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艺术灵魂之——梵·高

梵·高全部杰出的、富有独创性的作品, 都是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六年中完成的。他最初的作品, 情调常是低沉的, 可是后来, 他大量的作品即一变低沉而为响亮和明朗, 好象要用欢快的歌声来慰藉人世的苦难, 以表达他强烈的理想和希望。一位英国评论家说:"他用全部精力追求了一件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 这就是太阳。"他的画面上不单充满了阳光下的鲜艳色彩, 而且不止一次地下面去描绘令人逼视的太阳本身, 并且多次描绘向日葵。为了纪念他去世的表兄莫夫, 他画了一幅阳光下《盛开的桃花》, 并题写诗句说: "只要活人还活着, 死去的人总还是活着。"

以学历论，凡·高是一个标准的业余画家。

只活了37岁的凡·高，1880年放弃传教，以27岁的“高龄”入画廊学画；1886年已经33岁了，才进入比利时安特卫普美术学院学习，梦想成为一个“科班”画家。不幸的是，学院派不允许他把维纳斯画成粗壮的荷兰农妇，他又被赶出美院。此时，决心当职业画家的凡·高，不知自己仅剩4年阳寿了。

在巴黎，又浪费了近一年的宝贵时光后，凡·高才决定到小镇去寻找平静的生活与鲜活的艺术。凡·高一生画了800多幅油画，其中有近400幅是在小镇画的；在小镇，他完成了一位大师所要经受的全部修炼，也结束了疲于挣扎的生命。

初到阿尔的快乐时光

普罗旺斯，在凡·高时代，它就是巴黎人说的“外省”，也就是乡下，没有一丝值得夸耀的时尚味道。普罗旺斯在法国南部，分为海边普罗旺斯和山地普罗旺斯，山海之间分布着很多恬静淳朴的小镇。比如，凡·高选中的阿尔。

1888年2月搬入阿尔的凡·高，看中的是与他这个穷画家“般配”的生活与风景。而一百多年后到阿尔的人，多是来“拜访”凡·高的，包括不会画画的我。

阿尔是罗马时代留下的一座小城，公元前25年建的斗兽场，现在还能使用。小城的许多房主是外地人，只有度假时才住到这里。所以，深秋的小街，半天也遇不到几个行人，好像一座空城。欧文26岁写的《凡·高传》上说，凡·高住在拉马丁广场。这是关于凡·高的最好的传记，也是最早的传记。1930年的欧文，无法知道凡·高的黄房子，将毁于二战的轰炸。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凡·高的价值了，连当年主张把凡·高关起来的阿尔人，也知道利用这一资源。虽然，凡·高故居没有了，但凡·高画的景色尚在，在凡·高当年的重要写生地点，如朗卢桥头、罗纳河边，而今都立上了石碑，上面嵌着凡·高在此画的画和简介。

阿尔太小了，小到生人也不用问路。走错了，将错就错，还会找到来路。甚至，迎面撞上你要找的那个景点。所以，没经任何人指点，我就找到了凡·高笔下的露天咖啡馆。它不仅“健在”，而且正“营业中”。当年凡·高支画架的地方，如今立着一块镶嵌着《夜空下的咖啡馆》小画的石碑。我选择了画中的“前景”，即第一张圆桌与凡·高畅饮一通廉价的葡萄酒。

中心广场四周，是花团锦簇的小店，有餐厅、花店、服装店、古玩店……但广场出奇地安静，没有揽客的门童，店主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慈祥面孔，偶尔会叫你一声“母猪”（法语：你好）。

凡·高的时代，没有战争的法国，正尽情享受着20世纪降临之前的片刻安逸。远离巴黎的凡·高，很快沉入到阿尔的景色之中……6月，他画了兴致勃勃的《播种者》；7月，他画了安静恬美的《阿尔花园》；8月，他画了荡漾着“生之喜悦”的《插着夹竹桃的意大利花瓶》；9月，他画了“不用黑色的”的《夜空下的咖啡馆》和《罗纳河畔的星夜》；10月，他画了一片喜气的黄色的《阿尔的房间》……没名气的凡·高，在朴素的阿尔，朴素地画着风景。不像卢梭那样，把平平常常的“森林”与“瓶花”都画得那么精锐与妖媚。

我相信，这一时段的凡·高是幸福的。

自寻烦恼的偶像崇拜

1888年10月，在阿尔活得快乐而自由的凡·高，被一个疯狂的念头缠住。非要让不富裕的弟弟出路费，邀请他的老师和偶像——高更，从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到南部阿尔来画画。为了迎接高更，在巴黎就爱上了向日葵的凡·高，画了很多向日葵挂在画室里。此间，他还模仿高更的画法，创作了掐丝珐琅式的勾边人物《阿尔的女人》。凡·高一厢情愿地把高更当偶像一样侍候，但比凡·高大5岁的高更，并不因此高看凡·高，不仅在艺术上，痛斥凡·高用的是“刺目的黄色”，甚至，在生活与情感上嘲弄凡·高，说他连五法郎的妓女都享用不起。

