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teen
　　　金基范昨晚一夜没睡，金钟铉也没有回来。
　　　他真该庆幸，至少不用在听到他昨天说的话后这麼快得再度面对他。
　　　可能金钟铉也开始觉得游戏已经无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维持了快半个多月，时间还不算短，他以为会更快结束。
　　　想不到每晚在床上任他需索，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他真是傻瓜。
　　　早就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居然还怀著期待！就是因为有了希望，所以才会无法接受失望的打击。
　　　现下心里会有难以言喻的苦楚是他活该！
　　　金基范垂著眼，走下楼梯到客厅。今天是周休二日，不用上班。
　　　正在客厅里接电话的胡子爷一看到他下楼，就朝他挥手，示意他过去。
　　　金基范顺从地走到胡子爷旁边，等著他讲完电话。
　　　「这样啊……好好，你就先让金小姐进来吧。」胡子爷交代完最后一句，就挂上电话。他转头看向金基范。「你在正好。等会儿有人会来找你喔，基范。」金基范一愣。有人找他？谁？他疑惑地看著胡子爷。
　　　胡子爷会意地微笑帮他解答：「是金钟熙小姐。」
　　　金……金钟熙？
　　　「她找我？」金基范不解。他跟金钟熙根本就算不上是认识，她怎麼会特地跑到这里来找他？更何况，金钟熙是金钟铉的女伴，怎麼会是来找他？
　　　「是啊，我刚刚已经要警卫让她进来了。她是说要找你没错。」胡子爷也觉得有些奇怪。
　　　他知道金钟铉是少爷曾经宴请过的宾客，为什麼会跟基范有关系啊？
　　　但金小姐的的确确指名要找基范啊！胡子爷狐疑不已。
　　　门铃乍响，胡子爷回头。
　　　「啊，肯定是金小姐的车到了。」他微笑著向金基范道，然后上前开门。
　　　象牙白色的大门被打了开来，穿著一身典雅套装的金钟熙果然就站在门口。
　　　「金小姐，欢迎欢迎，进来随便坐。」胡子爷朝脸色看来不太好的金钟熙微笑，然后指向身后的金基范。「基范在那里，你们聊聊，我去帮你们泡杯茶。」「不用了。」金钟熙用昂贵化妆品妆点出来的脸孔有些扭曲，她很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有话要跟这位……特助说说而已，不用这麼麻烦，我们到花园里去走走就好了。」她把视线移向胡子爷身后的金基范，眼神有掩不住的厌恶。
　　　胡子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基范。这小姐……好像来者不善？
　　　「我去一下就回来。」金基范笑了笑，示意胡子爷别担心。他不知道金钟熙为什麼对他有敌意，或许听完她说的话就可以弄清楚。

「那好吧。」胡子爷伸手轻拍他的肩膀，给他一抹笑容后就离开了。
　　　「金小姐……」金基范走近金钟熙，她却好像他身上有什麼传染病似的，猛然退开一大步，令他疑惑更深了。
　　　「你……你别靠近我！」金钟熙白皙漂亮的脸上充满不悦。
　　　「请吧。」金基范只好让她先走，自己则跟在她后面。
　　　在凉爽的气候里散步是一件舒服的事。金家的花园很大，属於秋季的花朵绽放著，空气中轻飘著淡淡的花香味，小径上的一排枫树也被染得片片橘红，有一种看了能让人放松心情的自然美，加上偶尔扬起的微风，好像有什麼烦恼都可以在这花园里完全忘掉。
　　　金基范一直跟金钟熙保持距离地走著。他不知道她要走到哪里，但如果她一直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麼。
　　　她为什麼会来找他？他们两个甚至不认识。
　　　那麼，她充满排斥的神色又是所为何来？
　　　他不知道。如果她只是一直在前面沉默地走著，他什麼都不会知道。
　　　会是跟金钟铉昨晚没回来有关系吗？还是别的原因？
　　　就在金基范思绪飘远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金钟熙终於停下脚步。
　　　金基范也停在原地，然后看到她缓慢地转过身面对著他。
　　　金钟熙抿了抿唇，像是经过千辛万苦，她才困难地出声：「我……我—已经知道你和……你和钟铉的关系了。」她说著，嘴语气有些不屑。
　　　金基范先是愣住，随后错愕地别开脸，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什麼？刚刚她说什麼？
　　　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知道他和金钟铉那见不得人的关系？
