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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CB‖140212‖越人歌(中/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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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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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简介
副CP:无
作者:@河唐先生
类型:原创
备注:BE
传送门: http://tieba.baidu.com/p/2520265167?share=9105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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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025-09-18 23: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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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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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白雪裹着梅枝,素然中透着点点绛红。
立春却仍寒。
边伯贤紧了紧衣襟,手腕一转,手中的毛笔在书上勾出了一个圈。
「少爷,少爷。」
案旁的那扇窗被开了个缝隙,一人探进头来。
「……伯贤少爷!」
边伯贤转头看见来人,心里一喜,当下便起身走去,又向那窗外少年的四周望了望,之后便低声示意他快进屋来。
「不了,等下老爷看到又要责我误你读书了。」
那少年身着下人的粗布衣裳,鼻尖冻得发红,言语间散着氤氲雾气,神色却是雀跃的。他说话间,已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个物什,塞到边伯贤手里。
边伯贤接过,发现是一张折着的纸,隐约透着些许墨迹。
「这是……」
「我今儿个陪二少爷去书院了,靠在门边听到先生在讲这个,我听得喜欢,等二少爷念完书我便求先生给我写了下来。」
少年讲起话来兴奋得眉眼弯弯,却也不敢大声,怕招了大管家过来。
「那,这是先生的墨宝?」
边伯贤看那少年的笑颜,也不自觉地跟着笑。
「不是,这是我自己写的。」少年趴在窗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你也知道我不大识字,就照着先生的临了一遍,不怎么好看就是了。」说着挠了挠头,又补充道,「但是大致意思我是懂的。」
边伯贤望着他。他身后是覆着皑皑白雪的庭院。
唯有那笑容在这片苍茫里被映衬得愈发温暖。
边伯贤打开那纸,发现竟是《越人歌》。
「送给你的。」少年说着,身子往后退了退,「我得先走了,从管家那里偷偷跑来的呢。」
少年说着便转身要快步离去。
「灿烈!」
边伯贤急忙拽住他的衣袖,见那人回头,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被唤作灿烈的少年顿了片刻,接着回手握了握对方的手。
少爷的手总是暖的。他想。
仅是一会儿,他便将自己冰凉而粗厚的手抽了出来,对边伯贤咧嘴一笑,又跑开了。
+++
冬日的天黑得早。等在主厅堂吃过晚饭,天已是墨色。
灿烈掌着灯,送边伯贤回他的房间。
到了晚上,才觉这天寒得不像话。路边还有些雪,映着月光,在浓墨般的夜色下竟也有些耀眼。
就在灿烈一不留神之际,眼前的少爷忽然滑了一下,身形一晃。
灿烈赶忙伸手拉住他。
「没事吧?」灿烈急忙问道。
边伯贤自己似乎也被惊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顺着身边人搀扶的手摸去,就势握住。
灿烈因这动作燥红了脸,但也没躲让,僵直着身体支支吾吾:「怎、怎么白天七叔没把雪扫干净呢。」
他一手执灯,另一只手则被身旁人紧握。边伯贤侧头看去,烛火映着灿烈的脸,红彤彤的,如那暖春的桃花。
他低头轻轻地笑。
「少爷。」
灿烈开口唤道。
「嗯?」
「你的手总是暖的。」这样笑说着,灿烈也为自己那粗糙冰凉的大手不好意思起来。
「那我以后帮你暖手吧。」
「少爷您别折煞我了。」灿烈笑道——哪有主子帮下人暖手的道理,「少爷的手可是碰不得的。」
「碰不得?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边伯贤故意逗他,暗中又把交握的手紧了紧。
灿烈扭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那人正仰头朝他笑,眉眼弯如冬雪压梅梢。不知是因为天寒的关系,还是那烛火的映照,少爷的面庞泛着绯红,薄薄的唇也是晶亮盈润。
灿烈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我的少爷真是好看。
「看什么。」边伯贤嗔怪他,「好好看路,你要是摔了我可扶不动你。」
「哎哎。」高大的少年傻傻地应着,转头看着前方的路,脑海里却还是少爷俏生生的模样。
边伯贤虽是府上的大少爷,但打从几年前便挑了「靖安阁」这么个偏院去住,说是景色宜人,周遭也安静。边家祖上曾出过给太子伴读的太傅,边家老爷便一心盼着自家孩子能中举。边伯贤说辟个偏院安心读书,边老爷便也应了。
灿烈和伯贤缓着步子,一路执手走到那偏院,也花了些时辰。天色更暗了些许,灿烈提灯站在门外,看着边伯贤开了房门进去。
「进来吗。」边伯贤站在门里望着他。
「不了。少爷早些休息吧。」灿烈应道。
边伯贤不再作声,只是长久地望着眼前的人。又瞥见这天寒地冻的时节那人单薄的衣衫,边伯贤便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裘袄,作势要往灿烈身上披。
「少爷,这可不行的呀。」灿烈推辞着。那做工精致的裘袄触手都觉得烫,灿烈忙往边伯贤手里推。
「看你穿得少,怪冷的。」边伯贤扁了扁嘴。
「我,我屋子里还有衣裳呢。再说,让大管家看见,又要责怪我了。」
「衣服是我送你的,又不是你偷来的,他作什么要怪你。」
「还是少爷你穿着吧。」眼看着褪下了裘袄的人顷刻间冻得开始发抖,灿烈看不下去了,拿着那裘衣便往瘦小的人身上裹了去。自己再冷也身板结实,不比少爷娇养体弱。
「可是——」
「我不冷。」灿烈笑着打断他。边伯贤拗不过,便乖乖站着等他为自己穿好衣裳。
灿烈的手慢慢为他系好了裘袄的结扣,视线则不禁又偷瞟着那人的唇色绯红。
他忽而想起白天送给少爷的那首《越人歌》。
被叫做「歌」,应该也是能和着曲调唱出来的吧。
少爷也稍懂音律。假若是少爷唱这歌的话,该是十分悦耳的。
或是只是吟出声来——那把美妙的嗓音把这首《越人歌》诵一遍的话,也是极好听的吧。
边伯贤哪知眼前人的胡思乱想,只觉被他盯得不舒服,慌忙撇开了视线,低头看着那双大手给自己扣好了最后一个衣结。下一刻,余光却见那人俯身靠了过来。
灿烈就着那唇,那曾吟诗诵书和乐而歌的唇,轻轻吻了下去。
就像少爷平日在字帖上印下去的章。
——我在这里留下我的名字。
灿烈闭着眼,觉出面前人身形一僵,接着自己身侧的衣襟被人轻轻拽住。
这样吻了好一会儿,灿烈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直起了身——我这是在做什么呢。他有些无措地望着边伯贤,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做了多么犯上的荒唐事,嚅嗫着道了句「少爷早些休息」便转身要走。
哪知却被人忽的从身后一下子抱紧。
灿烈惊得手一松,灯笼从手中掉落。
夜深人静,最怕游园惊扰一帘梦。
「少,少爷。」灿烈半晌不敢动,犹豫着叫他。
「陪我再待一会儿吧。」身后的人轻叹道。
少爷的脸颊也贴在他的后背上,说话时的动静弄得他痒痒的。
之前掉在地上的灯笼渐渐熄了火光,仅剩满园的月色映雪。
映雪……
