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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贴】佳期如梦 作者: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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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城耀
  • 莲花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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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一片黑暗。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她的轮廓,就在沙发的那一端,落地窗外有清冷的夜色,或许是月光,或许不是,淡淡的灰色,投进来,朦胧得让人能看见她的影子。眉与眼,并不分明,可是是她,明明是她。 

  佳期转过脸来向他笑:“许了什么愿?”但马上又说,“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没有做声,她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说:“我去开灯。” 

  她从他身边经过,有一点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水的味道,他分不出来。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灯已经亮了,她说:“生日快乐!”取出小小一只盒子,也许是刚才在超市买的,他在超市收银台排队等付款的时候,她走开颇有一会儿,他一直以为她当时去了洗手间,原来是去买礼物。 

  “是什么?” 

  她调皮地笑:“你拆开来看。” 

  是一对白金袖扣,十分简单的样式,她无比痛心:“花了我两千多,不许嫌不好。” 

  他试戴给她看,夸她:“眼光真不错。” 

  她老实告诉他:“我就直奔七楼专柜,告诉人家我要最贵的,人家就给了这个。” 

  阮正东的表情像是哭笑不得,她说:“哎,还有半壶酒,这么好的酒,别浪费啊。” 

  她去炸了一盘花生米来,就放一点点盐花,竟然出奇的酥脆好吃。她没有用筷子,阮正东也用手拿花生米吃,两个人哧哧笑,觉得这才像真酒鬼。借着花生米,不知不觉又喝了两杯酒下去,都有了一点微醉,彻底地放松下来。佳期索性坐在了茶几旁的地板上,翻检他的DVD:“哎,这几部片子不错,借我看看。” 

  阮正东说:“好。”忽然提议,“我们来划拳吧。” 

  佳期笑眯眯:“行,赢了就讲笑话,输了要喝酒。” 

  阮正东不干:“讲笑话没意思,要讲一件真事,自己的真事,输的人出题。” 

  结果第一回合她就赢了,阮正东喝掉一杯酒,给她出题:“讲一件你最高兴的事情。” 

  佳期想了想,说:“最高兴啊,最高兴有一回去漂流,也是喝了好多好多的酒,不过都是啤酒,天气热得不得了,人都快晒脱了皮,那天的鸡翅很好吃……”她将头靠在沙发上,沙发上扔着那堆抱枕,抱枕绒面又松又软,靠在上面真叫人懒洋洋的,他问:“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 

  他笑:“你这个不算,讲出来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不能算。” 

  她说:“那个时候以为是最高兴的事情啊。” 

  仿佛有点唏嘘的样子,其实都已经过去了,还一直以为,时光那样美那样好,会一直停驻在记忆里的样子。 

  第二次她又赢了,他给她出题:“讲一讲你最喜欢的人。” 

  她瞪他,他哈哈大笑:“别这样瞧着我啊,谁叫你赢的。” 

  她讲自己的父亲给他听,还是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被关在家里,父亲去上班了,结果自己打翻了开水瓶,半边身子全被烫伤,自己哇哇大哭,连嗓子都哭哑了,隔壁的陈婆婆听见了,才喊人来翻窗子开门,把她送到医院去。 

  后来在医院里,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那样的一个大男人,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只叫她的乳名哄她:“囡囡,别哭啊囡囡。” 

  其实他比她哭得更厉害,医生上药的时候,他哭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内疚,那样伤心,那样无助。 

  “爸爸也只有我,所以我尽量地让自己快乐,让自己过得好,因为那样他才会高兴。可是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做到……”她低下头去,手里是一只越瓷酒杯,古朴的杯子却有最美的釉色,“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小时候父亲教她背陆龟蒙的诗,背出来后可以得到奖励,其实也只是两块五香香干,但那时候零食少,一块香干她可以吃上大半天,越嚼越香。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很羡慕她,因为爸爸很疼她,会花半个月的工资去杭州给她买一条最漂亮的新裙子,还会托同事从上海买巧克力糖回来给她吃。她曾经是最骄傲的小公主,哪怕没有母亲,可是父亲也给了她最完整的疼爱。她也曾经是父亲最大的骄傲,任左邻右舍谁提到她,都会夸赞:“尤师傅的那个女儿啊,又乖又听话,成绩又好。” 

  她考取那所大学的时候,整条小巷都轰动了,连小河对面的人家都晓得,尤师傅的女儿考取了最好的大学。酒厂的工会还特意奖励了她五百块钱,钱虽然不多,但父亲高兴极了,因为她的优秀。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了用处。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爸爸现在呢?” 

  “不在了。”那样痛苦的事实,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没有障碍地说出来,轻描淡写,就像是终于认知了那个事实:“是脑溢血,两次中风,去的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眼睛里终于蒙上淡淡的雾气,她拈了两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又酥又脆,仿佛毫不在意:“再来再来。” 

  这回终于是阮正东赢了,她慢条斯理喝了一杯酒,在灯光下,眼睛亮得像是有波光在流动:“你要讲一讲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许撒谎。” 

  他说:“没有。” 

  她不干:“骗人骗人,怎么会没有?小说里都有写,花花公子心底永远有一个秘密的最爱,所以才变成花花公子。快八一八啦,我也就听听,听过我担保立刻马上就忘掉。” 

  他笑:“是真的没有。”神情有点恍惚,嚼着花生米,又喝掉面前的那杯酒,其实不该他喝,因为他划拳赢了。佳期觉得他有点醉了,所以只是笑,他也只是笑:“如果我编个故事骗你,你也不知道对吧?”


快试试吧,
可以对自己使用挽尊卡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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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也喜欢匪我思存好开心呀!
她的书真得很好
不是那种靠无聊的对白去冲文字的作品,
他的书是让在看幸福的画面的时候都有一点辛酸
支持搂主


2025-08-29 01:3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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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城耀
  • 莲花初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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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大度地让步:“那讲一讲你喜欢过的人也行。” 

  他仰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六岁,喜欢过一个人,是同班的女孩子。” 

  她拍手:“这个好,青春之恋,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喜欢,最单纯。” 

  “可是那时候很骄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就只远远地注意她,还怕被她发现。” 

  佳期哧哧地笑:“我真想不出来,你这种人还会暗恋别人。” 

  他也笑:“有点傻吧,后来有次我跟我最好的一位发小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说到这档子事,连他都十分惊诧,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我喜欢过那个女孩子。” 

  她觉得好笑:“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啊?” 

