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只会做山珍海味，却对寻常的菜色没有办法。入夜之前，我让方寅领了宫门钥匙，从神武门出，到夜市上去——便是用强抢手段，务必从夜市上掳来个最正宗的陕西摊主，在子夜前弄一碗最正宗的麻将凉粉儿来。如今，新切的凉粉正浸着山西的陈醋，上头撒着驻马店的芝麻和济宁的花生碎，还有那嫩滴滴的小黄瓜丝儿，正好好地藏在乌木石盒里。】
“来，先吃饭。”
【亲手掀了盒盖儿，取出宽口的瓷碗来稍稍一拌，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酸酸鲜鲜的，直往人鼻孔里钻。似是没听见她勾人辛泪的伤情之语，每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剧，明的暗的，大的小的，自己早已习惯了，习惯了不去多想，习惯了这薄情寡义的帝王人生。】
“你这副模样，孩子走的也不塌实，难道你想她在另一边继续挨饿？”
【紫竹筷子夹起一条莹白的凉粉儿，有几滴麻油缓缓滴下，泛着诱人的油光。见她不吃，自己忍不住替她尝了尝味，嗯，倒是真挺香的。我将那碗搁在小棺材的厚边儿上，探头去看如熟睡一般的孩子。她曾经赖在我怀里撒娇，也曾因病痛在我怀里哭泣，可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怅然，与平日里并没什么不同。】
“如今这样，一切痛苦便已了了，方死方生，她会有新的人生，新的好日子过。”
【我不再去勉强她用饭，也不勉强她从这悲痛中走出来。我知道失去孩子的母亲有多痛苦，这样的痛苦，我曾在那牧羊女人的血泪中见过，在皇母无声的悲泣中见过，可我不知道，若我死了，皇母是否也会这样悲伤？是否所有的母亲，都会对她们的孩子依依不舍，可以为了孩子什么都不顾？关于这点，我不确定。】
“可你呢？容韫，便要这样自弃下去，视朕的心意不顾？”

（ 那白的通透的粉儿上浇灌了红油，又撒了些许的花生碎，就算是那麻酱，也没有少一星半点儿的，和红油那么一搅拌，便是最飘香四溢的时候儿，只是在我的女儿面前，我这个做额涅的，又如何能端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毫无顾忌的吃起来，他是天子，他做什么，自然都是可以的，哪怕他伤心难过只有一时，我却也要感恩戴德，庆幸我和他的闺女儿，没有被他遗忘在不知所踪的地方。
那是红油辣椒的香味儿，在雨花阁内是从来都不会有的味道，除了那熏香的刺鼻之外，到底是头一回，让我嗅到不一样的感觉。其实我该知晓的，最聪明的方法，莫过于哀痛却不过于做作，那么我的女儿，我的温宜，若是额涅真的让你看见的是，最不慈爱的一面，你会不会下辈子的时候儿，不愿意再做额涅的女儿了。）
很香，只是臣妾想吃的，不是这个。
（ 我是不是该高兴，我的温宜到了一个更加好的地方，没有紫禁城里面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争夺，没有姊妹兄弟之间一言一行的谨慎规矩，也许到了一个充满善良和爱的地方，也能有一个比我要温婉贤惠，善良体贴的额涅。——至少我知道的，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留不住温宜这样可爱的孩子。）
您说的对，温宜素来体贴，自然不愿看着额涅这般模样。
（ 将手紧紧的放在他的手心，这话，仿佛说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也许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才能让我有唯一一个安心的理由，我与他不同的是，温宜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一个孩子了吧，但是温宜却并非是严正的第一个孩子，更不是唯一一个，他难过的，是失去了一个亲生骨肉，但是这对于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宫里面儿的孩子，本就比平常人家的难养成些，如今才知晓，真的是晚。）
臣妾想喝水，很渴……
（ 仿佛是一个在沙漠之洲里面走了很久的人，突然的瞬间，就连唯一的支撑都没有了，想要尽力的寻找水源，但是近在眼前的水，却又一下变得遥不可及，突然又出现在眼前，忽地一下又这样的遥远。）

【她将手搁在我掌心，算是默默领受了我的情意，只是这样冰冷而无力的感激，却仍让人感到失望，感到不满足。我心里总有一股诡异地期待，期待她描眉画黛绝色倾国，期待她载歌载舞赏心悦目。而后，便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疯狂欢爱，在自己最尽兴的时候夺取这凄艳的性命，将这如花似玉的身子，化作一道耐人寻味的菜肴。】
“还支持得住吗？”
【是的，我想将她碎切细磨吞入腹中已经很久了，但是我寻不到机会，寻不到她的错处，也未能正巧赶上她寻死的瞬间。她将虚软的身子倚靠在我怀里，细细嗅来，胭脂里尽是眼泪的滋味，是柔肠寸断的滋味，是悔不当初的滋味。这样的滋味浸满了她的全身，使她如蜜的娇唇也苦涩起来，我终于绝望了，对于将她囫囵吃掉这件事，彻底打消了念头。】
“朕看你，快晕过去了。”
【怪异的欲念消散之后，我又开始像一个和善的、温厚的丈夫一样对她关切起来。长风夺门而入，不知是送来女儿的灵魂让我们再看一眼，还是有谁彻底带走了女儿在这世上的所有生气。暗夜的灵堂死气沉沉，我极不喜欢这种感觉——若是非要与死人为伴的话，我宁愿坐在热气誊誊、凌乱不堪的尸山血海之中。】
“若真能晕过去也好，起码能有几个时辰的解脱，在痛苦的间隙里稍作喘息。”
【撩起她散乱的额发，顺着那冰凉湿腻的额角吻了下来。她是如此地虚弱，却又是如此地顽强，悲绝的情绪并没有夺去她的心跳，没有夺去她蓬勃的生机。我敢说，若不是因为我在身边，她原本是想在这里嚎哭一场的。在喇嘛的诵经声里哭得昏天黑地，明早旭日东升，再理好自己的狼狈，重新开始生活。】
“可朕有办法让你喘息，让你得到更快乐的解脱。”
【可我不想让这妖精的算盘得逞，在最应该悲伤肃穆的时候，我竟对她起了玩笑的心思。生死本如游戏，死过的人，便不会再把它们看的那么重了。人生太苦，合该寻欢，哪怕那微薄的快乐太易逝去，如露如电。】
“来，别扰了孩子，随朕到外面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