不知怎地,灿烈觉得周遭这片白雪愈发光亮。
他恍然记起了从前少爷给他讲过的囊萤映雪的故事。
「到了夏天,就可以把萤火虫捉进袋子里了吧。」
沉默良久,灿烈忽然没头没脑地低喃。
「你又不读书,捉那个做什么。」
「有光亮,总是好的。」
——就像少爷一样。温热的光。
身后人没什么动静,但背脊上传来的触感,让灿烈猜测,少爷大概是轻轻地笑了。
……是因为自己又说了什么傻话吗。
灿烈很是喜欢伯贤少爷。
说不上来是哪种喜欢,但以前看到谁家娶亲过门,也曾在满眼的大红色绸幔花球里暗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站在那轿前,盖着凤霞披头从里面走下轿的就是自己那娇俏的大少爷。这念头一动灿烈不禁又要暗骂自己,说给大少爷听的话,怕是要被他追着打的。
于是他那时也只是傻笑,把这当做一场美梦。如同吃上鸿雁楼的蒸羊羔儿一般,都是不可求的事儿。
灿烈只是想着,能一辈子留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那便知足了。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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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那场雪本是赶着冬末,不消几日也便融做无物。天尚冷,正是初春还寒。
一日,灿烈本是陪了二少爷仲良从书院回来,侍候着他温书。但二少爷仲良并不好学,看着看着书便没了兴致,早早叫灿烈陪着来到了主厅堂等着午饭。
灿烈自小就在边家做下人,开始也只是干干粗活,后来大管家看他生得愈发俊秀,便有意教他做些台面上的细活。正赶巧边老爷督促二少爷勤学书画,身边缺个人递笔研墨,大管家便把他给二少爷配了作伴读去。
但是府里的几个丫鬟小奴都看得出来,这个大个子少年还是更喜欢跟着大少爷跑。
打从小时候就是。
灿烈曾偷偷跟边伯贤抱怨过:「要是大管家早了两年配给我细活干的话,我大概就能跟着少爷你了。」
「跟着二少爷难道不好吗。仲良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比我这儿的笔墨纸砚有趣得多么。」
「……好像也是……」灿烈挠挠头。
那时的边伯贤忍不住回头瞪他。
「真是教人伤心呐!我没跟爹娘去听戏跑来陪你这个傻小子,你倒好,心思却在别人那儿了。」
「不是不是!」灿烈闻言,急忙想要解释。
「不是什么?」边伯贤瞥了他一眼。
少年想了想,认真道:「那些稀奇物什要比文房四宝有趣,但是伯贤少爷你可是谁都比不上的啊。」
边伯贤一怔,眼角随即染了笑意。
灿烈正忆着那笑容发愣,就看到边伯贤也进了主厅堂。
「大少爷。」灿烈对他行礼,抬头时悄悄冲他欢喜地笑。
「大哥。」边仲良唤道。
边伯贤挨着弟弟坐下来,「最近功课可还好?」
边仲良从伏着的桌上直起身,这才看出他比他哥还要高出一截。
「马马虎虎。」语调都是散漫的。
「要用功才行了,爹最近对你功课可上心。」
「知道了知道了,」边仲良蹙眉小声道,「我又没哥你那么好的头脑……」
边伯贤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边家老爷和大夫人二夫人此时正进了主厅堂,兄弟两人赶忙起身行礼,等长辈们落了座,才重新坐下,弟弟功课的话题也就此没了下文。
饭席间,灿烈如往常一样盯着他那俊俏的大少爷看。少爷吃饭的样子也是优雅极了,和自己平日里见了吃的便狼吞虎咽的样子可是不同的。
灿烈这般痴痴地看着,耳边却听大夫人开了口。
「伯贤呐,上次跟你说的唐家大小姐,人真是不错的呀。」
边伯贤听了,茫然地抬起头:「什么唐家大小姐?」
「你怎么给忘了呢。」大夫人嗔怪道,「昨儿个我和你爹都替你相了一下这姑娘,相貌品行都是没得挑剔。」
话说到这儿,边伯贤才反应过来自己娘在说些什么。
灿烈则在一旁怔住了。
「娘,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边伯贤放了筷子,眉头紧皱。
「你也不小了!眼看就快开春了,正好趁着你上京赶考前把亲事给办了,也给你添添喜气。」
「怎么能这么草率便定了……对方同意没有?」边伯贤无奈。
想这话问了也是白问。大夫人一听,急忙道:「怎会不同意?我们边家的媳妇谁不乐意当?」
「……我不答应。」边伯贤说不出来其他,只是表明自己态度。
「你这孩子怎么——」
「要我说,也不要操之过急的好。」一向沉稳的边老爷发话了,「唐家那姑娘确实不错。不过伯贤如今还在准备殿试,切不可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本就无情,何来情长。
边伯贤心下苦闷,可好在听爹的意思这门亲事还能缓缓。他沉静片刻,开口道:「孩儿虽也想早日成家,繁盛边氏,但目前确实以考取功名为重,不敢有他心。待伯贤从京城还返,此事再做打算吧。还请母上谅解。」
「呵,伯贤志向从来都是这么远大呢。」一直未发话的二夫人轻笑着开了口,「不比我这不争气的儿子呀——仲良,你看看你大哥,中了会元不说,亲事也不远了。再瞧瞧你,哪有一点出息的样子?」二夫人调笑似地说着,语气上却像是发了狠。
「娘……」边仲良听不下去了。
「二娘切莫责怪仲良。」边伯贤也忙着给打圆场,「仲良天性聪慧机灵,将来也定会出人头地的。」
「那我就借大少爷吉言呐。」二夫人笑盈盈地,抬起手帕点了点唇角,「这人聪明,也还得努力不是。灿烈,午后还是伺候着二少爷温习功课吧。看好了他,可别叫他跑去玩了。」
灿烈依然怔仲着向那人望去。
「灿烈!」二夫人厉声叫道。
「……啊,是。」灿烈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低头应着。
再抬头时,对上了餐桌旁那人的眼神,灿烈匆匆避开了视线。
平日里,基本在上午侍候完二少爷去书院,下午灿烈便可自在一段时间。若是府上没有什么别的活要干,灿烈总是要偷偷去见边伯贤的。方才想是二夫人被边伯贤的婚事激得急了,这才叫灿烈在下午也陪着二少爷去读书。
若在平时,灿烈一定免不了在心里哀叹叫苦,然而今日,不知怎地,他的心像是掉进了那冰窟窿一般。
鸟儿还未迁徙回屋檐下。即便入了春,却仍未回暖。
我怎就忘了,身为少爷的你,才会是那个身穿绛色公服,执了他人之手走入殿中的人。
那漫天喜庆的红。
——有朝一日我也会站在那轿前,看你盖着凤霞披头,缓缓从轿中走下。
原来真的只是痴人说梦。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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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灿烈。」
边伯贤追在走廊上,白色的衣摆匆匆拂过廊边红木。
「灿烈!」
见前方低头走着的人并不应声,边伯贤只得快跑了几步,一下子横在那人面前。
「我叫你你做什么不应?」边伯贤有些愠怒,直直盯着面前高大的少年。
「……我,没听见。」灿烈下意识地躲闪着对方的目光,视线瞥向了一旁。
边伯贤被这回答堵得怒气更盛,但也只是强压着火气咬了咬唇:「那你最近……为何不来找我。」
「这些日子要准备老爷大寿了,要忙的事情好些呢。」灿烈并不抬眼,依旧面色平静地说道。
「你——」边伯贤气结,却也说不出什么质问的话来。
不知何时起,灿烈对自己竟变得冷淡起来。几日都见不着面不说,即便见着了,也是远远躲开,似是在避着自己。今日边伯贤坐在案前,思量起这件事便觉心烦意乱,饶是再教自己踏下心来也是无法安神读书。出了院子随便走走,却在走廊上看到了那人匆匆的身影。
「……午后,要不要来后山?仲良做了新的风筝,我们——」
「灿烈!」
边伯贤的话还未说完,灿烈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传了过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一只纤巧白嫩的手拽上了灿烈的衣袖。
「啊……大少爷。」来人到了灿烈身边,才看到了面前的边伯贤。
那是个不过二八年纪的丫头。
还未说完的话被人打断,边伯贤想要发作,但是看着面前这丫头见了自己畏惧又乖巧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但想到刚刚她一上来就对灿烈拉拉扯扯的手,又忽的心烦起来。
丫头望着大少爷不怎么和悦的脸色,只得压低了声音对灿烈道:「大管家正找你呢,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灿烈始终没什么表情,应了丫头那边一声,竟对着边伯贤行起礼来。
