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又想讲故事了。

在2006年到2007年间，我曾一度觉得在学习上老子天下第一，除了陈晓东无人匹敌。
这种睥睨天下的吊样让我在我们班很不受待见，准确的说是很不受‘学习好的’们待见。他们都认为我不是和他们一样通过努力不和坏孩子玩儿而获得好成绩，一定不会持续多久。但我总用一次次铁一般的事实一再撩拨他们的妒忌心，让他们最终将我划为暂时成绩好的差生这一奇怪的阵容。所以那段时间我的身边没有学习好的人，相反，由于我总是无情的打击那群‘学习好的狗腿子们’，身边反而聚集了大量的牛鬼蛇神。
点点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当时点点哪怕是和我的座位隔上一个人，我们都不会是像现在这个样子。
每次去广州，我们两个可以不分光天化日还是夜色缭绕地在白云机场相互拥抱。
即使她男人站在旁边。
有时候我会想同桌做到这份上，那算至高无上了吧。我敢打包票她青春期以后的事，我比她妈知道的都多。
就像我的事也总是写给他看一样。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苦思冥想，我当初怎么就没有一咬牙把她给收了呢？
最开始我觉得可能是那时候点点身材不好，青春期的女孩都太胖。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她学习成绩实在是差的太过惨绝人寰。更可能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想过和女孩儿玩有什么意思。
可能我喜欢的只是她每天早上来学校总是会掏给我的那块旺旺雪饼。

每次点点把雪饼递给我的时候都像是做贼一样，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或者说是陈晓东有没有注意到这里。
我才不会管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把雪饼放进我的抽屉，常常简单粗暴地拿出来，一把撕开，嚼的隔着墙的八班后排的那群痞货都能听到。
他们总会在路过我的窗口时一脸奸笑，陈天桥，又吃雪饼了？还有没，我们也尝尝？
我总是说，有个蛋，早吃完了。
他们就对着我旁边低着头坐的点点吹口哨，说下流话，我也不制止，完全没有吃人家嘴短的意识。甚至有时候觉得看她窘迫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她有几次偷偷给我说过，陈天桥你能不能让八班那几个人下课别在咱窗户这啊？老师看到了不好……
她说话总是声音越说越小，我就在心里笑她，哪是怕老师看到，还不是怕那谁？想起这个我就更不会制止八班的那群活鬼们。

陈晓东是我的死敌，他总是衣着干净，举止得体。时不时威胁一下我实际上来之不易的第一名，他和谁都保持着一副礼貌的距离。可能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这种人打交道，我不是很喜欢他。
但是点点喜欢。那是那次我们去东湖划船时她亲口承认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往。
06年世界杯在德国举办，虽然没有中国队什么事，学校校报还是象征性举办一次世界杯主题的作文比赛。我帮点点一起报了名。
然后让她拿着我们俩的名字递给班长陈晓东。
陈晓东接过纸条，笑了一下，于点，你也报啊？
点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站在那搅着手也不知说什么好。
看她那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隔着几排大声喊，于点，我的钢笔呢？你看到没？她就逃似的离开了陈晓东的座旁。
陈晓东转过头和我们班那个永远扎着马尾的语文课代表聊起了足球。他从贝利，马拉多纳讲到齐达内，罗纳尔迪尼奥，从国际米兰，皇马讲到阿森纳，滔滔不绝。看来是个球迷。末了对那个女生说，你写上这些差不多能拿一等奖。
看着旁边黯然的点点，我不屑地瞄了他们两个一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雪饼说，你等着，咱俩的作文一定比简秋的好！
点点眼神一亮，真的吗？
我伸手拿过她手里还剩下的半块，我会骗你？
点点重重地点点头，咱要是比她好我请你去东湖划船！

然后我从贝利，马拉多纳，讲到齐达内，罗纳尔迪尼奥，从国际米兰，皇马讲到阿森纳，滔滔不绝。还邀集我们班后排的几个男孩子在操场实战演戏了一场。
点点就坐在足球场的边缘，认真的看着我们，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时不时写上两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点点那么专注的写字。
周一出结果的时候，自然是我们大获全胜，我的作文是一等奖在校报上刊登出来，点点的名字出现在报纸角落那句“于点，孙冉等人获得三等奖”里，而马尾辫语文课代表简秋什么都没获得。
这让我成就感爆棚，从讲台上领了奖状和那期校报下来时，我忍不住的嘴巴上扬，一路做着划船的动作走到点点跟前，点点掩嘴偷笑，眉眼间是极其少见的由衷的开心。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别扭了半天，剥了一把瓜子仁递给她说，我觉得陈晓东还不错。
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竟然又笑了。这种强悍的功能着实让我震撼，我在初中以前总觉得男孩和女孩除了尿尿的地方就没有什么不同了，看来是没那么简单。就比如随意切换哭笑两种模式的能力，从三岁后我就基本丧失了，而女生这种动物一辈子都不会变样，而且技术还会随着年岁增长。
点点说，那次给咱学校那个白血病的女孩捐款，学校要求每个班不能少于一百，结果陈晓东只收了八十，我就又捐了二十。后来陈晓东给我写了个纸条，说于点谢谢你。我从来没见过他给女生写纸条……
我满头黑线，这是事儿吗？我艹。
点点接着说，你说是不是我也留和简秋一样的马尾他就会喜欢我？
我不屑，简秋的马尾好看吗？不过看看点点分叉的发梢，好像确实没有简秋好看。只好接着说，你那个玉米肠还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虽然没有得到我的认可，于点还是留起了马尾辫，一直到2007年我们初中毕业。
陈晓东通过提前批保送到市一高，在我们还在紧张的准备中考时，他已经不经常出现了。我因为生病错过了提前批考试，只能和点点他们苦逼地等着中考。
有一次点点问我，陈天桥，你说还有一个月我有可能考上一高吗？
我扭脸看她，你说呢？
她一脸沮丧。
我说你爸那么有钱，就你一个闺女，你让她给你掏两万块钱进去呗。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后来我也没有去一高，去了一个和一高差不多的台湾人投资建的学校。一方面是听说一高的校规太变态，另外因为那年我们市的高考文理状元都是我去的那个学校出来的，我爸妈希望我去沾沾喜气。
这个学校校风松的像鞋带，学生明显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有很多优秀生源，一方面生财有道没有底线地竞价收高价生。
我知道点点的成绩就是掏两万块一高也不一定收后，就忽悠她和我一起来了我们的高中。

