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⒌O⒈kyu ●120306┇改编┇一诺终生（娇生）

6
永生第一次晓得，原来麒麟山离光华教并不太近。
奎钟曾经说过，每次来回，要耗费大半个月的时间，而永生已经在路上行了整整十日。
他从前果然都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的。
永生想到这个，心里涌起一股甜蜜，然后是接踵而来的苦涩。
想走的慢点，这样就不会看见依偎着他的美娇娘，又不由自主的加快脚程，只为了早日见到他。
也许还期待着光华教门口一如往常，那个人倚在门边上邪邪一笑，说道：“永生，每次都是我去找你，总该你来找我一次罢？”
可能真的是这样呢！
希望总是来的迅猛，绝望又让人措手不及。
永生风尘仆仆的赶到光华教的门下，老远就看见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处处张灯结彩。
这并不是一个无法承担的事实，这许多天内反复的不情愿的想起过多遍，所以好似现在也不十分悲痛。
永生寂寞的笑了一笑，眼泪顺着眼角渗出来，并不多，他赶紧拾起袖子擦拭干净，走上前去，递上请帖，接触到烫金的大字，好像被什么烧灼了手指，恨不得立刻把这张纸甩的远远的。
手上一时没有抓牢，请帖随着风飘开了去，永生正在出神，迟钝的没来及伸手去抓，旁边闪过一道人影，呼吸之间，那人已经将请帖递到永生眼前：“这次可要抓住了，丢了我们金大教主的请帖，定要罚酒三杯。”
永生道谢，接待的人打着躬道：“金贤重庄主来的正好，许神医，您就跟着金庄主先到天字号楼里去休息整理一番，客房已经安排好了。”
那人上下打量着永生，嘴里啧啧赞道：“原来是许神医，久仰久仰。”
永生还礼。

这便是做了月老的金贤重么？年纪也不大，大约和奎钟差不多，生的剑眉星目，风流俊朗。
奎钟的父亲，光华教的老教主和金贤重的父亲就是世交，金贤重和奎钟自然是青梅竹马的好友。 御剑山庄，以铸剑闻名于江湖之上，并不理会正教魔教，传说当年名门正派纠结了一帮人马要铲除光华教，御剑山庄庄主因为与光华教主交好，连月里闭门不出，拒绝了一切铸剑的要求，只替其打造了一把神兵利器，被唾骂为助纣为虐。 正因如此，那场大战可谓两败俱伤，光华教主虽死，光华教却不至于全军覆没，这么许多年来，又在奎钟手中慢慢壮大起来，并且不再肆无忌惮做事阴狠。
永生想了这许多的时间里，金贤重已经把他瞧了又瞧，笑道：“早前听父亲说过，江湖有个传言，‘若论容貌之极，堪属霍郎’，虽然我没有机会一睹尊师的风采，但今天见到了许兄你，便可知道，霍前辈不仅把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传给了你，也把‘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一并给了你吧！”
永生觉得他言语轻佻，只能笑而不答，不经意的问道：“听说楚小姐和金教主的一桩美事还是金庄主撮合而成的？”
金贤重大笑道：“郎有情，妾有意，我只是打打边鼓，不足挂齿。”
永生脸色一暗，金贤重盯着他道：“许兄你是不是身体不适？”说完拍着脑门道，“我糊涂了，你应该最清楚自己的状况。”
永生勉强道：“连日赶路，生怕错过了大礼，有些累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天字号楼，金贤重亲自把永生送到房间门口，临走时关切的探了探他的额头，认真道：“没有发热，看来不是染了风寒，许兄早点休息。”放下手又笑，“许兄莫怪我班门弄斧多管闲事，你和我们家这位金少爷的关系非同一般，我自然也把你当好朋友看待。”
他指指墙角衣橱：“那里有换洗的衣服，许兄你可以清洗一番，换身衣服，睡上一觉，晚饭时我再来喊你。”
永生点点头，看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叫住问道：“我和奎钟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金贤重顿了一顿，说：“不少。”
永生心下了然，掩了房门，快步走到衣橱前面打开一看，里面挂着一件做工精良的衣袍，却是淡青的颜色。