　　　怎麼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麼？」金基范很快地否认，他想冷静下来，但冰凉的手指却在颤抖，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断续不全。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我只是来跟你说，希望你离开钟铉。」金钟熙鄙夷地看著他，完全没了平时高雅大方的气质。
　　　最近金钟铉对她很冷淡……其实一开始，金钟铉对她就是疏离的，他们之间的交往，不，应该说他和有过女人之间的交往，都是建筑在欲望和金钱上面。她给金钟铉需要的东西，而金钟铉则给她顶级的物质享受，他们之间一直都是银货两讫，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可是，不知道什麼时候变了，她真的爱上了金钟铉，完全地折服在他那种冷酷俊美的气质下。所以当她发现最近他异常冷淡时，她心慌了，猜想一定是有哪个令他心动的女人出现，她越来越怕金钟铉会开口和她分手。
　　　她想知道是谁？她想知道是谁吸引了金钟铉的注意。
　　　於是她买通金钟铉短期聘用的佣人调查，结果那个佣人却告诉她，金钟铉曾经在走廊上跟他身边的那个特别助理拥吻！早上的时候，那个特别助理甚至是从今钟铉的房里走出来的！
　　　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输给女人她没话说，但怎麼会是男人？
　　　「钟铉一定是因为被你迷惑，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只要你离开他，他一定很快就能恢复正常。」金钟熙无视金基范苍白的脸色，不停地在他伤口上撒盐。「钟铉在商界是个名人，如果事情传出去了，你想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样害他？反正你们两个也绝对不可能会有什麼……会有什麼结果，你就放了钟铉，再找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就好了。」
　　　她私心地认为本来是正常的金钟铉一定是因为金基范的勾引，才会和他发生关系。既然金钟铉是个异性恋，那麼错一定是在於金基范，同性恋就应该去找同性恋，怎麼可以随便把正常人带进那个领域？
　　　金基范看著金钟熙开合的唇瓣，她口中逸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脏，让他千疮百孔。
　　　迷惑？他没有迷惑过金钟铉，真的没有。他也不知道为什麼会变成这样。　正常？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不正常？他也认为这种关系是不正常的，但，是谁定下这样的规范？是眼界狭隘的人们，还是这个高傲的社会？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而已，小心翼翼的一份感情却要因为众人的眼光而被大加挞伐，这就是正常？

　他知道金钟铉是个名人，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传出去，但是，从头到尾，事情都不曾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能怎麼办？
　　　什麼是和他一样的人？就算他真的是个同性恋，感情怎麼能说放就放？
　　　至少她说对了一点，他和金钟铉之间是没有结果的。
　　　完全没有。
　　　一阵微风吹过，金基范身上的衣衫飘动著，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金钟熙不管他的沉默，反正她一开始就只是要说给他听而已，他有没有回答无所谓。「你……不要再缠著钟铉了，你对他只有害处……我知道你是钟铉捡回来的孤儿，他这麼好心救了你，你这样对他就是忘恩负义！」金钟熙说得振振有辞，她认为自己是为金钟铉好，就好像他的至亲好友正在为他清除人生道路上的害虫。
　　　金基范静立著，白纸般苍白的脸上不曾有过任何表情。
　　　好奇怪。他曾经想过，要是被别人发现他和金钟铉的关系该怎麼办？
　　　是要极力否认？还是要忍受对方的辱骂？或者根本就转过身不要理会？他假设过各种情况，但怎麼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如此的平静。
