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随格格进宫前，替格格看相的的相士就曾断言过格格命格不凡，将来必是人中之凤，就因为那相士一句话，原本只看重那柔柔弱弱嫡出大小姐的老爷亦开始将心思花在了格格身上，开始一心栽培起格格，老爷的目的很明确，而格格亦是明白要想出人头地，必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从庶出的格格到如今人人口中华妃娘娘，这个中滋味也唯有我能知晓一二了，若非那相士的一番话，就不会有今日的华妃娘娘，若没有今日的华妃娘娘，又不知这宫中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
【拿起篮子里的剪子随意一剪就将那一株并蒂芍药齐齐剪下，偏头瞧见已伸出手却迟迟不敢动手，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宫人，轻“嗤”一声，】
这花是我先瞧上的，你若想要，就另寻吧

【才要拔腿离开，偏生就被这一句话给生生定在了那里，侧头看见那一身服色也就明白了一二，在宫中久了，便也学得了一些与人相处的法门，倒也不是自己看不起那些个比格格位分低的小主，这宫中只要是个主子都要比我等奴才高，就算今日落魄，好歹还是个主子，只是自己偏就看不惯一些明明是昨日黄花了，却还装作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
【微微垂了眸屈膝行礼】
奴婢给小主请安，请小主莫要怪罪奴婢，若奴婢知晓是小主看上的，奴婢就算是冒着让奴婢的主子华妃娘娘责骂几句也万不会同小主抢这芍药
既然小主喜欢，那奴婢就将这芍药让给小主，奴婢也不过是正好从内务府领完差回来一眼瞧着了就顺手剪下了，说不定还有更好的，这支芍药就当是奴婢替小主剪下的
【话毕，故意将篮子里芍药拿出来细细看了看，才刚将芍药送出，那芍药在指尖打了个圈，便也随着那分力坠了下去，垂头瞧着那已经沾染了少许灰尘的芍药，脚尖往后退了一步，扬着下巴瞧着那小主的宫女】
呀，这是怎么的，竟是瞧不上这芍药了吗，可不是怪我给这芍药染了俗气

（白芍多好，更勿论是并蒂白芍，在这季节里，宫苑之内开出的芍药花，尚能透析与周遭别具一格的单纯来。如意暗声嗔骂了两句，只听在我耳中，她说的那般轻浅，倘我头顶的两片薄云，我听得瞧着都似有若无。她一席话听得入耳，横也道歉，竖也愧疚，终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说话谁不会，说妥当话更容易。当如意遥指那南隅一墙，枝梢翠叶间依镂出那端宫阙高翘的鸱吻螭头，哦，永寿宫。）
（再看眼前这宫女，面目周正鬓发俏丽，俨然一副华妃那张脸倒映出的面孔。当我在餮宴上远观后座近端的华妃，成双尚为那卑微的索常在，当我在宁寿宫前行礼，遥看从那瑰花门庭里华妃正搀扶着太妃华丽的衣袖缓缓步出。与其说这个地方，谁都畏惧华妃，不如说，在这个尊卑分明的地方，谁都嫉妒华妃。）
你严重了，适才我说，不过是一朵花儿，没那么要紧。
（她既能本着为婢者的份，来朝我致歉服软，我亦能端着洛嫔的架子，去作出一副宽宏态。只这洛嫔，远不及她家华妃，贯宠桀骜。却值将即折身欲走之际，偏那白芍在婢子手上堕地，从而似溅起了一星半点脚前的褐泥，沾在花叶上，一点青褐，眉笔一般。她缓缓拾起，仿佛自个儿的腰身有些僵硬，我如何瞧着，从她看见，至拈了堕地芍药直身，那样久，乃至说话时，我都觉得她有些烦，令人燥。）
姑娘以为这是在哪儿？还指着花是清雅脱俗的么，卖色相悦人，能脱俗么？

【一句话呛的那宫女完全回不了嘴，只一个劲地在那“你”个半天，瞧着那宫女滑稽的模样，眸中的笑意也越加深厚，本来不过只是一支花，就算让了也无妨，可我今日偏就不想让，听那小主一本正经的语气，不禁掩唇而笑】
小主这话说的可不对，卖色相？那小主又以为这是哪儿？
【毫不畏惧地朝她打量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言“也难怪”，只这三字后便不再多言】
今日这话小主对着奴婢说说，奴婢也只当是没听到，若是对着旁人说，怕是小主日后恐难再在这御花园里与奴婢论花了