  他微微一笑,低头转着那瓷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浓郁如蜜,芬芳扑鼻。三十年,岁月这样久,才酿成这样的香醇,那些堆积的心事如果发酵,也会慢慢酝酿出这种辛涩的香辣吧,饮进的时候不觉得,然后慢慢地如一线,从喉至胃,又难过又好受,灼热的感觉慢慢渗开去,会有微微的眩晕感,也许那就是命中注定。 

  “她不爱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佳期如梦第十一章

  那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到最后两个人都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佳期醒来是在沙发上,身上倒还盖着一床毯子,屋子里暖气正上来,睡得人身上暖烘烘的。阮正东睡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大约昨天也实在喝高了,竟然没有回房间去睡,他连毯子都没盖,就伏在沙发上,一只手还垂在沙发边,身上一件真丝衬衣早已皱得像咸菜,胡乱枕着一只抱枕,怀里还搂着另一只抱枕,他向来最修边幅,哪怕穿着睡衣也能气质倜傥,这样睡着看起来十分滑稽,仿佛换了个人。 

  佳期轻手轻脚地起来,阮正东睡得很沉,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醒他。 

  厨房里还散放着昨天的碗碟,她打开洗洁剂把碗碟统统给泡上了,又煮了一锅粥,正忙碌着,忽然觉得光与影的细微明灭,一回头,原来是阮正东。 

  他还穿着那件皱皱的真丝衬衣,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佳期觉得很服气,一个男人外表凌乱成这样竟然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羁的风范。见她回头,他只是笑:“田螺姑娘啊田螺姑娘,我要把你的壳藏起来。” 

  佳期随口答他:“那倒不必了,一个月一千五,担保家政公司能替你找着最尽忠职守的钟点工田螺。” 

  他大笑,走开去洗澡,等他重新回来时,佳期正忙着,他卷起袖子:“我替你洗碗,不过你得负责做早饭。” 

  佳期诧异:“你会洗碗吗?” 

  他的样子像是忍无可忍:“我当过兵!” 

  还真看不出来,她一时好奇:“你还真当过兵啊?” 

  “是在海军,当时我们舰队司令员是我姥爷当年的老部下,受了我爸的重托要狠狠地治一治我,把我给管得啊,太惨了,我这辈子还没那么惨过。”他不胜唏嘘,“那时连我妈都不敢给我打电话,真是众叛亲离的日子啊。” 

  她被他逗得笑起来,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净清澈,像她的眼睛。 

  她煮的粥很香,白粥,配上油条,佳期说:“要有一碟咸菜就更完美了。” 

  阮正东微笑:“已经很好了。”停了一停,说,“太完美的事情,强求不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休闲的白T恤白长裤,很少有人穿白色的能像他这样好看,所谓的玉树临风,很俗的一个词,但佳期想不出来别的形容。 

  这天是周六,吃完早餐他要去打壁球,顺便载她一程,结果半道上佳期接到公司的电话,临时有状况让她去加班。


  • 天城耀
  • 莲花初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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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正东送她到公司楼下,正好被刚下出租车的周静安看见。进了电梯只有她们两个人,周静安便对着她笑逐颜开:“行啊,这么快就住一块儿了,这公司也太不人道了,大清早叫人加班,无端惊破鸳鸯梦,还得爬起来当司机,啧啧……” 

  佳期白眼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跟他同居了。” 

  “那他最近这么殷勤,隔三岔五就来接你,你看看他看着你笑的样子,只差眼里没嗞嗞嗞冒电弧了,我就不信你一点没觉得。何况今天一大早还开车送你来上班,看看你们两个那满脸的春色,你们两个人要是没情况,只怕连进哥哥都能成杨过,打死我也不信。” 

  一番话倒说得佳期怔了一下,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与阮正东走得太近了,这样下去终究无益,终于找了机会,对阮正东说不要再见面。 

  他不是没有风度的人,虽然最后买礼物的事情触怒了他,让他有些失态,他强吻她的时候,她真的惶急不知所措,他的力气那样大,她几乎以为,永远也挣不开了。但最终,他放了手,只是看着她,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 

  那一瞬间,他的样子疲倦,眼中只有一种空泛深切的伤感,望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根本不认得的陌生人。 

  她眼眶里有泪,也不知是急是窘,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再然后,终究是平淡的不再相见,直到她去了医院。 

  佳期觉得不真实,跟孟和平在医院的那一次重逢,并不真实,总觉得其实没有发生过,只是自己的臆想,因为这么多年,她已经想过很多很多遍,如果再见到孟和平——如果能够再见到他。 

  因为想过了很多次,一遍又一遍,最后真的再次见到他,反而仿佛时空倒转,一切恍如梦境。 

  而她几乎开始害怕再见到孟和平,他离开了她太久,不再属于她,却重新走进她的生命里,这样残忍,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不想当鸵鸟,但又强迫不了自己。 

  周静安问她:“怎么不去医院了?有钱人当初对你可不薄,你可不能没良心。” 

  佳期下了很久的决心,才再一次到医院去看阮正东。 

  医院门口堵车厉害,的士焦糊的尾气味道熏得人难过,还夹着急救车尖利的鸣笛,仿佛尘嚣滚滚。佳期站到很小的一间花店门前,店主趁机大力向她推荐:“去看病人吗?买束花吧,送鲜花多好,今天的火百合最新鲜。”佳期想起那半走廊的花束花篮,不由觉得好笑。在一片姹紫嫣红中间,突然看到一点点娇嫩的白,于是伸手一捞,很细的一把花,长长的梗越发显得花朵伶仃。 

  她问:“多少钱?” 

  店老板却说:“看病人您甭挑这个啊,这个花不适合送病人。买束火百合吧,又好看又喜气。”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我不拿这个送病人,这花多少钱?” 

  “十块。” 

  总有好几年没有买过姜花了,原来常常买,跟和平到菜场买菜,顺便带一把花回去,两块或是三块一把,没想到现在要十块钱了。 

  没想到阮正东见到花倒是很高兴:“送给我的?” 

  她没好气:“想得倒美,我自己带回去插瓶的。” 

  “真小气。”他生起气来也会微微眯起眼睛,“每次都空手来,真好意思!” 