　　　还是说，因为他的心根本已经被掏空了？
　　　难怪，所以他才会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胸口的地方，真的破了好大一个洞……
　　　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创已经让***了，他没办法觉得是否疼痛，只是知道再也找不到破裂成碎片的心。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应该知道该怎麼做。」金钟熙倨傲而不屑地睇著他，彷佛他是臭水沟里的污泥。她觉得自己真是伟大，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好事。
　　　她迈开优雅的步伐就要离开，在走近金基范时，她忍不住嫌恶地说道：「啧，你这种人……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她皱著眉绕过金基范，走向不远处的车子。　火色的枫叶随著轻风飘扬而下，洒了一地的艳红。伫立在其中的瘦削身影看起来倍觉孤寂，让人心痛。
　　　金基范全身冰冷，好像连血液都凝结了。

恶心……恶心……
　　　金钟铉在腻了他之后，是不是也会开始觉得他恶心？
　　　是不是……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能离开吗？又……离得开吗？
　　　究竟要他怎麼做才好？
　　　他要离开他……金基范紧闭上眼，手指颤抖地握住胸前的菱形红水晶项链。
　　　比起已经伤痕累累的身心，必需离开金钟铉这个认知，更加让他痛彻心肺。
　　　至少……等下个星期过去……下星期五的案子正式招标，他不放心那封恐吓信……
　　　至少等下个星期过去……
　　　不是为了其他原因，只是担心救过他一命的金钟铉的安全，不是其他原因……不是其他原因……
　　　留下来，不是因为那份感情，不是！
　　　斜射的暖阳照不进金基范冰冷的心里，他只是不停地说服著自己。

Seventeen
他们之间的温度降到冰点。
　　　不知道是金钟铉不想看到金基范，还是金基范在躲避金钟铉，总之，除了偶尔帮金钟铉更衣外，金基范几乎看不到他。
　　　本来一同搭车到公司的习惯，变成了两人各乘一辆车；比邻的办公室，却因为金钟铉不再交代他做事而没有了来回的必要；深黑色的卧房，则由於主人的彻夜不归而逐渐开始遗忘了熟悉的味道。
　　　之前的拥抱就像是轻烟飘散到了空气中，再也抓不回来，他们现在已是形同陌路。
　　　这样也好。
　　　反正，能留在金钟铉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了。今天金钟铉应邀去参加招标案的说明会，没让他跟著，他这个总裁特别助理没有了总裁的命令，根本就没有什麼事情可以做。不管是在公司里还是家里，金基范都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必要的存在了。
　　　他看一眼时钟，下午两点，说明会已经快结束了。他整个早上都是看著秒针数时间度过的，每一分钟都过得像是一个钟头般漫长。
　　　不知道为什麼，他的思绪一直不能静下来，就好像潜意识里的危险警铃在他心里铃声大作，彷佛是要告诉他什麼事。
　　　金基范抿唇，不明白为什麼会这样？
　　　别再烦恼了，没有事情就自己找事情做吧！他微微叹息，拉开抽屉就要拿出文件……忽地，角落一张躺平的白纸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那封恐吓信。
　　　他还留著？金基范想要伸手拿起，心跳却开始紊乱起来。
　　　奇怪……真的好奇怪……
　　　心里这种烦躁的不安是从何而来？就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发生一样……
　　　难道……他蹙紧眉头。
　　　说明会！
　　　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三天后就要进行招标了，寄恐吓信的人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难道说今天——
　　　他轻摇头，总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以电子科技为主的崔氏今天也有派代表去参加说明会，崔珉豪会跟金钟铉一同出席，有人陪伴的话，应该是没有什麼好担心的才是。
