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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昊气长存】《往世莲华》(演义版宇文成都同人,武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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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修罗阿莲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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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是来帮办的,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缺了什么。宇文成都安营之后,全身披挂,前去北平王帐下商议围攻之事。他刚进了帐内,麻叔谋就像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救星一样喜上眉梢,疾走两步扑通跪下就行了个大礼,当着北平王父子和一众偏将高声道:“干哥哥在上!我这儿给您行礼啦!”
麻叔谋本是宇文化及的义子,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问题。宇文成都却一向看不上他在朝中奸猾谄媚的小人行径,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无奈,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还是北平王世子罗成及时开口解围:“宇文将军来得正好,我与父王、麻将军正在商议如何擒拿伍云召,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有何高见?宇文成都冷着脸不发一言。南阳侯伍云召无论武功还是谋略都不及他,要生要死都不过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可是忠孝王伍建章秉性义烈,虽然父亲与他在朝中针锋相对,这位大隋元老的胸襟人品,他其实是心怀敬佩的,现在伍家满门俱灭,只留下伍云召夫妇和一个襁褓中的幼子。又怎么下得了手。既然北平王有意放人,我便顺水推舟,又有何妨?
心头思忖着,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王驾千岁,成都此行只为应援。如何调兵遣将,听凭王爷的吩咐。”
禁卫军中掌灶的大厨老路本来是八极门一位用刀的好手,不幸他天赋异禀,烧出来的萝卜炖咸肉比数十年苦练的刀法还要精妙,而天宝将军又识人善任,按着每个人的长处直接把他派作了伙头军。眼看饭点到了,大将军还没回来,龙澈晃晃悠悠去找老路要了个鸡腿啃着,又陪他扯了几句昔日闯荡江湖的威风。刚丢了鸡骨头去水边洗手,就看见赤炭火龙驹那一抹暗红的皮毛沿着小河过来,像是满天晚霞调成胭脂涂在上面,被黄昏的微风把颜色吹得干而浓郁。
如此绮丽的背景里,宇文成都的脸还是苍白的,衬得眼角和唇色的天然绯红像是刀锋上浸开的血痕,即使是艳色也冷到彻骨。在他身旁的时刻越久,龙澈就越想进一步接近,无论是面对军情强敌时的肃杀傲慢,还是日常相处的清冷淡漠,或者面对杨玉儿时少年般的天真痴情,在她眼里都无比有趣,就像一颗钻石,不同的棱角能折射出不同的光华,任何角度都眩人眼目。
宇文成都看见她也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点了点头作为招呼:“你吩咐下去,晚饭后全军拔营,前往南阳关正南门驻扎。”
正南?龙澈一愣。宇文成都微微颔首,解释了一句:“北平王的将令,命我与罗少保、麻将军分别镇守东西南三门,他坐镇正北,四面围城捉拿伍云召。”
龙澈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忽听他又说道:“记住,驻军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兵将不可轻举妄动。”
龙澈本来就觉得这排阵之法大有蹊跷,听了他这条军令更是心生疑虑,但身在军中,有些想法不能随意形于颜色,只能应了声是。宇文成都像是很满意于她的安静,扬起眉露出一个仿佛笑意的神情,催马离去。


  • 修罗阿莲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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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如有所思
次日在南阳城外亮队,龙澈骑在马上暗自腹诽:这城池三面平川,只有东门群山连绵向。况且伍云召要突围的话,必定是前往河北凤鸣关投奔他的岳父李子通,往东走才是上策。东门麻叔谋是他手下败将,另外两门的罗家父子和他素有渊源,无论如何也找不上宇文成都这里来,将军大人想必心里也清楚得很,一大早摆出这么认真的姿态,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禁军里除了李忠,谁知道还有多少是旁人的眼线,这么一来,即使人走了,也谈不上是他玩忽职守。
宇文成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南阳紧闭的城门,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座孤城里的粮食给养已经是极度匮乏,伍云召近日内必定会有所行动,不然就只能等着活活困死。唯一有所顾虑的是那人还有妻儿,忠孝王之子也是勇武过人之辈,若是孤身出战,自己放他一马还可做的不留痕迹,可万一他执意带着妻子幼儿一起硬闯,又当如何?
东门方向传来隐隐的喊杀声,过了一会儿又渐次安静。龙澈猜测着宇文成都大概会就此收兵,果然他眉间神色不变,转头吩咐道:“全军听命,没有我的号令,任何人不可妄动!”
还没吐出一口气,主帅已经一拨马往东门方向驰去。龙澈一惊抬首,正好对上宇文成都投射来的眼神,在他麾下日久,龙澈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将军的脾气行事也摸出了几分:自己眼下是他的前部正印先锋,自然要约束偏将军士,一切都等他回来,再作计较。
日影移动,差不多将近午时,才远远看见宇文成都策马回来,还是一张冷漠的脸,看不出心绪如何,麻叔谋带着几个偏副将士跟在他马后,表情像是没睡醒还在梦游。龙澈催马迎上去,问道:“将军,伍云召呢?”
宇文成都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被关羽和周仓救走了。”
“……”如果没记错,关羽和周仓都是三国人物,死了几千年了吧?龙澈疑惑的把目光投向麻叔谋,虽然心里觉得以这货的智商也得不到什么靠谱的答案。麻叔谋本来一副迷茫神色,突然一拍大腿道:“不对!大隋朝哪来的关羽周仓!啊……依我看来定然是有人乔装改扮!宇文将军,不如我们带人回去搜查一番,如果有人包庇叛贼,非要抄杀满门不可!”
中间那一声痛呼却是他拍到了大腿上伍云召留下的枪伤,疼得呲牙咧嘴。
宇文成都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我要去北平王面前复命,你要搜便自己去搜好了。”
麻叔谋碰了个钉子,却不显得颓废,好不容易聪明了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自豪:“好!等我搜出了伍家的同伙,就和将军一起去相爷面前请功,哈哈哈哈!”
眼看这家伙打了鸡血也似驱马回去,龙澈忍不住一笑:“您这位兄弟倒是挺够意思的,有了功劳还想着分您一杯羹,当真难得。”
宇文成都掀了一下嘴角,眼里的不屑和兀傲犹如斫冰击雪,能把人刺得一凛:“难道你以为我稀罕?”
傍晚战报传来,一无所获的麻叔谋大怒之下,血洗了南阳城郊的朱家庄,还派人告诉宇文成都,朱家庄的关帝庙有蹊跷,周仓的盔甲被人扒去了,一定是反贼为了搭救伍云召搞的鬼。书信上飞舞的字迹叫龙澈想起麻叔谋洋洋自得耀武扬威的脸,再看看自家将军冷冰冰的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好苦笑着站起身:“不如属下去麻将军那里,看看他此行有什么收获?”
宇文成都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加上一句:“叫上副先锋和你一起去。”
“不必。”龙澈心想折腾什么,去的人多了姓麻的笨蛋还以为您有多重视他,我去一趟知道他在干什么不就完了。
宇文成都想说什么,但龙澈已经起身到了门口,棕黄的卷发向两边散开,露出的半截后颈白得像是水洗过的明玉。帐帘一晃,那个瘦长的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已经不复能看到。他斜斜倚坐在桌案边,垂下眼去微微摇了摇头。
“轻、轻着点儿……哎哟!”