  “半走廊都是人家送给你的花,还不嫌多啊。” 

  门口有人在叩门,不轻不重的三下,其实门是开着的,阮正东一回头,原来是阮江西站在门口,她身材本来就高挑,远远站着仿佛一枝荷箭,有一种净直匀称的美。可是笑容甜美,看着两人只是微笑。 

  阮正东问她:“你怎么来了?”


  • 天城耀
  • 莲花初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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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理直气壮:“我从来都很正经啊。” 

  佳期觉得被彻底打败了:“医院怎么肯让你出来的?你快回去行不行,你还是病人呢。” 

  阮正东说:“医院就是不让我出来,我还是使了美男计蒙蔽了值班的小护士,才偷偷溜出来的呢,你还一脸的嫌弃,我容易吗我?” 

  佳期哧地一笑,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你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又这么冷,别冻感冒了。” 

  他问:“你这是关心我呢?” 

  佳期再度非常有挫败感:“是,是,我十分关心你呢。有什么话明天给我打电话,你先回去行不行?” 

  他忽然收敛了笑容,十分坦然地说:“不行。”停了一停,又说,“我来就是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完我再回去。” 

  车厢里仿佛一下子静下来,车前端的空调口,咝咝的暖气吹拂的声音都清晰入耳,佳期突然觉得心慌,勉强笑了一下:“你要说什么?” 

  他突然哈哈大笑:“看把你给吓得,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你借钱吧?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给我弄几条烟来。医院里不让我抽烟,江西也不肯帮我弄,真是快要了我的命了。你说肝炎怎么偏让人戒烟,又不是肺炎,这些大夫,一个比一个能胡扯。” 

  她真被他给吓着了,到这时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微笑:“那可不行,医生说戒烟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可不帮你弄这个。” 

  他气愤地指责她:“不讲义气,亏咱们还朋友一场,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忙。” 

  她搪塞他:“那你平常抽什么烟?我明天去买。” 

  其实她知道他抽什么烟,也曾经见过几次,白纸包装,商标什么的都没有,这种烟由云南特制特供,当年孟和平也曾送过两条给她的父亲。所以每次看到阮正东抽烟,她总会有一种茫然的伤感,可是都过去了。她也知道,这烟外面不可能买得到,所以才这样随口敷衍他。 

  果然,他想了一想:“我抽惯了的一种,外头只怕没有,你得帮我找人弄去。容博你认识吧,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明天你找他拿去。” 

  容博?她想起来,就是第一回打牌说自己“前所未有”的那位容总,上次一笔业务也多亏了他帮忙,自己老总称他为“容少”,倒是很有风度的一个人,人长得也帅,阮正东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人中龙凤,衣冠楚楚,无一不妥。她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别抽烟了,就算没病,抽烟也不好,何况现在你是病人,医生既然叫戒烟,就戒了吧。” 

  他突然翻脸:“不愿意就算了,我找谁帮忙弄不着?你给我下车,你别以为我缺了你就不行。” 

  佳期怔了一下,没有吭声就推开车门下去了,他是病人,喜怒无常她都可以原谅的,也不跟他计较。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这是头一回,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在树后避风抽烟的司机看到她下车,把烟蒂扔了,走过来冲她笑:“话说完了?” 

  她点了点头,笑得有点勉强,其实是因为冷,她没穿毛衣,大衣里头空空的,风一吹直往脖子里头灌,冷风呛得人想咳嗽,忙忙的就进公寓里去了。 

  刚进电梯电话就响了,她看了是阮正东,真有点不想接,可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寂然无声,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还有隐约呼啸的车声,想必已经在路上,可他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最后还是她忍不住:“有什么事?” 

  他说:“佳期,对不起。” 

  她忙忙地道:“没事没事,我都已经忘了。你心情不好,冲我两句是应该的。” 

  他说:“不,我错了。” 

  她极力地安慰他:“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真没在意,就一句话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说:“不是,我说错了,佳期,我错了。我今天来,其实不是为弄烟的事,我就想见一见你。佳期,我刚才说的那些全是假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就是受不了你就那样跟我装,你就那样在我面前装傻。我就受不了……” 

  他停了一停,语音凄凉:“我爱你。”


  • 天城耀
  • 莲花初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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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佳期没有想到孟和平的妈妈会到浙江来,那是长假的第三天,父亲一早起床去了杭州,说是几位老战友聚会。到了晚上很晚他还没有回来,佳期没有睡,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隔一会儿就跑到窗前张望,后来终于看到父亲回来,佳期不由自主叫了一声“爸爸”,尤鸣远并没有抬头,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慢慢穿过天井,那时在下雨,刷刷的雨声轻响着,楼下邻居家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子,照见细银如针的雨丝,织出父亲孤零零的身影,他没有打伞,花白的头发在晦暗的光线中一闪,佳期突然觉得心慌,因为他已经走进黑洞洞的楼道里去了,楼下住的张家阿姨已经尖着嗓子嚷起来了:“佳期!佳期快下来!你爸爸摔跤了呀!” 

  她几乎是冲下楼去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流,楼下的孙伯伯帮忙把父亲扶起来,她只会哭,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父亲的手冰冷冰冷的,衣服淋湿了大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银行卡,那是五万块钱。 

  佳期永远也无法知道,父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张卡拿了回来。 

  她永远也无法知道,父亲受到了什么样的羞辱。 

  她永远也无法知道,父亲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 

  当父亲最后终于离她而去,她号啕大哭,抱着父亲那渐冷的身躯,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给唯一的亲人带来这样深重的伤害。他终其一生,视作骄傲的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却给他带来最后的羞辱与难堪。 

  当他最后说出那个“不”字,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懂得,她懂得父亲的意思。 

  不要让人看不起他们父女,不要再让人羞辱他最爱的女儿,不要再让人伤害到他最爱的女儿。 

  再深的爱情,也无法弥补这种失去。 

  她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父女二人的自尊,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最敬爱的父亲。 

  她是不能不放开手,哪怕有再多的不舍,也是不得不放开手。 

  她所执信的一切,最后却让她失去了一切,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那样一份爱情。 

  她没有告诉孟和平父亲去世的消息,他又过了一个多月才从贵州回来,回来的时候她去接他,他头发乱糟糟,脸颊上褪了皮,脸颊上甚至还有高原红,穿去的T恤仿佛又大了一号,空荡荡的,远远的就伸手抱住她。她只想流泪,他瘦得骨头都硌着她了。她慢慢伸手环着他的腰,想起当年初遇时分,那样神采飞扬的孟和平,在舞池旁点一支烟,闲看歌舞升平。人生于他是那样的天高海阔,他本不应该爱上她。 

  如果没有她,他可以过得很幸福。 

  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必这样辛苦。 

  回到家里,她最后一次做饭给他吃,他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她盛一碗鸡汤,慢慢替他吹冷了,晾着。他拿起勺子一口气喝完,笑嘻嘻:“那里成天牛肉羊肉,什么别的菜都吃不到。佳期,我想你做的菜,都快想疯了。” 

  他又黑又瘦,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越发显得瘦,瘦得可怜。 

  佳期忍住泪,笑:“你就光想着吃啊?” 