　　　可是……他抚著额，想忽略那一丝从心底深处窜出的慌乱。金基范关上抽屉站起身，想喝杯咖啡安定神经。随著他从椅中起身的动作，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往脚边看去，是他的项链。
　　　金基范愣住，抬起手摸著空无一物的胸口。

火红色的菱形水晶坠饰，连接著一条从中断裂的细银链静躺在柔软地毯上，在黑暗的角落反射出诡谲的妖异光芒。
　　　金基范只觉得呼吸一窒，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瞪视著那血红般的闪光半晌，然后，不再犹豫地拿起电话，拨了组熟悉的号码。
　　　是自己太多心也好，是自己庸人自扰也罢，他要确定金钟铉是否安全
　　　他绝对不会让金钟铉出事，绝不会。
　　　「喂？司机，我是基范。你要去接总裁离开了吗？可不可以告诉我说明会的地点……」
※ ※
※
　　　「啊啊……真是有够无聊的，我就说不要来嘛！」崔珉豪走在金钟铉旁边，伸著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呵欠，连泪水都给挤了出来。
　　　他红肿著双眼，一副很爱困的样子。
　　　乏味至极啊……这场说明会。虽然参加的集团、公司不少，但根本没几个能跟无限匹敌嘛！
　　　他就跟公司那些经理说过不要来了，真是浪费他的时间，两个小时的说明会，他就睡掉了一个小时五十九分，可见那些政商界大老讲话多
　　　崔珉豪撇撇嘴。老实说，崔氏无意角逐这场招标案，因为他们公司本年度的大案子太多了，要是再接下去很可能会榨乾那些可怜的员工，他们本来就打算等商场完成后做另外的投资，其实他今天根本是不用来的。
　　　要不是公司里那些长辈经理硬要他来学习学习、见见世面，他才不要那麼辛苦咧……见世面、见世面……见什麼世面啊？
　　　与其在会议进行中呈昏睡状态，他还不如回自己可爱的办公室打电动哩！
　　　真是！太不了解他了，那些笨蛋忠心经理。崔珉豪又打了一个呵欠，泛著泪光的眼角瞥向习惯把他当成隐形人的金钟铉。
　　　好不协调，金钟铉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喂喂，基范呢？怎麼没看到他？」崔珉豪还是忍不住问了。早在之前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他看到金钟铉单独前来，身旁没有跟著金基范，心中就有疑问了，憋到现在才开口问，他还真有些佩服自己哪。

金钟铉从步出会场后就一直任崔珉豪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抱怨，如崔珉豪所料，金钟铉根本当他不存在。
　　　他无视於崔珉豪的问题，走入电梯内。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哇啊！你好没良心耶，想谋杀老朋友啊，金钟铉？」崔珉豪差点被关起的电梯门给夹个正著，他幸运的躲过变成三明治的危机，侧身闪入电梯中。
　　　什麼啊……虽然金钟铉本来就不喜欢理人，但他今天怎麼特别阴阳怪气的？崔珉豪睇视著一语不发的沉默男人。
　　　唉……好冷啊！他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怎麼，你们吵架啦？」崔珉豪问句一出，就马上感到一阵足以抖落全身鸡皮疙瘩的强烈寒意。
　　　天啊！他们一定是……吵得很严重……他马上把注意力放到跳动的灯号上，不敢再多说话，表情比他想诡计偷懒时专心一百倍。
　　　金钟铉始终面无表情，连眼眸都暗沉了下来。
　　　崔珉豪的话提醒了他那天和金基范争执的事。
　　　该死……他还是忘不了金基范当时犹如受伤哭泣的双眼。金钟铉锁眉，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当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崔珉豪在电梯门还没完全开启时，就急忙跨步走出去。
　　　我的妈啊！再跟金钟铉家伙站在一起，他怕自己会变成一支人体冰棍。崔珉豪一出去就打了个哆嗦，甩平整身直竖的寒毛。
　　　真好，还是外面温暖。他走向大楼门口，一抬眼，就看到金基范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
　　　「基范！」他高兴地向他挥手打招呼，没注意到身后的金钟铉瞬间黯下来的脸色。
　　　崔珉豪越过马路，直接跑向金基范。「嗨，我刚才还在想你怎麼没来呢！」他微笑地看著他。
「我今天……有点事。」金基范朝你成烈颔首，不自在地找著藉口。