这年12月，凡·高与高更吵架之后，在狂躁中割下了自己的右耳，并把它送给了他熟悉的那位小镇妓女。高更曾说：“我的写照是这样的：我立于深渊旁，却不跌入其中。”高更确实立于深渊上，却把单纯的凡·高捉弄到沟里去了。两人翻脸后，高更逃回巴黎，凡·高则由此走上了精神的歧途。

一辈子没结婚的凡·高，只有妓院女友那么一点薄情。徘徊在当年的妓院街上，我想：做达利的女人，做毕加索的女人，做罗丹的女人——都好，都有“上画”留名的机会，而做凡·高的女人，能得到的只是他伟大而无用的耳朵。

侍候偶像高更的那两个月，凡·高可资圈点的“业绩”，只有11月画的那幅《红色葡萄园》，它成为凡·高生前唯一卖出的一张画。

深秋的普罗旺斯，天高云淡。而凡·高的天空，却有一种心绞痛式的纠缠。

疯人院，进进出出

高更没来时，凡·高过得好好的，画得好好的，不会割自己的耳朵，也不会进疯人院。但不割耳朵、不自杀的凡·高，会是今天的凡·高吗？

1889年1月，一生画了40多幅自画像的凡·高，在镜前疑惑地端详自己古怪的模样，随后拿起笔，绘出一幅史上最酷的自画像——《叼烟斗的自画像》：包扎着右耳的他，叼着烟斗，鼻子喷出的烟与烟斗冒出的烟，纠缠一起，又膨胀开来，升腾，飘散，好像要把这个世界引燃……看过这只倔强烟斗，后世画家叼在嘴上的烟斗，全成了一种令人生厌的做作与装蒜。

就在这无比痛苦的1月，凡·高画出了那幅后来创造了拍卖纪录的“中了邪”的《向日葵》。随后，他又在5月画出了著名的《尾花》。但从6月开始，他的目光投向某种暗示，画完《有柏树的麦田》，又画《有收割人的麦田》……内心深处，已有一种决绝正向“麦田”走去。

午后的阿尔，是散步的好时光。随意走着走着又进入了另一幅谙熟的图画中：四四方方的院子，刷有黄边框的白墙，呈放射状的圆形花坛，椅楼式的拱门长廊——噢，这是凡·高割耳朵后住过，并画过的阿尔医院——花，仍像一百年前那样盛开着——割耳后的凡·高，在这里住了三个星期。由于凡·高画过阿尔医院的花园，这里就不再是医院，变旅游景点了。长长的拱廊下，正在出卖熏衣草和与凡·高相关的纪念品。

奥维尔，最后的图画

在阿尔的两年，凡·高画了200张画，成绩巨大，损伤也巨大。

凡·高是以疯子的名义被送进圣雷米精神病院的，也是以疯子的名义，又被送到巴黎近郊小镇奥维尔疗养的。从阿尔到奥维尔，凡·高的命运再次与小镇相连。两个小镇酿造了他痛苦，用以提纯绝世的卓越。

1890年5月，凡·高投奔到弟弟的好友加歇医生所在的奥维尔，小镇的风光再次唤起凡·高的绘画灵感。在生命的最后70天里，凡·高以每天一幅油画的速度画出72幅油画。他想办个人画展，想卖画养活自己，想还弟弟为他支付的生活费。他在给弟弟的信中说：“我，或者还钱，或者还命。”

很遗憾没能去奥维尔。从凡·高的画上看，那里和阿尔一样也有一条河。平静的瓦兹河给凡·高带来片刻的宁静。丢弃了偶像的凡·高，在再次找回了自我，更有了一种超越自我和超越时代的决绝。在生命的尽头，凡·高飞快地画下了《奥维尔的街道》、《有柏树的路》、《加歇医生》、《罂粟田》、《暴风雨似的天空与麦田》、《黄色的麦田》，还有那幅被后人视为绝命书的《群鸦乱飞的麦田》。

如果说在《加歇医生》中，通过医生忧郁、无耐的表情，我们已感到加歇的患者——凡·高的病痛与绝望；那么在《群鸦乱飞的麦田》中，目睹那悲情的蓝、狂躁的黄、不安的乌鸦……一切都在表明，他要上路了。

画完《群鸦乱飞的麦田》不久，凡·高再次走进夏日的田野，转身之间，敢割自己耳朵的画家变成了敢取自己性命的大侠，弹洞的血淌了两天之后，也就是1890年7月27日，凡·高彻底解脱了，时年37岁。奥维尔的麦田，我欠你一束夹竹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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