龙澈一进门就吓了一跳:麻叔谋正光着上身,裤子褪到脚踝处,由随军大夫给他背上的棍创和大腿的枪伤换药。她本能地就想回避,再一看张大新等几个他的心腹偏将都在,顿时明白不是自己来得不合适,而是麻将军就这么奔放不拘,对于在同袍面前裸露身体这种事是不在意的。
I


2025-09-12 21: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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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旷野春树
不管关羽和周仓是真的还是有人假扮,伍云召被救走总是事实。虽然有心放人,怎么跟宇文化及交代也的确是个值得好好想想的问题。宇文成都心里清楚,父亲对他并不像外人眼中那么纵容和慈爱,如果没完成他所吩咐下来的事,也是需要承担后果的。
被父亲打过耳光的脸颊又隐隐发烫,更难过的是心里的屈辱感。那种努力想证明什么的执着和不安,从幼年第一次没完成父亲的期许而被痛打责罚的时候开始,就在心里扎根生长,直到藤蔓缠满整个胸口,也许更胜于对玉儿的眷恋。没有人知道在平时高高在上的威仪之下,他的灵魂如何渴望旁人给予肯定和爱,如同沙漠里挣扎的迷途者渴望一眼清泉。可是给过他这类东西的人实在太少太少。宇文成都总觉得自己的心很重,许多事情都记得比别人深刻,从来没有什么人对他承诺以温柔,可他天生就有种去保护别人的自觉性。
就像龙澈似乎就已经把昨天的事忘掉了,骑在马上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初春的原野上有星星点点的花开,马蹄下的青草发出湿润的簌簌声,远处的树梢也褪去了冬日的僵硬,枝叶生发间变得婀娜秀丽起来。龙澈想着,不知道若耶溪边的荷花什么时候开?到时能不能有空去喝一杯酒呢。
宇文成都看着那张悠然带笑的脸,不知为什么就有种委屈气恼的感觉。大概心里不高兴的人看别人快活都是这样的吧,他这么对自己解释着。
陌上一只野兔跑过,龙澈分明眼前一亮,嘴角都如沐春风地挑了起来,宇文成都却再也压不下心头那股邪火,随手从鞍侧抽出一支羽箭,也不摘弓,直接用暗器的手法打了出去。一声锐响,细细的箭杆正好钉在兔子双眼之间,未消的冲力带着兔子尸体,啪一下肚皮朝天翻在地上。
“……”吓了一跳的龙澈偷眼看看将军大人紧绷的脸,什么也没敢说。
天上有南归的大雁飞过,在碧蓝的穹空下排成“人”字。宇文成都余光注意到龙澈只抬了一下头就迅速收回目光,在心里哼了一声。
不远处有弓弦破空的声响,随即一支长箭射向半空,穿透一只大雁的脖颈后犹未力竭,又刺中了另一只的腹部,这才带着漫天血花坠落下来。宇文成都手上下意识地一挽马缰——那支箭形制比一般羽箭粗大,但射出的力道却举重若轻,精准巧妙,看来发箭的是个高手。龙澈也有些惊异地抬脸,两人目光相碰,随即又像是躲避什么似的错开,一齐看向双雁坠落的地方。
蹄声错落,一群壮汉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纵马驰来。宇文成都瞳孔一缩:这些大汉个个身披毛皮裁制的左衽衣袍,一侧耳朵上挂着酒杯口大小的金环,微黑的脸膛上高鼻深目,轮廓粗犷,春寒料峭还裸露出大片贲突的肌肉,看模样都是塞外的胡人。而且弓刀齐备,似乎都是些练家子,却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龙澈却眼神闪动,脱口赞道:“好帅!”
她注目的却是为首那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只见他一张脸像玉雕般俊俏,修长的眉毛,薄薄的嘴唇,长相分明不像胡人,可双瞳的颜色却是翡翠一样浓郁的碧绿。浓密的黑发用金色丝绳高高束起,缀着两颗指节大小的明珠。一领刺绣精美的紫色锦衣衬出身材的秀削矫健,让龙澈想起书里“渭北春天树”的句子,然后忍不住微笑:自己才刚欣赏过春树的漂亮枝桠啊。
那少年奔过时也注意到了军队,双眉轻轻挑起。勒住马匹时已经有一个尤其高大的汉子跃下来,捧起地上的长箭和一双大雁奉到他面前:“少主!”
紫衣少年随意地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是我初入中原的第一件猎物,理应赏赐给最器重的勇士。拔也古,这支箭和这对鸟儿都是你的了,长生天在上,愿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情义。”
“是!”那大汉一手按胸,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返身把猎物挂在马鞍旁边。一行人继续纵马而行,虽然人数不少,行止间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任何嘈杂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绝非泛泛之辈。
宇文成都虽然心怀疑云,但对方既然没有什么异动,自己也没有理由去找他们的麻烦,当下抬手示意大军继续前行。目光一转间却看到龙澈还扭头望着那个方向,不由皱眉:“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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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萌物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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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长街一瞥
昙华立在窗边,再次读了一遍那封以她的母语写成的密函,然后慢慢折叠起来,抬眼望着北方天空的繁星。
铁勒。她的大漠,她的故国,她的来处。
铁勒是中国古代北方、西北方民族。又称狄历、丁零、敕勒、高车。在隋代,除突厥以外的突厥系民族通称为此。昙华其实并不是突厥人,而来自更西方的波斯。但是她的祖父却是铁勒部主帐中最为倚重的大巫师,他们来到长安也并不是为了卖酒谋生的,只是还没等到来自草原的消息,爷爷就去世了。
送消息来的是小王子洛迦手下的武士纥骨。草原上的风俗,一族的首领往往会把王座传给最小的儿子,何况洛迦殿下的母亲虽然是汉人,却是族主最宠爱的侧阏氏。昙华有时候想,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部族里,大概也会取代祖父当年的位置成为大巫师吧。也许这次任务完成,她就能跟着小王子回去了……那样,也再也见不到龙澈了。
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把酒吟诗潇洒闲雅的龙澈,昙华心里有些难过。其实说起来洛迦殿下和龙澈有些相似,他也喜欢喝酒,喜欢唱歌,喜欢坐在月下风中想着心事,可不知为什么昙华对他没什么感觉,偶尔回忆起来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可能是太多年没有见过了,已经是陌生人。
“你在看什么?”
昙华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正好对上阿璃澄静的眼睛。她有些慌张,本能地把那封密函团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能感觉到手心都出汗了:“没什么,我……我在看星星。”
她有点不敢和那双眸子对视,总觉得面前的女孩虽然沉默,却什么都懂得。
阿璃也移开了视线。她穿了一袭绣着繁花和蝴蝶的齐胸襦裙,行走时轻盈的衣料水波般漾开,好像整个春天都沿着少女的乳胸盛放在罗裙上,这是龙澈买的衣服,她总喜欢用各种华美的衣饰装扮阿璃,有时候让人觉得满满的都是爱,有时候却像小女孩对待自己的傀儡娃娃。
阿璃控制着自己不去接受后一个比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有的傀儡娃娃,最后都会被扔在箱子底下。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仰望着夜空中星月皎皎。过了一会儿,昙华轻声道:“小龙就要回来了吧。”
“嗯。”阿璃昨天刚收到她的信,“是的,明天应该就会到长安了。”似乎不应该在小胡姬面前提龙澈信里怎么撒娇打滚,“我明天要去学琴,你去城门口接她么?”
昙华懒懒道:“不去,反正也没机会说上一句话,去干什么?”其实是因为要去和铁勒族的武士接头,没有时间。
一时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夜漏声里的长安是静谧的,只是不知道旷野里行军的龙澈,此时有没有想到有人在等她?
清晨的城门刚刚打开,洛迦已经一骑当先策马进来。铁勒的一众武士众星捧月般拥在他身侧。这些壮汉都换上了寻常中原仆从的衣服,但他们深邃的面庞和蛮勇的气质还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幸好这时朱雀大街上行人不多,虽然惹眼,却也没有什么异常。
阿璃抱着琴囊绕过路口,一幅白纨面纱遮掩住她的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眸子低垂。因为今天龙澈回来,她特地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粉色裙摆上用银线绣出繁复的纹饰,少女额头、修颈和手腕的温润肌理又点染了这种颜色,使之变得更加柔美生动。一支镶嵌着粉色珍珠的玉簪在乌发里松松一挽,慵懒地斜到耳畔。
背后有声声銮铃,阿璃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子弟闲的没事,一大清早在九城跑马。她略微侧身让到路边,并没有回头,蹄声在奔到身后时却慢了下来,听到有人轻轻“咦”了一声。随即一条镶银马鞭卷了过来,拉住她的腰肢转了半个圈子,正对上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
洛迦在大漠里向来肆无忌惮,整夜整夜地和美丽的少女在月亮下唱歌。对他来说,人世间的游戏当真是百无禁忌。只不过大漠里的女孩子热辣奔放绝不扭捏,他从没见过有谁用素纱遮住容颜,现在吸引他注意力的与其说是这个女孩宛妙的背影,不如说是面纱下隐约的轮廓,少年一边伸手拉下那方白纱,一边歪嘴挤眼坏笑着:“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司空见惯的武士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催马围了半个圈子档起路人的视线。阿璃脸上一凉,面纱已经被扯落,她有些愤怒地挑起眉角,瞪视着眼前面带惊愕的少年。
洛迦的确很是惊愕:自祁连山到焉支山,整个大漠都没有这样粉妆玉琢的姑娘。她的肌肤没有烈日晒出的红晕,而是细致白皙,眼睛不像突厥女子那样细长,而是又大又圆而且眼尾上挑,薄薄的嘴唇让他想起母亲念过的诗里写的江南的桃花,娇美而带着湿润。这一刹那的震慑让他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傻瓜一样愣在她清澈幽深的眼眸前,竟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反应。
阿璃挣了一下没能挣开洛迦手里的马鞭,顿时怒气更盛。衣袖一挥,藏在袖底的短剑倏然吐出半尺,这把名叫“云罗”的剑锋利绝伦,但远不如龙澈那把软剑“水天”的柔韧度,甚至弯折到一定程度就有折断的危险。但阿璃修习的剑法本就不需要弯折,只要足够锐利,敌人和阻碍,斩断就可以了。洛迦只见到银光一闪,自己握鞭的力道就忽然空了,失去束缚的女孩衣裙微闪,转瞬消失在了长街拐角处。
他犹未回过神来,已经本能地感觉不对,腰间一用力就从马背上掠起,翻身落在地上。与此同时,胯下的骏马哀嘶一声,一颗头颅滚落在尘埃里,热血喷出老远——那个女孩居然切断了马鞭还不够,直接以这一剑的余势把马首枭了下来。洛迦有点出神地望向她逃走的方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拔也古等几个武士面面相觑,却见少主的嗤笑变成大笑,用半截断鞭敲着手心,仿佛给什么音乐在打着拍子:“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昙华的祖父早已在长安买下一所地处隐蔽的宅院,作为同族暂住和议事的地点。事先得到过交代的管家和婢仆出来迎接少主,明媚晨光中紫衣少年翻身下马,碧绿幽深的眼瞳似笑非笑地在他们脸上扫过,然后头也不回进了院子。
一头金发的胡人少女静静站在大厅中,彩色的衣裙漫卷,如同玫瑰花盈盈在清茶里盛开。见洛迦进来,昙华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下礼去:“长生天在上,昙华和她老祖父在天界的灵魂,一起祝愿小王子一世平安。”
“起来!”
