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着傻丫头故作轻快的言语，我的脸上逼真到位地做出一副被那玩意儿给吓到了的表情，一个劲儿地往后躲避着：“赵玫，我说你，你混劲儿又上来了是吧？这玩意儿这么古老，你会使吗？别回头我还没被警察和各路仇家发现，就先在你手底下光荣负伤了。”
还有一句话我未曾宣之于口。傻丫头，其实，我宁愿是在你的手里伤了。

[孙嘉遇做出配合我的表情，我也就顺势按住他：]
我都说了你别动你偏动，看看看，剃须膏弄的哪儿哪儿都是。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用这种老式剃须刀给我爸剃过胡子，有的时候掌不住劲儿就会在他的脸上留下几个小口子。但今天的我绝对是超常发挥了，没有一点儿的技术失误。我所熟悉的那副俊秀容貌，一点儿一点儿地从泡沫下面现出原形。
我用干浴巾替他抹掉剩余的剃须膏，捧着他的脸仔细而贪婪地看着，这样儿的眉眼和嘴唇，我都要用心记住。
他在我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急促。屋子里寂静无声，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止，可是墙角的座钟滴滴答答依旧永不停歇，我终于不能自制地哭了出来。我问他：]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和我说再见吧？等事情过去，你还会来找我吗？

我任由她替我剃干净脸上的胡子，等她弄完，我侧过身，轻轻地抱住她，一时间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我才回答：“玫玫，你忘了我，如果有可能就离开乌克兰重新开始，再跟我这么纠缠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无视了她那声带着哭腔的“不要”，继续说道，“别任性，我是为了你好。我不想害了你。彭维维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不想，不想你会有一天和她一样。你也许觉得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两个压根儿不是同样的人，但是我跟你说，一开始的开始，那都是一样的······”寂静无声的黑夜里，我和赵玫絮絮地说起了往日和彭维维有关的事情，良久，我揽过她，再次叹了口气。

维维她只是运气不好，我和她，真的不一样，也不会一样······
[说到一半我就没再说下去，言语里的那种空洞无力，我自己都能察觉得出来。我听他说完和彭维维有关的事，怔怔地靠在他的身上，也不想再说什么，我的眼泪早就已经风干了，脸颊上的皮肤被泪水浸泡过，紧巴巴地绷着，非常的不舒服。这故事的另一半，我在维维那里早就听说过，直到今天，我才把另外一半儿给补全，原来这是个罗生门的故事。但是维维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谁对谁错，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我伸过双臂绕过他的脖颈，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追问：]
如果将来我也去了奥地利，是不是还能见到你？

“我不知道。”我回答的十分干脆，没有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现在我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赵玫又追问我道：“那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个混蛋？他要是干干净净地死了，哪儿会有现在的事情？”
我的胸腔微微地震动了两下，脸上竟像是在笑。但即使是笑，也不过是无能为力的苦笑：“好像每个人都在问我这个问题，是我一念之差做了蠢事儿行吗？赵玫，你也想让他死吗？”

他该死！
[孙嘉遇还能笑的出声，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已经听邱伟完完整整地把那个混蛋和孙嘉遇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无论从哪个角度，那个混蛋，都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我看着他扬起了头，壁灯映射出来的光晕在他的脸上流转，那上面，充满了自嘲的微笑，好像他脸上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是苦的。我望着他秀气的侧脸，只是觉得心疼，却不知道心疼在什么地方。过了半晌，我才轻声唤了一句：]
嘉遇。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你下不去手。

“噗嗤”一声，这回我是真的笑了。我回头看着那傻丫头，眼角弯弯地勾出了两道笑纹，冲着她道，“赵玫，你知道不，我平日里最怕人家跟我说，孙嘉遇你真是好人，谁这么说话，准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我帮忙了，”顿一顿又补上一句，“而且肯定还不是什么小事。”
她固执地重复说，“你就是。”
静了片刻，我瞅了一眼一旁搁着的表，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算了算了，已经十二点了，你好些天没怎么睡了吧？过来点儿，我抱着你，这就睡会儿吧。”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附着在他的手背上，他的心脏就隔着两层衣物，砰砰砰砰地撞击着我的掌心。和着他心跳的节奏，我渐渐地倦意上涌，靠着他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从睡梦中惊坐起。灯没有开，屋子里依然是漆黑一片，分不清此刻是深夜还是黎明。但我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窗外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我一个激灵，立刻要坐起来。孙嘉遇按住了我，我听见他说，别出声。]

我止住赵玫准备起身的动作，轻轻地说了一句：“别出声。”然后我光着脚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往外看了很久，才再度开口：“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话音未落，客厅的方向就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想赵玫此刻一定是吓着了。迅速蹲下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拉，接着就势滚了过去，整个人扑在了她的身上。玻璃飞溅，胳膊上一阵痛意，整个人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一时间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再笨，也知道是孙嘉遇的那群仇家寻上了门来。我被他压在地上，有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贴着耳边呼啸而过，在地板上激出了一溜儿的火花。随后就是通通几声闷响，好像爆竹的声音被棉被闷住了一样。卧室梳妆台的镜子被击中，发出了惊心动魄的脆响。而压在我上面的孙嘉遇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我心慌意乱，挣扎着要爬起来：]
嘉遇！他们要干什么？

“别动！”我用力按住她，“赵玫你不想活了？别说话！”伸手捂住她的嘴，声线压的极低，却异常镇定。该来的早晚都要来，今天如果能做出个决断来，那很好。只是赵玫这个傻丫头，我不能连累了她。我拖着她一点点挪到衣橱后面的死角处，这才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没事儿。他们在试探虚实，不会轻易进来的。”口气里带着安慰，既是宽慰他，也是宽慰自己。

[孙嘉遇的话刚说完，果然从隔壁房间又传来了几声异响，跟着就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之后完全归于沉寂。不用他给我解释，我知道，刚才来的那些人，肯定不是乌克兰的警察。
随后窗外汽车引擎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是一片渗人的寂静，只有远处哗啦哗啦的海浪声清晰可闻。我的后背紧贴在墙上，浑身瑟瑟发抖，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的心跳和彼此的喘息声。
我想去握他的手，触到的却是一块冰凉的金属。]

借了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月光，我从衣橱的一角摸出了一样东西。如你所想，那是一把手枪。我想我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冷静，更镇定。异常熟练地把弹匣压进了手枪的弹舱口，打开保险，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如果赵玫能看得清楚，她会知道这一串动作绝不是出自一个持枪的新手，而是无数次的苦练之后的协调流畅。
我侧过头，看了赵玫一眼，没有说话。

[我的手和眼睛都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竟有片刻明显的痛感。我想起他右手和虎口处的茧子，再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所有的侥幸都在一瞬间退去了。
我缩回手，感觉指端沾湿一片，我把手伸到跟前，用力睁大眼睛也辨别不出什么，但是鼻端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恍如梦中一脚踏空，我的心直沉下去，抓紧他的手臂问：]
你中弹了？

我没有回答她，等到她颤抖着伸过手来触摸我的手臂时，这才一把攥住她的手，轻轻嘘了一声：“被碎玻璃崩到了，你别乱动行不行？”尚未让人吐出一口长气，室外就传来轻而急促的说话声，中间夹着金属物品冰冷的碰撞，有人轻轻敲击着防盗窗的护栏，声音虽小却砰然惊心。
“我一直想让你脱开，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卷了进来。我没阻止邱伟把你带过来，真是个错误。”
“玫玫，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