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苍鹭•迟火(2)
女子自二楼透过面纱看近过来,静谧苍寂的月光洒过她茫然勾起的唇,她的目光定在那个银发如雪的男子身上,微笑难测但是甜美。
她转头对身后中年老鸨说了句什么,随后老鸨嚷嚷起来:“若没有人再出的更高,就……就请那位公子上来吧。”
他一语不发地穿过堆叠拥挤的人群,他所经过的地方都被人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回旋的风在那条道上深深浅浅地舞蹈,吹动他的长衫。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般转身:“梦璃,你回城门口等我。”
她一愣,随即会意,有些窘迫地后退了两步。这样的地方,她不能也不该进去。
纱窗绮缦下,那个叫做花音的女子只凝着他们眯眸不住地笑。上挑的杏眼浓浓绝艳,像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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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点琴瑟声稀稀落落地漏进耳中,酒香脂香温暖又丰腴地远远飘来,就算是烟花青楼,也离人愁思。他垂首走到阶梯尽头,伸手推开鸨母所说的朱红木门,眼前立即陷入一片柔亮的浅红中去。
满目的红在蔓延,红的纱帐,红的烛火,花音一袭红衣袅袅婷婷站在原地,模糊间仍是笑得风情万种,好似她的身边盛开了无数朵火红莲花。
他漠然转开头,不再看她,淡淡地道:“青楼阳气流动之大,非其它任何地方所能比,这就是你要待在这儿的原因?”
花音的声音透过纱帘显得氤氲雾气般不真实,咯咯地笑出声来:“公子在说什么?花音听不懂。”
她款款走出帘子,面敷凝脂嫣粉,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嫣然一笑:“公子是第一次来么?怎么如此生分?公子出银子之时,不也是施了小小咒术,将一张银票变作了几十张么?既是这样费心,为何不安心尽欢呢?”
他只感觉腰间一紧,那女子自背后牢牢拥住了他,一缕清淡花香盈溢而出,声音里缠绵了千万年的哀怨:“我太寂寞,太寂寞……你是仙身,你也一样吧?如此,为何要那样敌意?公子,你是要听曲儿,赏诗,还是……直接……”
他大惊,挥手毫不迟疑地推开了花音酥软丰腴的身子,力道之大竟在她小臂处留下青痕。他感觉到了她体内充沛的热火燃焰和不知积攒了多少的阳气,那是数不尽的成年男子才能维持的阳炎之息,她的灵力,想是要如此维持的,也许她的体内根植了一颗需要无尽无穷的熊熊烈火才能养育的内丹。
他少时曾听宗炼说过,有一种妖生来不具备自己的形态和生命,须要植入人身方能修炼。高僧尸骨烧尽会得舍利子一颗,而有些在火中不甘落寞竟尔妖化作血舍利,血舍利属火性,无阳气滋养则萎靡消亡,故而常常在烟花地徘徊,汲取阳气。
她被挥得蜷缩到了一边,眼睛里燃起透明的火光无声延绵,不急不缓地起身:“公子何以这般不解风情?花音也只是想让你死得舒服一些。在欲仙欲死之中死去,总比被三味真火烧尽好的多……”
他的怒气不加收敛地铺满整个面容:“你不是妖,为何要如此害人?!”
一声清啸之后,银剑划过覆盖了整个天幕的红色,花音轻盈地闪开,肩处薄衫被挑落了一片。光滑细腻的半弯肩头有着火红色触目惊心的图腾,无比唯美但是绝望的生物。
苍鹭。
他心头一颤,惊声问道:“你……你竟是火灵珠的人身?”
花音微微一笑,妖媚的眼闪着几点星光:“什么火灵珠,不知道!”
他把剑举至面前,一分为二,两鬓白发飘飞,表情恢复了沉静:“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从今日起,你休想再伤一人!”
冲天剑气匍匐到花音的脚下时,她突然避无可避地定住了。那轻盈飞跃的身影好似迷失了方向,在淡色笼烟里无法移动。冰凉的剑轻易地穿透了她的身体,她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朝门口看去,站在门口的紫衣女子目光安静,袖口轻扬下弥漫出层层香雾。
“梦璃?!”他也是一愣:“我不是叫你……”
“看到二楼处红光乍现,我放心不下……”她垂眉低声道:“我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
他默不作声地抽回剑来,花音的身体正在香烟中袅袅化作一缕缕红光,眼睛里隐藏着泪光,她的胸口有一道月牙形的明亮刀痕,是他的剑留下的痕迹。她笑得妩媚,如同从开始到现在的任何一次。
“去年伊始,我在隐火峰遇到了一个少年……”她绝望又凄缓地泫然泣下,气息微弱又急促:“他长得那么好看,有一头火红的头发,他给我一颗丹丸,告诉我那上面有他的灵气……我吞下之后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和空虚……我渴望阳炎,再也不像我自己……背后长出了展翅的羽鸟,可是我依然寂寞……我离不开烟花之地,我痛恨这样的自己……现在我才知道,没有他,一切都是枉费、再多的阳息,也徒留一场镜花水月……”
她终于完完全全溶化在了空气当中,眼睛犹如初见时那般明艳照人。血红衣衫染了鲜血,软软绵绵坠落在地。
而她的声音仍高高响彻在夜空云朵之上。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现在……很想见他……”
一滴血红降落,打在梦璃的手背上尽透悲怆,好似花音逝去多年的泪水。
地上凝结出散发佛红光晕的丹丸,他弯腰拾起,却并不是火灵珠。只是一颗血舍利,上面被施了火神的禁咒,火灵珠的人身将妖气封锁,再将阳炎取回至自身,这就是这个禁咒所有的残酷。
他情不自禁将手心握紧,那颗血红舍利,顷刻化作一片胭脂泪似的粉末。
她不忍地别开了头,走上前去收起花音撒落一地的红色衣衫:“紫英……你不必太过自责……我们先把她找个地方安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