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求复杂,但求简单;
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许多时候,我们早已不去回想,当每一个人来到地球上时,只是一个赤裸的婴儿,除了躯体和灵魂,上苍没有让人类带来什麼身外之物。
等到有一天,人去了,去的仍是来的样子,空空如也。这只是样子而已,事实上,死去的人,在世上总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有形的,无形的。充斥著这本来已是拥挤的空间。
曾几何时,我们不再是婴儿,那份记忆也遥远得如同前生。回首看一看,我们普普通通地活了半生,周围已引出了多少牵绊,伸手所及,又有多少带不去的东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缺了它们,日子便不完整。
一个生命,不止是有了太阳、空气、水便能安然地生存,那只是最基本的。求生的欲望其实单纯,可是我们是人类,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生物,在解决了饥饿之后,我们要求更进步,有了物质的享受之后,又要求精神的提升,我们追求幸福、快乐、和谐、富有、健康,甚而永生。
最初的人类如现地球上漫游野地的其他动物,在大自然的环境裏辛苦挣扎,只求存活,而后因为自然现象的发展,使他们组成了部落,成立了家庭多少万年之后,国与国之间划清了界限,民与民之间,忘了彼此都只不过是人类。
邻居和自己之间,筑起了高墙,我们居住在他人看不见的屋顶和墙内,才感到安全自在。
人又耐不住寂寞,不可能离群索居,於是我们需要社会需要其他的人和物来建立自己的生命,我们不肯节制,不懂收敛,氾滥情感,复杂生活起居。到头来,“成功”只是“拥有”的代名词。我们变得沉重,因为担负得太多,不敢放下。
当婴儿离开母体时,象徵著一个躯体的成熟。可是婴儿不知道,他因著脱离了温暖湿的子宫觉得惧怕,接著在器。人与人的分离是自然现象,可是我们不愿。
我们由人而来,便喜欢再回到人群裏去。明知生是个体,死是个体,但是我们不肯探索自己本身价值我们过分看生他人在自己生命裏的参与。於是,孤独不再美好,失去了他人,我们惶惑不安。
其实,这也是自然。
於是,人类顺其自然地受捆绑,衣食住行永无宁日地复杂,人际关系日复一日地纠缠,头脑越变越大,四肢越来越退化,健康丧失,心灵蒙尘。快乐,只是国王的新衣,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见。
童话裏,不是每个人都看见了那件新衣,只除了一个人说真话的小孩子。
我们不再怀念稻米单纯的丰美,也不认识蔬菜的清香。我们不知四肢是用来活动的,也不明白,穿衣服只是使我们免於受冻。
灵魂,在这一切的抵赖下,不再明净。感官,退货到只有五种,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感应到其他的人已经麻木的自然现象,其他的人不但不信,而且好笑。
每一个人都说,在这个时代裏,我们不再自然。每一个人又说,我们要求的只是那一点心灵的会阴,对於生命要求得并不高。
这是,我们同时想摘星。我们不肯舍下那沉重担,那麼多柔软又坚韧的网,却抱钆人生的劳苦愁烦。不知自己的便於工作是住在一颗星球上,为何不见它的光芒呢?
许多人说,身体形式都不重要境由心造,一念之间可以一世可以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
这是不错的,可是在我们那麼复杂的环境裏,你的心灵看见过花吗?只一朵,你看见过吗?我问你的,只是一朵简单的非洲菊,你看见过吗?我甚至不问你玫瑰。
不了,我们不再谈沙和花朵,简单的东西是最不易看见的,那麼我们只看看复杂的吧!
唉,连这个,我也不想提笔写了。
在这样的时代裏,人们崇拜神童,没有童年的儿童,才进得了那窄门。
人类往往少年老成,青年迷茫,中年喜欢别人的成就与自己相比较,因而觉得受挫,好不容易活到老年,仍是一个没有成长的笨孩子。我们一直粗糙地活著,而人的一生,便也这样过去了。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的遥不可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你那麼多事要忙,当然看不见了。
对於复杂的生活,人们怨天怨地,却不肯简化。心为形役也是自然,哪一种选形又使人的心被役得玩自由呢?
我们不肯放弃,我们忙了自己,还去忙别人。 过分的关心,便是多管闲事,当别人拒绝我们的时候,我们受伤害,却不知这份没趣,实在是自找的。
对於这样的生活,我们往往找到一个美丽的代名词,叫做“深刻”。
简单的人,社会也有一个形容词,说他们是笨的。一切单纯的东西,都成了不好的。
在这儿,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争名夺利,没有过分的情,没有载不动的愁,没有口舌是非,更没有解不开的结。
也许有其他的笨人,比我笨得复杂的,会说:你是幸运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一片大西洋的岛屿。唉,你要来吗?你忘了自己窗台上的那朵花了。怎麼老地看不见呢?
你不带花来,这儿仍是什麼也没有的。你又何必来?你的花不在这裏你的窗,在你心裏,不在大西洋啊!
这裏,对於一个简单的笨人,是合适的。对不简单笨人,就不好了。我只是返扑归真,感到的,也只是早晨醒来时没有那麼深的计算和迷茫。
我不吃油腻的东西,我不过饮,这使我的身体清洁;我不做不可及的梦,这使我的睡眠安恬;我不穿高跟鞋折磨我的脚,这使我的步子更加悠闲安稳;我不跟潮流走,这使我的衣服永远常新;我不耻於活动四肢,这使我健康敏捷;
我避开无事时过分热络的友谊,这使我少些负担和承诺;我不多说无谓的闲言,这使我觉得清畅;我尽可能不去缅怀往事,因为来时的路不可能回头我当心地去爱别人,因为比较不会氾滥;我爱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只要这一切出於自然。
我不求深刻,但求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