洛迦也不多话,风一般大步迈进客厅,一撩衣袍就坐在厅中铺设好锦垫的座椅上。他的坐姿不像寻常贵族那么轻松慵懒,而是腰背笔直如临大敌。昙华只觉得那双翡翠般碧绿的眼珠,像是幼年时在高昌见过的凶猛猎豹,而少年白玉一样俊美润泽的脸让他的眼神威慑力消减了不少:“阿琳娜,好久没见了。不知道这些年来,你和你的祖父,都在长安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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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辰上推断,此刻应该已经是四更之后,纵然天上没有月亮,淡淡的星光也足够照出四野的轮廓。然而一踏进山坳,眼前陡然就是一黑——仿佛天上有云雾遮蔽了一切光亮,又像是人的眼前生了阴翳,什么也看不清。
队伍里就有了小小的骚动,宇文成都却镇静自若,一双冷目四下打量着周围,同时低声喝道:“都安静,不可慌乱!”
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归于静寂。龙澈不止一次领教过禁卫军的军规,但直到现在才明白约束这些雄兵锐甲的不是什么规则,而是宇文将军本人,只要他在,这支劲旅便可以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宇文成都翻转手腕,凤翅鎏金镋横在身前,一道锋芒在上面流转明灭,他对敌时侧脸的线条尤显清峭,换在平时龙澈可能还会在心里赞叹一下,但现在她考虑的问题却是一会有机会如何趁乱逃走。正在苦思对策,那张绷得很紧的脸忽然转了过来,轻声道:“你跟紧我,不可离开我身前半步。”
“……”龙澈一颗心直沉了下去,追捕强敌还这么看管着自己,等回去后不知是要抽筋还是扒皮。
连怀清却忽然直起身来。宇文成都目光一动,他已经回首道:“将军,这山中留有刺客的踪迹不假,但是周围的地势树木却似乎被人动过手脚,并非原来的样子。”
宇文成都本来就心生怀疑,这下更证实了这一点:不但现在山中的高树低丛位置全都有变,而且隐然正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就连足下的土地起伏也不是固定的,这种情景倒像是民间传说里的“鬼打墙”。他猛地一勒马缰,正要下令撤离,已经有一支带着火星的长箭破风而来,惨呼声中,将一名金虎卫钉死在地上。
“全军后撤,快!”
宇文成都一边疾声说出这句话,一边犹未死心地四下巡视,企图找出隐匿在不知哪一处暗影中的敌人。龙澈却像是发觉了什么,猛一伸手按在他控缰的手背上:“来不及了,往后看!”
身后的来路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层层叠叠的树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投射下鬼怪似的阴影,巨石嶙峋,道路曲折,看不到前往山外的途径。而那些漆黑无光的暗处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似乎正有无数危险的恶灵藏身其中,随时可能扑出来磨牙吮血,带着人一起沉入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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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的断崖上,洛迦收起手中的长弓,弯起嘴角冷笑道:“倒是很聪明嘛,我本来想把他们拐到深山里再动手的,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阿琳娜?”
“在。”昙华在黑色斗篷下抬起美丽的小脸,一只夜枭蹲在她肩膀上,也跟着轻轻戾叫了一声。
洛迦眯起眼,遥遥望向队伍中那个面目清秀的金虎卫,离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目中的双瞳,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有识破这种幻术法阵的能力:“你的阵法还能坚持多久?”
昙华胸前的琥珀浮现着一层萤火似的幽光,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仿佛在胸腔里、又在山峦间发出共鸣:“支持到天亮,足够了。”
“很好。”翡翠般碧绿的眼瞳中划过一道冷光,少年从腰侧拔出一柄装饰华丽的弯刀,“以长生天的名义,我的术者,你在此观敌,拔也古,你们随我下去,取了大隋将军的首级,将美酒盛于他的颅骨碗内共饮!”
昙华端然伫立在原地,面对正北方的无垠夜空,轻声吟诵。足下的山林和夜雾乃至头顶的星光都随着她纤细指尖的动作而离合变化,出自她口中的每句话皆不可解。
在山势和术法的掩护下,铁勒族武士们攻其不备,立刻打散了金虎卫本有的队形。洛迦带来的人并不多,但个个是族中有数的高手。他们手中的弯刀本来就适合马上斩杀,如同猛虎冲入了狼群,眨眼间就有数十名禁卫军被砍于马下。宇文成都也没想到这些敌人竟然如此棘手,他已经看出对方的首领就是那日南阳关外见到的异族少年,转头狠狠瞪了龙澈一眼,待得己方阵脚稳住后,他单手握住凤翅鎏金镋斜斜指地,催马就向洛迦冲去。
擒贼先擒王,拿下这为首的少年,不怕余下的武士和这术者法阵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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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炭火龙驹猎猎的长鬃宛如旗帜,那股气势竟逼得这些纵横塞外的铁勒武士都齐齐下意识退了半步。宇文成都金冠上镶嵌的一颗夜明珠在夜色里熠熠生辉,但他一双眸子却比明珠天河更加夺目。洛迦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弯刀的手微微发颤。还是胆气最壮的勇士拔也古大吼了一声,策马拦在少主身前,他的弯刀比同伴更长更阔,这时兜头一招直砍,倒也声势骇人。
宇文成都冷冷一笑,等到他刀风落下,这才横镋架住,这异族武士力气居然也远超常人,这一下接得火花四溅。宇文成都却没给他变招的机会,一翻手腕兵刃横斜,鎏金镋的镋尖和一侧凤翅形状的利刃已经牢牢卡住了对方的刀身,拔也古急忙收招,可是面前这形貌远比他秀弱的大隋将军,力气竟然远胜于他,不但没能收刀,反而不由自主就被震得松开了刀柄,紧跟着那把华丽而怪异的长兵器蛟龙般一摆,借着两匹马面对面的冲力,直接把他刺了个透心凉。
宇文成都白皙的脸庞在暗夜中分外刺目,孤意在眉,戾气在睫,明明端凝如画,望之却令人胆寒。他一用力从马背上挑起了拔也古的尸身,回手甩在地上,赤炭火龙驹在敌人的尸首上践踏而过。而洛迦却顾不上震惊或心疼,因为刚才被凤翅鎏金镋别飞的弯刀带着一抹光弧劈面朝他奔袭而去,少年举刀挡下,却感觉半条手臂酸麻透骨,温热的鲜血从震裂的虎口处直滴下来。


2025-09-12 20:5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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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变生不测
己方欢呼震天,士气大振。
龙澈一直想着趁乱遁走,无奈她现在在同袍眼里还是将军大人的先锋,左边司马欣右边连怀清后面还有数十双眼睛,这时临阵脱逃只怕能被当场凌迟。军中传闻天宝将军马前不走三合之将,此时亲眼目睹才由衷觉得并非虚言。宇文成都嘴角噙着的一丝冷笑利若刀锋,眼角血泪般的红色也带着煞气,一瞬间就变成了凛然不可轻犯的战神。那些惊慌后退的铁勒武士无人能挡住他鎏金镋的一击,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将敌阵冲斩得七零八落。鲜血股股喷溅在林木山石上,术法营造的惑人效果立时消失,看着同伴们渐次倒下,高崖上的昙华声音微颤,琥珀的光芒忽明忽暗,把她雪白的脸庞照出一片诡异。
也许今日,就是他们的毕命之期。
洛迦的脸色也时青时白,虽然出身于以凶猛彪悍著称的草原牧族,他却从未见过这样勇锐的人物。从长安的眼线那里知道,这位将军本是北周宗室宇文氏的血裔,常言道泼墨汉家子走马鲜卑儿,鲜卑族凌厉中原,顾盼无俦,竟然一至于斯。
身前又倒下两人,那些金盔金甲的隋军已经包抄过来,洛迦不再犹疑,蓦地回身厉声道:“撤!快撤!”
他一边拨马回身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筒,晃亮火石点燃。昙华看到碧绿的火线嗤的一声腾空而起,在头顶炸开巨大的烟花,已经明白了少主的意思。她肩头蹲的夜枭一声尖鸣,歌吟也似的咒语声也高亢起来。洛迦带领着余下的不到十名武士狂奔向预先布置好的山谷,宇文成都一骑当先,在背后紧追不舍。
山谷入口是区区数尺的缝隙,里面的情状看不分明,这时金虎卫一众也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少女吟诵声,而缭绕不定的墨色云雾中,那道唯一可供进入的山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窄。等到金甲闪动,宇文成都策马追进去的时候,缝隙狭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地步。连怀清骤然惊呼了一声:“不,不对!”