「大少爷,灿烈先告退了。」
眼前是那人和女孩并肩走远的背影,和自己脑海中往日里他蹦跳着向自己挥手离去的模样交叠在了一起。
走远后,那姑娘悄悄回身瞥了一眼,望见大少爷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便赶紧回过头,快走几步追上了脚步不停的灿烈。
「你跟大少爷怎么啦。」
「……没啊。」
「胡说,以前你可喜欢追着大少爷跑了。」
灿烈眼睛看着地面,只顾低头走。
「那是以前了。」
小丫头依旧笑嘻嘻地:「闹脾气啦。」
灿烈没应声。
她看他依旧沉着脸,赶忙拽了拽他袖子,道:「杏儿姐从集市上带回来了糯米糕,给了我几块。」
「……」
「灿烈啊,要一起吃吗?」
「……好。」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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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融时,日头见长。风吹杏花,不觉间已是春风换柳条。
四月时节了。
边伯贤呆呆地望着前方。
身边的树上,有鸟儿飞去而复还。
——复还吗?其实也并不知晓是不是先前那只。
人心自以为是罢了。
花枝也渐盛了。再葱郁一点的话,花瓣都快拂过面颊。
边伯贤就在这花枝间静静地看着前方。
灿烈正和个丫头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玩闹。边伯贤定睛看了,发觉正是那日拉扯着灿烈离去的小丫头。春日的风也偏要跟他们嬉戏似的,一掠而过带走了女孩手中的帕子,把它绕上了树枝。
这样的高度,一个小丫头自是够不到的。于是她推了推灿烈,高大的少年便伸手去摘。
边伯贤咬紧了唇。即便看不清那丫头的神情,那一举一动间的情愫也能教人猜出一二。
「给。」
灿烈把手帕递过去,小丫头低头接过,紧抿的嘴唇满是笑意。
再抬头间,却望着前方慌张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大少爷……」
灿烈闻声不禁怔住,回过头去,便看见边伯贤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他并未看向灿烈,只是盯着谦卑地低着头的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
「……」
「我在问你话。」
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淡,却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灿烈皱了皱眉。
「回大少爷,奴婢叫芍儿。」
「芍儿……」他喃喃地念着,无意识地望向不远处那花坛。
素白或绯红的芍药花悄然萌芽。
「你先下去吧。」
闻言,芍儿便躬身告退,唯剩二人一语不发地站在青草地中。
灿烈始终扭着头望向一边,而边伯贤则被这态度弄得又气又伤。
「她喜欢你。」
「……」
「看不出来吗。灿烈,那丫头,她喜欢你。」
「少爷您想说什么。」
这样的态度令边伯贤气急,话语间竟有些口不择言:「难道你不知道在府里下人通奸会是——」
大概是被这句话中的字眼灼了耳,灿烈忽的扭过头来。
「当然知道。」
——直视着他的双眼不带一丝感情
「偷东西要责罚多少,不做工要责罚多少,包括少爷您说的……通奸,要责罚多少,我们做下人的,要比您清楚得多。」
语罢,他又撇过了头,表情冷然。
「你……」
这——这不是他的灿烈啊。
不是那个一直会对他笑,总是跟在他后边跑的毛小子啊。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怎么会……」边伯贤轻声仿若自语。
「……」
「你都忘了你做过什么了吗。那夜在我院前,你——」
「为了不让我变得更不知廉耻。」
「……什么?」
「不是问为什么吗,少爷。」
灿烈笑了一下,带了些凄惶的味道。
「为了不让我自己一错再错。」
「灿烈……」
「我虽然傻,但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我不能一直做。」
边伯贤死死盯着他,心境的起伏不禁让他浑身战栗。
「大少爷如果没事的话,我先退下了。」灿烈的面色已是平静,方才那年少的悲凉不复存在。他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徒留边伯贤一人矗在原地,与这四月天的芳草期期艾艾。


  • 辻哒哒哒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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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边伯贤听到消息跑来的时候,灿烈已经被大管家带人拖着跪在前院地上了。
大管家抬手扬起鞭子,一鞭下去的时候,灿烈身上的薄衫一下子便被抽破,他人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没受住,下意识地向前倒去,闷哼之下忙用手撑住了地。
那鞭子抽过皮肉的声音听得边伯贤心惊胆战。他正要上前制止,却又听到大管家一边挥动着鞭子一边骂得凶狠:
「跟个丫头偷偷做这等丢人的事!下贱!你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
边伯贤想要上前的脚步忽的停下了。
他看了看哭着跪在一旁求情的芍儿。
大管家骂完又是几鞭子下来。灿烈疼得倒吸了口气,忍不住地低声呻吟起来。他虽不是细皮嫩肉的公子,但是这么些年来也从没受过这样的惩罚。方才被人撞见那样的一幕,灿烈拼命解释是误会也没人相信,眼看芍儿一个姑娘家也要跟着被拖出来打,他才慌忙把责任揽下来,说全都是自己的错不关芍儿的事。
一个人受罚总好过两个人一齐遭罪吧。灿烈想着,背上又挨了一下。他有点撑不住地稍稍别过了头。
芍儿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向大管家求情的空儿,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走廊中的边伯贤。
「大少爷,大少爷我求您快救救灿烈吧!这样下去他受不住的呀!」她哭叫着。
灿烈心头一滞,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然后便看到那人就那么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他。
身上的伤痛忽然没了感觉。灿烈愣愣地望了他一会儿,便也转开了视线。心里慌张又气苦,不知自己在那人眼中已成了什么下三滥的样子。
芍儿依旧在苦苦求情,而边伯贤只是看了她一眼,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旧站在原地。
却没人看到他衣袖下紧握的拳。
芍儿见大少爷仍是无动于衷,慌神而无措地望向灿烈。
此时受罚的人已是疼得一身的冷汗。有几鞭抽到了脸,狰狞的血痕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灿烈疲惫地抬眼,对着芍儿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看到这儿的边伯贤,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 辻哒哒哒哒哒
  • 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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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了一下午的灿烈是被人拖着扔回房间的。
他本来跟其他三个家仆住在一间屋子里,但另外三人这两天陪着老爷夫人上山,便只剩了灿烈自己。
那些人把他推进屋子里便关门离开了。黑暗之中,灿烈在地上坐了会儿,便挣扎着慢慢站起了身。
背上的伤口钻心地疼。上衣早被抽打得破碎不堪,他小心翼翼地脱去,过程中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不禁让他倒吸了口凉气。身上脏兮兮的,但也没什么精力去清洗了。何况这样的伤口沾了水恐怕会更严重。他慢慢踱到他那硬邦邦的床边,躺下的时候也尽量避免碰到伤口。即便如此,他还是疼得在黑暗中咬紧了牙关。