　　　他知道金钟铉就站在对面，光是这样就让他没办法维持正常的呼吸。

　他是不是不想看到他？这样来找他会不会太突然？金基范虽然有些怕面对金钟铉，不过还是在看到他平安无事时，放下了担忧的心。
　　　「唉！」崔珉豪顺著金基范掩藏不住的视线，微瞥了一眼马路对面的金钟铉，他神秘兮兮地小声问著金基范：「金钟铉好像很不高兴，你们吵架啦？」
　　　金基范看著崔珉豪十分八卦的表情，怔怔地没有说话。这教他怎麼回
　　　答？他沉默地垂下眼眸。
　　　那个是这样，这个也是这样！崔珉豪翻了个白眼。
　　　「啊，真受不了。」他推著金基范走向前。「走啦，我免费当你们的和事佬，有什麼事说清楚就好，金钟铉不太记仇的。」他嘻笑地安慰一脸不安的金基范，等著绿灯后，就准备带著他一起过马路。
　　　金基范甚至不敢把眼睛望向金钟铉站立的方向，他低首看著一条条走过的白色斑马线，希望这马路走一辈子都到不了尽头。
　　　该怎麼面对金钟铉？他现在就可以想像即将流动在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息，这让他有种想转身逃跑的冲动。
　　　还是……先走吧？反正他也看到金钟铉平安无事，司机的车子很快就会到了，崔珉豪也在这里……
　　　正当他想著该如何先离开时，左手边的路口却传来一阵人群惊呼的声音，伴随著刺耳的煞车声和漫天卷起的沙尘，朝大楼的方向而来！
　　　金基范和众人一样，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
　　　他清楚地看到有一辆白色没有车牌的轿车以极快而惊人的速度，闯过了十字路口，直直地向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像是找到什麼目标，那车头微转了一下，将方向对著……对著……
金钟铉！

「我……咳咳，」他虚弱地出声，猛一咳嗽，在金钟铉的怀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命……还……还你……」他费力地喘著气，好像每呼吸一次，生命就流失一点。
　　　他又惹金钟铉生气了……
　　　幸好……幸好……他没有事……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他的命……还给他了……
　　　「我不要你的命！」金钟铉伸手抹去金基范嘴角止不住的鲜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我，你听到了吗？基范！」他紧抓著金基范的肩膀说著，控制不了心中狂烧的怒气。
　　　啊……这个人……连这种时候都这麼霸道……他想笑，却连勾起唇角的力气都失去了。
　　　金基范突然觉得胸腔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他再也没有能力说话，只能缓缓地垂下眼睑。
　　　对了……他知道他对金钟铉的感情是什麼了……
　　　可惜……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他了……
　　　他……爱他！他爱著金钟铉……很浅显易懂的……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他爱他。
　　　只可惜……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
　　　金基范垂下手，昏迷了过去。
　　　「基范？」
　　　金钟铉紧抱著他，任那灼目的赤色鲜血染上自己的衣衫、染上自己的双手、染上自己的眼眸、染上自己如霜的表情、染上——
　　　自己冰冷的心脏。

　金钟铉突地一拳击上身旁的墙面，扎实沉重的撞击使得坚硬水泥墙的油漆瞬间剥落，他低垂的俊美脸庞只有极为森然的凛冽寒气。
　　　他不准金基范以任何一种形式离开。他不准！
　　　就算是要追到地狱他也要把他找回来！
　　　金钟铉紧盯著手术室上「手术中」的灯号，阴冷眸瞳中有著狂暴的恶意。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越来越接近，崔珉豪踩著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踱向金钟铉，在距离他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刚才代替金钟铉去跟**作笔录。因为金钟铉对前来询问查案的警方完全不理，一声都不肯出，所以只好由同样是最接近现场的他去说明情况。楼下的记者虽然不少，但他都吩咐处理过了，没有人会上来打扰他们。