（打如意令我知晓这宫女的身份，再看那照旧威严桀骜的鸱吻在树隙里映见，我仍是拘着半分出于对华妃其人的畏惧。只我畏惧华妃，那么华妃手底的宫女儿呢？我不好那些嵌过金玉珠瑙的护甲，指甲只留了半长，却从首节指上涂的彤红蔻丹，胜得夕落残阳更耀眼。那彤红指甲抠进白芍叶里，从枝梢上剥开叶片，撕扯下一截绿茎。那是多好的染料，我还曾记得，捣了叶碾出深泥，竟能在纸上涂抹出绿来。）
（我那般旁若无人地顽弄着手上的白芍，举动间，却听得婢子一语，这倒是以为呛人的话，问询得想来可笑。我从颊肌脂胭里咧出的笑容，以至觉得，面庞上涂抹的脂粉，都会似平泥砖块一般分裂掉落。）
是这白芍买色相，倘若生的不好看，还能惹得姑娘采摘么？
不过，姑娘问我，又以为这是哪里？这必是御花园，否之这是哪儿，难道姑娘魔怔地以为这是你家华妃主子的永寿宫？
（永寿华妃，我从白芍的叶茎里，挤得绿汁滴在手上，将那彤红蔻丹染得分明成了花脸青衣一般俏丽。临前宫婢，口口声声以胁迫态来同我说话，真是像极了她家华妃，一年里，必同后宫万人如此。身绕开了那株白芍，眼态亲近，倘拿她当我家如意丫头般，我攀上了她的肩膀，入眼是绣纹衣领，极细致。又是看似的不经意，指甲上的绿汁，低落在她的衣衫上，肩上布缎，绽开了一朵青花。）
姑娘是华妃身边的红人，若日后还找姑娘论花，我可是高攀不起。且想必姑娘也并非时时刻刻闲着，侍候好你主子就好，何来空当出来叨扰旁人。

我家华妃娘娘自然没有小主那份闲心，便是折花这种小事还要亲力亲为，不过，容奴婢说句越矩的话，花、小主亲自动手摘摘也就罢了，可别到时候连其他的活儿小主也亲自去做，这可不是什么体恤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这是失了身份
当然，小主或许早已不知这身为主子该是个什么样子了也不一定
【本来也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区区一支芍药而已，我也不过只是为着那几分傲气故意抢了那宫女的芍药，让她知晓如今这紫禁城吹的是什么风，然这小主面上是一片无争，这话里带话的却叫人听着不舒服，事情到这一步也非我所愿，只她身为主子都愿意同一个奴婢计较，我奉陪一番又如何】
【眸光从那小主身上收回，再一低头又看向了那地上的芍药】
说来说去无非也就为着一支芍药，既然小主无意，奴婢又将这芍药给扔了，而小主又有这个“闲情逸致”，您另折就是，何必与奴婢在这费唇舌

（她说得倒是一句接着一句，囫囵得每个完了。不过是区区一支芍药，若说有什么能在我眼中有价值，那它还称不上分量。我看重的是什么？这会儿她所谓的有失身份，又所谓的闲情逸致，在我看来，在这儿提着半点闲情逸致，同她说话，才真真正正是有失身份。也不瞧一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伺候人的奴才罢了，若非华妃恃宠而骄，连着身边那些鸡犬亦能升天，她还能在我面前说出这一串的话来？）
不过是一支芍药，再撷一支也就罢了，姑娘你乐意往地上丢，不妨叫婢子摘上一篮子，姑娘好回永寿宫，慢慢丢。
（若非那芍药是朵并蒂，我尚瞧不起区区白芍，并蒂，多好的征兆，只在手底折断了，插在抱月瓶里，也是个乐头。尔后未及我开口，如意自觉盯着另一株，欲伸手去摘，我怒目盯了她一眼，手掌拍在她的衣袖上，把她拽了开来。我道与宫婢：）
不过有一句话姑娘记得，芍药再好看，它终究倔贱，与那天姿国色的牡丹，可是相去甚远。凡是皆要看清自个的地位与分量不是么？

【她面上一副懒得与我一个奴婢计较的容色，嘴上却是一句也不少，这也难怪，如她这般早已失了宠的嫔妃，在这寂寂深宫里也唯有如此才能打发着漫长的时光了，她原先淡然的容色里带了几分厉色，见她瞪向那已伸手去摘花的宫女，亦无畏惧】
奴婢说话粗苯，不及小主这般，说个话还要费上十分的心思，芍药虽比不得牡丹，好歹还是个花中皇后，要说身份地位，奴婢瞧小主怕是连芍药都不配带，想来您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什么身份配什么花就不需奴婢再多说了罢
依奴婢瞧，小主顶多也不过是个嫔位罢