大管家虽不亲切宽容,却也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想必这些时日他和芍儿的事儿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了吧。这次又被大管家亲眼撞见,更是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了。
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想起了芍儿在跪着的自己身边哭成泪人的样子。
——以及大少爷那事不关己的冷然视线。
不想了不想了。灿烈逼自己闭上眼赶快入睡。明早还要干活的。
然而戊时的更敲了不久,灿烈便听到了门响。
「谁?」他撑着坐起身,看到门被缓缓推开,一人掌着灯向屋子里张望。那人把灯提近了脸庞,灿烈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大少爷……」灿烈有点不可思议。
待边伯贤看清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这才进来,借着灯笼里的火点燃了小桌上的油灯,火光跃跃而灼热。
他转过身来看着灿烈,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忧是恼。望着依旧有点发愣的人,他张口便问:「水盆在哪儿?」
灿烈依旧怔然:「……在屋角那儿——大少爷你要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见边伯贤拿了那木盆要出门去。
「大少爷!」
「……」
「……伯贤,你——」
「你别动。」
他的少爷只甩给他这么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灿烈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的,心里也放心不下,艰难地下床走到门口去望,过了半晌却看见边伯贤端着那盆远远走来。大概是装了满满的水,瘦弱的人端得有些吃力,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臂,身上也被那水溅湿了些。
灿烈一愣,急忙上去想要接过那木盆。
「你快回床上去。」
「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边伯贤低着头没出声。
灿烈跟他回了屋,又见他拿了块软布蘸了水,转头对自己吩咐:「去床上坐着。」
灿烈终是明白了过来,不自在地接话道:「还是我自己——」
「快去坐好。」
边伯贤只是催促他。
灿烈无言地站了片刻,慢慢回床上坐下。边伯贤拧了拧水,也跟着过来坐在他的背后。看清了灿烈背上的伤,边伯贤顿了一下,接着便无声地帮他擦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怖的伤口,但难免也会不慎碰到。灿烈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伯贤手上的动作也会跟着停一停。
但两人自始至终都未说些什么。
灿烈虽有些动容,但只要一想到白天看着自己被责罚时身后这人淡然的表情,便觉得心寒。他并不指望少爷能替他说几句话,但那样事不关己的样子一想起来,就会觉得比身上的伤还要令人难熬。
「其实大少爷不必费心的。」
「……」
「我做了那么下作的事,还怎敢让少爷来照料我。」
「……」
「我怕脏了您的手呢。」
句句疏离,还带着负气的成分。灿烈忍着痛胡言乱语,身后的人却是一句也不应。
渐渐地却有奇怪的声响从背后传来。
灿烈回过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竟看到了自家少爷满面泪痕的模样。边伯贤拿着布的手都有些抖了,脸上梨花带雨的,却仍是咬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边伯贤本就担忧了一下午,晚上看到这人遍体鳞伤的模样便心疼得紧,现在又听他说着那般赌气的话,想他一定是在责怪自己,心里不禁难受得落下泪来。
灿烈却一下子慌了神。
他是做什么要跟他赌气呀……这可是他宠着爱着的少爷啊!
灿烈慌张得不知所措,想给对方擦眼泪,自己的手却脏得很,这一擦下去可是要弄脏了那白净的小脸的。他无措了半天,最终小心地拉着边伯贤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眼泪。
边伯贤被这傻里傻气的动作弄得又好笑又心疼,忍不住伸手锤了他一下,不小心打到了他的伤口,看到那人呲牙咧嘴的样子又有些急。
「该多疼啊……」边伯贤抹了抹眼泪,嘟囔道。
「嘿嘿,还行,不怎么疼的。」
「胡说。」
「真的!」
看你为我掉眼泪,我哪里还会觉得疼。
「……灿烈。」
「嗯?」
「你别恨我。」
「……怎么会呢。」
「别恨我……我当时是真生气了……我……」
「我知道的,知道的。」灿烈安慰着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立刻着急道:「但我是真的没有跟那姑娘做什么!是误会!」
边伯贤望着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他的少爷在外人面前知书达理,但是灿烈知道,这么多年来,边伯贤还依旧是个任人宠着长不大的孩子,偶也会犯些少爷脾气。灿烈看着对方泪眼朦胧说着相信的样子,虽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里酸酸的,感觉自己让少爷受了不少委屈。前段时间自己刻意疏远他冷落他,但此刻眼前这人还是握着他的手,给他仔细地清理伤口。相比起来,灿烈觉得自己实在是混账。
边伯贤也为自己忽然的落泪不好意思起来。他擦了擦眼睛,对灿烈说道:
「我带了药过来。等下给你上药。」
「嗯。」
「会有点疼的啊稍微忍耐一下。」
「知道了。」
「转过去吧,我继续给你擦背。」
他看着眼前的人缓缓转过身,正欲拿起软布继续,却看到那人忽又转回来,紧紧地盯着自己。
「做、做什么……」边伯贤被他盯得不自在了,视线游移开来。
灿烈也不说话,望着他那依旧像是糯米糖糕的脸,慢慢地凑了上去。
边伯贤自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他无措地瞪着眼睛看那人靠近,等唇上一片温热之时,他又慌忙闭上了双眼。
唇间耳畔,怎敌过情意缱绻。
金炉香尽,月移花影。*
只叹是春色撩人罢。


2025-09-18 23:4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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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青草绿荫间,自在安然。
飞鸟不知少年心底事,春来自南还。
+++
边伯贤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头顶繁茂的树遮挡了日光,仅有稀疏的光斑投在手中的书页上。
「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有些困意了。他眯着眼睛盯着书本。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
他动了动头,在那肩膀上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余光中看到了几根青草在那人指尖晃动,像在撩拨自己心房似的。
边伯贤把头就势向下滑,躺在了灿烈的腿上,直直地看着一双大手在自己眼前摆弄着那几根草叶。青葱翠绿间,还能看到那双桃花眸子。
「在做什么。」
「编蚱蜢呢。」
「哦……」
「怎么不念了。」
「有些困了。」
边伯贤惬然地枕在他腿上小憩,不一会儿被那人轻推了推。
「少爷你看。」
边伯贤半睁开眼,看到了一只稍稍变了形的草编蚱蜢。
他拿了过来,放在手里把玩。
「过几日,少爷就要启程了吧。」
「……嗯。」
「那还不多看看书。」灿烈笑道。
「看得累了……」边伯贤稍稍伸了个懒腰,复又问道,「你还会背那首诗歌么。」
「哪首?」
「……难道你还有背得出的第二首么。」边伯贤瞥了他一眼。