6-2
晚饭时分，华灯初上，金贤重如约来敲永生房门，永生整理好衣衫出来，金贤重惊叹道：“这个颜色的衣服很衬你，金少爷眼光十分不错。”
永生淡淡道：“可我更喜欢白色。”他扯平衣袖，复又笑道，“罢了，他大喜的日子，处处灯红酒绿，我也不必穿的那么素净，这个颜色挺好。”
金贤重把他引至桌前，陪坐在一边，桌上各色小菜，一壶暖酒，永生面露惊讶：“就我们两人？”金贤重边斟酒边笑：“这栋‘天字号楼’本来就只住了你我二人。”他端起酒杯，“许兄，我敬你，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将酒尽数倒入喉咙，宁若也陪着喝了一杯，烈酒顺着喉管而下，划出一道火辣辣的痕迹，“金庄主请。”
金贤重皱眉道：“许兄不要一口一个庄主，听着生疏，喊我贤重就好。”
永生沉吟片刻：“恭敬不入从命，那我就喊贤重了。你也不用喊我许兄，算起年纪我应当比你要小，就喊永生吧。”
金贤重哈哈大笑，又干一杯，给永生斟满了，永生摆手道：“我是不能再喝了，我从来都滴酒不沾，今天算是破了例。”
金贤重将杯子送到他嘴边，如有所指的说：“你可晓得，一醉解千愁方才是酒最大的好处。”
永生冷冷道：“我有什么好愁的？”
金贤重一愣，把那悬在空中的一整杯酒喝了个干净，赔礼道：“是我说错了话，自罚三杯。”
说完又是两杯酒下肚，永生叹一口气，从随身带着的香包里拿出一粒白色药丸递给金贤重：“你纵是海量也需要节制一些，饮酒伤身。”
金贤重笑道：“这点还不碍事。”他接过药丸含在嘴里，目光定在永生脸上，永生给他看的不自在，直接问：“怎么了？”
“你现在脸色白里带红，比白天的时候更具一种风流。”金贤重见永生面色一凛，直接抓住他的手说，“永生，和我在一起吧。”
永生刚欲发火，听见这句话连手也忘了抽出，他瞪圆双眼，又恢复寻常表情，站起身道：“贤重，你喝多了，我让人送你回房。”
金贤重紧紧扯住他：“我没有喝多，我说真的。你和我在一起，我必不负你。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永生一听这话，只觉得心里一酸，泪往上涌，好似烈酒直接灌进鼻腔。
“贤重，你抓着人家的手做什么？”
永生顺着声音望去，奎钟出现在门口，一身喜洋洋的大红。
也是好看的，自己却更爱他穿青色。

奎钟的声音变得更热切点：“永生，我答应了一辈子要对你好，那我必定一辈子都对你好。这和我娶妻生子都无干系！”
为了这句话,我对奎钟仅存一点儿的期盼也消失殆尽了。
就让二人相忘江湖裏。

7-7
圭钟爬出地道，走到石屋门口，金贤重站在细雨中，浑身湿透。
见到圭钟，他微转过头，面色肃穆，只说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下雨了。”
圭钟看见他满脸是水，头发都黏在面颊边，脚下踩出两个小水洼，便说：“你哭了？”
金贤重笑道：“我为什么而哭？”
圭钟看着远方阴影处的树丛灌木道：“你还可以救他。”
金贤重说：“你知道我不会。”他补充道，“就算你不拦我，我也不会。”
圭钟问：“你是否在后悔没有阻止我，或是你觉得应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金贤重笑道：“我不后悔。”眉目间淡淡的。
圭钟说：“你骗我。也在骗你自己。”
金贤重专注的看着他：“如果我救了他，他愿意和我在一起，纵使是几个时辰后他就死了，也是值得的。但我救了他，他心里想的还是你，那么救不救又有何用？”他苦涩道，“我金贤重怎会为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后悔！”
话说的坚定决绝，却只有他自己明白，在那个瞬间，在问永生“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只要永生点头说好，哪怕是一句谎言，自己也会带上他逃出光华教。
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到底还是守口如瓶没有坏了圭钟的好事。
这究竟是因为二十多年的情谊，还是因为到底爱的不够深重？又或许是因为永生神色淡然说出的那句“他在这里，我绝不会走。”让他的热情被骤然浇熄了？
又或许，都有罢。
圭钟说：“他心里想的不是我，而是奎钟。”他突然说，“贤重，陪我饮几杯可好？”
金贤重问：“为什么？”
圭钟答：“因为我开心。”他从石屋的角落里拿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来，替金贤重和自己斟满，“你看，这酒比起你们御剑山庄的珍酿又如何？”
金贤重闻了又闻，赞道：“竟然好的多。”
圭钟一饮而尽：“这是我特别备下的，我等今日等了太久。”
金贤重问：“你这么开心，那为什么你不笑？”
圭钟答：“太开心了，人就笑不出来。”


