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祭祀将在三天后举行。阿次早已被安排住进神殿，做最后的准备。
阿次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是一个弯弯的小船。乘着小船，天神之子就可以回到天神的身边去了。
门被打开又关上，阿次转过身，意外地看到阿初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的？”
“我假冒你走进来还是挺容易的。”阿初笑了笑，笑容透着些疲惫“阿次，你答应过我的事还作数吗？”
“当然。”
“祭祀结束之后，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干达，去我的家乡和我一起看海？”
“……会。”
“是吗……”阿初勉强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啊？”
阿次平静地看着他。
“我会等你，如果我能等到你，千年万年我也愿意等，可是我等得到你吗？”阿初紧抓着他的胳膊，目光中满是痛苦和心疼或许还有愤怒“西陇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你根本不是祭祀的执行者，你是祭品！！”
“我……”
“你什么也别说了。”阿初打断他“我们走。”
“走？”
“对，离开这里。我现在就带你走，马上走。什么祭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和你大哥从生下来就一直在牺牲。弄得你伤痕累累不够，现在还想要你的命！”阿初恨极，大力拉着阿次向外走“我们走，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你留下，我不可能让你为了这么荒谬的理由送命。”
“不行。”阿次拉住阿初的手，顿了顿才又开口“不能这样离开，这样逃走我们将一直生活在逃亡中。”
“阿次！”
“我有办法。”阿次抽出手“但这个方法很危险。如果失败你可能会死。”
“我不怕，什么方法？”
阿次看着阿初，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我冒充你先离开，明天你以我的身份出席祭祀。格杩一定能分辨出我们的不同。你不是我，祭祀就不能进行。”
“这个方法好。就这么定了，你快点走。”阿初几乎是立刻同意了这个方案，催着阿次马上离开。
“你明白这有多危险吗？如果大祭司认定你是魔鬼之子刻意破坏祭祀……你会被烧死的。”阿次担心地看着他“你明白这个的危险性吗？”
“他不一定会这样。可以赌一赌。总之你先离开，大祭司那里我会想办法。”阿初从没想过自己的安全问题，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阿次离开。他不能容忍阿次成为这狗屁祭祀活生生的祭品！
阿次深深望着他，目光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愫“值得吗？”阿次问“值得吗？”
“值得。”阿初说得万分肯定，毫不犹豫“我心甘情愿。”
阿次心中涌起炙热的暖流，他紧紧拥抱住阿初。阿初自然地回抱住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谢谢你……对不起。”
“什……？唔！”
阿次接住阿初滑向地面的身体，他敲晕了阿初。阿次深深地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样的面孔。
真的谢谢你，再见。
阿次俯身在他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像是蝴蝶轻轻震动了翅膀。
“阿次！”阿初喊着阿次的名字惊醒。西陇从窗前转过身，沉重地看着他“你醒了。”
“我……”阿初下意识抬手捂上还在阵阵发疼的后颈。耳边似乎响起阿次轻语的那句“对不起。”
“阿次！阿次呢！？”阿初猛跳起来几步奔过去死抓着西陇的胳膊死盯着他。
西陇看着阿初赤红的眼，手臂被他捏得生疼。西陇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没回答阿初，抬起手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东西递给阿初。
“这是阿次让我交给你的。”西陇低声说。
阿初愣了愣，僵硬着将视线下移。银色的刀鞘上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宝石在昏暗的室内闪着暗淡的光，这是阿次的刀。
阿初的瞳孔迅速缩了缩，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阿次呢！！”阿初紧握着阿次的短刀，刀鞘上的花纹几乎刻进他掌心。阿初红着眼大吼“他在哪！！”
“他……”西陇沉着声音“要回到天神身边去了。”
回到天神身边……
阿初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开一个响雷。阿次，阿次还是去当了祭品！！他昨天说的那个什么见鬼的计划根本就是在骗他！他居然会蠢得以为阿次真的会放下一切和他离开！
“带我去找他！”阿初瞪着西陇，见他只是悲哀的看着自己毫无动作，阿初怒吼“他会死的！！”西陇侧过头不再看他。