  他还是笑:“我还想你啊。” 

  他确实很想她,很想她,很想她。 

  当午夜时分他终于沉沉睡去,佳期这才慢慢地坐起来,默默地抱膝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睡容。 

  他睫毛很长,睡着了像个孩子,胡乱地蹬着被子,胳膊腿全露在外头,他的脖子上手臂上还有腿上有密密麻麻的大小疤痕,是蚊子咬的,他曾无意间跟她说过,那里的蚊子又大又毒,被咬一口要痛痒好几天,痒得人实在受不了,一抓就会破皮溃烂,更痛,然后就会留下疤。 

  而如今他一身的伤痕累累,只是因为她。 

  他为了她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吃了这样多的苦,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就让他,单纯而幸福地,继续着他那个世界的生活。 

  她的眼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而他已经睡着了。 

  从今后,她将离开他,她有多爱他,他将再也不知道了。 

  她开始慢慢地不回家,跟他说要加班,或者说自己忙,幸而孟和平也忙,隔了那么久见不到她,他忍不住给她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说:“晚上我要加班,就不过去了。”他语气可怜:“那我晚上去接你下班好不好,保证不吵到你做事,我想你,我有十来天没见着你了。”她忍住眼泪:“同事叫我,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挂掉电话,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对着哗哗的水龙头哭到眼睛全部红肿,然后关掉手机。 

  她找到徐时峰帮忙,徐时峰诧异极了:“佳期,孟和平很爱你,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有什么误会,你不妨跟他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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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疲倦极了,声音里透着沙哑:“没有误会,只是太辛苦——我觉得太辛苦了——他也太辛苦了,我没有办法,我不愿意这个样子,我不想再继续了。” 

  徐时峰的目光里错综复杂,或许是了然,或许是怜悯,最后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年轻时我们放弃,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感情,可是最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放手的是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在模糊的泪光里,看到窗外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去,秋天来了,叶子再也不能呆在枝头,即使它再眷恋,也只能决然地跌下去,永远地跌下去,离开。 

  这一生,她再不舍得,她也只能眼睁睁地放手,因为,她要不起。 

  所有太美好的东西,她都要不起。 

  就让一切的沉痛都由她来背负,她只要他幸福。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已经让父亲失去了幸福,最后父亲走得那样急,她根本没有办法弥补半分,可是孟和平,她还可以放手,不再拖累他,让他重返本该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后是怎样说完了那番谎言,关于保研,关于徐时峰,孟和平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最后,他只是说:“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她不再爱他,他不相信她要离开他。 

  而她铁石心肠,一字一句地,将那些最伤害人的字句,全都慢慢地说出来,每个字就像一把利刃,而她毫不在意,就向着他最要害的地方狠狠扎去,她知道血肉模糊,痛不可抑,他的眼神如同心碎,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心。 

  他一直追问她:“是不是我父母又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笨,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横下心来,把一切都生生斩断。 

  当最后,她和徐时峰并肩出现在他面前,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挽着徐时峰的手臂,他终于崩溃,再也无法自制,狠狠对着徐时峰揍出一拳。 

  正正打在徐时峰眼眶上,徐时峰顿时痛得弯下腰,她又急又怒又痛,只顾去看徐时峰的伤势,徐时峰捂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过头就大骂:“孟和平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要再见着你!”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半旧的风衣,越发显得人又高又瘦,单薄得像是一道影子,他紧紧抿着嘴,目光里透着她无法正视的愤怒,可是她不能不正视,一步也不能退缩,他的目光渐渐似悲哀,最后他终于转身走掉了。 

  她一直哭了很久,最后徐时峰将她送回去,他并不劝说她,只是任由她哭泣。 

  那样难,像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生生从体内剥离。 

  她在楼道里坐了很久,最后才站起来,站起来才看到孟和平站在远处树影的黑暗里,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眼神悲凉,仿佛绝望。 

  在那一刹那,她几乎心软。 

  他向她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佳期,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硬起心肠,把他割舍掉的自己。 

  最后她终于令他绝望,把他赶走之后,她一个人蹲在人行道上,号啕痛哭,把所有的伤心,几乎都在那一刻哭尽。 

  掏心掏肺一样,哭得她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自己放弃,放弃这一生,放弃今后,所有的幸福。 

  将一切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然后红着眼眶,慢慢去遗忘。 

  而一年一年地过去,就真的以为,已经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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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默了良久,才说:“我要吃荠菜馅的。” 

  佳期终于笑起来,只说:“这个季节,我上哪儿去变荠菜给你包馄饨?” 

  他立刻好脾气地答:“那白菜馅的也行。” 

  佳期说:“你傻啊,哪有白菜馅的馄饨,只有白菜馅的饺子。” 

  他迟疑了一下:“佳期?” 

  “嗯?” 

  “你在哭?” 

  她说:“没有啊。”这才觉察到冰凉的眼泪早就落在手背上,一颗一颗晶莹透亮,原来自己真的是在哭,举手一拭,结果眼泪涌出来得更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过,无论如何就是忍不住那眼泪,索性蹲下来,只是默默无声。 

  他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佳期吸了口气,“我等会儿就过去。” 

  匆匆关上电话,到洗手间补了妆才走回包间去,孟和平正在抽烟。包间里灯光晦暗,淡白的烟雾围绕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她慢慢地走近,像是怕惊动什么。 

  

  烟盒被他随手搁在餐桌上,云烟,紫红色的包装,她想起当年烟盒上的那朵茶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次看到旁人抽那种烟,她都会忍不住张望。可是后来这种烟渐渐少了,最后停产退出了市场。 

  这世上有许多许多的东西,最后都会渐渐失落在时光里,被人遗忘,不再记忆。 

  他对她说 “对不起”,将手里的烟便要掐熄了,她微笑,说:“没关系的。” 

