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来了吗?晚饭已经好了。”力扬从厨房走出来,脱下围裙,对发呆的我说。
我回过神:“他们在小姨的新房子里,应该不回来吃晚饭了。”
她点点头,向扶梯走去,“那好吧。我去叫妈妈下来吃。”
“力扬。”我突然叫住她。我抬起眼睛,低声说:“力扬,你觉得很孤独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笑了,然后认真回答我,“说实话我以前一直想象着有很多人生活在我的世界中,这样就不是一个人了。我在蒙蔽自己而欲罢不能,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面对这个问题。”
她面对着我,摘下右手腕上的椰雕手链:“我不再需要它了,因为我已经拥有你,我爱你,雯婕。”她向我走过来,俯下身,像飞鸟张开翅膀一般拥抱住我。“所以,我不孤独。”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吧?”她的额头轻轻抵在我的上。
我刚想作答,突然一个尖锐的女声硬生生地杵进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母亲站在力扬的身后,狐疑地望着紧密相拥的我们。
我和力扬吓了一跳,慌忙分开。“妈妈……”力扬不知道要如何辩解。
“小贱人。”她轻蔑地骂了一声,示威似地说了一声,“雯婕,今晚到我的房里睡。”
“不,你不能让她去!”力扬慌忙喊出来。母亲劈头盖脸地给她一个耳光,她摔倒在地板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了。”母亲又望向我,期待我给她一个满意的顺从回答。
我蹲下去扶起力扬,平静地说:“我不会去。”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扶力扬站起来,看着母亲的眼睛,坚定地回答:“我不会去,并且以后都不会再去了。”
“你居然敢跟我说不,你居然敢违背我的意志,你这个不孝的孩子!翅膀长硬了是不?!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她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挥动双臂冲我们愤怒地吼着。
我握着力扬的手:“妈妈,很感激你生养我,但是,我不可以和你那样下去。”内心突然充满了勇气,我认真地对她说“我喜欢力扬,我要和她在一起。”
母亲的喉咙中发出惊悚的尖叫,我冲上去想抓住她的手臂,让她镇定下来。她却一把推开我,转身向楼上逃去。
力扬含着泪水望着我:“雯婕,我们一起走吧,去上海上大学。”
我凝视着母亲背影消失的楼梯,低声不确定地说:“我们真的走得了吗?”
她拉我走到房门边,打开大门。
新鲜清新的空气立刻涌进来,灌满昏暗的厅堂,天边浮动着绚烂的晚霞。
“离开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从这迈出去就可以走出这里了。”力扬说着。橘红色的霞光中,我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我们一起离开吧。”
“你们谁都走不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在厅堂那端响起,我们回过头去。
她背着手斜斜地倚在楼梯上,灰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下来。双肩狭薄,仿佛被利刀削过一般。
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经久不见的妩媚笑容:“你们走不了,没有人能把雯婕从我身边带走,你不能,那个红毛的也不能。那夜的确是我把她的装饰水钻扔到刺杀的门前的,我讨厌她接近雯婕。”她像个贵妇般地走下来,骄傲地趾高气昂,“雯婕是只属于我一人的,永远都是。”
华美的桑蚕丝裙子包裹着已经开始发胖的身体,她微笑着,眼角唇边一条一条纹路显现出来,她的皮肤已经粗糙松弛,头发失去光泽,长期抽烟的牙齿泛着菊花黄。
她已韶华不在。
我望着她,从心里感到悲哀,她是这样一个女子,经历了美好,背叛,遗弃,寂寞之后,依然强硬地要求着永远。
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的,人都会随着时间在改变,容颜和心灵,亦如我的父亲,他们曾经定是在年少无知时许下坚如磐石的誓言,可是那些在成长后早已灰飞烟灭,并非是他想变,改变是溶在社会中不可抗拒的奔流,是时间冲刷过的凭证,无法抵挡。
物是人非,多么苍凉的一个词语。
“妈妈……”我走上前去,却无法将心中的事情言明,她不会懂,应该是固执地不想懂,她自私地要求所有人都活在她画定的圆圈中,不得超出半步。
“我要带雯婕走!”力扬大声说,她的态度坚定万分。
“我不许。”母亲尖叫一声,快步冲到门口堵住,“你带不走她的!”
“我们相爱着,我们要在一起。”
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爱?你觉得爱很伟大么?”浑浊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我告诉你,爱情在这个社会上一钱不值!”
她极度的歇斯底里,冲我们大吼:“他们都离开我了,他们一个一个都已经背弃我了!雯婕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她高声咆哮着,已经疯狂:“我早有预感你会带走她,我恨你刘力扬,我恨你!”
天花板震下来细细的尘土。我冲上前欲要拉住她:“妈妈!”
只见她的手从后背伸出来。那是一把黑漆发亮的手枪!
她紧紧握着冰冷的手枪,全身颤抖。她举起枪,朝向力扬的方向,撕裂的声音因疯狂而毛骨悚然,:
“你带不走她!雯婕只能和我在一起!只能和我在一起!!!”
“不要!”我大叫出来。
剧烈的尖鸣声爆发出来,空气在那刹被撕破,喷涌出硝烟刺鼻的气味。子弹闪电一般飞驰擦过,带着强大的气流呼啸而去。
我惶恐地转过头:“力扬————”
只见她面无血色地跌坐在地板上,整个人完全呆掉了。右上边的墙壁上被洞穿,腾腾地冒着青烟。
我向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僵化的她:“力扬,力扬!”
母亲见没有射中,气急败坏地欲要再次扣动扳机。
沉闷一声,她的身体突然向前倒去。
她的身体倒下去那刹,我看到了她身后那簇熟悉的火红色头发。
“艾——梦——萌——”我嘴唇不能遏止颤抖地叫出她的名字。
霞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全身都被燃着似的,她手中举着一只坚硬的长木盒,眯起眼睛冲我微笑,像一朵绽放地最灿烂的曼殊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