“你！我自己去找！”阿初咬牙转身往外跑，心里阵阵发凉。他替阿次心寒，为阿次心疼，这里没有一个人真正为阿次考虑过，阿次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个祭品！
阿次！
“你松开！”阿初怒瞪向拦住他的西陇，眸中寒光凛冽“别阻止我！”
“我必须阻止你。”西陇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这是阿次最后让我做的事。”
“你……”阿初盯着西陇，西陇眼中透出丝丝痛苦，他和他一样舍不得阿次。
阿初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我知道阿次在想什么。告诉你，他休想这么轻易离开我！想让我就这样放弃他除非我死了！”
西陇怔怔地看着阿初破门而去的背影。良久牵出一个苦笑。枉他以为他对阿次全心全意，却不敢为了他违抗天神。
他不如阿初。
西陇咬了咬牙，快步跑出去追上阿初“我带你过去。”
阿初点头，紧握着阿次的刀跑在西陇身侧。
阿次，你等我，等我！
浩荡的队伍行在黄沙中行进，烈日灼人。
穿着白衣白袍的神官们手里拿着银器整齐的列着队，大祭司穿着繁复厚重的长袍走在队伍最前面，手杖上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
卫兵手中拿着武器肃穆地走在队伍旁，阿次沉默着坐在白驼提姆上，提姆脖间的铃铛清脆的响着。阿次微微仰头望向头顶无尽的蓝天。
干达城的居民穿着最郑重的服饰跟在祭祀的队伍之后，口中咏念着歌颂天神的歌谣。
一座小山出现在不远处的黄沙里，翠绿茂盛的树木和青草将小山装扮得好像一颗翠绿的宝石。
队伍缓缓停下，大祭司从队伍的最前方走向阿次。
阿次端坐在白驼上，低头看着他。
“来吧，回到天神身边去吧。”大祭司仰望着阿次。
提姆忽然不安分起来，蹄子踩着沙左左右右地晃着，好像在找一个可以带着主人离开的方位。大祭司脸色变了变，旁边的神官想要拉住提姆，提姆大力挣开扯住它缰绳的人。
“提姆。”阿次轻轻拍了拍提姆的脖子，提姆安静下来，却是站在沙间不肯再动分毫。“提姆。”阿次的声音很温柔“让我下去吧。”
白驼还是不动，甚至好像拒绝一般晃了晃头，脖上的驼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阿次的心里暖暖的，一如他的动作和语气“提姆，谢谢你。”
白驼动了动，屈下腿慢慢伏卧在黄沙里。阿次从驼背上下来，最后轻轻摸了摸白驼的头。提姆撒娇般在他掌中蹭了蹭，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主人随着大祭司朝山上走去。
阿初和西陇狂奔而来，骆驼在黄沙上扬起一片烟尘。
阿初远远看到那白白的队伍，咬牙将骆驼催得更快。
“阿次——！！”
听到响动的士兵立刻冲上去阻拦，西陇的骆驼冲在前面，他不能伤害他的同族，只能尽量用骆驼阻挡他们接近阿初。很快西陇便被蜂拥而至的士兵从驼背上拉下来，死死压在沙地上。
西陇不甘心地挣扎了几下，喘着粗气看向前方。还有好远的距离……
阿初的骆驼被士兵拉起的绳索绊倒，阿初从驼上翻滚进黄沙，右臂狠狠一疼。
“阿次——！！放开！可恶！阿次——！！”阿初死命挣动着肢体，试图从士兵的压制下脱开，但凭他怎么用力也完全无法挣开分毫。
“阿次——！！”阿初不甘地大吼。一阵狂风忽然卷来，夹着漫天的黄沙风暴一般快速吹起。这阵风来得又快又猛，像是忽然之间凭空出现一般，风大得几乎能将人卷走。
阿初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在减轻。自己的身体似乎要被风带起离开地面。
不行！阿次！！阿次！！
阿初无法张开眼睛，这风吹得他连呼吸都困难。手里紧抓着阿次的刀，徒劳地在沙地上抓着想要攀住什么稳住身体。但除了柔软的细沙他什么也抓不到，阿初绝望的感觉到身体被风卷了起来。
阿次——！！
阿次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去，一抹风沙正在逐渐消散。
“阿次？”大祭司疑惑地喊了一声。
“没什么。”只是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阿次随着大祭司走到祭坛前，祭坛上安放着一只雕刻得好像小船一样的一副石棺。
小神官细心为阿次整理着仪容，白色的衣袍，精致的饰物。
“来吧，坐上这船，回到天神身边去吧。”
阿次沉默着走到石棺旁，轻轻摸着石棺打磨精细的边缘。
“天神在等你。”
阿次闭了闭眼，迈进石棺中躺了下去。
石棺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躺在里面并不觉得凉，阿次仰望着头顶的天空，碧蓝如洗，和他口中所说的“海”是一般的颜色吧。
还是食言了，答应了要和你一起去看那蔚蓝的海的……欠你良多，如果灵魂可以自由，希望魂魄可以常伴在你左右。
大祭司唱着咒语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阿次的心思已经随着天空飞过的一只飞鸟飘远了。
那人醒过来一定会怪他吧，阿次想着他埋怨中又总是透着宠溺和关爱的眼神，心中温暖起来。
幸好遇到了你，在最后的时刻，心中才能怀有一份暖意。
石棺的盖子搭上石棺时产生的震动没能让阿次回神,棺盖向上推起时的摩擦发出粗粝的响声。
阿次贪恋地望着头顶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远……石质的棺盖一点点的推移，那片蓝天一点点的从阿次眼前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