「哈哈。」灿烈摸了摸头,「那个,会的啊。」
像是苍郁却有力的古筝之音。
灿烈的声音真是好听。边伯贤想。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得与你同望这天地。还能有多久呢。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大抵是不太通晓那些字眼的涵义,断句间隔的差错听得边伯贤嘴角上翘。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少年颂完,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这和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枝,同“知”。」边伯贤解释道,「而且,山上有树木,树木有枝桠,都是众人皆知的事。」
「这样啊……」
「就好比我喜欢你,也是你应知晓的事情,而你却不知道。」
听到这儿,灿烈噗嗤一声笑了,傻乎乎地忍着笑意问,「你喜欢我呀?」
「……我这不是在给你讲解诗文么!」边伯贤被他逗得急了,赶紧坐起身来,背对着他。
而少年的声音如方才一般沉缓。
「那少爷你知道吗。」
「……什么。」
身旁的大树枝繁叶茂,静谧无言。
——山有木兮。
「我喜欢你。」
——心悦君兮。
边伯贤怔仲间还不知作何反应,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你知道么。」
片刻,他点了点头。
如知晓那山上草木葱茏。那大雁秋去春归。那河水东流入海。那朝阳日复一日。
——如知晓这些一般。
我当然知。
边伯贤轻轻摩挲着那人环住自己的手臂。
「别离开我。」
他轻声说。
世间仿佛再无他人。须臾片刻即是不朽。
闻言,高大的少年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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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程的日子近了,也该叫随从帮着收拾细软了吧。」
大夫人正和二夫人在园子里闲坐,随口对身边的边伯贤嘱咐道。
「知道了,已经着手准备了。」
「听老爷说,你想叫灿烈陪你去?」
边伯贤顿了一下,应道,「是的。灿烈跟我跟得久,一路上照料起来也更好些。」
「那也不能就他一个人陪你去呀。」大夫人皱眉道,「再说了,灿烈他毕竟是个男孩子,服侍起人来还是不如丫鬟。这样吧,我叫杏儿——」
「不必了。」边伯贤立刻打断了母亲的提议,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他静了静神色,道:「启程之日定得本就有些迟了,大队人马必会拖延行程;若是再带上个女孩子家,也多有不便。」
「可是……」一直未说话的二夫人忽然开了口,声音笑吟吟地,「可是灿烈现在毕竟是我们仲良的伴读,怎能说走就走呐。」
「这个还请二娘放心,我已经叫人安排了新的书童,也懂些文墨,给仲良伴读的话必然会比灿烈合适得多。」
「大少爷还真是安排得妥当。」二夫人抿了口茶,「果然是边家的希望呐,一切都得为大少爷的科考让路呢。」
「二娘言重了。」边伯贤谦恭地稍稍低头,又转向了母亲,「还请母上准许伯贤的请求。」
「就随你吧。」大夫人最终叹了口气,「不知你怎就这么喜欢那个小仆。」灿烈那个孩子,倒是相貌生得好,人虽憨厚但也很是懂事。只不过年幼时让伯贤病了几天的事一直让大夫人耿耿于怀。虽说是孩童玩闹,但也令她有段时间一直把这孩子当做煞星。
「叫他好好跟着你吧。就你们两个一起也好快去快回。别忘了,回来就得赶紧准备你的亲事了。」
闻言,边伯贤一愣,随即应声。
「好。没事的话,我先下去准备行囊了。」
「嗯,去吧。」
边伯贤向两位夫人微微欠身离开。待他走后,二夫人仍是笑道:「咱们伯贤还真是喜欢那个小仆呀。」
「大概性格相投,喜欢在一起胡闹吧。」
「是呢。有时候远远望见了,还真不像一对主仆呢。」
大夫人喝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大少爷是边家的长子,不比我们仲良吊儿郎当的。可别因为谁降了自己身份呐。」
大夫人眉头微皱,心中虽也有顾虑,但仍面色平静。
「我想,伯贤他自有分寸的吧。」
+++
「要带这么多件衣服走吗。」
「……嗯,换洗也好方便些。」
灿烈在伯贤的房中收拾着底细软包,却见边伯贤一件件地往里收着衣裳。
「咱们又不去多久。」
「这也没有多少。」边伯贤给包裹系了个结子,抬头问灿烈:「你身上的伤好了么。」
「好得差不多啦。」
「那就好。」边伯贤点点头,「不过,还是把那瓶药也带上吧。」
灿烈急忙点头,「对的对的,那药真的太有效,我早就收进去了,以免路上有个意外之类的。」
边伯贤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灿烈望着对方暖曛的笑靥,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酸涩。
他并没有对伯贤提及过,之前曾去二少爷那儿通报自己跟大少爷一同上京的事儿,却在门外碰到了二夫人。
对她行了礼便打算走,但听二夫人缓缓开了口。
「你这小奴才,怕是快忘了自己身份了吧。」
他一愣,心底有些发凉。
「灿烈不敢。」
二夫人忽然笑了。
「忘了也好。」她语气中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调侃,「大少爷待你不薄,你可要好好跟着他呀。」
「……二夫人说得是。」
平白几句话,却让灿烈心里稍稍起了波澜。
「怎么了?在想什么。」一只葱白纤细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灿烈回神,看到了面前奇怪地望着自己的大少爷。
「没,没什么,嘿嘿。」灿烈笑了笑。
「明日就出发了,还不快收拾。傻愣愣的。」边伯贤嗔怪着,隔了段儿距离,拿起一个软包裹就往灿烈身上扔。灿烈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了一阵儿才把包裹抱在怀里。
边伯贤本是故意板起了脸,却因对方这滑稽的动作大笑起来。
灿烈也跟着咧开嘴笑。
——我的愿望很贪婪吗。
他挠了挠头,视线未曾从眼前人身上离开过。只见那人依旧眉眼弯弯,笑容却逐渐淡然。
——跟在少爷身边就够了。
「灿烈呀。」
——很难吗。
——不可以吗。
「灿烈。我们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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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伯贤晕倒的那天,灿烈正在工地上做工。那日正是春节前私塾上课的最后一日,然而才讲了没多久,孩子们便看到正讲解诗文的先生忽地倒在了地上。附近的大人忙差了一个学生去工地上找来了灿烈。等灿烈急忙赶来的时候,边伯贤已经被送到了附近的民宅,请来了大夫看诊。
「大夫,他怎么样了?」灿烈看着大夫凝神的脸,着急地问。
「病已至肺腑了。」
一句话出口,便教灿烈心一沉。
「……什么?什么意思?很……很严重么?」
「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不过这位公子身体底子太差,还需用药仔细调理。」
「总归会好的吧?」
「这个我可说不准。先喝药看看吧。」
「……好。」
大夫写好了药方,拿给灿烈时犹豫了片刻,才复又开口道:「好好对着方子给他煎药吧。」
「知道了。谢谢您。」
而等灿烈去了药铺,对着药方一样一样地抓了药材,他这才明白大夫当时的神色为何欲言又止。
「请……请问,一次的药量就需要这么多银两么?」
「那是当然。小兄弟,你看看你那方子,有几味药材贵得紧呐。」
「……好,谢谢。」
灿烈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家宅子。他推开门,一直昏睡在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了双眼。
「灿烈……灿烈。」他眯起眼望着进门的人,声音虚弱地唤道。
看到那人醒过来,灿烈这沉重的心才稍有缓和。
「醒啦。」他放下药,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我这是怎么了。」
「不记得了吗。」
