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水云村
这是一个竹篱围成的简单院落,院内栽种着海棠、满天星、栀子花等各色花朵,有家养的、也有野生的。争芳斗艳的,好不热闹!更有杨梅、芦橘、杏子、樱桃等各色果树,葱葱郁郁,此时正是立夏时节,阳光晒在叶子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清风一过,绿叶婆娑,星影摇曳。
我坐在树下,抬头仰望,点点星光来回在我眼中摇晃,不一会儿,我的眼睛就酸胀疼痛,不禁流出几行泪来。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干的事,那是我还傻傻地问爸妈,为什么我这样看太阳会流泪呢?爸妈说:“因为你把头仰的太高,太阳爷爷不喜欢太高傲的人,太高傲的人会比别人流更多的泪水。”
我不懂爸妈的话什么意思,认为太阳爷爷既然不喜欢把头抬的太高的人,那爸妈是不是也不喜欢呢?
我身后是一处土墙茅舍,墙面上挂着一顶簔(suō)笠(lì),几串干肉,一些艾蒿。墙角还排列着一些基本的农具:犁、水车、镰刀、斧头以及锄头等。
这是户农家,住着个中年农妇,此时,她正在屋内纺纱织布。她说她是“我”的姨娘,我因无处可去只好信了,或许她是这个身子的正主的亲人,却不是我的亲人。
我是一缕游荡在千年前的孤魂!
“妍儿,阿兰……她在吗?”一个身着麻衣葛布的中年男子走进院子,他是这个水云村的乡庠(xiáng)里的一个教书先生,名叫万喜良,对兰姨十分关照,总是来送一些他从学生那儿得来的“学费”给兰姨,兰姨对他也很有好感,每次都留他吃饭,而且菜肴总比平时丰盛。我想他们大概就差拜堂成亲了。
“万先生,你来了,兰姨在屋里呢,你进来吧。”我笑盈盈地把万喜良迎进门,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兰姨面前打趣道:“兰姨,你的万郎来了。”
兰姨抬首回眸,眼含笑意的嗔怪道:“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她面容姣好,凤眼柳眉,沉静中又透着娇羞,虽粗布麻衣,不施粉黛,恐怕也不逊于宫墙内的美姬,堪比当年浣纱的西施。
“哎呀,兰姨,我不在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么叫万先生的嘛?”我故意把音调提高,果然,万喜良一听到我的话,羞得立刻低下了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
兰姨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故作害怕的样子,双手捂住口,悄悄地退了出去。
其实,我是怕自己笑得太大声,有损我淑女形象才掩口的,此时,一走出院门,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芄兰之枝,童子佩蓰(xǐ)。虽则佩蓰,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jì)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shè)。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我唱着这首歌,走在阡陌之上,闻着稻香,心情无比舒畅,心中暗自偷笑:如果兰姨与万喜良结为夫妇,我要闹洞房的话,估计万先生比兰姨还害羞。
忽而,我望见不远方临溪的一块花田,各种花色的花开得正盛,抬眼望去犹如被人信手抹了五颜六色的颜料般。我愈加的兴奋,飞快跑向花田。
我随手摘下一朵白芷,放在鼻翼下轻嗅,淡淡的花香入鼻。
“何人入我药田?”正在我陶醉于花香之时,一声怒喝传到耳边,我惊吓地把手中的花儿都丢了。花儿落下,却没有掉在泥土上,只见一个宽大的手掌迅捷灵敏地将花接了过去。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一片花海中翩然站着一个花神,他秀眉微蹙,眼眸黑亮深邃,犹如深潭。他着一身月白长袍,袍子上随意散落着几片花瓣,应是刚刚眠于花丛下而致,他周身透着股遗世脱尘的气质,宛如谪落凡尘的神仙。轻风微拂,夹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让我不禁痴了,他是我在这见过的第四个男子。他与子苏不同,他虽无英气却给人一种沉稳睿智的感觉,在他身边,你会不知觉地信任他;他与子房不同,他虽没有子房容颜娇美,却特别地干净纯澈。
“为何要偷我的花?”
“花?”我恍惚间看见他的薄唇张合了一下,隐隐约约地听见“花”,于是傻傻地答道:“这花好漂亮,我一时没忍住就摘了,对不起哈!”
“你很喜欢白芷?”他既没有接受我的道歉也没有追究,而是问了个问题。
“额……没有啦,我是随手摘的,其实这里有许多花我都叫不出名字来。”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冲着他一阵傻笑。
我以为他会嘲笑着赶我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耐着性子将田里的所有的花,不,应该说是药材,都介绍了一遍,绝对的耐心负责的好先生。
“你是药农?”听完他的讲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为他的举动实在让我大惑不解——我踩踏他的农田,还摘了他的花,他应该很生气才对,怎么反而对我很友好?
“不是,我是这水云村唯一的大夫,因上山采药不方便,就自己种了些。”他淡淡地答道,一点发怒的样子也没用。我心下稍安,想来他也不是,哪有药农长的这般美的?
“你也是水云村的?”我惊觉,现在的我不就是在水云村吗?那我们还是乡里邻舍呢?心中窃喜。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兴奋莫名,大声叫道:“太好了!你叫什么?家住哪里?我们可不可以做个朋友?”
可能被我的狂喜之举惊到了,他微微皱了皱眉,而后又微笑道:“自然可以,在下姓夏名龙芮,字宇轩。敢问姑娘芳名?”
对啊,古人有名,还有字,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取个字呢?不然不好混了。
“咳咳……”我有些心虚,故意正色道:“本姑娘姓苏名妍,字……字……馥馨,对,字馥馨。”因为是临时想的,所以我又重复了一遍,唯恐被他瞧低了去。
“你怎么给自己取了药名(龙芮即石龙芮,一种中药)呢?是不是这样显得你更专业?”为了掩饰心虚,我急忙跳转话题。
“专业?”他想了想,似乎不明白这个术语是什么意思,“为了方便记住这些《神龙本草经》里记载的药材,我会随意给身边的任何东西取上它们的名字。”尽管他不理解“专业”这个词汇的意思,但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谈,他智商一定很高!
“啊?!”他不会把身边养的宠物叫“徐长卿”,把用的夜壶叫“龙葵”,把脸盆叫“景天”吧?那估计在现代会气死一拨人。
“你刚才唱的那首《芄兰》很好听,可以再给我唱一次吗?”他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吃惊之后就开始想入非非,于是提了个要求,也算是互动交流一下感情了。
原来这首歌叫《芄兰》,我是天天听兰姨唱这首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知不觉就会唱了。兰姨说这首歌就是她名字姜芄兰的由来,而她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娘亲姜芷兰的名字也是由一首歌得来的,至于什么歌,我没问,兰姨也没说。
歌声越过原野,飘荡在千年之前的时空中,穿过了千年后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