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虫(紫赤)
我是一个既孩子气又善忘的人——任何一个稍微了解我的人都会这样说。这我无法否认,我为人的确是挺迷糊的。但神奇的是,隔了那麼多年,我居然还记得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我甚至能够用思想作画笔,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那天的风景:天蓝得像是随时要滴出水来,云彩又白又蓬松,仿佛是蓝色幕布上粘著的一团团棉花。阳光是温暖的金黄,照在柏油路中成堆的落叶枯草上,熏得空气中也带著一股温暖的草香,伴随著温软的风飘向远方。
只是那时的我还太小,不懂得欣赏这些看似唾手可得的美。正如我曾以为天会一直的蓝,阳光会一直普照大地,那些我珍惜的人事物也会一直安好。
那时的我正和其余的学生一起坐在礼堂,听著校长作冗长的开学演讲。其实我还没从暑假的悠闲生活中回到现实,还处於半睡半醒的状态,却迫於身旁训导老师的严厉目光而没敢真的睡过去。当我无聊得快要数起前方同学的头发的时候,我看到了你。
你就坐在我前两排的位置,一头赤发被剪得整齐清爽,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得像人偶,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好学生,不知道回过头来,脸上是否也挂著好学生般严肃拘谨的表情呢,我想。
仿佛听到了我的思想,抑或是因为感受到我的视线,你带些疑惑地回过头张望。嗯,的确是很严肃拘谨的表情,不过影响不了那张脸的精致。那双赤色的眼睛很明亮,洋溢著无法阻挡的自信,仿佛世上所有的光华都理所当然地应当蕴含在你的眼中。典型的天之骄子,和我完全不同的类型。
但是我惊讶地发现,我居然在想,那张脸如果绽放笑容的话,应该会很好看。
后来我想,命运这东西有时还挺神奇的。
例如性格完全不同的我们会成了朋友,又例如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完美的你竟会破天荒地对我这样一个人好,就如相识多年的好友,而不是认识不够一年的同班同学。又例如,那个对任何人都有礼温和却始终拒绝人群的你,只会对我一人露出那麼温柔的表情。但是——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你。」有一天,你忽然对我说。
为什麽可以完全不管别人对你的看法,随心所欲地活呢?你的眼神仿佛在发问。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对啊,你才奇怪吧,明明那麼优秀那麼自信,为什麽要……循规蹈矩、依循著别人对你的期望而活,像任何一个普通人?这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我想——你本该自由如风,你明明有这个本钱为自己而活——但是你却没有这样做。
我突然有点焦躁,狠狠朝你适时递上的巧克力咬了下去。你无奈地看著我,像是在看著一个小孩。
「我不是小孩。」我有点赌气地说,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也很孩子气。
「正因如此,我那时才想和你做朋友。」你话锋急转,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这句是承接你前几句话对我的看法。「如果多和你相处的话,说不定就能明白一些了。」
「是吗。」我无言。那麼老学究的原因,真的很有你的风格呢。
我想问,那你怎麼还是不明白呢?
我想说,还是不明白的话,就多看我一些吧。
但是,我终究还是什麽也没说。
我始终没有对你说过,是我先看见你的——仿佛那是什麽值得我用一生去珍藏的秘密,说出口的话,一切都会被改变。我讨厌改变,我害怕改变,所以死死地捂著在心中的那根幼苗,不让它再生长下去。
可它还是逃脱出来了,从我心中最黑暗最肮脏的角落中窜出,像延绵的藤蔓结成密不透风的网,纠缠著我的心,咯得我生疼,分分秒秒在提醒我这份感情的存在。
是的,感情。
看到你的时候,会一瞬间忘记了如何呼吸。
无意触碰到你的时候,皮肤传来的微热会瞬即传遍全身。
听到你的话音,像是一颗颗石头丢进心中的死水,在心房中回荡。
我到底还能忍受到什麽时候呢,我和自己打著赌。
我吻上你的那一天,雨下得很大。
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你嘴唇的触感,还来不及看你脸上的表情,就被一把尖锐的声音急促地打断了氛围。
我们很快就被各自送进了训导室,面对著说教说得痛心疾首的老师,面对著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面对著那一大堆其实我早已知道的大道理——什麽社会不会轻易接受啊,什麽我们还小不懂事啊,后来连传宗接代之类的理由也搬出来了,我还是一言不发。
他们以为我在做无声抗议,就从隔壁叫来了你和你的父亲。你拦住了你那想冲向我面前的父亲,凝视著我,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你没有什麽要对我说的吗?」雨声越来越大,但也盖不住你的话声。
我回望著你的眸,仿佛要把你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没有。」终於,我说。
我低下头,听到身后老师和母亲松一口气的声音。而你——原谅我,我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你的下半身。你的拳头狠狠地握紧,而后软软地松开,我仿佛能想像到你咬紧牙关,全身紧绷的样子——你当然不会哭,我知道你伤到极点痛到极处都不会容许自己滴下泪。
「……胆小鬼。」你颤抖著声音说,而后转身离去。那姿势和以往一般果断,云淡风轻得不留一丝痕迹,恍若一切都没有发生。
啊,把自己颤抖著的手放进衣袋,我淡淡地感叹。再也不能看到你的笑了呢。
再后来,你被家里送了出国,速度快得像是在逃避瘟疫,致力让我这个你人生中的意外污点变得越来越小。
你的离去并没有想像中那麼令人难受。我的功课越来越多、成绩越来越好,做事越来越认真,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你——旁人看上去也许如此。
只是,我内心清楚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孩子气、怕麻烦、爱自由。只是,在走路时仰首望向蓝天时,会突然很想你。只是,会突然想问你,你那时花了那麼多时间看著我,最后到底明白我了没有。
其实啊,我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麼随心所欲的。
例如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在想什麽?我知道的啊——你肯定在想,如果我把那句话说出口的话,就不顾后果地和我在一起。
所以我才什麽也没有说。
这些年来,我遇到了很多人,被很多人照顾著也受到过很多伤害。尝试更努力地工作,享受到成果也经历过挫折。最后我总算明白天不常蓝,人不常在是人生的必然。
那麼,我是不是比那个时候什麽也无法守护的自己,稍为变强了一些呢?我边按下电话上的数字键,边这样想著。
「嘟——嘟——」
是不是,现在的我比起那个时候的胆小鬼,更能保护你免受世俗的伤害呢?
现在的我,我想,总算有资格对你说出那句话了吧。
「喂?」
现在的我,想对你说——尽管未来的阴霾多於蓝天,但或许这次我们可以携手共觅下一个蓝天。
「……是我。」
我爱你。
FIN.
后记:
这篇主要想写出很自由而不管他人想法的敦,和承受著大家的寄望而活的、很理性的赤司大人。在他们的交流和相恋的同时,他们彼此影响了:敦敦变得会思考那样自己到底能不能好好守护赤司大人,而后变成了“胆小鬼”,首次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吞下了想说的那句,whatever,“跟我走”或“我爱你”;而赤司大人也放纵了自己一回,屏蔽了自己的眼睛给敦敦机会说出他的心底话:说吧,你说吧,说出来我就不顾一切跟你在一起。也许有姑娘会说这他娘算什麽解放,但是你总不能期盼他一放就跑去牵敦敦手让他不要走吧(打了个寒颤(。
我还是觉得,我爱你这些话啊,你没有能和对方携手过下去的决心和信心就不要说出口。爱人和被爱都需要坚强,或者是令自己更坚强。
P.S.我未来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第一人称了太可怕(。
顺便月饼节快乐www,终於可以睡觉了好开心w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