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 http://tieba.baidu.com/p/1650785597

【深秋十月的清晨，掀开被子便感触到凛冽的空气似锥子般刺骨。如今才十月，京城就如此寒冷，虽举家来迁京已五月有余，但仍无法适从离了温润的江南。偏头望向窗外——梧桐树叶纷飞落下，朝天伸展的枯枝落单了，显得那样的突兀，不觉有些许怅然若失……起身套上马卦，腰间系上延璟曾赠于我的雨花石坠，思绪又飘回了当年在江南的旧时光。常言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望见窗外萧条清冷，不禁感慨万千，心头的惆怅更添了几分。】
【正坐那想的出神，忽而余光瞥见延璟堂而皇之的入我屋内，眉头微蹙地看了他一眼，还未待我启口，他便一把将我拉出门。‘四哥咱俩去赛马！’赛马？本想拒绝他，可转念一想与其大门不出独自哀叹，不如策马奔腾心旷神怡。于是欣然允了他的提议，一同步至马棚，沙场秋点兵似的牵了一匹骏马，几个箭步便登上了马鞍。想来吕布骑上胯下那匹汗血赤兔马后定是所向披靡，否则又何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一说？马场在京郊，并不远，策马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以前在江南时偶尔闲暇时骑过马，虽说跟师傅学过马术，但眼瞅着马场林立的参天大树心中仍是有些犯怵，不过好在我挑的这匹马性子不算烈，我倒也能驾驭。夹住马肚，勒紧缰绳，开始奔驰在广袤的马场之中，同时还对延璟发出挑衅。】
“有种就追上我！”

【迁居到京城后，就没怎么出去过了，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连风都带着苦涩的味道，哪有江南的好风光，微雨连连，让人整个心情都舒服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前几天带着几个小厮，把半个京城从早上到晚上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却没有几个地点让人的真正满意的，独独有一个马场，带着满洲该有的野性，激起了自己在京中一直压抑的欲望。反正左右是个烦，倒不如去策马消解自己的压力。】
【一大早就叫上了四哥，让他和我一块去赛马，我自知是比不上他的速度，可偏要这样好好玩上一回，我和四哥本就坦诚相待，谈不上什么丢人的。看他同意后便和他去寻了马。辛稼轩有诗云“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便悠悠地挑了一匹的卢。一齐到了马场后，还没反应过来，看身旁四哥已策马扬鞭，还不时转过头来向我挑唆，鼓动我追上他，我向他一笑，加紧马肚，扬着鞭子追了上去。】
“追便追！”

【紧拴僵绳策着马一股脑地穿梭在树林里，不时抵防着身后趋之若鹜的延璟。曾听起评书人说过这儿旧时是做围场用的，随着碧落黄泉、苍穹万物的瞬息变化已经罢黜了，但仍不乏野生动物。马场不比大草原那般空旷，所以在这儿应变是首要的，速度自然就是次要了，倘若一味的追求迅速，结果只会背道而驰，如南辕北辙般可笑。延璟这小子打出生起体力就不及我，平日里又喜好舞文弄墨，本是个羸弱身，今儿个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主动找上门来邀我策马。也罢，我们满人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马术的地位举足轻重，平日里多练练只会有益无害。对于我的挑衅，他只是轻蔑地回应，轻蔑易激起我求胜欲。猛地调转马头往周遭的密林中驶去，白驹过隙匆匆而已，瞬时就将他远远抛在脑后，心中甚是得意，愈发的跋扈起来。】
“随便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经过密林后，正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忽而不远方赫然出现了一条宽约七尺的沟壑，深不见底，一时令人措手不及。紧勒缰绳，马头猛地翘起，纵身一跃便越过了这条障碍。手心顿时捏了一把冷汗，我纵是如此，更何况马术不及我的延璟？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我得给他个提醒，这如果跌了进去可不是小事。】
“延璟，小心你前路有条沟壑。”

