说是我妈妈养的。马尔济斯的毛很长,可以扎成许多许多的小辫子,你知道的。”你吐了吐舌头,“所以我妈妈叫它拖拖,因为它的毛太长了。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你觉得一只狗不能跟你交流,你们之间是无法沟通的,但你是否可以信赖它,把它当作伴侣?”
              “其实问题是,你所定义的‘伴侣’需要与你有‘沟通’吗?”
              “不。”李泰民摇摇头,“我小时候我妈很喜欢打我,别惊讶,她就是那样的妈妈,不过她还是很爱我的。不过,有些人嘛,她们胆小懦弱不敢对世界有所抱怨,但对于自己的所属物就不一样了。但小时候我不懂,我只是挺怕我妈在工作上受了什么气的。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在窗口看见我妈气冲冲地往家里走,你知道,我们都有那种‘预感’,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你挑了挑眉毛,“我忽然感到有人在拽我的裤腿。然后我低头发现,是拖拖。”
               


            IP属地:江苏12楼2011-12-01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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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命运是不公平的利率。也是太过公平的,甚至要摆出“疏而不漏”姿态的巧合。但你为什么会在我发现你的真实身份之前告诉那个关于“直觉”与“伴侣”的故事。以至于当我发现周围人略微异样地打探你的时候,在便利店的电视里看见你相片的时候,我脑海里“嗡”地一声闪过两秒空白,但我只是转身叫你:“李泰民,(你回头看我),我们走吧。”
                你嘟嘟嘴,“你不是想吃巧克力吗?在我这里,你喜欢什么牌子,德芙?我喜欢黑巧克力,因为拖拖也喜欢吃。”(你甚至仰面笑了起来)
                我摇摇头,拽着你往便利店入口走去。
                “安昭熙,怎么了?”
                嘘。别出声。李泰民。我们应当静静地走出这里,好像我们真的只是寻而不获的顾客。就算便利店雇员开始交头接耳地看向你,然后偷偷跑到后台打电话,可我们也可以镇定地离开。虽然你没有问我第二次,仿佛你也发现了我所发现的,而你的直觉真的再次与我一致。
                便利店的电视没有开声,但是画面还是在闪着。
                你不知道,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我就是忽然期盼着,如果我的伯父伯母找不到我,也傻到不给我的手机打电话,而选择去报警,那电视上会不会有我的消息呢?
                我也很想取笑我天真的期盼。
                李泰民。
                我多“期盼”这些。
                可,事实上,电视上能够播放的怎么会是我个人的爱恨?在大半夜堂而皇之不停播报的只有那些天灾人祸或者杀人越货的事。地震了,人员伤亡。南方大雪,道路封死。还有临镇的灭门惨案,一家四口,爸爸、妈妈、两个小孩子,还有一只狗,都被杀死了。那只狗的毛很长,也许是一只马尔济斯吧。我甚至想起伯母对雪莉的叮嘱“别穿得那么少出去玩”,然后雪莉轻佻地反驳“妈,人家那是一家人被仇杀,不是街上随便找一个女孩谋杀”。
                一切回忆倒影都定格在电视机最后的画面上——


              IP属地:江苏14楼2011-12-0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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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嫌疑人,即受害人妻子与前夫所生之子——现在正在潜逃中。警方公布照片,希望市民提供相关线索,帮助缉凶。”
                  是你吧。
                  李泰民。
                  是你吧。
                  可是怎么会是你呢。
                  我脑海里轰然消失的两秒,我只是在想,你沿路给我讲的关于“直觉”的故事是别有用心的吗,它甚至抢在世俗伦理与惧怕侵蚀之前俘虏了我。
                  就像我贴合着你一同顺流而下的滑板。
                  就像我们所匍匐不动的掩盖一切的黑暗。
                  就像彼此一言不发用眼神和眉毛的弧度所交流的“你是不是也无家可归?”“难道你也是?”
                  于是我像拖拖一样拽着你的衣襟走出了便利店。而整个盛夏的夜的黑暗都向我们扑来。如你所知,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了。但日出也会尾随而来的是不是。你沉默地与我一同演好了“顾客”的姿态,我们走了出来,这是不是表示你承认了你就是“他”,是那个“嫌疑犯”。可我所有的逻辑都成了你所说的“直觉”。
                  走出了三百米,你忽然停下来对我说:“我不是想要逃。”
                  我也停了下来,但不敢回头。
                  “听说你们这里的海上公园有全国最大的冲浪管呢。”你的声音很轻松,“我从小就想来试试。我妈一直说,如果我其他考试成绩能达到我体育成绩的水平,就带我来。可是很遗憾,我很难让其他成绩也达到九十分。”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很不擅长念书吗?”
                  “嗯。”你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只是觉得运动比较有意思。好像长跑、跨栏、篮球、足球,身体放松之后会觉得自己离‘自己’更近一点,更能完美地顺从自己、操纵自己的身体,也能保护自己了。”你看了我一眼,主动松开了我握着的你的手,“你都知道了,是吗。”