司马欣被他吓了一跳:“怎么?”
一旁始终默然的龙澈缓缓开口道:“我们现在跟进去,恐怕已经看不到那些刺客和宇文将军了。”
连怀清双眉紧皱,生有重瞳的双眼一片阴郁:“何止看不到他们,再过片刻,只怕这山谷就要消失。”
五鬼搬运大法——龙澈以前听师父提起过这种东西,但寻常的巫师仅仅是用来窃取钱财运送事物,从来没有人的修为能高明到眼前这种地步——把整整一个山谷的空间扭曲到另一处。连怀清已经解释道:“这座山谷本来不在此处,刺客中的法师用五鬼搬运之术将它暂时挪移到了这里,那些蛮族武士应该是打算引我们进去,然后在其中伏下杀招。可是法师似乎无力支撑太久,已经等不到我们尽数进入了。”
山缝还在慢慢合拢,已经连一个人的宽度都没有。
司马欣急道:“这……那宇文将军……”
“我去看看。”
龙澈知道时间不多,已经到了不容细想的地步,她一咬牙,也顾不上自己暴露后会被宇文成都如何处置,抬手飞快解下身上累赘的披风甲胄,甩在地上时人已经扑到缝隙前。她身材高挑,骨架却纤细,猛一吸气侧过身子就闪了过去。司马欣和众下属随之奔去时,漆黑的山缝彻底合拢,萦绕不定的云雾随之散去,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浑然无痕的山壁。
一个金虎卫上前,用刀柄重重敲了几下石壁,回身禀道:“司马将军!这里面不是空心的。”
司马欣脸色顿变,转头去看连怀清。后者也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眼下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找出潜伏在暗处的敌方法师,逼他说出将军大人和那些逆贼的所在;另一个办法,就是回去调大军前来搜山。”
他们推测错了一点,那座山谷不是埋伏了什么陷阱等着歼灭敌人,而是洛迦为自己预留的一条逃走的路径。他本来计划得好,一旦刺杀失手,带着下属逃进被挪移的山谷,术法效力一过,便再也没有人能寻到他们的踪迹,哪知道赤炭火龙驹的速度太快,宇文成都竟也跟着追了进来。
大地震动,背后凛冽的山风忽然静止,宇文成都猛一抬首,发现身侧已经换了天地:眼前的山谷地势虽然不算险恶,但石奇木怪,诡谲异常。那个一身紫衣发束金绳的蛮族少年勒马转身,几名武士团团簇拥在他身侧,一副绝域拼死的神情。
宇文成都不屑地笑了一下,抬起手中的凤翅鎏金镋指向对面:“逆贼,还不下马就擒?”
洛迦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冷冷吩咐道:“纥骨,你们先撤。”
宇文成都没想到他会如此命令,不由微微一怔,更令他惊愕的是那几名武士竟然丝毫没有迟疑,全都无声地缓缓退走。他不知道,以主帅一人之安危保全部族的有生力量,是草原上一些牧族的通行法则,而且洛迦在他手下武士心中威信极重,不下于宇文成都之于长安禁卫军。因此这条看似荒诞的命令竟然无人反驳或违逆。
他本想追赶,却被那少年的眼神刺得微一犹疑。洛迦横刀当胸,高声道:“大隋将军,你敢和我公平一战么?”
宇文成都见他如此,也不禁有点佩服这少年的硬气,但双方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再佩服也改变不了对手的结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来吧。”
洛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着狂乱的心跳和生死一念的恐惧,双腿一夹,胯下深紫色的骏马放声嘶鸣,疾冲过来。宇文成都看着他一刀劈下,打算重施故技锁住他的弯刀,洛迦的变招却远比拔也古要灵活,折腰反腕往他腰间刺去,宇文成都悬身换腰一镋格开,两人马走盘旋,在这片山谷中激战起来。
真正交手,才能感受到彼此的实力。洛迦是胡汉混血,本不算强壮勇猛的少年,力气也只是比寻常人略大而已。但他的弯刀刀术显然受过名师指点,灵动精妙处犹在大部分中原刀客之上,而且尤其适合马战砍杀。宇文成都一边打一边暗暗赞许这少年的修为,却不知对方的压力大到什么地步:不过数个回合,铁勒族的少主已经头发散乱气喘吁吁,鼻梁鬓侧冷汗淋漓。刀法中的破绽也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龙澈伏在长草丛里看着纥骨带着众武士走得踪影不见,心说这帮蛮夷当真不够义气,就算看在小王子舍身挡在他们前面的份上,也不能逃得如此干净利落。一方面又佩服自己的聪明:幸好当机立断抢在最后一刻进入了山谷,等到宇文将军抓住这小子回朝复命,自己便也可以拂衣归去了。正在暗自欣喜,只听一声低呼,洛迦被凤翅鎏金镋一招拍下马背,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身子,借着朦胧星光,可以看见他嘴角淌下的一行血迹。
秋水般的刃芒映在龙澈眼里,也逼在洛迦褪尽血色的脸前。宇文成都并不下马,居高临下傲然俯视着他:“还不自行受缚,本帅留你一个全尸。”
洛迦不住喘息,深碧色的眼珠却流露出一丝带着阴狠的杀意。他漆黑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了情绪,忽地衣袖一扬。一道金光从他袖底射出,直扑向宇文成都的面门。
宇文成都以为是暗器,在马背上一仰身堪堪避过。不料那东西居然是个活物,半空中一折身扑了下来,正落在他胸前的金甲上,龙澈却看得清楚:那是一条全身金鳞的小蛇,不,说是蛇恐怕不太妥当,因为它身体两侧还长了两排细足,又有些像是蜈蚣,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这怪物似乎很有智力,不去咬坚硬的甲叶,而是身子一滑游走到宇文成都臂上,隔着朱红战袍一口咬进血肉。宇文成都身子一颤,虽然没有叫出声来,但脸上一瞬间肌肉扭曲,显然承受着极大的痛楚——这东西有毒!
洛迦露出牙齿来刻毒一笑:这是他驯养已久的宠物,生于沙漠,它不是毒蛇,在突厥语中叫做“素拉特烈”,毒性猛烈过一般的毒蛇数倍。但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了:宇文成都身中剧毒,居然还出手如电,一下捏住了那小蛇的七寸之处,指间发力,生生把它头颈捏成了一团肉泥。
“小金!”洛迦一声哀叫,执刀就扑了上去。此时毒性扩散,宇文成都脑中已经一片眩晕,咬牙强撑着避开他的刀锋。洛迦情知只要再缠上几招,这强敌就会毒发身死,哪知长草响动,一个身影闪出,剑光宛如龙蛇般卷了过来。
宇文成都眼前金星闪烁,被咬中的伤口并不疼痛,反而一片僵冷,而且这种僵冷还在一点点向四肢百骸扩散。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最后的记忆是剧斗的两人同时轻轻痛呼了一声,然后洛迦掉头狂奔,另一个影子踉跄着过来扶住自己,龙澈不加掩饰的清脆声音在耳畔渐渐模糊:“宇文将军?宇文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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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与子共穴
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宇文成都的眉宇间就笼罩上了一层剧毒的黑气。失神的凤眼里瞳孔扩散,呈现出毫无生机的可怕灰色。在失去意识之前的一刻他居然有些欣慰:本来以为龙澈会借机逃走的,没想到……最后毕竟还有一个人,愿意留在垂死的自己身边。
龙澈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毒,饶是性格一向机变,也吓得六神无主。此时此刻最容易的选择,可能是抛下已经站在鬼门关口的将军大人独自逃命,到时带着阿璃离开长安,天地间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一段过往。可是……她有点发怔地注视着眼前这张生机渐去的脸,眼角的一抹微红正在被死亡的苍白逐渐取代,那是初见时让自己心神微动的颜色啊,难道真的可以撒手不管,任由它萎于尘泥?