【骑着马穿过层层密林，耳边风声瑟瑟，大有一番秋风刮骨的气派，京城虽没有江南的温润，但却是足够凛冽，如刀般刮过脸颊，却更激起了我的斗志，便自个儿在后面穷追不舍。京城到现在这是已经很冷了，出门时身上硬是添了一件披风，赛马时却是拘束的紧，披风随着秋风的起伏在不断如瀫痕般荡漾，层层跌宕，只好一只手勒紧马缰，另一手将披风的前扣解的松了些。做完后又立即伏下身抓紧马缰，却猛然发现四哥早已调转方向，朝密林奔去，果然是一息都不能大意的，想着便急追上去。转向时最是不敢分心，可四哥偏偏这时来了一声轻蔑的挑衅，年少又岂能不狂？便不亢不卑地应了一声。】
“四哥看着便是。”
【一只手勒紧了马缰，鞭子声也随之而下，能追一段路程便是。不料马的速度骤升，马蹄前后不断跳荡，鬃毛层层扬起，险些遮了眼睛。的卢疯狂地向着风突围，遇到树也是猛然一躲避，继续奔驰。我心里暗道不好，急忙向后勒紧马绳，可那马却不听使唤，继续奔着。马的速度快的如箭般迅疾，这样纵身下马也不是一条出路，只好伏着身子，贴近马身，按捺这心里的焦急，小心翼翼的盯着前方。却看四哥的马向前猛地一跃，便已觉出事，又听得四哥说道前方有沟壑，天要亡我！】
：咴——
【只听马的一声长啸划破了天际，马头后仰，自己整个人都在往后翻，只好双手紧紧握住缰绳，闭上迎风的眼睛，等待下一刻的变机。的卢马又是一声清啸，马蹄踏地的声音不觉于耳，再次睁开眼睛时，马已落入了平原，心里松了一口气，驾着马继续往前奔着。】

【方才那道鸿沟仍令我心有余悸，为延璟捏一把汗不说，在腾空的那一刹那自个儿的汗毛竖起到如今还未消。蓦地，只听见马鸣‘咴——’的一声响彻云霄，这一声似锋利的匕首刺入我心脏般难受，顿时被一股被抽空的虚空感充斥全身。仍是驾马前行，风头如刀面如割，只是过了片刻后才怔怔地回过头去——见他已越过沟壑，安然无恙的追了过来，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放下了，如释负重的冲他笑了笑。 转念一想其实我过于紧张了，他胯下骑的是的卢马，是当年助刘玄德避樊城之难，越檀溪的神马，又怎会在鸿沟里翻船？当真是我多虑了！凉风瑟 瑟贯耳，气氛略为紧促，我哈哈大笑起来，仅是为了打破这一刻的压抑。眺望远方有一松间清涧，溪流略为湍急，不过两岸河滩郁郁葱葱，正好也有点累了，于是下马牵住僵绳缓步前行。】
“我们上那儿歇歇。”
【话毕便驻足停留，待他上前一同前行。其实我与延璟的性子只有七分相似，不同的该是我比他多了几分城府。还记得儿时他每次撒谎都会被我识破，而我却总能将他骗的晕头转向，牵着鼻子走——他终究是我弟弟。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我俩都无言，只是在前行的路上都能感触到彼此跳动的心灵。渐渐的，溪流已不远。】

【马蹄声渐息，刚刚一场生死线的徘徊着实令人心慌，纵身下了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四哥转过头来冲我一笑，我也还了一个释然的微笑。将马牵在身后，缓缓前行，看着一路的风景，苍翠怡人，阳光从枝干间的缝隙射下，星星点点。将披风扣上，刚下马时的热血沸腾已经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散去，额前的汗也被风带走，一切都沉浸在如此安静的时光里，无言，只剩心灵的碰撞。】
【小时候听人说书，说三国中的卢未有赤兔之名声，却也是骁勇的。我从不想去超过四哥，他所喜欢的，我也不想去争执。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想到这儿，我再次向他一笑，心照不宣。心里头的话总是到嘴边却难以说出，最后在这场世事变迁中，归结成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刚才好险。”