　　　他还打了几通电话，通知胡子爷来医院，一方面是因为胡子爷是金基范的法定监护人，一方面他还请胡子爷带衣服来给金钟铉换……
　　　他那一身的血迹……实在是让人不敢直视。
　　　金钟铉一定是气得快发疯了，因为他从没看过金钟铉有那种表情。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冷著一张脸，但和金钟铉认识了十几年的他知道，金钟铉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完全失去控制。
　　　他很轻易地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冰冷得刺进骨髓里的寒意，使人难以靠近。
　　　崔珉豪往后靠著墙，他发现自己外套的前襟也有一小块乾掉的血渍，这让他想到他居然来不及出手抓住金基范，就这样眼睁睁看著他冲向车子而后被撞倒。
　　　「可恶！」他脱下衣服，用力地甩向另一边的墙面。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金基范不停流著血的画面。
　　　「***的……」崔珉豪站在手术室门旁，一声声地咒骂。　金钟铉始终没有出过声，就坐在长廊底的椅子上，深沉难测的眼神令人背脊发凉。
　　　两个人没有交谈过一句话，只是等待著手术室的大门敞开。
　　　医院的空调吹送著，呼吸间皆是药物混著消毒水的味道，宽直的走道上没有什麼人，好像连根细针掉在地板上都会有声音，虽然有明亮的灯光照射在每一个角落，但还是有种暗沉的气氛无形地流动著。

「不用客气。」医生的职责本来就是救人，他们只是做自己份内的事。「病人家属需要填一些资料……张小姐，请带这位老先生去办理剩下的手续。」医生唤著最后步出手术室的一名护士，然后又将视线对著胡子爷。「你跟那位小姐去就可以了。」
　　　「谢谢。」胡子爷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金钟铉后，就跟著护士走了。
　　　「医生，我们可以去看看病人吗？」崔珉豪拉住要走的医生，心急地问道。
　　　医生沉吟了一会儿。「病人会被送到十一楼的３号房，你们可以去看他，但只能在外面看，不能进去，病人刚动完手术，需要完全的隔离和休息。」
　　　「我知道了，谢谢。」崔珉豪向医生道谢。虽然只能在外面看，但总比什麼也看不到好。
　　医生摇摇手，微点头后就离去了。
　　　崔珉豪回头，却发现金钟铉不知道什麼时候不见了。他愣了一下，然后走到另一头的电梯口，发现楼层灯号停在「十一」的位置。
　　　「真是……」动作还真是快。崔珉豪也坐上电梯，直达十一楼。
　　　他根本不用费心去找金基范的房号，因为他一踏出电梯门，就看到金钟铉站在一间病房前面，隔著明亮乾净的大玻璃窗，凝睇著房内病床上的人。
　　　金基范躺在中间的大床上，床边全是一些测血压、呼吸、心跳的电子仪器，荧幕上跳动的数字彷佛在证明著病床上的人还存活著，没有因为他毫无血色的脸孔停止呼吸。
　　　他看起来好糟。金钟铉冷著眼，不知道自己为什麼还能如此安静地站在这里，而没有把窗户给打破冲进去摇醒金基范。
　　　他挂了两瓶不同的点滴，白色的纱布在头上包了一圈又一圈，脸上有一些擦伤，还带著氧气罩……」动也不动的。
　　　该死！他的脸色简直跟床单一样白。金钟铉紧握著拳。
　　　崔珉豪站在他身后，也看著情况好像很不好的金基范……跟个假人一样，他不敢相信不久之前他还跟金基范像平常一样地说著话。「金钟铉……」他看著病床，生命力脆弱的人，缓慢地开口：「有什麼要我帮忙的吗？」崔珉豪认真地说著，没了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金钟铉用眼神紧紧锁住床中人，好似只要这样他就没办法不告而别。　他沉默著，睇向金基范紧闭的双眸。
　　　他记得那双眼睛总是很乾净，彷佛不曾遭受过任何污染似的，从第一次见而时他就这样觉得。
　　　他喜欢感受那洁净的黑眸只映著他的身影……为什麼金基范现在不再看他？金钟铉全身倏地散发出一阵寒意，他好看的脸孔瞬间紧绷。
　　　「帮我查出幕后主使的人。」他冷语，阴森而低沉的启唇。
　　　「幕后主使？」崔珉豪瞅著他，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对。」金钟铉微微地侧首瞥向崔珉豪。他冷到极点的眼神、冷然的脸孔下隐藏的燎原怒火，在在都让崔珉豪全身窜起一股从头寒到脚底的凉意。
　　　「我要他们加倍付出代价。」

Twenty
两个星期过去了。
　　　金基范并没有醒。
