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梦回

雍正八年五月初七,日暮,雍和宫寝殿。
窗前,一袭明黄的胤禛默默转着念珠,凝视着如血残阳一点一点向西沉落,目色苍茫。
“万岁爷。”苏培盛捧着一盘糯米糍呈至胤禛面前,语带焦急道:“您好歹也用些膳吧。怡亲王在天之灵若是知您如此也定不会安心的。”自胤祥薨逝,胤禛已三日粒米未尽,任谁劝说都无动于衷。
胤禛闻声微微蹙眉,挥挥手示意苏培盛退下,却在别首处一怔,看着盘中皓雪般的糕点喃喃道:“雪漫天山……”一时间光影流转,他仿佛又看到当年亭中小园,胤祥满嘴糕点笑得天真无邪,而他身旁,碧衣女子浅笑妍妍。
“爷?”耳听得苏培盛一声轻唤,胤禛缓缓回过神来,抬首却瞥见他眼角细密深刻的纹路,眼神一顿,而后便幽幽说道:“去备些酒吧。”
“来,苏培盛,你也陪朕喝一杯。”待苏培盛取得酒来,胤禛又随手自书案上拿过一只茶盏,添满了,递至苏培盛手边。
“万岁爷这可使不得,奴才……”苏培盛闻言起先只是连声后退,而后却在胤禛的目光中坦然接过了杯盏。相伴多年,他怎会不知此时此刻胤禛心底有多少伤痛?说到底,这半生心血换来的不过是寡人孤家的凄寒无依罢了。
“奴才愿万岁爷如意长乐,愿我大清海晏河清。”苏培盛朗声祝颂着,满饮了一盏流霞,却被一股辛辣之气呛得咳嗽起来。
“苏培盛,你当真是老了啊。”胤禛见状不禁笑道,却复又一声轻叹:“朕,也老了,对吧?”旋即昂首饮尽杯中酒,一任辛辣酒浆顺喉直下,带着灼烧的快感借以缓解心底彻骨的疼痛。
“杯酒岁月匆,人事转头空。”静默中,胤禛缓缓奠了三杯酒,口中喃喃,“记得十三是最爱这花雕的,从前朕还笑他贪杯,而今……”话到此处,胤禛却停了言语,只是默默的看着地上氤氲的酒浆,目光悲凉,宁寂半晌,他举杯而笑:“来,十三弟,再陪四哥醉这最后一场。”说完,便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昂首的瞬间,有晶莹的光自他眼角悄然滑落。而后,他又听到胤祥断续的语声,他说四哥,都忘了吧。若有来生,十三仍愿至死追随。
酒过三巡,胤禛醉意朦胧,自腰间取下这些年一直随身的桃花香囊置于鼻端,轻轻嗅着里面传来的宁淡荷香,思绪纷扬。
“四爷,痛醉伤身,还是饮些茶吧。”蓦然间,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胤禛猛然回首,却见一抹碧色晕在柔柔月色下,缈然如梦。
一时间胤禛惊得忘了言语,却见她只是盈盈浅笑,朝他走来。而后将一盏清茶呈至他的手边,柔声道:“四爷请用茶。”
凝视着咫尺间含笑而立的碧衫女子,胤禛没有动,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她,仿佛是怕一个眨眼,便没了她的踪影。而后他笑,笑自己的庸人自扰。
“知道吗?十三他,走了……”浅酌着荷花茶,胤禛喃喃的说着,语声很轻,轻到如微风拂尘,水过无痕。
“生死有命,四爷何苦自累?”听他语带凄寒,福雅温声劝道,“或许对十三爷来讲,死亦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是啊,这些年,十三也苦够了。”想着胤祥在多年病痛中强撑的欢笑与扶持,胤禛心下释然,轻叹道:“怪不得他始终惦着你,说到底,朕终不及你看得通透。”语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出了这十多年来心底始终未解的结:“当年,你可怨朕?”
福雅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笑着摇摇头,没有答言。
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女子,仿佛时空默然回转,他又再听到她在耳畔的闻言软语,倏忽间,一股暖流自心底涌上眼眶,却有笑容冲淡了往昔。
那一刻,他终于,原谅了自己。
执念一生,望不尽江山来路,天涯不归途。
红尘一梦,留不住逝水韶华,泪眼烬繁花。
若这是梦,我愿就此长醉不醒,与你共看这梦里花落,逝水东流。
--------------------------END--------------------------------------
时隔一年,终于填完了
大家中秋国庆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