龙澈一直觉得自己对宇文成都是谈不上“爱”的,最多就是兴趣而已。兴趣也能跟责任联系起来么?她不知道,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把他扔在荒山里自生自灭……虽然,更坏的结局可能是两人一同殒命,至少现在,谁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一丝苦笑浮现在唇际,龙澈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其实我还是不够潇洒啊。”她手上动作绝快,灵巧地解开了宇文成都身上的金甲,袖中软剑一吐划开衣服,将嘴唇凑在他臂间伤口上,用力吮吸着毒血。
昔年跟随师父浪迹江湖的时候,龙澈听他讲过世间各种毒物的应付手段。但是那条怪模怪样的小蛇只怕连师父自己也不曾见过,大部分蛇毒都是遇血而发作的,即使是号称见血封喉的几个种类,都可以用嘴吸出伤口的毒液,只要自己的口腔和喉咙没有微小创口,自身就不会有什么损伤。龙澈狠狠吐出一口咸腥的毒血,眼睛里全是愤恨。心想若是我死了,就算化为厉鬼,也要找那个养毒蛇的小蛮子报仇雪恨。
宇文成都在一片溺水般的僵冷中慢慢苏醒,触目所见就是龙澈披散的黑发铺在自己肩头,他本能的吓了一跳,开口时却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嘶哑:“你……你这是……”
“我这是在救您的命。”
龙澈抬起脸来回答了一句,还好这蛇毒确实只会遇到血液才毒发,眼看吸出的鲜血从接近黑色转为紫红再到殷红,自己身上却一无异状。
宇文成都没有说话,因为龙澈抬头的一瞬他为这张脸震慑住:黎明前最深的暗夜里,她的脸庞呈现出异乎寻常的白,细长的双眉和一对眼珠却浓黑而无丝毫杂质。最摄人的是她唇上染的一抹血迹,那是血的红和夜的黑调和出的紫色,映在她冰雪般无瑕的脸上,有种清到极致冷到极致的艳丽。
龙澈却顾不上在意这些,等到吸出的血液颜色转为正常后,她撕下一块衣襟为宇文成都包扎好伤口,动作熟练,一看就是经常会受伤的人。而后才皱着眉问道:“将军大人,你可知道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他本来就对西山地势不甚熟悉,而且现在脑子里一片昏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龙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自打来到长安,还从来没进过西山,更不用说谁知道这是那该下地狱的蛮族巫师搬来的哪一条山谷。沉吟了一下还是正色道:“我们不可在此多作停留,万一那些异族武士再杀过来,属下……势单力孤,恐怕抵挡不了他们。不如寻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时,想办法和金虎卫联络上才是。”
宇文成都点点头,他没有留意到龙澈说出“属下”二字时的那一瞬迟疑,是有些拿不准将军大人究竟把自己当做下属,还是同样危险的敌人。
只是,不管是敌人还是下属,眼下能够同舟共济的,毕竟只有彼此了。
龙澈扶着宇文成都勉强起身,却见他行动迟缓,四肢僵硬,显然是余毒未清的模样,不由眉间微微一皱。此时情势犹自危急,不容耽搁,看他摇摇晃晃只怕连马背都坐不稳,龙澈一咬牙,索性弯身将他负在背上,一声呼哨引来赤炭火龙驹,右手执着水天剑砍削前方挡路的灌木杂草,艰难前行。
直到东方的天空隐隐发白,龙澈才算找到一个距离较远且可以藏身隐蔽的山洞。尽管她自幼习武,体力强过一般女子,背负着一个连同铠甲的大活人也几乎虚脱。宇文成都背靠着石壁默默调匀气息,看着龙澈拖着疲惫的身体把山洞收拾的略微干净了些,忽然身子一晃险些倒下。
“你怎么了?”
“没怎么,一点小伤。”和那个蛮族王子交手时,肋下受了他刀背一下重击,其实龙澈已经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口气撑着才没立时昏死过去,“只怕骨头裂了,属下……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宇文成都本来就惨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倘若肋骨折断刺进内脏,你此时还有命没有?”
龙澈的长发几乎被冷汗浸湿,嘴唇除了那一道干涸的血迹之外再无其他颜色,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还不肯在嘴上示弱,倒有点叫宇文成都生出些哭笑不得的佩服来:“如果我顾及这点伤势,说不定没命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他觉得血脉运行已经顺畅了许多,见龙澈颤抖着手要自行治伤,忍不住道:“我来帮你。”身子一动才发现身上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虽然不像毒性初解时那样僵冷而难以动弹,但要挪过去可能都万般吃力。
“不要!”龙澈是被他吓了一大跳的反应,同时身子猛地一缩,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好像稍微大了点,连忙解释道:“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所以麻烦将军大人转过身去暂且回避,我自己应付得来。”
“……”宇文成都倒真是忘了这一点,他才注意到龙澈身上没有铠甲和斗篷,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山风一吹,清秀利落的骨架轮廓和宛妙的少女弧线都隐约可见,连忙侧身收回目光,“连金蛇卫的甲胄都不要了?”
龙澈无语,咳嗽了几声决定还是辩解一下:“要是留着那些累赘,也没法闯过法阵的缝隙来助您一臂之力了。”
助我?宇文成都心想你这狐狸哪来这样的好心,只怕是想趁机逃走吧。但他一来受了对方的恩情,二来也确实没有斗嘴的兴致,只好冷笑一声不予置答。想了想抬手费力地解下身上的披风:“这个给你,先用它御寒吧。”
“多谢将军。”龙澈勉力伸臂接过,用披风把自己牢牢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已经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势,扶着山壁起身道:“我去找点水喝,将军您要不要?”
宇文成都本想让她安静休息一会儿,但自己中毒之后又兼失血,委实口干舌燥,再加上龙澈不等他做出回应就起身出了洞口,想制止也无能为力。
没过多久龙澈就回来了,手里拎着水囊,眉目间除了喜色还带着一丝埋怨:“幸好这山洞附近就有条小溪,唉,宇文将军,倘若换了我是您,出外作战必定会带些烈酒,不但能御寒还可镇痛,比清水好得多了。”
宇文成都淡淡道:“我平时是会带酒的,长途行军或者出海作战,有时水源难觅,淡水又不易保存,白酒的保存时日远远长过清水,这一点不用你提醒。”他就着龙澈的手喝了几口水,等喉咙略微湿润了些,忍不住又道,“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少沾些酒比较好。真要是个酒鬼,有谁愿意……哼。”
他想说有谁愿意娶一个小酒鬼做媳妇,可是这话太过轻薄,说不出口。
不过龙澈能听明白这层意思,斜眼瞥了他一眼:“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果连喝点酒都受不了,又怎么配……哼哼。”
她喂完了水后伸袖轻轻拭去宇文成都唇角的水迹,但是那衣袖上还带着尘灰草屑和淡淡的血腥气,叫后者忍不住怀疑是在故意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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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剑连横
铁勒王子洛迦率领着残余部众往高崖上一路狂奔,远远看见昙华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就放声高喊:“阿琳娜,快撤!”这句话一出口他才发现那里不仅仅是昙华一个人,还有个不算陌生的少女站在巫师身边,她手里银白色的短剑架在金发少女的脖颈间,眉目间的冷峻和漠然,竟然像极了那位武功盖世的大隋将军。
阿璃其实早就对昙华有所怀疑,只不过既没有得到什么证据,又没有空暇和龙澈提起这件事。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犹豫了良久才尾随着昙华一路来到西山,等到宇文成都和龙澈一前一后冲进五鬼搬运法阵移来的那道山缝后,心里也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当机立断出手制住了昙华,打算逼问出那两人的下落。
洛迦根本不清楚阿璃真正的修为,因此见到对方孤身一人反而笑了出来,还笑得很开心,一副猛兽看到兴趣所在的猎物的表情:“哎呀,你们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见啊。我的姑娘,你为什么把宝剑架在阿琳娜脖子上,女孩子这么凶,小心没人喜欢嫁不出去。”
他嘴上说得轻佻,手里却不含糊,身形一晃就去抓阿璃纤细的手腕,竟然是攻守兼备的凌厉招数。
然而当他欺身逼近,却发现眼前的女孩忽然失去了踪影,身侧传来一声闷哼和躯体倒地的声音,紧跟着左边肩胛骨受了一下掌击,再一眨眼的工夫粉衣罗裙的少女已经站回了原地,那把重新架到昙华喉间的利剑上多了一道滴落的鲜血,来自他身后那个被剖开喉咙的武士身上。
被一掌劈中的肩胛骨剧痛钻心,洛迦一瞬间连眼白都成了浅灰色。他震惊的不仅仅是对方剑招的速度,还有擦肩而过一瞬间就看出自己的伤处、进而找到破绽无比精确地给予一击的眼力。意识到这是罕见的强敌之后,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却冷峻下来:“说吧,劫持我的下属,究竟是何目的?”