  这样客气,彬彬有礼相敬如宾,而中间隔着数载的辛苦路,是再也回不去从前。 

  最后他开车送她回去,佳期远远望见路旁灯火通明的超市,说:“就在这里放我下去吧,我得去买点菜。” 

  他说:“这么晚?”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解释。 

  她买了芹菜与肉馅,还有面皮,打的回家后洗了手,就开始拌馅包馄饨。 

  摊开面皮,放上馅,然后对折,再将两角交错对折。一只只元宝形状的馄饨,整整齐齐排列在盘子里,数了一数已经有二十只,便不再包了。起身烧了开水,没有鸡汤,只得用了鸡精调味,放了紫菜,最后馄饨都熟了才放了一点点翠绿的芫荽,拿保温桶装好,重新穿了大衣出门去。 

  到医院已经十点多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她站在病房前敲门,总觉得自己样子有点傻,还拎着保温桶。 

  门后无声无息,她又敲了一遍门,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走回护士站去问,值班的护士悄声告诉她:“好像出去了吧。” 

  佳期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四十五,这么晚去了哪里?不是不滑稽,他还是个病人。 

  她把手机拿出来,在电话簿里已经翻到了阮正东的名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按下拨出键。于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抱着保温桶,像抱着一只猫,暖暖的。这层楼没有别的病人,所以安静得出奇,护士站那头隐约传来一点细微的人语,过得片刻,又重新岑静。 

  走廓里也有暖气管道,就在长椅旁边,暖暖的烘得让人倦意顿生,她几乎要睡着了。可是意识刚刚一迷糊,头就不知不觉垂下,下巴正好重重撞在怀里的保温桶盖上。“砰”一声,疼得她雪雪呼气。不远处仿佛有关门声,她人还有点迷糊,心想是不是值班的护士换班了,于是把保温桶随手搁在长椅上,一只手揉着下巴,抬起另一只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佳期从医院出来,午夜的空气寒冽,冻得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幸好还有的士在门口等客,上车之后才想起来保温桶被自己忘在长椅上了,匆忙对司机说:“师傅,真对不起啊,我忘了东西。”幸好司机倒是和气:“没事没事,你去拿。”


2025-08-29 01: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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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匆忙忙又跑回去,从大门到住院楼有颇长一段距离。晚上走起来,更觉得远,幸好上楼还有电梯可以搭。出了电梯顺着走廊转个弯,老远已经看见长椅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走廊两侧隔很远才有一扇门,几乎每扇门都关着,唯一一扇虚掩着,从门的缝隙间透出橙色的光,她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 

  从两三寸宽的缝隙里望进去,窄窄如电影的取景,阮正东整个人深深地陷在沙发里,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一定坐在那里很久了,因为他嘴里含的那支烟积了很长的一截烟灰,也没有掉落下来。她几乎不敢动,只能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茶几上放着她那只保温桶,鹅黄色的桶身,上头还画着两只绒绒的小鸭子,在落地灯橙色的光线下,温暖如两只小绒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直起身来,佳期以为他会站起来,但他只是掐熄了烟头,重新拿了一支烟,划火柴点燃。 

  一点小小的火苗,照着他的脸,幽蓝地一晃,又被他吹熄了。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保温桶外壳上画的两只小鸭子,动作很轻,仿佛那是两只真正的小鸭,指尖顺着那小绒球的轮廓摸索着,小心翼翼。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顾自微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深斜飞入鬓,唇线抿起,弧度柔和。 

  佳期将头抵在门侧,忽然落泪。 

  谁知阮正东竟然会回头:“是谁?”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咳嗽了一声,声音还是哑哑的:“是我。” 

  门被完全推开,她整个人沐浴在橙色的细细光线中,他并没有转过身来,仍是侧面对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慢慢地走近,说:“我没有等到你。” 

  他沉默不语。 

  她没有再说话。 

  最后,他说:“何必要回来呢,很多时候其实永远也等不到。” 

  佳期固执而轻声:“可是你一直在这里。” 

  他终于微笑,却转开脸去:“也许哪天就不在了。” 

  佳期觉得凄惶,心里空空的,空得叫人难受,让她不能不说话,她又咳嗽了一声,说:“吃馄饨吧。”低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馄饨焖得太久,早已经糊了汤。面皮都散开来,馅全浸在了汤里,汤面上一层浮油,连细碎的芫荽都已经发黑,汤面上微微地震动,细小的涟漪,原来是自己又掉了眼泪。她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捧着保温桶转过身去:“不能吃了,我明天再给你做吧,明天我再来。” 

  一直走到门口,她都没有回头。 

  他突然几步追上来从后头抱住她,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大力,保温桶从她手里飞出去,骨碌碌滚出老远,汤水淋漓狼藉地泼了一地。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狠狠地吻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吻她,将她死死地箍住,那样紧,如果可以,仿佛想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泪是咸的,吻是苦的,血是涩的,所有一切的滋味纠缠在舌齿,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去,而他那样急迫,就仿佛来不及,只是来不及。这世上的一切于他,都是来不及。 

  

  他终于放开手,可是他的眼睛还近在咫尺,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水雾,仿佛凝结。他说:“请你原谅我。” 

  他说:“请你原谅我这样自私,我不想再放开你。”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眼泪,很大的一颗,哧的一声落下去。他狼狈地转开脸,她缓慢而固执地将他的脸转过来,迟疑地、犹豫地踮起脚尖。 

  湿漉漉的泪痕在温软的唇下洇干,他慢慢地低下头,他的唇很烫,佳期觉得像是烙铁,而自己是冰,每一分热,都会让自己融化一分,仿佛有水滴,泠泠地落响在暗夜里,试探又迟疑。他重新拥抱她,深深地,用力地,两人只顾着唇舌纠缠,这个吻那样深切而长久,带着甘冽的烟草气息,他身上的药水味道,她身上的温软芳香,一寸一寸将两人点燃。仿佛烟花盛开,明明知道会是化为灰烬,却尽力燃烧尽力绚烂,盛开出最美最耀眼的火光。 

  她终于用力推开他,他的眼中还有迷乱的茫然,胸口在剧烈起伏,似乎还想要再次拥她入怀。 

  她用手抵住他,小声说:“护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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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早就来了,端着血压计与药杯,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窘意:“我过会儿再来。”转身几乎是逃之夭夭。 

  佳期也窘得厉害,连忙关上门,沉默了片刻,他终于笑起来,先是无声微笑,然后笑出声,最后放声大笑。 

  她又恼又窘:“你还笑!” 