                IP属地:江苏15楼2011-12-0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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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5 09: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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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但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愣了一会儿,“傻瓜,我知道你看见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忽然哭了出来,“画面闪过的那一下子,我什么都没想到,我的直觉只有,‘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但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真的不知道。”
                    而你沉默了。
                    你伸手想要触碰我,但你停止了。你害怕了吗。李泰民。你所害怕的是不是你的罪。那些过去是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敢相信一切,但我也无法用自身证明一切。除非你向我证明。李泰民,除非你。
                    而你咬了咬嘴唇,仿佛独自挣扎着什么。
                    最后你鼓足勇气问我:“我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我抬起头,不由自主地走向你。太累了。李泰民。我真的太累了。你伸手托起了我,将我放在怀里。是的,放着,就像是收藏一件旧物,拍掉灰尘和疲惫,把往事纷繁整理得一清二楚,不让蛀虫再沾染上。温柔地,怜爱地,然后忽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我勒紧在你怀里,我甚至以为我也要被你杀死了。但你随即又无助地将我放开,俯下身来,“安昭熙,也许你接受不了,但你听我说——那些是真的。但我是爱他们的。我无法向你解释这一切可我是真的爱他们。虽然,他们未必爱我。”
                    你忧伤的眼睛像是吸纳灵魂的黑洞。
                    “还有,你快回家吧。”
                    然后你伸手替我抚平了额前的乱发,笑了一笑。
                    “其实你应当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你要下那么大赌注,才不会惹我这么大的麻烦。”你咳了一声,故意正儿八经起来,“喂,安昭熙,以后可别这么好赌,赌博可是罪恶之源。”
                    但你眼睛里明明还有些别的什么。那些东西闪烁的、微亮的,像是钻石一般。可我还没来得及打探清楚你就迅速转过身去,故意往漆黑的道路张望,像是要甩掉尾随着你的那些善念与优柔那般,“告诉我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仅仅一日的相遇就像滑板上的逃亡那般,在比邻毁灭的最高点,你突然将我推开预先的轨迹。而后的一路都那么平静。深夜的街道车辆很少,街口的红绿灯仍然恪守职责地闪烁着,很顽固,就像是执意要将我送回家的你。在每一个路口你都要停下来问,“哪边”,我指一个方向,然后你领着我继续走。可是,李泰民,你知不知道自我十六岁以后就明白,世界是四通八达的道路,我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回家,而有的路线花费的时间长,有的则短。


                  IP属地:江苏16楼2011-12-0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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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她咬着嘴唇的小圆脸很可爱,其实她不坏,她只是对恶一无所知,“爸爸妈妈肯定会给我的”。
                      “这是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得意。
                      “我也有生日,我也要生日礼物。”
                      “可你的生日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呀。”我甚至笑出了声。
                      然后雪莉圆圆的脸泄了下来,拉得老长,不可爱了,一点也不可爱了,“才不会呢!这是我的生日礼物,爸爸妈妈说过,我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最疼的是我。我就要这个当我的生日礼物!”
                      李泰民,是不是很幼稚。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与你的异胞弟弟有过这些幼稚的比较。你是不是像我一样渐渐变得沉默。我们应当懂得感恩,懂得向延续我们生命的人温柔相向,懂得体恤没有执意拿走我的礼物的他们。那套书至今仍然是我的,雪莉回去大哭大闹了一晚,伯父伯母只好问我“可以让给妹妹吗”,我没有让,我把那套书抱在怀里,他们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离开了。我的幼稚不是“不让”,而是永远不知不让的后果。有时有客人来家里,看见我和雪莉就万分羡慕地对伯母说:“这个年代都是独生子女,你们有两个女儿真是幸福啊。”伯母沏好茶招呼客人,嘴角浮上不由衷的笑:“哪里呢。遇到两个不懂事的孩子,问题也要多出一倍来。”
                      是呀,不懂事。
                      我生日的第二天,伯父伯母带雪莉去了游乐场,没有带我。没人告诉我他们去了游乐场,是我自己知道的。那天我放学之后他们还没有回,于是我躲在房间里看我的立体书。不久,门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伯父好像举着妹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伯父乐呵呵地喊着“哇,雪莉,像不像过山车呀”,而妹妹的笑声轻得要飘上天了。然后是伯母的告诫“轻一点轻一点,昭熙应该回来了”。顿了两秒,我猜他们应该是在门外站定了,互相使了一个颜色,然后才推开门的。我走出房门看见汗流浃背却故作镇静的他们,雪莉头上甚至带着游乐场的小恶魔帽子,两个闪亮的犄角从她的脑袋顶长了出来。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下,迅速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谁也没跟我说过那一天的真相。
                      他们应该约好了。
                      我的失望应该是无数次“不被告知”所累积起来的。
                      他们用他们的方式验证了他们是一家人。