一壶酒饮尽，圭钟起身，金贤重跟上他，两人均无言，又走进阴暗的地牢，金贤重突然停下脚步，他说：“我在这里等着。”
圭钟说：“也好。”

永生正在做一个很浅淡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还在麒麟山上，师傅也还在，胡子乱蓬蓬的遮住整张脸，他梦见自己笑嘻嘻捧着一碟凤鸭放在桌上，快活的问：“师傅，我是坐你旁边还是坐奎钟旁边？”
转眼间他又梦见奎钟深情的望着他说：“三年而已，我等你。”
一个轻如蝶翼的吻，一个微微汗湿的掌心，一个紧紧缠绕的拥抱。
他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一盆洗澡水，那一扇木屏风，那一位心上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然后永生醒来了，他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渗出一点透明的液体来，他冻得发僵，再看奎钟，低垂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颜色。
终于还是成功了。
他抬眼，看见默默站在一边的圭钟，圭钟环抱着还没有苏醒的奎钟，手指微微颤抖。
他似乎还不能完全接受奎钟的身体已经在回暖的事实。十年来，每天都只能拥抱到一团冰冷，感觉着怀里人的生命在渐渐流逝，焦急、惶恐、烦躁，几乎都要等不下去，还好，最终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用十年的时间设下的一个局。
“哥哥，我的哥哥。”圭钟在奎钟耳边轻轻唤着，他摇晃奎钟的身体，动作一如往常一般温柔，他兴奋，他满足，他欢欣鼓舞，可是他依旧笑不出来。
真的是高兴到了满溢的程度就笑不出来了么？
他盯着永生，永生也望着他，两只“三月花”飞来，停在永生的手指上，永生勉强动一动，轻声说道：“去，你们要的血在那里，不在我这里了。”
“三月花”并没有走，它们扇动朱红色的翅膀绕着永生的手指盘旋，发出细小的嗡嗡声，仿佛在悲鸣。它们把口器插进永生的指尖，吸饱了血，全身也褪成透明色，坠落在永生的膝上死去。
圭钟的眼睛一眨不眨，怀中的奎钟愈发的温暖，正在慢慢的活过来。
正如永生正在慢慢的死去。
他想得意的笑着告诉永生，你一直爱的是谁？你一直念的是谁？是奎钟么？其实不是，正是我圭钟。
从十五岁那年起，我就依着哥哥的约和你会面，百般千般的对你好，让你离不开我让你爱上我，让你心中只有“奎钟”一人。
因为我要你解开奎钟身上“有何用”的剧毒，因为我知道，天下至毒“有何用”并非无药可解。


“有何用”的毒不是我下的。真正的奎钟在光华教被围攻的那年就中了“有何用”的半副毒了。
十年来，纵使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根除这蛮横的毒素，只能暂且拖延。谁知机缘巧合，奎钟忍受不了左护法的严苛管教，恰巧逃到麒麟山上，又恰巧遇见了你，永生。
你们约好了来年再见，第二年来的却是我，圭钟。我本想来寻“有何用”的解药，怎奈何无功而返，却因为你给我的“芳菲暮”香囊上带回一只“三月花”，那“三月花”吸过你的血，被左护法捉了去仔细研究，我这才知晓，原来解药正是你的血。
而这解药的酿成需要十年时间。
十年时间，足够你爱上我了；十年时间，足够你来日为了“奎钟”牺牲自己了。
然而这十年来每年见面的五天时间，于我来说，就和做戏一样，锣鼓铿锵，幕布拉开，粉墨登场，一曲又一曲的悠扬婉转、情深意重，唱罢，再徐徐退场。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永生永生，我从不曾爱过你，我心里只有一人，那便是我的哥哥，奎钟。