  他只是笑:“哎,把馄饨拿来我吃,我饿了。” 

  佳期说:“全洒了,都怪你。” 

  他十分好脾气地承认:“都怪我。”出其不意,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忍不住,又吻下去。佳期推开他,说:“你怎么没完没了了?” 

  他喃喃说:“我好饿,要不我们出去吃东西?” 

  佳期不理他:“都半夜了,你该睡觉了,还是病人呢,我也得回去了。” 

  “我饿了一定睡不着,我们出去吃消夜。” 

  他不讲理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非得要到那块糖不可。 

  最后两个人终于还是溜出去了,蹑手蹑脚,走过护士站的时候,几乎是慢动作,活像是做贼。 

  那位的士司机竟然还在等她,把车停在车道边,自己在车里打盹,佳期觉得十分感动,的哥却呵呵直笑:“没事没事,反正这下半夜了,也没别的生意。”从后视镜里望了阮正东一眼,说:“哟,原来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怪不得回去找了这么久。” 

  佳期哧地一笑,觉得这城市的出租车司机都是名不虚传的好口才。 

  去吃麻辣烫和烧烤,下半夜的小店只有寥寥几个人,阮正东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只顾打量油腻腻的桌子。桌子中间挖了一个圆洞,嵌进的盆子里嘟嘟煮着成串成串面目可疑的东西,乍看上去有海带豆皮之类,还有的像是什么肉串。一桌上围坐着三四个学生模样的人,大冷天的还喝着啤酒,划拳吆喝,自有他们的快活。另一桌上是一对情侣,很年轻,都没有二十岁。女的也许是哪个酒吧的招待,刚下了班脸上还有浓妆没有卸,幽蓝的眼影涂满眼圈,一笑却显出孩子般的稚气,跟男朋友吃着羊肉串,男朋友体贴地替她搅凉滚烫的八宝粥,再放到她面前去。两个人咕咕哝哝地讲话,时不时笑得前俯后仰。 

  炭火架拿上来嗞嗞响着,一股香气膻气烟火气,羊肉串的油滴在炭火上,冒出呛人的烟,佳期又点了臭豆腐,阮正东狐疑:“这种地方吃这种东西会不会拉肚子?” 

  佳期极力安慰他:“我吃过很多次了,一定没事,你试一试,保证比鱼翅好吃。” 

  臭豆腐烤上来后,阮正东微微皱着眉,一副敬而远之的表情。佳期也不勉强他,只是自己大快朵颐。他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终于忍不住:“你吃完这个,甭想再亲我。” 

  因为辣,她直吸气,喝了一大口果汁才白他一眼:“谁想要亲你了?” 

  他凑近她,笑得很坏:“我想要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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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子完全还没反应过来,佳期叫了一声:“抢包!”打开车门就下去追。绢子急得连声大叫,也要追下车去,但抱着孩子。信号灯又已经变了,后头的车全在按喇叭,她使劲叫:“佳期!回来!别追了!佳期……”抱着孩子慌张下车,眼睁睁看着在震天响的汽车喇叭里,佳期越追越远。 

  佳期一鼓作气就追了上去,横穿街面,紧追不舍,追了足足有三百米,那人看到胡同口,刷一声就蹿进去了,佳期没想太多,紧追进去,一口气又追出三四百米,累得她直喘气,那胡同越来越窄,那抢包的人怕是条死胡同,跑着跑着一下子停下来,突然一下子转过身来,狠狠瞪着她。 

  佳期这才觉得害怕,那人恶狠狠地道:“臭婆娘,老子今天就教教你!”噌一下拔出柄尖刀,将她的手腕一扭,抬脚就踹在她小肚子上,她只觉得疼得满头冷汗,眼前一黑,刀子已经划过耳畔,火辣辣地疼。心里只在想,完了。只是本能举起手来护着头,那人已是一刀划过来,这次正好划在她手腕上,鲜血直流,手上那串菩提子佛珠线断了,顿时骨碌碌滚了一地。那人又飞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佳期伏在地上只喘气,那人走近几步又逼上前来,佳期心里又急又怕。那人正踩在一粒佛珠上,移开脚去,低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珠子,却突然停下来。佳期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不知他想干吗,那人却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目光盯着她,仿佛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佳期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人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深,佳期眼尖,看到他身后有人影一晃,想必是有人来了,立刻放声大叫:“救命啊!” 

  那人浑身一哆嗦,把手中的背包和尖刀一扔,转身撒腿就跑。 

  佳期这才觉得手臂与耳侧都疼得钻心,用手一摸全是血,走进胡同来的是位老大妈,也被眼前这情形吓坏了,半晌才直嚷嚷:“快来人啊!快救人啊!姑娘!姑娘!你怎么样?” 

  

  

  

  佳期如梦第十五章

  佳期生平第一次有了被急救的经历,伤得并不重,耳廓上划了一道口子,手臂上也是,虽然伤口长,但是极浅,位置也不是要害,只是血流满面所以吓人。被及时赶来的110民警送到附近医院,医生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伤口,说不必缝针,消毒包扎就可以了。 

  一旁的警察同志说:“那些抢劫的都是亡命之徒,你胆子也忒大了,一个女孩子,竟然敢下车去追。” 

  佳期想想也后怕,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脑门一热就追下去了,可是直到被送到医院里来,她还没忘把自己的包捡起来带走。 

  警察问:“包里有不少钱吧?好在追回来了,不过还是要麻烦你报个大概的数字,我们好写报告。” 

  佳期忽然心一酸,小声说:“不是,除了手机只有不到一千块钱,还有两张卡,但包里有我的钥匙。” 

  警察同志听得直摇头:“什么钥匙值得这样拼命,换把门锁不就得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首先打110报警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单枪匹马去追抢匪,太不注意自我保护了。” 

  训得佳期唯唯诺诺,突然之间想起来,自己把绢子和叮叮还有那部值好几百万的迈巴赫,全扔在路口了,不由惨叫了一声。旁边的护士还以为碰到她的伤口,吓了一跳。 

  这一急可非同小可,不说别的,绢子还带着叮叮,小孩子被吓着可不得了,何况还有迈巴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拿什么去赔给阮正东? 