阿璃其实并不想伤害昙华,但是龙澈的安危对她来说重要过任何事情,她一双桃花形状的美眸从上而下缓缓打量着洛迦,已经辨认出他肩胛骨上的剑伤是水天剑留下的独特痕迹。传自鬼谷的连横之剑威慑六合,一旦心生杀意,呼吸反而变得悠长而匀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更加具有威慑度:“我是要问你,刚才和你交手的女子在哪里?还有……还有那个穿一身金甲的隋朝的将军。”
洛迦和昙华对视了一眼,委实说他们对长安一带人生地不熟,真要说出那道山谷的位置也做不到,但眼前这个煞星的宝剑架到脖子上,实话实说或者好好商量只怕都没用了。洛迦眨了眨眼睛,突然又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你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吗?好,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阿璃不自禁地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就在云罗短剑稍稍移开一点的时候,昙华倏然抬手抓住了阿璃握剑的手,同时疾速吐出一串音节古怪的咒语。
脚下的土地裂开一条缝隙,碧绿的藤蔓从中疾吐而出,沿着阿璃的双腿缠绕着飞快生长,短短两个呼吸就缠在她持剑的右臂上。巫女颜色沉郁却花纹繁复的长裙摆动,昙华已经轻盈地闪了开去,湛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缕狡黠的笑意,再次吟诵出几个错落的音节。
鲜红的火苗沿着藤蔓一窜而上,快得仿佛毒蛇伸出的带毒长信,就算烧灼不到少女的肌肤,也足够将她精致的衣裙变得七零八落。可是洛迦还没笑出来,嘴角就僵硬了,因为阿璃的剑远比那道火焰更快,也远比他所想象得更快。光华连闪之下,烧成焦黑的藤蔓就被斩成了散落一地的碎块。冰湖般澄透的眼眸骤然沉出一抹怒意,洛迦别说还带着伤,就算在最好的对战状态下,手里的弯刀也挡不住如此迅捷和凌厉的剑术。而巫师的防御速度比武者更低,己方又有两名武士倒下之后,昙华手中才张开月光凝成的光盾,挡住了阿璃闪电般的第三招袭击。
阿璃冷冷一笑,随即咬住牙关,她皮肤薄的几乎透明,咬牙切齿的情况下,脸颊上隐约可见肌肉凸起的痕迹。美玉般的皓腕上也呈现出一道青筋,她的力气远过于一般的女孩,随着这样倾尽全力的一下劈斩,那道月白色的光盾瞬间散去,第三名武士脸上一道血痕从中间浸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剑尖上一点寒光明灭,指向洛迦的眉心要害:“快说。他们在哪里?”
“在那边!东方!”昙华被剑气带得摔倒在地,她已经看出再不说些什么,可能所有人都要命丧于此,阿璃的修为要取走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轻而易举。除了编出一个地点骗走这小姑娘,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此去东方大约二十里的一座山谷,……山谷前有一棵……一棵白桦树。”
洛迦只觉得直逼眉间的锐利剑气瞬时就消失不见,云罗宛如有灵性一样缩回少女的衣袖中,阿璃也不和他们多说一句话,折身掠上一株高树,踩着树枝四下眺望了片刻,和那个名叫龙澈的美丽少女一样,即使在极度的愤怒和焦急下,她的姿态依然优雅,如同飞向神之王座的白羽鸟儿,狼狈不堪的小王子洛迦在惊魂未定之余,还是忍不住要心生赞叹。
谁知人影一晃,自己的领口已被人拎起,腾云驾雾般落在马背上。阿璃左手牢牢按住他颈后的要害,右手控缰,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陪我一起去找找吧。”她挑着眉角扫视铁勒族的众人:“你们不用怕,等我找到阿澈,自然会放他回来。否则的话,只好先杀了这位王子殿下,再找旁人带路了。”
昙华脸色苍白,可洛迦的生死全在敌人手中,谁也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轻笑一声,紫骝驮着两个人发足而奔,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莽莽山林里。
阿璃当然没能找到要找的人。甚至纵横连绵的山脉里,他们都没能相遇。
接近正午的时分,宇文成都发起高烧来。龙澈虽然清理了他伤口的毒液,也找到一些对症的草药进行外敷,但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规避的。如果能安然等到退烧,那么就算是毒性尽解,但如果熬不过去……龙澈用手帕沾湿了轻轻擦拭他苍白干裂的嘴唇……那么只能说时也命也吧。
沉睡的宇文成都似乎很不安稳,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来,嘴唇发抖,明显是梦魇的迹象。龙澈听人说过梦魇的人不能随便叫醒,否则可能会导致失魂之症,只好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重新盖在他身上取暖,同时不断擦拭着他的汗珠。心想再这么下去,他就算不是毒发也会脱水,这可大事不好。
自从师父离世,龙澈带着阿璃游历四方,虽然也屡遭变故,却从没经历过这样生死一线的情形。尽管她胆大机变,此时也忍不住束手无策。幸好宇文成都的噩梦似乎没有持续多久,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睫毛微动,居然睁开了眼睛。
龙澈又惊又喜,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倒是宇文成都露出一丝微笑,表情带着几分安慰:“小龙?”
龙澈拼命点头,忽然觉得手上一紧,却是他握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因为发烧的缘故,宇文成都的手心干燥而灼热,还在微微发颤,他的声音也颤抖而低哑:“小龙,我……我做了一个梦。”
龙澈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好默默在心里念着,你可千万别说梦见的是玉郡主。
怕什么就来什么,宇文成都果然说出了意料之中的烂俗台词:“我梦见了……玉儿。”
龙澈实在不想接这个茬,但又要照顾病人的情绪,只好苦笑着配合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梦到玉儿,和她的……丈夫秦琼,一起来杀我。你就在旁边,可是不但不来帮我,还笑得很开心……”
龙澈无言地望着山洞洞顶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块,心想就凭杨玉儿和秦琼两个人能杀得了你吗你果然是被毒傻了。又觉得自己要是遇上这种场面说不定真的袖手旁观乐上一场,这都没法说什么了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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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新血花发
宇文成都却像是很认真地在脆弱和无助着,龙澈猜测他的喉咙已经因为干裂而疼痛钻心了,但还是执着的想要把话说出来:“我一直……把你当做……重要的人。你为什么来到……京营殿帅府,你和……那个刺客……是什么关系……我都不计较。你……你甚至……甚至不用解释……只要……只要……”
只要后面是什么内容,他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龙澈叹了口气,心想是啊,说什么呢,只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未免太过深情和暧昧了。有些事情本来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太过越线反倒不好再玩下去。她倏地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话,扬起眉角露出一个像平时一样满不在乎的微笑:“算了,将军。你累了吧,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好了。我弄点水给你喝,也许睡一觉醒过来烧就退了。”
宇文成都沉默下去,望着她明丽却清透的侧脸,龙澈感觉到他的注视和一直不肯放开自己的手,自己也佩服自己可以波澜不惊地应对。她倚靠着石壁坐下,想了想还是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可能这样会睡得舒服一些吧。掌心里的那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完全不同于一般武将那样粗糙和青筋暴露,倒像是琴师或者文人。看他还不愿闭眼休息、只管红着眼睛盯着自己,龙澈忍不住有些好笑,感觉像是面对什么动物,或者天真的孩子。
“将军大人,要是实在睡不着,不如我唱一首歌谣给你听吧。”
看着宇文成都露出惊讶的神情,龙澈唇边的笑意也更深了:“小时候师父会唱童谣哄我睡觉,有一些到现在还记得。”
她故意半仰着脸,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他散乱的长发,一边自娱自乐般低声唱着,不由自主就回忆起师父当年的模样:
“太行山,打瓦鼓;阳平山,下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
宇文成都开始觉得哭笑不得,慢慢却有些动容:龙澈本来不是气质温柔的女子,可这时那下颚的弧线却莫名有种柔情似水的感觉,像午后最慵懒的阳光,像春日解冻的最纯净的水,像你能邂逅的最美好的梦境,希望能永不消失。对他而言,这种锋芒卸尽的温柔比任何东西都更加无法抵抗,那种触动是不能防备甚或不能感觉的,就像一片花瓣,无声无息地坠落在心湖的水面上。
洞口投射进来的日影一点一点缩短,等到宇文成都一觉醒来,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分,薄薄的暮色里龙澈还一动不动坐在自己身边,低下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的伤……怎么样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更加嘶哑了,身上的力气也可以感知地一点一滴流逝,高烧后身上的疼痛和虚弱如同火烫的绳索,将他紧紧缚住。
龙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他,那双剔透的眸子里照出一张惨白如死的脸。宇文成都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濒临死亡的感觉也没什么特殊。可能是活得太累太绝望了,一旦面临着结束,也并不觉得可怕。
他想问问龙澈伤势如何,想告诉她自己其实不在意生死之间那道似乎很窄的界线,还想说我可能马上就会死了你可以离开了。可是这些都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去,最后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还有个人能陪在自己身边,望着自己流泪,或许也算是值得。
