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自认为是个坦荡的人。完美、独立、强大,这样缺乏弱点的他几乎没有耻于暴露在人前的秘密。
除了一件。
就是他喜欢忍足侑士这件事。
那还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他才七岁,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只知道什么叫“要”。他想得到的,只需要轻轻打个响指,佣人们就会流水价地送到他手里。也因此,他很早便抛弃了积木、玩偶那些同龄的男孩仍在沉溺的东西。那些东西太廉价,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弃之敝屣。
现在回想起来,从那时起他就有这样的坏习惯。他喜欢和挂念的,永远是自己难以得到的东西。
比如网球,比如忍足。
在英国的时候,常常因为身材矮小接不到球而被小鬼佬们嘲笑。那是迹部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滋味,屈辱、不甘,同时又升腾起无与伦比的兴奋。想要变得更强,想要站到世界的顶峰。那时候他从尘土中爬起来,握紧了手中的球拍。他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逼近自己的目标,然而那仿佛是数学里的极限符号,永远有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这一点在第一次看到手冢的比赛时,迹部就明白。因为得不到、因为战胜不了,网球、手冢,在迹部心里是特别的。
至于忍足,起初那只是旅行途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七岁那年父母带着迹部回到日本,驾车去大阪度假。迹部刚从英国回到日本,因为时差的缘故一直不太舒服。加之那年秋天过早变凉的天气,便患上了感冒。在旅途中竟然发起烧来。当时迹部的父亲将车停到加油站,正准备打电话叫直升机来,仅仅是一侧头,看到了街面上那个既不大也不小的白色建筑,写着“忍足私立医院”六个字。
有时候,相遇就是一侧头的偶然。
尽管迹部嚷嚷着“不要去那么不华丽的医院”,父母亲还是以“直升飞机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为由,硬把他拉到那幢在自己看来无比破烂的医院中。被蓝色头发、戴着眼镜、胡子邋邋遢遢的所谓医生检查了下口腔,又量了体温,期间迹部已经烧到再无挣扎余地。朦胧中只听见医生说:“侑士,你过来带小朋友去打针。”
感到唇间有冰凉触感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正笑嘻嘻地凝视自己。蓝色的略长头发,装模作样的圆形眼镜,根本连猜都不用猜,八成就是那庸医的儿子。对方手里捏着一个Ponta的饮料瓶,而吸管正放在自己的嘴里。
“本……本大爷才不要喝这种饮料!”迹部连忙摆手,想把凑过吸管的手打开,无奈身上却没有一点力气。忍足哈哈笑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说:“小景好可爱!”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迹部戒备地说。
忍足继续在无力反抗的迹部头上肆意妄为,还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幼稚小鬼仿佛两眼发光地说:“是小景的妈妈告诉我的啊!话说,小景的妈妈还真是个大美人呢,那么漂亮纤细的一双腿,我在整个大阪都没有看到过……”
“色鬼。”迹部烦躁地嘟囔一声。
对方嘻嘻笑着,忽然凑过来。不管迹部平时怎么镇定,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眸透过眼镜那么近地凝视自己,也不禁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然而忍足只是伸手摸了摸迹部的泪痣,一脸天真地说:“小景也很漂亮呢。”
明明是轻浮得不得了的话,迹部却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上涌到了眼角下方,他提高音调,骂道:“你这小子胡说什么!”
忍足却忽然握住他的手,叫道:“哇,小景,马上要打针了。”
啊?迹部扭过头去,果然看见护士推着输液管和针头、皮筋往这边走来。
“咦,奇怪。小景,你怎么会有点发抖啊。”
“我、我我才没有……”
“明明就在抖啊。”迹部觉得自己的手雏鸟一般在忍足那不大的手掌里哆嗦着。他知道这过于不华丽,讲不出口,然而他真的……害怕打针。
每次家庭医生只要一走近他五米之内,浑身就忍不住地发抖。不是怕疼,只是看见血从针管里倒流出来,每次便会想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