                    IP属地:江苏18楼2011-12-01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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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而,李泰民,在所有红灯闪起的路口你会怎么选择呢?
                        选择逆向还是顺行,委曲求全还是孤注一掷?
                        你应该是选择了“孤注一掷”,否则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你是否有过“委曲求全”?
                        我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走啊走啊,我越走越慢,因为离终点越来越近了。你显然发现了我的变化,在路灯幽远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你不想回家吗?”
                        “那不是我的家。”我抬起头,试图从层层叠叠的楼房间看到我的“家”,那是一栋外面被刷成灰蓝色的住宅楼,有一个房间的玻璃被雪莉贴满了五彩的花纸,贴得花里胡哨不像样子,但也因此一目了然让人过目不忘,“我觉得,所有成分不纯粹的东西都很难判定它的归属。那房子以前是我爸妈的,他们死了以后我伯父替他们还了房贷,住了进来。应该是我的家吧,至少以前是完全属于我的,但现在呢,我没法拿房产证上的证明要挟,说这是我的地方,你们都要滚出去。人情世故这些东西,好像在无声无息之间蚕食了我仅有的世界。”
                        也许我说的话太多,你的眼神忽然混浊得像是黑夜,我该怎么理解你呢,你在我无法分辨的说辞里获得了共鸣,还是在我给你的共鸣里无法分辨出脚下的道路是否应当?
                        但短暂的沉默后,你忽然握紧我的手,步伐更快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去。”
                        “哪怕那不是我的家?”
                        “但它收容你,你明白吗?”你有些暴怒地凑近了我,“我回不去了是因为没有地方收容我。这只是你在外流浪的第一天吧?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家可归吧?我妈再婚之后我在寄宿学校过了整整七年,那种学校就像是个四面封闭密不透风的盒子,什么规章制度都是他们说了算。我妈管不了我,她要顾及她的新生活,她还要在她的新生活里克扣下一部分钱给我。我能做什么?无数次逃了出来,从那个犄角旮旯的荒郊山岭逃到市区,这样的夜晚我有过无数次,要是路费不够就拿运动天赋跟人赌博,然后拿走那些赌金当路费。然后逃回家,然后被我妈送回去——你根本不会明白,家这种东西,属于自己的床、属于自己的房间,哪怕这个细小的空间还是要建立在与人妥协的基础上,我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IP属地:江苏19楼2011-12-01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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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李泰民。
                          “可你为什么会杀了他们?”
                          你甩开我的手。
                          “你不会懂。”
                          “你说你爱他们。”
                          “我一直爱着他们。”
                          “但他们未必爱你。”
                          “不,安昭熙。他们也爱我,其实我明白他们也爱我。就像你应该也明白,你的家人也是爱你的。但我是尴尬的,我的尴尬在于我的身份在这层爱里不是永恒的,是暂且甚至不稳定的。他们要对他们稳定的、不能破坏的周遭环境付诸更多责任与爱,于是我就被放在次之的位置。如果当我威胁到他们的稳定,我甚至会是被摈弃的那一部分。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
                          作为不希望被“摈弃”,不希望被他们团结一致隐瞒某些秘密的“我”,不是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不去威胁他们的生活吗?不是再也不会激烈地跟他们争吵,而选择在所有的红灯恪守规则按部就班——这不一直是我们所坚持的人生吗?
                          我们竟然那么的相似呢。
                          李泰民。
                          我计算过天亮的时间的。半个小时。从墨浓的黑暗渗入少许的光明,就像是调色那般缓慢,在半个小时里分分钟加入一点光明,去蚕食掉黑色的成分。当天空第一抹不清透的明亮被搓揉进去,三十分钟后天就会变成灰蓝色。到那时,黑暗再也无力消减光明的入侵了。天就要亮了。我们所有的庇护也就要消失了。
                        李泰民仰头看了一眼散去的星光,咬了咬牙,对我说:“很荒谬是不是,我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让你回去。安昭熙,我这样一个人在做这样一件事,你是不是觉得不可信?”
                          我摇了摇头。
                          我无比相信你,因为再也不会比我们彼此更理解彼此的人了。
                          但天就要亮了。