  佳期急得脸都白了。 

  刚才跟绢子只顾着说话,也忘了问她新的手机号,现在可怎么办。 

  警察同志还挺同情她的,说:“打个电话叫家里人来接你吧,我看你也实在给吓着了。” 

  不能打给阮正东,没得让他担心,于是她拨徐时峰的电话,谁知是已关机,再打给徐时峰的秘书,才知道他临时有个要紧的案子,半个钟头前飞上海了。正想打给周静安求援的空当,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看了一下号,还是接了。 

  “佳期?你没事吧?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我没事。” 

  几秒钟后换成了绢子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佳期你还好吧?你可把我吓坏了。” 

  “你跟叮叮都没事吧?” 

  “我们都没事。我拿的英国驾照,你那车是左驾驶的,我都不敢开。后头的车全堵那儿了,人家司机都快开骂了,幸好遇上孟和平正巧开车经过,才帮忙把车停到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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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又回到孟和平的手中,他说:“我们到医院去接你。” 

  佳期有点发怔,从前他从不用这种口气,仿佛毋庸置疑。 

  今天的一切都有点令她发怔,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的人口,怎么就还是兜兜转转,偏又还要遇上他。 

  护士刚给她包扎完,孟和平他们就找到了她。 

  绢子看佳期包的满耳朵纱布,都吓坏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没事,你看看你这样子——到底要不要紧?” 

  佳期强打精神跟她开玩笑:“怕我变成一只耳啊?其实就被刀子划了一下,医生都说可以不缝针,你别吓着叮叮。” 

  孟和平问过了医生,又跟警察去交涉,最后才回到她们身边,说:“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他穿灰色西服灰色衬衣,深浅不同的灰,配银灰领带,并不触目。医院里暖气太暖,所以脱了大衣,随便搭在手臂上,侧身与主治大夫交谈,声音低沉悦耳。 

  佳期在笔录上签了字,他才说:“走吧。” 

  上了孟和平那部Chopster,她才小声问:“那个……车……” 

  孟和平正倒车,眼睛注视着雷达屏幕,随口告诉她:“车我帮你停在那路口附近的超市停车场了,你放心,他的车有全球定位,丢不了。” 

  佳期有点讪讪,绢子偷偷捏一捏她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当时慌了神。” 

  佳期说:“是我太莽撞了,把你和叮叮丢下。” 

  一路上孟和平沉默极了,佳期故作轻松,对绢子说:“我好饿,都八点了吧,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去西门外吃小馆子吧。”对孟和平说:“麻烦你送我们去停车场,我自己把那车开回去就得了。” 

  她和绢子都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只能看见孟和平的下半张脸,他似乎比她印象中又瘦了,下颏因为嘴紧紧抿着,曲线看上去十分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那手不能开车。” 

  绢子也说:“是啊,都伤成这样了,要不先送你回去吧。” 

  佳期借着车窗外一盏盏不停跳过的路灯光亮,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襟前衣上全是血点,鹅黄色的大衣上点点滴滴斑斓淋漓的黑,看上去触目惊心。而且耳朵上裹着纱布,手臂上包着纱布,狼狈得要命,这样子去吃饭肯定不妥。于是说:“那还是送你和叮叮先回家吧,真对不住,今天害你也够担惊受怕的了。我这模样真是乱七八糟,只好下回再请你吃饭了。” 

  绢子说:“还好你没事,咱们还说这样的话干吗?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正说着话,电话又响了,佳期用一只手在包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结果是阮正东。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开口就问:“怎么样?跟抱着孩子的校草吃完饭了没有?” 

  佳期支吾了一下,说:“还没呢。” 

  他突然笑了两声:“今天让你吃了点亏啊,不过我不是故意的。” 

  佳期如坠云雾中,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我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竟然半天没爬起来。还好护士进来听到了,把我给扶起来了……你男友我当时可穿得有点少,你岂不是间接吃了亏。” 

  佳期半晌才听明白过来,完全没心思在意他的说笑,只问:“怎么摔的?要不要紧?” 

  “没事,就膝盖擦破点皮,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脑子一迷糊,脚下一滑就摔了,医院这浴室的地砖根本就不行。” 

  是啊,比他家浴室铺的德国某奢侈品牌的防滑地砖,一定差了很远很远。佳期手臂一阵阵疼,没法子只得又换了左手拿电话。他说:“你晚上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吃的来吧,我想吃你包的馄饨,上次就没吃着。” 

  佳期迟疑了一下,说:“今天晚上啊……我怕回家迟了,来不及做,再说还得去买菜。”她觉得自己样子太狼狈,到医院去阮正东看到自然要问,他是病人,让他担心总是不应该。她说:“这样吧,明天我给你做了送去,今天只怕吃完饭会有点晚,我就不去医院了。” 

  他明显怔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也好。” 

  佳期把电话挂断了,绢子向她微笑,低声问:“迈巴赫?” 

  佳期心乱如麻,胡乱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绢子家就到了,她抱了叮叮下车,孩子已经睡着了。绢子怕孩子着凉,正思忖间,孟和平已经下车,拿自己的大衣给孩子裹了,绢子十分感动,连声道谢。他从来是这样细心,对朋友十分照顾,佳期在心里想,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今天还肯插手管自己的闲事吧。车外夜风如割,冷得说话都大团大团呼出白气,绢子匆匆对佳期说:“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你的伤口要注意,记得去医院换药。” 

  车门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重新温暖起来,他问:“你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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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报上地址。 

  他没有再说话,将车掉头重新驶入主路。 

  正是这个城市夜色繁华到极点的时候,一盏盏流动的车灯,汇成流淌的灯河,静静蜿蜒向前。而他们的车夹在中间,只是两个小小的亮点,顺着街的弧光,瞬息不见。 

  佳期觉得尴尬,车内气氛沉闷极了,等红灯的时候停下来,她望着车窗外出神,他突然问:“我能抽支烟吗?” 