龙澈的确控制不住地在流泪,自从师父去世以后,她很久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直面生死却束手无策的绝望和悲凉了。很奇怪,师父和阿璃都说过她其实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即使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也很少会流于言表。但现在她却只想痛哭一场大醉一场让自己沉睡到一无所有的梦境里去,眼前的这个人就要死了。他不是自己的亲人,甚至不能算至交好友,可却是不同于旁人的存在。就是因为他,自己从一个游侠变成了京营殿帅府的金蛇卫;因为他才周旋于庙堂官场,做了无数费力违心的事;也是因为他才陷身于这荒郊野岭,孤立无援地等着死神带走眼前人的魂魄。
这一切好像很可笑,可又是那么叫人悲伤。
宇文成都看着龙澈由双目含泪陡然间变为发狠的神情,然后蓦地用力将自己扶起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带着哭腔却声音锐利:“不!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还是改变不了的孩子脾气啊,好像生死都能任由你做主一样。他想伸手去拍拍对方的肩膀,或者触摸一下那张因为激动而泛出红晕的脸庞,可是却连抬起手的气力都没有,徒然以苦笑相报:“人固有一死。也没什么。何况我血行不足,气脉寒涩……恐怕,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龙澈一手抓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水,咬着牙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血行不足?气脉寒涩?”转动的眼珠忽的定住了,接着缓缓闪出一丝决然的神光。这容光耀目的少女发起狠来,竟然有种和微笑时极为相似的妖娆:“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宇文成都有些错愕,但他头脑里的晕眩正在逐渐加剧,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龙澈解开自己的铠甲甩在一边,里面的战袍被扯开时,骤然感到的山风寒意激得他重重打了个冷战,然后龙澈伸出修长的手臂,用力把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宇文成都一瞬间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尽管隔着两层衣服,还是能清晰感觉到这个美丽少女身躯的温软和她独有的带着兵戈气的馨香。龙澈身材高挑,但比起他来还是纤细得多,此时她尽力用双臂围拢出一个足够温暖的空间,而以单薄的脊背抵挡洞口处传来的阵阵料峭寒风。那件卸下的披风紧紧包裹着两个人,令他惊讶的是,龙澈看上去风华妖冷,体温却异常灼人,近在耳畔的气息也是滚烫的,如同能把奔流的血液都变得沸然:“将军大人,你不用紧张。我师妹小时候生病发烧,我也会这么抱着她取暖,你就也当我是你的师父或父亲好了,不用考虑授受不亲之类的问题。”
授受不亲这四个字还是你先说的吧?宇文成都想起自己的老师,隋朝老将鱼俱罗,今年已经年逾八旬,发如三冬雪鬓似九秋霜,再看看眼前的玉肌花貌,简直觉得无言以对。
龙澈其实也是很紧张的,虽然平时和昙华阿璃随意打闹无所不至,但那些毕竟都是女孩子,而师父为人狷介却端严,对于礼教大防十分看重,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性如此亲近。宇文成都就靠在她胸口,彼此间呼吸可闻,他的骨架比一般男子还要稍细一些,质料贵重的火红战袍下是高烧不退的肌肤,烧得龙澈脑子里也有点昏沉,而那层紧绷的肌肤覆盖着武将的结实肌肉,和他的眉目一般英峻秀硬,仿佛不是重病沉疴,随时可以爆发出龙象之力来。
因此宇文成都有了可以略微平复一下情绪的时间,但人生委实大起大落得太快,他刚刚调匀了呼吸,龙澈就又做出了更加惊人的举动:她袖中的软剑探出半尺,光华一闪就划破了左手腕脉,鲜血涌出,这个眸光清冷的姑娘把滴血的手腕凑到他嘴边,用命令般的声音道:“给我喝下去!”
宇文成都大惊失色,潜意识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愿细想也不愿接受:“你……”
“少废话。”龙澈一眨眼就收起了刚才的温软表情,“我说了不会让你死,哪怕有一丝希望都要试试。既然血行不足,那就给你补充一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冷硬,她双眉微微一轩,漂亮的眼睛又春水一般漾开温柔笑意,语气里也多了些呵哄的味道,“快喝吧,过一会儿,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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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悬诸一线
龙澈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觉得全身上下轻得宛如一片羽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直到唇上的人中穴一阵剧烈疼痛,才不情不愿地撑开眼皮。入目就是宇文成都焦虑万状的脸,平日里狭长锐利的眼睛此时红的跟兔子一样,死死盯着自己。
“……”既然睁开了眼,再闭上装死显然有些不礼貌。龙澈只好强打精神坐起来,身子一动才发觉自己正靠在宇文成都怀里,肩头的伤口都被包扎得整齐,白色的布带和他身上的火红战袍殊然不同,似乎是从贴身衣物上撕下来的。不知怎么龙澈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只好心里说自己之前曾经照顾过他一次,这就算是扯平了吧。
对方察觉到她的意图,手臂一紧低声道:“别动。”过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你伤得不轻,休息一会儿吧,我已经没事了。”
他眉宇间果然已经没有了那种灰暗衰败的气息,尽管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然而往日里冷玉似的白皙又恢复了几分。龙澈稍稍松了一口气,还是锲而不舍地挣动,皱着眉解释:“我这样躺着不舒服,想换个姿势。”
宇文成都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放开手,他虽然力能举鼎武功盖世,却似乎天生不会用武力强迫别人做什么。龙澈从他臂弯里挪开,靠着一块石头抱膝坐着,有些疲惫地又垂下眼,但是肩头和腕间的伤口都在痛,再困也睡不着。
两人之间一时没什么话可说。只有火堆里的干枯树枝偶尔发出几声极轻的爆响。溶溶月色从洞**进来,像是浣洗过的白练。像无数个夜晚在风里在花前看到过的,但为什么此刻也会有微醉般的迷惘呢?龙澈注视着月光,无端觉得摸上去一定是凉的,凉到心底,就会变成悲伤。
宇文成都却忽然出声道:“小龙,你看这个。”
他手边是那只黑色的狈的尸体,龙澈挑了一下眉,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看什么。
“这不是狈,这是一头狼。”
龙澈定睛看去,那东西除了前肢短小之外,果然处处都是狼的模样,随着宇文成都的手指所向,她发现它的前肢不是天生短小,而是被什么齐膝断去,伤口处参差不齐。
确实是狼,一头残废的狼。
“这是只母狼。那边那头灰色的,是公狼。”
龙澈还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静静听下去,却感觉到将军大人的语气里有一丝哀怜的味道:“我猜,这两头狼本来是夫妇。母狼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断了两条前腿,它的丈夫却不肯抛弃它,而是将妻子负在背上,一路扶持,同生共死。身为兽类却如此情深意重,当真令人感佩。”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如何措辞,然后语调渐渐低柔下去:“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人呢。有的人可以将你一片真心视如敝屣,可有的人却愿意在你身陷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其间相去,何止千里之差啊。”
说完这些话他抬起眼去看对面人的表情,却见龙澈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感觉到他的目光后像是回过了神,歪着嘴懒散一笑:“那,宇文将军,如果这情深意重的畜生想让您给它苦命的残废妻子当夜宵,您会不会一时感佩就愿意了呢?”
宇文成都听了这句话的反应有点不正常:又像是委屈又像是气恼还像是带着几分无奈。龙澈开始怀疑在他眼里这可能不是普通的嘴欠,或许这位身份尊贵的将军从没被人如此挤兑过吧?而他方才所说的自己倒真是因为走神而没太听清,那时候山洞外的风里传来几声浑厚而隐约的呼叫,似乎是……殿帅府同袍的声音!
洛迦那匹漂亮的紫骝是在夜色里不慎踏上尖石才失了蹄的。危急之时阿璃抓着他的衣领纵身跃起,本来已经轻巧地落在地上,不料那竟是一处地裂的边缘,她足下一滑失去平衡后,两个人同时身不由主地向下坠落。
那道裂隙可能是山间某一次地震或者天灾造成的,总体的宽度也不过刚刚能容纳两个少年人的躯体,而周围的石壁有平滑也有凸凹,不知道其深几许。洛迦惊讶地发现这个中原女孩居然没有尖叫,也没有放开一直紧抓住他的手,周围浓墨般的黑暗和恐惧里他们突然就成了彼此的唯一依靠。可能并不牢固,但再也没有其它选择。
飞速的下落陡然间停住了,阿璃在一无所见的空间里茫然睁大眼睛,耳畔是那个蛮族少年的闷哼和粗重的呼吸声,有淡淡的血腥气传来,无端让人心生不安。
就在前一刻洛迦的腰间碰到了一大块凸起的岩石,他当机立断反手一把扳住了这块还算宽厚的阻碍,用力阻止了两个人的下坠势头的代价就是手掌心火烧般的疼痛,他猜测那里已经磨得血肉模糊。反正两个人的身体已经紧紧贴在一起,无所谓其他什么了,少年索性一把抱住阿璃娇小温软的身体,借着身后石块稍微蹭上去一点儿,让自己的屁股半坐一样卡住那石头,不上不下悬在空中。
“……”阿璃微微挣扎了一下,立刻换来压低声音的威胁,虽然她想不出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可压低声音的必要:“别动,不然我松手让你继续往下掉!”
洛迦拨开自己浓密的黑发,他束发的金色丝绳末端缀着两颗夜明珠,这样的明珠在中原典籍中有个古雅而美丽的名字叫做“玥”,传说在南海的十五之夜,会有蛟龙从海底浮出,对着圆月吐出这样的异宝,月光也不能夺去珠辉的光彩。它们在白天并不耀眼,然而此刻却一下子照亮了地裂中方圆数尺的范围,光芒璀璨而又柔和,阿璃看见身前的少年翡翠般的碧瞳映出自己的脸,神色间居然有一丝温柔又佻皮的笑意。
就像是……龙澈的笑意。
这个感知让阿璃恍惚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去拔出裙下藏着的云罗短剑。可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根本无法拔出剑来,更不用说蓄势攻击。洛迦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身子故意前倾把她压在背后的石壁上,凑过脸去在少女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都这时候了,你不考虑同舟共济,还想杀我么?”