「就……我不是应该在私塾的吗……我只记得我当时有点难受……」
「你发了高烧,晕了过去。」病情加重的事灿烈并未打算说。他语气中虽是平静,却也无不埋怨,「你也真是,难受的话怎么还要一早过去教书。」
「当时没觉得严重的。」边伯贤揉了揉眼睛,「吓着孩子们了吧。」
灿烈闻言,真是又好气又心疼:「你就别管别人了,好好顾顾自己吧。我请大夫给你开了新的药方,按时喝药,悉心调养一阵儿就会痊愈的。」
边伯贤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完又沉默了会儿,道:「这些日子光是给我买药都花掉多少银两了。」
打从边家出来之后,一直是由边伯贤管理二人的生活账目。最近灿烈常常需要拿了钱去买药,伯贤自己这边身体又不太好,慢慢地银两支出进账便交由了灿烈。但是对于他们的情况,边伯贤心里仍是有数。自己仅是教教书,闲时偶尔替人代笔文墨,而灿烈则是做些体力活计,二人的收入算是微薄。从边家带来的盘缠已消耗了大半,而这段时间频繁往来药铺间,边伯贤估摸着两人的积蓄大概也所剩无几了。
「……得是不少钱吧。」边伯贤轻声问。
「钱还富裕着呢。别担心这个,现在你的病赶快好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边伯贤凝望着他,睫毛轻颤。他抬起手,轻捋了下灿烈额前的发,对方清澈眼眸中的担心他看得真切。
「灿烈,对自己好一点。」
他说。
我喜欢哪家的糕点哪家的茶叶,哪家的墨汁哪家的宣纸。你清楚地记得关于我的每一点,你的生活几乎都是围着我转。
而你自己呢。
「灿烈喜欢些什么呢。」
「嗯?」
「你喜欢什么。」
灿烈被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我喜欢你啊。」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边伯贤望着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应不上话来,任凭那人执过自己的手,握进手心。
「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要健康平安,富足喜乐。」
「……」
「这样,我才是对自己好一点。」
「你真是——」
「喂。不要说我傻。」灿烈笑着这打断他,执起他的手亲吻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边伯贤也笑。
「你啊,我怎会不知。」
我过去十多年的岁月,全部都是围绕着你。
在你身边。伴你左右。顾你周全。护你安好。
如此一生,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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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除夕夜。月穷岁尽。
故安镇的夜晚难得热闹起来。周围人家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连天边都被映得发红。
灿烈与伯贤两人对坐案旁,气氛虽不热闹却也是温馨。
边伯贤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焰火漫天,灿烈则把放在自己这边的菜夹到对方碗里去。
「快吃饭吧。」
「今晚我们也去放炮竹吗。」
「嗯,吃完饭就去。」
边伯贤点点头,又咬着筷子望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哭笑不得。
「我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多吃点。吃不完不能去放炮竹的哦。」
边伯贤笑着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会儿,他忽然说道:「仲良也会弄些简单的烟火炮竹的。」
灿烈夹菜的手停顿了片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哽住了措辞。
「嗯……仲,仲良少爷他……一直都很聪明手巧的……」
这样说着,灿烈声音却是渐弱。
对边家二公子,自己仍是要唤作少爷。
边家老爷依然是老爷。大夫人是大夫人,二夫人是二夫人。
——他们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二弟,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岳父岳母。
那么,现在自己对伯贤省了少爷的称呼,则更像是在自欺欺人。
他愣愣地想着,自然不会对眼前人说起这些。然而抬眼看去,那人却也是怅然的模样。
灿烈慢慢放下碗筷。
「很想他们吗。」
「……嗯?」
「是不是……很想家人。」
像是被人一下戳穿了心事,边伯贤不自在地笑了笑。
「嗯……有点……」
但是即便思念又能怎样呢。自己做了如此忤逆之事,不顾孝道而毅然出逃,如今想起家人,心下只有一片惭愧。
想来边家上下现在也该清楚了吧……边伯贤想到临走前那段时间里二娘几度话中有话的言语,恐怕在自己和灿烈消失之后,家里也都该是渐渐知晓了罢。
「……对不起。」
正陷入回忆之时,却忽然被那人的一句道歉拉回了现实。边伯贤伸手过来,作势要用筷子敲他的头,笑着嗔怪:「道什么歉。」
「不能体会你的感受,所以觉得抱歉。」
「喂……」
「我没有亲人,无依无靠,也自然没有牵挂。你却是生在幸福的大家庭里,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春节都是和家人一起过……」灿烈声音渐渐轻了,竟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懊恼地想,自己究竟何德何能,教一个富家少爷抛下荣华富贵,撇开锦绣前程,甚至是背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跟着自己来体尝人世艰辛。
「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灿烈轻声道。
边伯贤被他的一番话说得怔了片刻。
「……确实,这样的日子,我格外想念自己的亲人。我也常常会责怪自己实在不孝,不顾父母之养,不念鸿鹄之志,只为自己私情而出走家门。」
「……」
「但现在的生活,是我一直梦想的日子。我过得快乐知足。」
「伯贤……」
「所以,我也很自私呢,灿烈。」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唇角微扬。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没有束缚地共度一生,朝夕相伴,白头到老。仅此而已。」
灿烈静静地望着他,只觉心底暖热,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暗自责怪自己嘴笨。
「快吃饭吧,我们等下还要去放炮竹呢。」边伯贤转移着话题,笑着说道。
「好。」
灿烈点点头,再次拿起了碗。
窗外的鞭炮声从未间断。边伯贤又吃了几口饭,便按捺不住,问灿烈拿了炮竹便去了前院。灿烈赶忙取了一件厚衣,跟在身后给他裹上。外面天寒地冻,又是夜晚,思及伯贤的病,灿烈本是不愿他出屋子的,但除夕之夜,他也不忍扫了对方的兴致。
伯贤把一串挂鞭挂在院门前。门的两边是自己亲笔写下的大红春联。
「是要这样吗。」边伯贤把那鞭炮挂好,回头问灿烈。
灿烈上前帮他把鞭炮摆得更稳了些,随后又笑嘻嘻地望着那人一脸雀跃而小心的模样。
「要不还是我来?」
「不要。给我。」边伯贤说着,夺过了对方手中的火折子,又跑回屋中借了油灯的火,拿手护着火苗,复又跑了过来,拉住了灿烈的手。
灿烈望着微弱却依旧灼眼的火光映着那人清秀姣好的面庞,耳边虽是远处的爆竹喧嚣,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仿若时光霎时倒回十几年,你我均是孩童模样,执起彼此的手,去看那鱼儿水中游,听那喜鹊枝头叫,相伴着一同跑回梦里。
这么些年,原来我们的手一直紧握。
「别愣着了,火苗快要熄了。」伯贤拉了拉他,催促道。
灿烈闻言却笑了,「不是你来点么?那与我发愣有何关系。」
「我,我是怕你等下来不及跑。」伯贤说着,便犹豫着伸手去点那鞭炮,却不自觉地往灿烈身后躲。灿烈起了玩心,趁伯贤不注意,忽的拉了他的手上前,点燃了那挂鞭的引线。
随着伯贤的一声惊呼,那鞭炮猛地炸开,震耳欲聋。