　　　金钟铉在加护病房整整守了两天两夜，他不想知道为什麼，但他明白自己一定得陪在金基范身旁，度过最危险的两个晚上。
　　　第三天早晨，医生在观察过金基范的情况后，告诉他们，他已经暂时脱离险境，只要恢复情形良好，醒过来的时间就会越快。
　　　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整整十四天，金基范却仍是沉睡著。
　　　在这段时间里，崔珉豪因为不能丢著公司不管，每隔两、三天才能抽空来医院探视金基范，有时候会跟李珍基一起出现，不过因为李珍基总是来一次哭一次，崔珉豪也只好每次都忙著把他拉到外头去安慰。
　　　后来金基范转出加护病房，胡子爷帮他安排住进宽敞隐密的单人病房，给予最好的医疗照顾。没有人知道他什麼时候会清醒，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醒。
　　　他身上的伤没有停止痊愈的能力，却还是一直处於昏迷状态。随著金钟铉脸上越来越冰寒的表情，大家都祈祷金基范能快点张开眼睛。
　　　前几天，报纸的头条是一则商业丑闻。一直把闪耀视为对手的堤思企业爆发了高层主管集体收受回扣的弊案，不知道是谁寄了一大袋的照片、录音带、录影带、甚至是那些主管在银行金钱收支的正、影本都给了检调单位，如此齐全的物证想赖都赖不掉，消息一披露，堤思的股价立刻跌至谷底。
　　　没想到下午又有内部人员传出堤思因为最近投资失败，损失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资金，跟银行之间的借贷也奇怪地无法周转，还有不知道是谁在外面以高价收购堤思的股份，在短短的时间里掏空了现任董事长的股权。
　　　商业界的人一方面惊讶不知道是谁整垮了堤思，另一方面还在等著看有什麼好戏会出现。
　　　一个极有规模的商业集团，却在不到半个月之内七零八落，不仅即将面临宣布破产的命运，还有一群人会吃上官司，准备在牢狱里蹲个六年、八年。
　　　是谁做了这件事？
　　　有人说，堤思是因为惹毛闪耀集团的金钟铉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但是没人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凭空臆测。
　　　金钟铉坐在沙发上，冷眼看著躺在床上沉静地熟睡的人。
　　　他一手支著额头，另外一手则把玩著胸前的一条红水晶坠饰……这条项链是金基范的。
　　　金钟铉缓缓地抚著那已经略带温意的水晶，眼眸一刻也没离开过金基范看似安详的面容。
　　　他没有去公司，从金基范出事那天后他就不曾回公司上班，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交代给下属去处理，然后每天坐在病床旁看著金基范，从早到晚。他只想等金基范张开眼睛，其他的，他没有空去理会。
　　　这半个月他只做过两件事：一件是把招标的商业案拿到手，金基范是因为这个案子才被卷入意外，他不会让他的血白流；另外一件就是彻底地报复了想狙击他的人，两件事他都做得非常成功。
　　　但是金基范还是没有醒过来。

金钟铉紧握著手中的菱形水晶，表情阴霾。
　　　这项链是他吩咐胡子爷去公司寻找证物时，胡子爷连同恐吓信一起拿给他的。他知道这是金基范随身不离的护身符，每次抱金基范时，就会看到这火红水晶在他胸前摇晃摆荡，炫目的光芒总是让他看起来特别魅惑。
　　　他把断掉的银链重新换上一条更长的白金链，然后挂在自己身上，他从不配戴任何首饰，但他就是想要这块红菱水晶。
　　　他就是想要。
　　　金钟铉轻轻地站起身，他两手撑在床沿，俯低上身，以十分靠近的姿势看著那张清秀乾净的脸孔。
　　　「你什麼时候才要醒来？」他的声音很低，温热的呼吸吹拂在金基范的脸上。金钟铉抬手轻缓地抚摸他苍白的脸颊。
　　　他没有半点反应。金基范仍是闭著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一向清澈平淡的双眸，几乎没有过笑容的唇瓣也紧抿著，柔顺的细发覆住了额上刺眼又带著药味的纱布。
　　　他看起来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样。
　　　「张开眼睛，基范。」金钟铉的手指轻触他的眼睑。「张开眼睛。」他重复地说著。
　　　他不想看金基范再这样睡下去，好像生命在病床上一点一点地流失一样。两个星期以来，金基范的脸庞和身体都在缓慢地消瘦，很可能明天他就会离他而去。