阿璃身子一颤,本能地抽了几下气,她出自纵横门下,对形势的观察和认知也有一定能力,知道洛迦的话是对的,自己甚至不清楚这少年用了什么手段才遏制住两人刚才的下落。现在出手即使能杀死他,自己的结果也是继续跌入地缝,最终活活摔死。
因为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她没能分心去留意身前人的反应:洛迦先是动了动压住她的身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胸肌扩张,带着坏笑贴在女孩耳边轻声道:“咦,小丫头,发育得很不错嘛!”
阿璃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接着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个无耻的蛮夷不但收拢双臂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还故意蹭了蹭她饱满的胸口,摆明了一副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的态度。
洛迦只觉得她现在完全不是拔剑生死锐不可当的煞星了,更像是一只被人怎么欺负都柔软可怜的猫咪。就像现在自己抱着她纤细的腰肢,这个女孩只能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努力挣扎,因为空间太过狭窄,那简直不是挣扎,而是两个人搂抱在一起打闹。她的身体带着江南桃花般的香气,让他血脉都要燃烧起来。
阿璃用力踢打了他几下,自己也觉察出了不对,只能带着哭腔道:“你快放手!”
“好,放手就放手。”洛迦耸了耸肩,手臂一松,阿璃的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吓得她一声惊叫。
“你看,不能放开吧。”少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也是迫不得已。借着淡淡的明珠光晕他看到阿璃的眼圈都红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忽然就有点不忍心继续玩下去,“好吧好吧。我来换个姿势。”


2025-09-12 20:4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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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所当披靡
少女用她清脆柔美的声音吐出仿佛来自洪荒的古奥咒语,森严气势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逼迫所有目击这一幕的人战栗着逃走或者膜拜。灿烂的金色长发在身后猎猎展开,如同风中招展的战旗。
她双手持着电与光的巨剑凌空斩下,形成一个审判状的十字。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招式,而是神魔才有的攻击。龙澈觉得此刻自己眼中的已经不是昙华了,而是复苏的魔鬼,她似乎在纵声大笑,又似乎狂歌狂哭,明明是持剑战斗,却又像是围绕着整个世界舞蹈,绝望而狂妄。
“昙华!昙华!”
龙澈轻轻呼喊着这个自己送给她的名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金发女孩圆润的脸儿和有些胆怯的大眼睛,嫣红的葡萄酒映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艳丽如出自画家笔下。昙华一直不知道龙澈对她的爱并不亚于对阿璃,从第一次见面起。
可是她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喊了,连龙澈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巨大的威压让龙澈产生了颅内出血的征兆,细细的血泪沿着妖娆的眼角流淌下来,最终和嘴角的血迹混合在一起,有种邪异的可怖的美。
“鬼蜮伎俩!”
在听觉视觉触觉都变得模糊而混乱的时刻,宇文成都微微拔高的清越声音宛如浓重黑暗里劈开一道缝隙的光线,昙华的攻击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慑,那张苍白的异乎寻常的脸庞上还带着嘲讽的冷笑:“很好。很久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我本来是应该让你三招的,可是我很怀疑你的巫术造诣能否支撑得过三次出剑。那么,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踢掉马镫向后飞身跃起,避开袭来的巨剑,手中的凤翅鎏金镋划出一道炫目弧线,猎鹰一般旋转着从半空中扑击而下,转眼间就易守为攻。在这次刺杀行动之前,昙华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而又危险的武器:修长而带着血槽的锐利刺尖,展开的锋刃如同神鸟凤凰的翅膀,长柄上盘绕着华贵的金色花纹,而它的微暗底色衬着年轻的将军修长白皙的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威严。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是战,要么是死。
宇文成都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弱质少女的术法修为,的确只能维持三个呼吸的进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昙华闭上双眼竭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更加悠长,胸腔里满满充溢着剑气,她举起手里的光剑迎接头顶落下的武器,而凤翅鎏金镋上挟带的声威甚至还超过了这两把以术者精神之力凝结而出的利剑,双方接触的一刹那,天羽羽斩和布都御魂仿佛瞬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形质,而凤翅鎏金镋上则带着来自三十三重天上的雷电,双方的交击火星四溅,绚丽如火树银花。
“第二招了……”
宇文成都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清冷低沉,而是隐约带着一丝激烈,他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了,尽管这强悍只能维持短短的一刻。这个西域巫女虽然久居长安,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横勇无敌天下第一的意思。昙华耗尽心神凝聚起来的战斗力被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转眼摧毁,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加持。当然这样的上风占得也并不容易,也正因如此,这场交战才分外让他兴奋。已经很少有人能让宇文成都这样倾尽全力了,他十三岁时曾经举起含光殿里的千钧巨鼎,此后十余年里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只需要信手挥舞,只需要放肆地倾泻他的天赋暴力。
昙华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招的机会了,她双剑交叉横于身前,忽然想起当年那个青衫白发的老者对他两个徒弟龙澈和慕容璃讲过的话。那时候她握着手里的罗帕,满心想着等那个白衣少女练完剑法后去擦拭她额间的汗珠,而这一刻脑海里全是老人慈祥凝重的声音,字字句句流畅而过:
“合纵之剑是连翩流转的弱剑,连横之剑则是精准霸道的强剑,然而世间至强则弱,至柔则驰骋至坚,纵横剑道一旦合璧,其要旨就在于集众弱而拱一强,恃一强而驭众弱,天地之大道,尽寓于此。”
湛蓝色的光之剑和胡姬胸口的琥珀同时亮起,暴涨的剑气蛟龙般扑向半空中的宇文成都,这是最后一招,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是出剑者所能做到的极致。像是绝美到让人不能直视的闪电,十字状把长空从中劈开。
龙澈脸色苍白,她居然在这个巫女的剑招中看到了极致的美,美如空山花落、皓月当空,她忽然想起这是多年前师父曾经教过自己的剑术。
是的,那是龙澈和阿璃联手才能做到的剑术,被昙华一个人完成了,那对姊妹反复锤炼过无数次的默契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因为这时操纵双剑的本就只有一个人和一颗心,这唯一的一颗心实现了剑术上极度的完美和自洽,至强即是至弱,至柔即是至坚,没有丝毫破绽。
也许克敌制胜的仅有办法就是用更强大的力量去摧毁它。正如设计再完美的木质盾牌,也无法挡住钢铁的进击。
而这一点宇文成都却做到了。
如果说昙华是绝境中顽抗的孤狼,那么他就是以逸待劳的猛虎;如果她是断崖上的秃鹫,那么他就是睥睨以对的雄鹰;而如果她是原野上的母豹,那么他就是傲然冷酷的狮王。即使压榨出全身的血肉来反抗,等待着她的,仍然是被打落尘埃的结局。
龙澈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凤翅鎏金镋在空中划出的明艳光芒,以及宇文成都因为用力和激动而变得狂暴狰狞的面容。她几乎无法判断这一招是怎么发出的,更把握不住它诸天星辰般的轨迹和运转,只知道即便换成阿璃和自己,结局也必定是断剑认输。
脸色惨白的昙华跌落在地,一缕紫色的血液从她嘴角蜿蜒而下,她没想到这个以天生神力著称的大隋名将,招数居然也精妙到如此地步,连纵横之剑的合击都无法挡住他那柄所向披靡的凤翅鎏金镋。碧蓝色的光弧徐徐散去,那个金甲朱衣的身影落在地上,鎏金镋斜斜展开的凤翼横在小巫女颈间,一道寒光如水,映得她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她们都不知道重伤未愈的宇文成都其实胸口也正气血翻涌。他微微扬了一下脸,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理手中的俘虏,然后那玉雕般的手指手腕灵活地一转,寒光四射的镋尖指向昙华纤弱的双肩,少女失控的惨叫声里,血花飞溅,连旁观的龙澈也忍不住惊呼出来——他竟然迅捷无伦地削断了铁勒巫女的两道琵琶骨,把她变成了再也不能使用法术的废人!
狭长而微带红晕的眼睛转了过来,看到龙澈眼角唇边的血痕时似乎吃了一惊:“你受伤了?”不等龙澈做出什么反应,他眉间已经掠过一丝煞气,左手倏地拉出腰侧的长剑用力一掷,剑尖带着一股锐风穿透昙华琵琶骨上的创口,刺进朱雀大街的石板路上,将她牢牢钉在地面。因为痛楚,金发少女的脸庞扭曲如恶鬼,嘴里嘶嘶地吸着气,全没有了以往温婉娇柔的模样。
宇文成都冷冷转身,丝毫不在意路边围着的行人,吩咐龙澈道:“带上这逆贼,交由刑部处理。”
“不!”
龙澈被自己声音的尖锐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深吸了几口气,忽然扑上去搂住了昙华受伤的肩膀,手忙脚乱拔出她身上刺的长剑:“不……不,宇文将军。我求你……求你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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