边伯贤急忙拉着灿烈向后退。脚下仍是未化的雪,匆忙之间,边伯贤一滑,拽着灿烈的手一同倒在了下去。他俩哈哈地笑,却也并未起身,而顺势坐在了地上,望着那火花四溅的鞭炮,像是在这除旧的夜晚憧憬着来年。
边伯贤笑得开心,紧紧地挨着灿烈,双手捂着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鞭炮。下一刻,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却被人拿进了衣袖里,随即一双大手伸来,护住了自己的耳朵。
「灿烈。」
边伯贤兴奋地叫他。耳朵被捂住了,他知道自己大概叫得很大声。
「怎么了?」
「很好玩啊!」
灿烈说了一句什么,却被鞭炮声盖过。
「你说什么?」他大声问。
灿烈凑过来,把手从他耳边移开一个缝。
「我说,等下给你看更好玩的。」
「好啊。」边伯贤依旧是开心的模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挂鞭足有十余尺长,过了半晌,才燃尽了最后一响。
坐在地上的二人本是相互依偎着,鞭炮声尽了,灿烈收回手,侧头轻啄了下边伯贤的脸颊,说着「等我一下」便起身折回屋子。
边伯贤懒得动身,望着前方满地的碎红,依旧坐在地上等那人回来。
灿烈再跑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这次他跑得更远了些,直把那物什放在了院门之外,随即又把手中已经燃着的火折子凑了过去,见那引线着了光亮,便立刻折身跑了回来。他拉起地上还有些茫然的边伯贤,向屋门口跑去,此时却听身后如雷鸣一般的巨响炸裂开来。
边伯贤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那夜空中绽出了巨大的烟火,如嫣红的梅花,顷刻又如赤色星宿坠落。
灿烈拉着边伯贤在屋前石阶上坐下。
边伯贤把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望着天空中那璀璨的喧嚣铺天盖地地向自己笼罩。
「喜欢么。」灿烈问道。
「嗯。」边伯贤点点头,头发轻轻蹭着灿烈的脸颊。
那焰火不过三五发,不消一会儿便结束了,徒留下亮了一片的夜空。
两人静静地相依着,谁都没有起身。
喧闹过后,四周略显清冷。偶尔会有别家也放起了焰火,红红绿绿地出现在天空的不同角落。
坐久了,边伯贤觉得有些冷,却又稍感困乏。他靠着灿烈肩头,渐渐闭上了眼。
感觉到了身边人渐渐平稳的呼吸,灿烈侧过头去,看到了那人的睡颜。
他不禁动了动肩膀:「回屋去睡吧。」
「不要。」边伯贤含糊地应着。
灿烈没再说话,笑了一下,扭过头望着天空发呆。焰火短暂如昙花,顷刻灰飞烟灭,不复璀璨。
直到他听到身边渐渐传来咳嗽声。
「回屋了。」
这次他的语气不容商量,摇了摇还没什么精神的人,把他拉了起来。灿烈走在前头,本想先去替边伯贤铺好床,却忽然听到身后那人声音微弱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灿烈……」
他回过头去。
——短暂如昙花。
——不复璀璨。
「伯贤!」
焰火过后的清冷夜色中,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人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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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像是一个漫长的梦。
自己似乎重回了那段奔走逃亡,四处流离的日子。颠簸的路以及未知的前方,心底却再也没有那时对未来的憧憬期待,只剩一片惶然迷惘。
——看不到明天。身边也再无他人作伴。
灿烈……
他叫着那人的名字。
应是与我一同逃至远方才对。你却为何不见了踪影?
灿烈啊……
「……灿烈!」
边伯贤叫着,猛地睁开了眼。
待看清了周身情景,他不禁心下一沉。
红漆木,青花瓷。锦绣织做的帷幔,金银镶嵌的案台。
正是自己在边家府邸的房间。
边伯贤怔仲着望向四周——原来,这几月或是轰轰烈烈或是情意缱绻的光景,竟真是如梦一场么……
是梦也好。总归我……我还没死。我并未和他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这样想着,心虽还是突突地跳,但边伯贤总算舒了口气。
「灿烈。」
他唤着。嗓音暗哑,人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灿烈!」
这一声,却唤来了门外的丫鬟。
「大少爷,您终于醒了!」
小丫鬟激动地说着,不顾床上愣住的边伯贤,又急忙折回屋外,对另一个丫鬟吩咐着:「快去禀告大夫人,就说伯贤少爷醒了。」
边伯贤呆呆地看着丫鬟又复返回屋,哑着嗓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端起了桌子上的一碗药,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少爷不记得了吗。」
怎会不记得,但却不知那是梦还是醒。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丫鬟把碗递了过去:「少爷还是先把这药喝了吧。大夫嘱咐过的,等您醒来先喝了这碗药。」
边伯贤接过碗,却没有喝的打算,只是直直地望着她。
「……灿烈呢。」
丫鬟不禁一愣:「这……他……」
原来我生病是真。
那么,我共你携手出逃,与你朝暮归隐,也全都是真。
可我为什么会回到这儿来。而你现在又在哪里。
「灿烈他人呢。他人在哪儿。」
边伯贤心底愈发冰凉,握着碗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此时,却有人忽然破门而入,直冲至边伯贤床前。
「竟然还惦记着那个臭小子!你真是丢尽了我们边家的脸!」
「老,老爷……」丫鬟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已见边家老爷一巴掌挥下去,打在了边伯贤脸颊。这一巴掌大概用尽了力气,他被打得倒在一边,用手扶住了床沿才没让自己翻下床去。而他手中的药也全泼了出来,在锦缎被子上洒下了大片暗色药渍。
「老爷您做什么呀!」大夫人此时也急忙迈进了房门,见了房内此情此景,赶紧扑上前去护住了边伯贤。
「他才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您现在打他是想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吗!他昏迷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啊!」
「我就是要等他醒来教训他!」边老爷已是气得眼角发红,「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到底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看他怎么对得起边家的列祖列宗!」
边家老爷说着,伸手又要去打。
「老爷!」大夫人厉声喝道,「您非要再把他送回阎王手里才开心吗!」
老爷望着她含泪颤抖的模样,哼了一声,甩袖愤然而去。
看他离开,大夫人这才在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轻咳着的边伯贤,手抚上了他红肿的脸颊。
「孩子啊,你别怪你爹,他也是担心你担心得紧,这才……」
「爹没有打错。是我自己做了愧对边家的事。」边伯贤气息仍是不稳,轻声说着。
大夫人拭了拭眼角,「总归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害您担心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娘……」
「嗯?」
「……灿烈他……灿烈他现在在哪儿?」
边伯贤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而大夫人一听这个名字,神色既是心痛又是无奈。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
「娘……您告诉我,是不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他托人写了急函寄来了家里,我们这才派人出去把你找了回来。」