　　　这种想法令他更加执意地要金基范醒来。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一向很强势，不论做什麼都很有自信和把握，从来都只有成功而没有失败过，即使事情再怎麼艰难，他都可以很轻易地掌控在自己手中，连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算计。
　　　他第一次有这种不确定的感觉。
　　　不知道金基范什麼时候会清醒，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这样变成植物人，不知道……
　　　自己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那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纯洁黑眸。不行！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醒过来，张开眼睛。」金钟铉低哑的轻语，听起来好温柔、好温柔，好似可以融化任何东西。「基范……」他弯著长指，一次次划过金基范白嫩的肌肤。

他敛下弧度优美的眼帘，低首吻上金基范白纸般的嘴唇，用自己湿润-的唇舌去温热那紧抿的冰凉薄瓣。
　　　「张开眼，基范。」金钟铉贴著他的唇轻吮，迷人的磁嗓低吟著，总是诱人神魂的深幽瞳眸直视著金基范，像是千丝百缓，寸寸网住那沉静的睡容。
　　　「你一向只听我的话。」
　　　他不要他舍命给他，他只要他能清醒，他不管理由是什麼，只清楚自己心里强烈的希望金基范能再像以前一样，跟在他身边陪伴他！
　　　金钟铉抬起头，直视著他。「听我的话，醒过来。」
　　　流动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热烫起来，时间也好像放慢了走动的速度。
　　　就像是对金钟铉所下的魔咒有了反应，金基范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但金钟铉并没有漏看。
　　　发现他居然有了反应，金钟铉顾不得他身上的伤是否已经完全痊愈了，他直起身紧抓著金基范瘦削的双肩。
　　　「张开眼睛！」他喊著，摇晃金基范的身体。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金基范对声音有了反应，他不能让这个机会逃掉。
　　　他要他现在就醒过来！
　　　现在！
　　　「基范!」他大喝一声，声音里有著前所未有的著急。
　　　金基范睫毛的颤动更明显了，他艰涩地轻揭著，沉寂了十四天的意识一滴一滴地缓缓回流……
　　　「呃……」金基范困难地出声，乾哑的喉咙让他非常难受，语音听来十分破碎。
　金钟铉很快地拿起床头旁的水杯一饮而下，然后低首吻住金基范的双唇，把口中的清水渡进他灼烧的喉间。
　　　就像是在大海里飘浮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金基范贪婪地汲取著金钟铉哺入他嘴里的液体，沿著嘴角淌下的水痕浸湿了他的衣襟。彷佛永远都喝不够似的，他甚至本能地伸出舌尖，舔舐著金钟铉口中的湿润。
　　　金钟铉抬起头，离开他的双唇。要是再让金基范吮舔下去，他现在就会把他的衣服脱光。
　　　他看著金基范喘息且逐渐染上潮红的脸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扬起了一抹很淡很淡的浅笑。他果然是只听他的话。
　　　「你醒了。」他缓缓地低语，轻抚著他的颈项。
　　　流动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热烫起来，时间也好像放慢了走动的速度。
　　　就像是对金钟铉所下的魔咒有了反应，金基范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但金钟铉并没有漏看。
　　　发现他居然有了反应，金钟铉顾不得他身上的伤是否已经完全痊愈了，他直起身紧抓著金基范瘦削的双肩。
　　　「张开眼睛！」他喊著，摇晃金基范的身体。
　　　这是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金基范对声音有了反应，他不能让这个机会逃掉。
　　　他要他现在就醒过来！
　　　现在！
　　　「基范!」他大喝一声，声音里有著前所未有的著急。
　　　金基范睫毛的颤动更明显了，他艰涩地轻揭著，沉寂了十四天的意识一滴一滴地缓缓回流……
　　　「呃……」金基范困难地出声，乾哑的喉咙让他非常难受，语音听来十分破碎。
　他不会再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