【这些年的时光岁月里，我伴着主子在这个吞噬人命的地方，一步一步往上走。其间是心酸还是疲乏，或已觉然又或麻木。我在主子身后，听她的吩咐往永寿宫这个地方稳扎稳打磊上砖基。她们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只看得见我主子的面上风光，背后的辛劳与算计，又有谁知？我暗笑她自痴，以为仗着自个区区嫔位，便能拥着架子来同我置气。殊不知在主子眼里，那些女人，个个如同草芥一般，只要我在主子面前的三言两语，她如何能抵着华妃娘娘的手腕，如何能抵着永寿宫的磅礴。】
身为奴才，在外为自己的主子说话难道不是分内的事吗
小主还真以为自己顶着个主子的头衔就真的是主子了？您可别忘了，在这后宫里主子不如奴才的也大有人在,要不是您自个儿出来，怕是这宫里已经没人知道您了吧

（我揪着自个儿的衣袖，恍若那是一柄薄刀，又如一条令我不得不握紧在手的绳索。我能清晰的感受出自己的指甲抠在掌心的感觉，疼么，痛么。我抬着右手，真是想对着宫女的脸庞，宫女微红俏丽的脸庞横过去一个巴掌。只恨我不如华妃，如意也不如她，只恨连中宫都会礼让的永寿宫，建得那样碍眼。）
有没有人记得，还用得着你说？你不过也是华妃身边的奴婢。
（奴婢就永远是奴婢，那么我自己呢，洛嫔永远是洛嫔么？我不敢想，且敢怒敢言却不敢动。手下松开了自己的衣袖，搭在如意过来相扶的手臂，站立不稳，我看着那朵白芍，如一条白绫，是要过来掐住我的喉咙么，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搭着如意的手臂似万般沉重，我终抬起自己的手臂，往那狂妄乱语的宫女面庞上横了一个巴掌，只觉得手心刺辣，却心中舒坦。）
记住了，奴婢就永远是奴婢。 还是得见人行礼，还是得低声下气听人训示，这是规矩。

（松开了自己紧握的左手，从如意衣袖里抽出一条帕子，微微擦拭了方才扇过她脸颊的右手，仿佛是在擦拭什么污垢一般，尔后，再将帕子弃置在自己的脚前。飘飘忽忽落在芍药根旁花泥上，一脚踏来，陷进了泥土，印出一个鞋底的印记。）
好多少？那可是多得多了。譬如我有人侍候着，你却没有。我阿玛在朝围观，你瞧瞧你阿玛在做什么。记住我的话，即便我是区区洛嫔，也只那延禧宫中的主子，高你一截是应该的，哪怕你主子再厉害，也阻不了她手底下的宫婢横行。
再厉害，能厉害过中宫？能厉害过皇后？

【见她嫌恶一般拿着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而后将帕子扔在地上，似乎还嫌不够又一脚踏在那帕子上留下了一个鞋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洛嫔，莫不是因为我那一番话，激地她疯魔了？随后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想来方才那模样不过是她装出来，现在才是真真的洛嫔，她话中句句带着刺，在我听来却如那笑话一般，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
看来小主是在延禧宫待久了早已不知这后宫局势，小主的阿玛能耐，小主在后宫都这般田地了，怎么不见他为小主说上几句，若小主没有银子给底下那些奴才你以为她们会为你做事？主子？哈，只要有银子谁都可以是主子
【一番话毕，不觉解气，瞧着方才还畏畏缩缩在那的宫女瞧见自个儿主子这副模样，马上换做一副看好戏的嘴脸，朝她啐了一口】
下作的东西

（倒是不得不叹谓起华妃教养下人的本事，在外头横行也好，再同谁去争吵也好，我自个儿乐意同她说两句话，她倒是顺着竿子往上爬。真拿自个当作华妃的贴心人了，在外头替她家主子争气。是，有银子谁都可以是主子，那你是么？你家主子有银子是主子，那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我抬手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儿，她一个宫女，敢同我这般顶嘴，华妃放任着手下的人，辱没宫规，也是她能承担地起的？）
姑娘真是伶牙俐齿，这一句一句话说的，我倒是无话可说。不过，姑娘还请记住我一句话，你家华妃盛宠地位高，我见着她须得行礼低声。
你呢？你是在提点着我，打狗还需看主人么？

（良久之后，我依旧站在那株芍药边上。如意过来拽了一拽我的手臂，面目似怔。我叩问她，怎么，吓傻了？我确实不知如何。在对着区区宫婢，我能理直气壮地训斥她，且相信，哪怕是华妃，行得正坐得端，也无从给我什么绊子使。只我年来少有的凌厉色今朝迸发,是将我自个儿吓懵了，还是把如意她吓懵了。我不知道，只是，我明白，这样被人瞧不起的日子，被人践踏羞辱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如意过来搀我的手臂，往延禧宫归去，那般夕阳斜照的样子，将人影拉扯得极长，投在冗长的宫道上，耳边是这个季节东边吹来的暖风，抚着耳畔的碎发。）
如意，你瞧瞧你，多好，凡是有人替你担着，你瞧瞧，那华妃手底下的宫女儿，多好，凡是有华妃护着，倒是比宫里头的小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