                        IP属地:江苏20楼2011-12-0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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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天快亮了,天亮了这个城市的人就多了起来。我一点也不喜欢白天,白天总是让我没有安全感。我想在天亮之前送你回去,我不想一个女孩因为我而夜不归宿。”你顿了顿,“好女孩还是要早早回去的,就算是踩着黑夜的尾巴,也要赶紧回家。安昭熙,你应该继续当一个好姑娘。”
                            余下的一路只剩沉默。我们和解。我们在下一个路口停住,仍然是红灯,于是你问我“哪边呢”,我终于恪守了以往的规则,说,左边。于是我们一起等待这个红灯的六十秒,等待规则。我们所有的忍耐是因为我们希望平静地生活,是不是?李泰民,于是这最终的几个路口,我唯一越轨的只是快步上前,把自己的手臂与你的手臂相挽,你没有抵抗我,没有放开我,你的手臂渐渐收紧了,我们在顺从的道路上不自觉放慢脚步,想要再拥有多一分钟的时间。但路总是有尽头的。在拐角的黑暗里,我停住了。
                            “就送到这里吧,那边便是我的家,楼下有监控录像,你还是别露面了。”
                            你点点头。我们应该要放开彼此的。但是我只想这么一次就好了,在我所有的忍耐里只有这一分钟我能够企及的、纯粹的、不掺杂“比较”和“摈弃”的爱,就只有你了——所以,李泰民,我踮起脚亲吻了你。
                            我转身想要回归我的人生。
                            但你叫住了我。
                            “安昭熙。”
                            我回头的瞬间你也俯身下来亲吻了我。
                            我们总是可以不言一词但轻而易举知晓彼此的心意。
                            然后你放开了我。
                            “再见,安昭熙。”
                            “再见,李泰民。”


                          IP属地:江苏21楼2011-12-01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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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看起来是这样。”
                              “还有别的东西丢失了吗?”
                              “没有。不过那孩子好像带走了她所有的证件和随身物品。”
                              “但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带,仅仅拿走了那条裙子?”口气听起来有点不相信这件事。
                              “对,就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实话,我们对这孩子不了解。她的父亲是我丈夫的兄弟,但他们夫妇在她小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也许这样的孩子都会有点怪。反正,我们很难理解她的想法,就像是我们根本想不到她会认识那个杀人犯。”
                              “那嫌疑人你们也完全不认识?”
                              “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平时没什么朋友,每天上班下班也很正常。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那样的人勾搭在一起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直觉又驱使我离开这里。
                              李泰民,即便我们试图去融入一个环境,但没有归属感的世界很容易选择与我们泾渭分明。我拿出了我的手机。你看,这是我保存着的与他们联络的唯一的方式。可他们舍弃了我,甚至不屑与我联络便舍弃我。我将手机放在地上,然后轻手轻脚往楼外走。路过家门的那一刻,我回望了一眼这扇虚掩的门,最后一次听见里面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她有手机吧?她离开的时候带着吗?”
                              “家里没有,她应该是带着的。”
                              “她失踪之后,你们有试图跟她联络吗?”


                            IP属地:江苏23楼2011-12-01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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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5 0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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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九点半乐园开门,到下午三点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换了一件泳衣进去找你。没有人认出我,也许便利店那一段录像实在太过模糊,也许我实在毫无特征。拖着浮筏在水池里走动的人们悠闲而快乐,但我故作轻松地穿越他们,穿过每一个淋得透湿的人,穿越各式颜色鲜亮的泳装,穿越海潮声、尖叫声、笑声,穿越一切往至高的地方走。一阶一阶登高,顺着我小时候模糊的记忆抵达最高、最宽广无垠以至让人畏惧的地方。但视野豁然开朗的那一瞬,我没有看见你。教练在沙滩椅上摆出悠闲的姿势,见我来到,于是迅速装模作样地直起身来。
                                可,李泰民,你在哪儿?
                                我不能慌张,我仍然要伪装目无心事地在这里开心着,像一个游客一样,然后在无数毫不知情的人之中找到你。
                                你不会骗我的。
                                你怎么会骗我?
                                你不是为了这里才来这座城市吗?
                                可你为什么不在这里。
                                我在高处像四处看去,身后的蔚蓝一直延伸到天际,而脚下的各色人群都变成细小的点浮动着。再往远,依稀可见街道、车辆、人群。除我之外一切都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着。而我在寻找你。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直至教练忽然起身走向我,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后那一处小小的柜子。柜子里也许放着急救物品之类的东西,谁知道呢,但那个柜子足够装下你了,如果那里还没有你,我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IP属地:江苏26楼2011-12-01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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