7-8
圭钟还没开口，怀中的奎钟就醒了过来。奎钟自从十四岁毒发起，被金贤重的父亲以独门的寒冰掌镇住心脉，就一直陷入昏迷，事隔十年，是第一次有了意识。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先看见跪坐在他身前的永生，疑惑道：“你是谁？”
他只有十四岁前的记忆，当然不会认得已经成年的永生，只当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永生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奎钟，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十四岁的时候见过的永生。”他的脸色苍白的几乎要透明，“你说过的，要一辈子对我好。”
奎钟恍然大悟，又摇头：“你是和他长得有点相像，不过可比他好看的多啦！再说，你都是个大人了，永生还是个小毛头呢！”
永生努嘴：“你且看看你自己。”
奎钟低头一看，神色惶然：“我……我……”
永生淡淡道：“奎钟，你答应第二年来看我，为何来的却是你弟弟？”
圭钟脸上颜色骤然一变，大惊道：“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有很长时间，也就是几天前吧。”
开始只是怀疑，却下意识的避免去想，后来却又不得不想。
虽说找到了奎钟，一切仿佛都顺理成章，像是兄弟争权的闹剧，但自己却晓得并非如此。
一模一样的拥抱，太过熟悉的肌肤接触的感觉，相同的说话的神态，还有太多太多的细节。
正因为每年相聚的时光都如此短暂，自己才会把一点一滴都反复回忆，镌刻在心里，倒成为了磨不灭的印记。
永生看着圭钟一字一句的说：“你当真以为，我只能凭着‘芳菲暮’来区别你们两人谁是谁么？”他拨弄着膝上“三月花”小小的尸体，“那我岂不是连虫儿都不如。”
现在想来，圭钟身上那股浓重的甜香味道一定是为了遮蔽“芳菲暮”持久恒远的香味，好让“三月花”带着永生找到奎钟的。
真是煞费苦心。
可是圭钟，你可知道，纵使每年的那几日对你来说只是一场大戏，于我，却是最美好瑰丽的真实。
我怎会忘记你。
我怎会认不出你。
我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了你了。
所以，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奎钟活，你这么想要“有何用”的解药，便给了你吧。
我能给予你最后的东西，就是这往后的幸福了。


金贤重也走进房间，这窄小的牢房因为有了四个人的缘故突然变得拥挤了。
圭钟扶着奎钟的肩，他便扶着永生的肩。
圭钟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奎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惊讶道：“贤重！你也长这么大了！”
金贤重笑答：“奎钟，好久不见。”他看向圭钟，“我请问你，现在我可以把永生带走么？”
“不行。”圭钟回答的干脆，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这两个字如此飞快的脱口而出，“你要带他去哪里？如果是想求访名医解毒，那我劝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吧。”
金贤重微微一笑：“天下第一的名医就在这里，我还能求访谁去？我只想履行我的诺言，带他去看看极北处的白雪冰川，还有极南处的草原花海。”他低头，温柔问道，“永生，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永生搭住他的手腕，金贤重只觉得他的指尖苍白透明，好像整个人也快要消失在虚空中似的，不由自主的紧紧将他拥在怀里。
“贤重，我走不了这么远。”他平静的说，“再说，你上次说‘最后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回答过你了。”
想来，自己一直都在拒绝他，从来没有松过口。
他也一如既往，手指略微收缩一下，然后笑的依旧优雅，说一声：“我晓得了。”
金贤重突然拦腰抱起永生，永生无力挣扎，手臂没地方放，只得环住他的肩，圭钟起身，上前一步：“你要去哪？”
“我哪里也不去。”金贤重与他对视，“我只想把他带回房间，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他也不管圭钟是否同意，大步的离开牢房。
永生突然扭头问圭钟：“我师傅他，是不是早就知道？”
圭钟一愣，缓缓的点头。
他想到当年与霍神医初见，霍神医打量自己的目光充满惊疑，是啊，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怎么会健康活泼的回到麒麟山上与自己的徒儿见面呢？
他行礼，霍神医假意相扶，实则探脉。他了解，就任由他的手指搭上来。
于是，一切都了然了。
霍神医知道他不是去年的奎钟，而是另一个人。


霍神医遣了永生去厨房，永生快步奔去。
霍神医直直的看着圭钟：“敢问少侠，这一年中可有亲人亡故？”
他低垂下眉眼，表情平静：“有。”
霍神医在桌边坐下，背对着他道：“敢问是哪一位？”
他在他对面坐下：“正是家兄。”
霍神医指尖轻轻一颤：“敢问少侠为何而来？”
他淡淡笑道：“为了一个约定而来。”他又起身向着霍神医行一个大礼，“还请前辈不要告诉永生我是圭钟，而非他认识的奎钟。”
霍神医冷笑道：“他今后将会见识不知多少生老病死生离死别，哪能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承受不了？”话刚说完，永生就端着盘子进来，笑的满面欢喜。
于是他的师傅，到底也还是没有把这一切说破。
若是知道结局如此，霍神医会不会追悔莫及，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点破，断送了唯一的徒弟的一生幸福还有性命？