“的确很险，可你也越过了不是么？”
【缄默了足足有半响，作为兄长，对於延璟的成长自然应该感到高兴。还记得小时候他一但见到宏伟的东西就会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哇哇大哭，缘由也不知从何而来，只知道后来专程请法师做了一场法事，说来也怪，从此他竟慢慢的变得坚强起来——这世上有许多事我们无从知晓，就像我和延璟出生那一年花开并蒂的预示。有些话放在心里，却不是那样容易说出口，我明白这些，只因我俩是孪生兄弟。内心的复杂如同打翻了染桶一般七零八落，又好似缠绕交织的线无法解开……恍惚中我们走到了岸边，把僵绳拴在了一棵树上。低头捡起一块细扁的石子打起了水漂，无奈溪流过于湍急，打水不成漂，任由石子被奔波的流水吞噬，起不了一丝涟漪，喃喃道。】
“在面对人生的鸿沟时切不可像石子一样被河水吞噬。”

【四哥沉默了许久，而就在这一刻光景之中，我竟想了许多，那些过往种种，都绘成一副恢弘大气的水墨画。深浅不一，着色或淡或深，囊括了生命中种种的平凡与伟岸。我对着这场有些捉弄人的凡尘轮回中，无缚鸡之力，唯有一哂一笑便过去了。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想四哥的付出，应该比汪伦送友之情，再上千倍百倍。行在岸边，赤兔与的卢因着一株大树便这样栓在了一起。而水血交汇，又岂是将缰绳解开便能罢了的。我坐在岸边，解开了披风，似乎这一刻连风都是带着温热的。】
“我想假如我就算沉尸江底，也要溅上三尺浪花。”
【这样的回答是莽撞不堪的，想着便也拿起一块硬石，狠狠一掷，浪花顿时四起，风都沾染上了水滴，但转瞬便消失在了烟波蔼蔼的河面上。成不了英勇的的卢马，成一个能溅起浪花的石子未尝不是乐事，至少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不是无声无息的。然后偏过头，有些玩味调皮的问四哥。】
“四哥，假若刚才的卢没有受惊，或者我骑得不是的卢，你会如何做？”

“看来溅上三尺浪花就是你人生的止境了？”
【听他这么说，我牵强地扯着嘴笑了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思绪不禁飘向了生离死别，最大的无奈莫过于此，死亡谁也无法抗衡，纵使万贯家财也无济于事，因为始作俑者是自己。苍茫的寰宇苍穹中有多少豪杰志士舍身取义、死得其所——荆轲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履善抗元‘留取丹心照汗青’；岳飞报国‘笑谈渴饮匈奴血’……溪水击打石头的簌簌声使遐想最终休止，对于他突兀的提问，一时不知所言，沉思片刻，眼神一瞥答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救你。”
【倘若他刚才真的跌落进了鸿沟，我想我应该会奋不顾身的去救他，只是说出来的话却略了那‘奋不顾身’。我同他从不会轻易的儿女情长，我想他也如此，又抓起一块石子掷入水中。】

“别扔石头了，走吧再去玩玩，坐着累得慌。”
【说完就自己一个人起身了，抖了抖衣袖，便走到树旁解了缰绳，牵过的卢，两下便上了马，骑了几步，却看四哥还在岸边停留，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抬头，遥遥看着远方。我大觉异常，四哥平日风流不羁，又岂会如此认真看着风景？难道是我平时还不够了解四哥，不对不对，我们在一起了十六年，又怎会如此。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归结下来，自个儿也不好说什么了。想着便把手上的鞭子扔在了他的旁边，灰尘微起。】
“四哥你看什么呢？”

“确实够无趣的，咱们走走吧。”
【今日的目的本是策马，可经方才那一遭而久坐溪边吹着凉风也确实够无趣的。于是正准备遂了延璟的意四处走走，起身拍拍灰，就在此时视野里偏偏出现了极其违和的一幕——一位姑娘正在湍急的河流中挣扎，似随时可能沉没或随波逐流。我不知所措，只是顿在原地，任由那位姑娘挣扎的精疲力竭湖面渐渐泛起了氤氲，她消失在烟波迷雾中。其实我水性并不赖，或许我是缺少挺身而出的勇气，这位姑娘勾起了我幼年时落水的痛苦记忆。直到延璟将鞭子甩在我身旁，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用手指了指远方。】
“你……看那是不是有一个姑娘落水了？”