「那他现在人呢?」边伯贤急忙问道。
大夫人望着他,轻声叹了口气。
「我们给了他些银两,打发他走了。」
「……他……走了……?」
望着边伯贤怔怔的模样,大夫人平静了一会儿补充道:「这也是念在他还有些良心,知道把病重的你送回来。日后,你也不必记挂他。我们边家给他的盘缠足够他过下半辈子了。」
眼前忽的一阵晕眩。边伯贤伸手撑住了床边。
原来,我们并未相隔黄泉路,却是在这茫茫红尘中散至了天涯与海角。
终是不再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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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亭下,案桌前。花红柳绿,正值春意盎然。
「哥,给你看这个。」
边仲良说着,往身旁人面前放了个小玩意。
然而边伯贤仅是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也没再有什么反应。
边仲良讨了个没趣,暗想大娘叫自己给大哥解解闷的差事还真是难做。
「哥身体好些了吗。」他又问道。
「好多了。」边伯贤依旧是淡淡地应着。他手撑着额头,双眸望着前方,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仿若一件没有生气的人偶一般。
边仲良扁了扁嘴,不再搭话。不久,却听身边那人难得主动开了口。
「仲良,那是在做什么。」
顺着大哥的视线望去,边仲良看到了几个丫头随着大管家往大门方向走去。
「哦,是从府里挑了几个丫鬟,给太奶奶那边送去。怎么了?」
「……没什么。」
边伯贤望着其中一个丫鬟的身影,轻喃着。
「芍药花又开了啊。」
边仲良奇怪地望向他:「什么?」
那人却摇了摇头。
望着这样终日寡言的大哥,边仲良心里有些进退两难。有些事情在他心中虽是耻于开口,但是面前的人,却怎样都无法让他安下心来。
「哥……」
「嗯。」
「那人……临走前,有话叫我转达给你。」
闻言,边伯贤猛地转头看向他,那神色中的激动,跟之前魂不守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你说……谁……?」
「……灿烈。灿烈他……有话对你说。」
边伯贤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现在才对我说起这个。」
「因、因为我并不懂当时他话中的意思。但是现在想来,说给你听你自然会懂的吧。」
眼前的人紧紧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他说算命先生算得没错。」
听到这儿,边伯贤的呼吸几乎一窒。
「他说他的劫已经过去,他说——」
「他说他终是可以荣华富贵了么。」边伯贤忽然轻声接道。
边仲良一愣,「他只是叫你……好好活着。」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哥的反应。但是除了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之外,边伯贤的神色仿若一潭死水。
「……知道了。」
他说着,便站起了身,转身要走。
望着他清瘦的背影,边仲良沉默片刻,忽的拉住了他的衣袖。
「哥。」
边伯贤回头看他。
「……我们长得还挺像的吧。」
「……」
「虽然我没你聪明,不比你优秀,但我们还是很相像的啊。」
边伯贤看了他一会儿,便又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边仲良望着他离去时的身影,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


2025-09-18 23: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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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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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月,边府上下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绸布几乎把整个府邸围了个遍,像是缠绕笼罩的禁锢。
边伯贤成亲了。
他最终还是与唐家大小姐结发成婚。边家大夫人急着替还带着旧疾的儿子冲喜,也更是为了让他安定下来,赶紧成立家室,别再顾念其他。唐家虽是对于边伯贤曾经无故的失踪以及科考并未中举而颇有微词,但却仍是不愿放弃与富甲一方的边家联姻的机会。于是在世人眼中,边家与唐家这双门登户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成亲,是件喜结良缘的美事。
——三拜过后,前尘往事便是奈何桥边的水。
边伯贤与妻子住进了边府最大的一座院房。他的身体虽是落了些病根,却也逐步康健了起来;而妻子也是大家闺秀,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二人虽仍是生分,却也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他捧了一把灰,掩埋尽了记忆里那些个花前月下的曾经。
唯有偶尔回到曾经的旧房斋去坐坐时,他才会恍惚觉得,那案边窗外还会有人探进头来,仍是一副灿烂嬉笑的少年模样。
……三年了啊。
你过得还好吗。
「大少爷。」
那日,边伯贤正浸在模糊的回忆中时,却被一声呼唤惊扰。
他向敞着的房门处望去。
是芍儿。
那时青葱的丫头,现在已带了些成熟女子的风韵。她的嗓音仍是动听,正轻声唤着自己,「大少爷。」
边伯贤想起,这几日太奶奶带人回了边家消磨时日。想是芍儿也跟着一同回来了。
「怎么了。」他望着她,淡然问道。
芍儿咬了咬唇,轻声开口:「恕奴婢斗胆相问,今日大少爷可得空闲?」
「何事?」
「可否……」她犹豫了片刻,似是鼓起勇气般抬头看向他,「可否,跟奴婢去一个地方?」
边伯贤望着她,久久没有作声。
+++
该是很长时间没有来到后山了吧。
自从那人离去,这后山便也成了记忆中如沟壑般的伤疤,教人不愿触碰。
去后山的路上,芍儿一直低头走在前方。而边伯贤却因这上山的一路,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涌一般纷至沓来,悠然复现。
那个人……他曾在这儿午后小憩。他曾在这儿与他放过风筝。他曾在这儿给他拿草编了蚱蜢。他曾在这儿为他青涩吟诵,那首越人之歌。
灿烈啊……
本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模糊的少年的脸,不知为何,今日却在脑海中清晰得毫发毕现。
心脏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难以言喻的直觉直贯他的心间。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他问着。
眼前的女子却是沉默无言。
「他……他是不是在这里?」
声线也跟着颤抖起来。
眼前是逐渐开阔的平地——快要到后山山顶了。
芍儿渐渐停了脚步,驻足不前。
边伯贤冲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双肩。
「灿烈他,他会来这儿么?」
芍儿望着他笑了,牵动着嘴角却也惹出了泪。
「是啊……他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您。」
心中仿佛被冲破了一丝光亮,边伯贤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人呢?他在哪儿?」
芍儿犹豫了片刻,缓缓抬起手来,遥遥一指——
「他这几年,一直都在等着您啊。」
边伯贤急忙回头去看。
不远处有片芳草地尤为葱茏,嫩黄的野花随微风轻轻摇曳。一旁一处凸起的土堆上却是寸草不生,被四周的花草围着,显得格外凄凉。
——那是一座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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