永生在金贤重的房中，金贤重这几日尽找些新巧玩意儿给他瞧，挑着逸闻趣事说给他听，永生听到可笑之处忍不住展颜，牵动胸前旧伤，只能捂着心口皱起眉头。
金贤重抢上来扶住他，一只手抵在他的背心。宁若挣脱开来：“不用管了。”
“把旧伤治好罢……”
“不碍事的，也就早晚一日的差别。有何不同？”
金贤重沉默良久，闷闷道：“于你没有不同，于我却有。”永生表情黯然，拉住他的手，“贤重，抱歉。”
金贤重笑着看他，眼眸里亮晃晃的：“永生，该说抱歉的是我。”
我金贤重一生只得一个爱人，却在还没有对他依恋到可以为他背叛抛弃朋友的程度，就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纵然现在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心里想的也只会是另外的人罢。
得不到，亦求不得。
舍不得，亦放不下。
“永生，为什么江湖人都称‘有何用’为天下至毒？”金贤重突然问道。
永生答：“那不过是因为‘有何用’无药可解，纵使大罗金仙到了，又有何用。整副毒药可使人立即毙命，毒素随血液经脉流转全身。半副毒药若遇上内功深厚者，会使其武功尽废，在其后几年内受尽折磨而死；若遇上孩童，因其经脉还未打通，或许可以延续三四年的性命，最后还是毒发身亡。”
金贤重又问：“那你可知为何奎钟身中此毒，却十年未死？”
永生淡淡道：“我观其脉象，必是有位高人，以寒气淤积之掌，以毒攻毒，将‘有何用’封于经脉末端，让奎钟陷入昏迷，只是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十年也已经是个极限。”
金贤重再问：“你猜这个高人是谁？”
永生仰脸望着他，他站到永生身后，轻柔的帮他理一理头发，自己答道：“这人便是御剑山庄的前任庄主，我的父亲。”
世人皆道御剑山庄造剑是世上一绝，多少英雄侠客散尽千金只求能得到一柄神兵利器，却没有几个人晓得，庄主有个独门绝招“寒冰掌”。
中了此掌的人，经脉封闭，犹如被寒冰冻结，血液停滞而死。
金贤重自然也有此绝技。
他说：“永生，我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也封住你的经脉，让你陷入和奎钟一样的长眠之中，但你可能不能像他一样坚持十年，兴许只有五年，但是五年也足够了，用这五年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一个高人，替你解了‘有何用’的奇毒！”他软下声音，像是在哀求，“你看，这样好不好？”
永生看他，用着一副像是要哭的表情，他求了自己这么多次，多的都不忍心在拒绝，可是永生还是说：“贤重，抱歉。”
自始至终，他当真都没有应允过他一次。
金贤重的一番情谊，今生今世无以为报，若有来生，必将重谢，若有来生，若还能够遇见，或许爱上他会更好。
只是这一辈子，不想再折腾了，不想让世上有另一个人，带着欢喜和没有破灭的希望，一点点的寻找，看着时光一天天流淌过去，然后失望慢慢的变得又深又重，最终将人压垮。
长痛不如短痛，哀莫大于心死。
永生拉住金贤重的手站起身来，走出屋外，扶着栏杆，他笑道：“今夜月色很好。”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圭钟和奎钟同床而眠，奎钟笑他：“小时候你就喜欢和我挤一个被窝，还常常抱怨我抢了你的被子去，现在不在乎了？”
圭钟微微撑起身子，凑上脸去，紧紧的抱住奎钟，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哥哥，你回来了，真好。”
奎钟呵呵的笑，转过脸来，正对上圭钟的唇，圭钟微闭上眼，小心的亲上去。
以前，也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道一声晚安，然后相拥睡去。
接触的瞬间，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脑海中突地掠过了永生的脸孔，圭钟一惊，本能的直起身子，奎钟讶异：“小圭，你怎么了？”
圭钟按按胸口，笑道：“没什么。”
唇间那一点温暖的感觉还在，只是设想之中的甜蜜却没有如期而至。本以为可以亲吻，从浅吻到深吻，然后可以拥抱，要肌肤紧紧相贴，然后可以互相纠缠，哪怕哥哥这次不能接受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会有许许多多的好时光。
可是竟然连□□都没有，只有那人的一张脸，他的双眸，他的一身白衣，他纤瘦的胳膊，他光洁的胸膛，他火热的身体，他冰冷刺骨的指尖，让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缕思想都记起。
再也睡不着了，哪怕自己想了十年的人就在枕边，也免不了思绪紊乱，汗湿衣裳。
不要再想，每年只有那五天，只是做戏而已，把这时间堆积起来也才五十日，未足两月，怎够他产生感情？
需要被珍惜的，只有这怀抱中的，失而复得的人。