  很绅士的问话,她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坐在后排他看不见,又赶紧说:“可以。” 

  他含上支烟,然后划火柴,划了好几下没划着,他似乎有点不耐,把烟取下就手揉了。 

  信号灯变换,他换档,车子重新汇入车河,两人一路只是沉默。 

  好容易到了公寓楼下,佳期不自觉松了口气,说:“就这里了,谢谢。” 

  他将车子熄火,说:“我送你上去。” 

  佳期想反对,但他已经替她打开车门,接过她的手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佳期只好追上去。 

  他腿长步子大,她差点要小跑才跟得上,进了电梯她还微微有点喘。他拿着她的手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佳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颗心怦怦跳,只好胡乱找话题:“江西还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答了个“好”,就又重新闭上嘴巴,仿佛十分不愿与她交谈。 

  佳期觉得耳痛手痛,而且累,累得不能思考。只能看着控制板上的数字,1、2、3……变换下去,终于到了,电梯叮一声滑开双门。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她努力微笑:“谢谢你送我回来,今天的事情真得谢谢你。” 

  他说:“不必客气。”将手袋还给她,然后将车钥匙拿出来,“这个是给你,还是我替你把车停到医院去?” 

  她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张,他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她听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轰隆隆一样直压过来,她觉得眼前发黑,突然觉得腿发软,人已经倒下去了。 

  醒来的时候耳朵里犹有蜂鸣声,天花板上的灯亮得刺眼,佳期闭了闭眼睛,才能适应光线,这才发现自己是平躺在沙发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发前面,衣襟前有银白色的细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帘去,挣扎着坐起来。 

  他递给她一杯开水,声音尽量镇定:“我没找到糖。” 

  她有一点贫血和低血糖,累着的时候容易眩晕,他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一杯糖水就好。 

  她说:“我没事。” 

  空气渐渐似滞涩,她觉得窘,喝一口白开水,最后还是拿着杯子走到厨房去,一眼看到厨柜上放的调味盒被他翻得乱七八糟,还弄洒了盐,雪白的一道弧线洒在橱柜台面上,她这才知道原来他衣襟上粘的是盐。她踮起脚去开柜门,他不做声,从旁边伸过手来替她打开吊柜的门,里面有一只瓷苹果,她拿下来打开,原来那就是糖罐。 

  她往杯子里加糖,吊柜底下有一盏灯,幽幽一点橙黄的光,照见银色的不锈钢勺。这盏灯原本没有,是她搬进来后,向房东打了招呼然后自己请人装的。晚上她常常将这盏灯开着,偶然醒来,看到厨房亮着那点温暖的橙黄,总会觉得心安。 

  从前她睡了,他经常还在加班做事,在外间屋子开小小一盏橙色的台灯。燥热的夏夜,窗式空调嗡嗡响着,她在汗流浃背间醒来,睡眼惺忪,总是能看到那点橙黄色的灯光,有无数的小虫蚊蚋在绕着台灯飞舞,清凉油与花露水,他拿起来往胳膊上抹,灯光下他的影子仿佛烙印,深深地印在墙上。 

  梦里一直有花露水的气息,淡薄清凉,他睡得很晚,那盏灯一直一直地亮着,亮在她的梦里。 

  他终于出声:“佳期?” 

  她回过头。 

  “你加了四勺糖了。” 

  杯子里差不多一半全是糖沙,渐渐融化,仿佛崩塌。 

  他的眼睛里只有灯光倒映,仿佛小小的火苗,幽暗而虚浮。 

  她微微又觉得眩晕。 

  他的呼吸浅而轻,暖暖地拂在她脸上,温软的唇终于落到她唇上。 

  一刹那回忆如同排山倒海,呼啸着席卷了一切,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般紧紧抓着他。 

  她不能呼吸,怕每一次吸气,都会哽咽。 

  隔了这么久,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原来还记得,还记得她曾拥有过的一切,那样美,那样好。他紧紧箍着她,仿佛从来不曾放过手,只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而她仿佛溺水的人,再无力挣扎,再无力抗拒,只是沉湎于无可自拔。 

  “砰!”


2025-08-29 01: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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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被她的手无意拂落,摔得粉碎,温热的水溅飞一地,有几滴溅在她足踝上,隔着袜子,那一点湿暖渐渐凉了,是冷的。 

  她如梦初醒,用力推开他。 

  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再动弹,只是望着她。 

  佳期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可是终究会醒来。 

  最后,他终于开口,声音陌生而遥远。 

  他说:“对不起。” 

  佳期觉得凄凉,这么多年,隔着山长水阔,当他重新站在她面前,也只得这三个字。 

  那样辛苦,曾经那样辛苦地爱过,曾经那样辛苦地割舍过。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可以遇见,如果可以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而这样的辛苦,却是越来越远,哪怕再次接近,中间却是不可逾越,她无法,亦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此放手,再不能回头。她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而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他终于走了。 

  橱柜上洒落的那一弯雪白的盐粒,在灯下仿佛一泓积雪,佳期慢慢用手指去抚散,沙沙的在指端摩挲,迟疑地、试探地放到口中去,是咸的,抿进嘴里去,咸咸的,咸得发涩。 

  他抱着她进屋时一定十分慌乱,因为他没有脱鞋,地砖上有他的脚印,淡灰的,一枚、两枚……凌乱而杂沓。佳期蹲下来,用手一点一点抹去那足迹,擦不掉,手上的伤也被牵扯得隐隐作痛,她只是固执而顽强地擦拭,一点一点,固执而顽强地抹去。 

  最后还是去阳台拿拖把进来拖干净,洗过拖把又进了厨房,拿抹布把橱柜擦干净,所有的调味盒放回原位,一一盖好,收起糖罐。厨房里本来地方就狭小,也只有一扇窄窄的窗户,房东在玻璃上面贴着磨砂的贴纸,看上去一朵一朵,像冬天里窗子结了霜花。 

  现在也已经是冬天了。 

  她回到客厅,给阮正东打电话。 

  他还没有睡,接到她的电话,仿佛有点意外。 

  她唤他的名字:“正东?” 

  他问:“你怎么了?” 

  她一口气说下去:“我今天倒霉死了,遇上抢包的劫匪,笨头笨脑追下去,结果被刀子划伤了,幸好后来有人来了,抢匪才跑了。” 

  她听到他吸了一口气。 

  她含着泪笑着说下去:“我晚上没敢去看你,是因为我怕我这样子你担心,可是现在觉得,如果瞒着你不太好,所以想想还是告诉你。你放心,我没事,就是划了两个口子,一处在耳边,一处在手臂上,伤口都很浅,医生说不必缝针,包扎换药就可以了,也不会留疤。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去医院让你看看。” 

  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她一声:“佳期。” 

  她嗯了一声,他问:“你怎么又在哭?” 

  她说:“没有啊。”举手拭一拭眼泪,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伤口已经不疼了。” 

  不知为什么,好像她每一次掉眼泪,他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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