【顺着四哥所指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水面上有挣扎的身影，波浪随着一次次其手的挥动而荡漾，渐渐地力度却越来越小，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自心中缓缓氤氲，再布满整个心海。这让我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四哥落水的事件，那事在家里曾一度引起了轩然大波，我却早已忘记那时我身在何处，只隐约记得四哥险象环生，我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那么近，我却无能为力，那种恐怖到极点的心思在我心里正正萦绕了我一个月的梦，那种噩梦，让我猝不及防。小时候的脆弱，让我无法保护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过了很久很久，我从那种境界中缓过神来时，我才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缚鸡之力的人事无法存活的，没有人愿意接纳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当我渐渐明白过来时，我逼迫着自己去坚强，骑马射箭能学的我基本都请了师傅来手把手的教。天资让我不得不慢慢学，这条路，没有放弃的选择。我们只有在这条没有归途的道路中，一直走下去，不能轻易离开，我还有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懦弱的解决方式，总会淘汰。】
“四哥你尽快赶过来，我先去！”
【说完我便忍住心中的种种自责，扬起马鞭拼命的赶到那边，我没有什么顾虑了，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可以阻挠。到了后我直接下马，不顾衣服的繁冗，直接跳进河里，这一次，死也要救！浪花扑着我的脸颊，刺的自己根本无法睁眼，但不能回岸！我拼命着往前游着，直到抓住一个袖摆后，便不顾身的将其抱过来，河水渐渐吞过我的全身，但心底那一丝的求生欲望，硬是让我要回到岸边，我必须活着！拼命地游着，当我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阳光时，我闭上眼释然的一笑。】
“四哥，我好累！快救她！”
【当我全身到达岸边时，顿时觉得好累好累，但强撑这虚脱的身子，我知道四哥已经赶来了，我笑了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落水的人拖上岸，将一切做好后，我颓然的倒了下来，我知道这不是死，可是真的好累好累。当意识涣散时，不知道四哥在干什么，相信他已经在救人了，我轻呼了一口气，这一次，我总归没有再看到人在我身边死亡，如此只好闭上了疲累的眼睛。】

【延璟望见那位落水的姑娘后，呆呆的在原地杵了好一阵。蓦地，似疯一般驾马往水中赶去，遂后跳入水中，空留一匹惊马在岸。看他双手拍打着水面，仍由浪花浸湿衣衫。那样急迫救人的举动令我罔知所措，手脚的力气像被抽空了，紧紧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强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这感觉像是一个……懦夫！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反问着自己——‘明知是祸为何还不知所措？’像是一个泥潭越陷越深。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而渺小，延璟的水性并不及我但能如此果敢地挺身而出，或许是出于一眼之念。】
“延璟，撑住！
【姑娘被救上岸了，可延璟却对我发出了求救，我知道他已精疲力竭，水，可以包涵一切，却又比魑魅魍魉来的猛烈。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悄然涌动，犹如醍醐灌顶般觉悟的踏入水中，十月的水萧瑟刺骨，可我却能真确的感觉到心是热的。不断默念‘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来激励自己，信念终究再无法动摇——乘风破浪！眼看着延璟离自己越来越近，跳动的心灵再次引起共鸣，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沉没了，共鸣戛然而知，似整个世界都顿时寂静了。双脚奋力的游动，手不断搜寻着延璟，却无法找到半点零星。颤栗的寂静令我的眼眶终决堤，泪水止不住的流，与溪水相融相合，人生之大悲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奋力将他救上岸后，发觉那姑娘已经微微苏醒了，就没有去理会。延璟已不省人事，面色发青、浑身冰冷，我除了满腔愧疚就只剩下不知所措。忽而想到《本草纲目》中有相关的措施——“令溺水之人置通风处，紧按腹部，往其口中呼气，周而复始。”这……合适？我犹豫了，可伸手一摸延璟逐渐微弱的心跳，顿时坚定了，这世间还能有孰比他更亲于我？想罢，便拨开他的双唇及贝齿，贴了上去。热流源源不断的向他口中输入，他慢慢恢复了体温，脸色也红润了，我也放心了不少——救了延璟等同于救了我自己！今日连遭两劫倍感疲倦，头一斜，竟浑身湿漉的在岸边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