又过了些时日，寒冬季节，万物萧条，到处都光秃秃的，夜里，有人轻轻的敲门。
圭钟一直都睡不好，刚听到响动就跳起身来，拉开门一看，是金贤重。
金贤重手上拎着一壶酒，指尖捏了两个杯子，冲圭钟笑道：“陪我喝一杯可好？”
圭钟回头看看奎钟，他睡的正香，便点头说：“自然是好的。”
两人坐定，屋外寒风凛冽，吐气成白，金贤重却兴致颇高，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才给圭钟满上。
他望着圭钟笑，圭钟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他说：“我笑你傻。”
圭钟说：“愿听详情。”
金贤重道：“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你当初为了引诱永生来到光华教，为什么非要费尽周折搞出结婚的闹剧来，不是有更简单明了的方法么？”
除了他金贤重和圭钟，世界上也只有楚无霜自己晓得，武林第一美人没有嫁给光华教的教主，而是在他的授意下和自己的心上人逃到了没有人会找的到的地方。
世人皆以为楚无霜嫁给了金教主，楚无霜也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可以过自己的快活逍遥日子，从此不再做备受瞩目的第一美人。
婚礼上出现的娉婷身影，那红盖头底下的只是光华教的一个女教徒罢了。
这场盛宴终究不过是一个光鲜的影，见得着却摸不到，再如何绚丽，都是个泡影。
圭钟不想谈这个话题，挥挥手说：“不说这个，倒是先说说看，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今天与我喝酒？”
金贤重微笑道：“因为我难过。”
圭钟心里一紧，短促一笑：“你难过还能笑的出来？”
金贤重道：“人太难过，自然就笑的出来。”他痛饮一杯，“永生活不过今晚。”
圭钟手上一抖，酒直接泼在地上，溅入脚面。
金贤重抢过他手里的酒壶摔碎在花园的地上，大步离开，圭钟起身跟上，金贤重走到屋子门口，回头一笑：“你是该再见一见他的。”
他推开门，屋里烧着炭火，异常温暖，永生盘膝坐在床上，脸色依旧白的透明。
金贤重唤他：“永生，永生。”
永生睁开眼，微微对他一笑，目光却越过他，投在圭钟的脸上。
他说：“你面色青黄，精神不济，这几日一定没有好好休息。”
那口气，一如往昔。

他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瓶，瓶中是剩余的十二只“三月花”，因为这几日没有鲜血喂养，虫儿都没了精神，却还在尽力的撞击瓶壁。
永生说：“贤重，你帮我打开这个瓶子吧。”
瓶口一开，“三月花”全朝着圭钟飞去，聚拢在他胸口放着香囊的地方，小小的一团。
圭钟低头，看着那片淡红色的虫子，只觉得它们好似围成了一颗心脏的形状。
永生笑道：“圭钟，你喜不喜欢‘芳菲暮’的味道？”他又自己回答，“你一定是喜欢的，不然你为什么现在还戴着它？”
他说：“承君一诺，必守一生。我答应过你，要一辈子对你好，我便能够做到。只是你，却没有做到。”他轻轻扯动嘴角，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哭，“不过，那句话也不是你说的，如此，便罢了吧。”
他阖上眼睛，手中的玻璃瓶滚在床上，又咕噜噜的摔在地上，圭钟突然觉得心在瞬间被挤压成无数碎片，惶恐、疑虑、痛楚一齐涌上头脑，他痛叫一声：“永生！”
世上，再也没有永生。
世上，也再不会有‘有何用’。
情有何用，爱有何用，悟有何用，悔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