我分到了实验班，点点和其他的高价生一样在普通班。
很快我就又有了一批新朋友，点点还是一个人。我会在朋友聚餐时叫上她，她总是默默坐在角落，很少说话。
07年年底，雪下的很大，我去一高见朋友，点点说一起吧。
我说你还贼心不死啊？
点点笑说，不是。
我们去了一高，在外面，我和点点陪朋友吃了饭，好几次点点拉我袖子小声说，咱还要不要叫其他人。
我说没了。于点眼神黯然，一脸落寞。
快吃饭时我给陈晓东打了个电话，那边问我什么事，我说我来一高了，吃个饭吧，还有于点。
旁边于点偷瞄着我，小心听着。
陈晓东说我吃过了，正上自习呢。
我便挂了电话，于点眼神黯然，比刚才还落寞。

一顿饭吃的索然寡味，吃到一半我一摔筷子，对朋友说，妈的，不吃了，去你学校。
点点吓了一跳，颤抖的说，怎……怎么去？
朋友嚼着鹌鹑腿，不紧不慢的说，你们没有走读卡进不去。
我说你没有啊？
他说没有。
我说那你怎么出来的？
朋友说翻墙。
我说，操，看不起我啊？朋友瞥了眼点点，我看她，她一脸坚定。
我一咬牙说，操，看不起我们啊？

看到一高后面两米半的墙我才觉得自己的决定略微草率了些。
朋友是体育特长生，身形矫健，一跃而过。
点点踩着我的肩膀，小脸煞白，使出划船的劲儿用力蹬我的肩膀。她穿的是雪地靴，还沾着泥水和黄色的雪。
我当时头抵着墙，咬牙切齿地想，他妈的，以后要是有哪个女孩为了见我，千里迢迢，翻墙而来，哪怕她长的像点点一样扎了马尾还是不漂亮，我也娶了。

我带着点点在朋友的指引下，像进村扫荡的鬼子找到了陈晓东的教室。
快走到他们教学楼时，点点突然停下来说，陈天桥，要不咱们回去吧。
我没搭理她，虽然我有无数次临阵逃脱的光辉历史，但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也体会落荒而逃时的羞愧和难过。
先在小卖部买了一杯优乐美，让老板用开水冲了，递给点点，说，去，跟他说，说你喜欢他，管他喜不喜欢你，今天你告诉他，说完咱们就走。
朋友和我扮演千军万马，半推半搡地簇拥着点点去陈晓东的教室。
看着前面有点瑟缩，但又步伐坚定的点点，突然很想哭。
一个单薄的女孩，一个一直以来总是躲在角落的女孩，一个暗恋三年都没有说的女孩，终于要鼓起勇气去表白。这么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我竟然像个看女儿出嫁的妈妈一样有泪奔的冲动。

还没走到教室，陈晓东拿着两本书走出教室。看到我们，他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们会进到学校里来吧。
点点走上前去手里握着一杯优乐美，走廊狭窄，点点呼着白气，终于说出一句，
陈晓东……
陈晓东，
我回头，一个穿着白色长羽绒袄，带着毛线帽子的女孩站在我身后，几乎和点点同时叫了陈晓东的名字。
点点错愕，回头看着那个女孩，有些不知所措。他慌张地看向我，又看了看陈晓东。
陈晓东，甚至都不曾看她，说了一句我还有事，伸手拨了一下呆立当场的点点，就向着那个女孩走去。
尽管他动作很轻，但点点手里的奶茶还是掉在了地上，冒着热气，流了一地。
陈晓东回头看了一眼，就接着走开了。
直到他和那个女孩快要走到楼梯拐角时，我才反应过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涌上心头，怒吼一声，陈晓东，我操你妈！
说着我就要冲过去，朋友拦住我。陈晓东只是回头轻声说了一句，我操你妈。然后就跟那女生下了楼。消失在视线里。
我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无力感，自己就是用再大的力，人家还是无关痛痒的样子。
我走上前，点点还背对着我肩膀抽动。
这个傻姑娘哭都不会大声。
我扳过她的肩膀，把她的头埋在我的肩上，走廊外雪花纷扬，点点终于痛哭失声：
天桥，咱们回学校吧！

后来我再叫朋友出去，点点就很少一起来了。我也没太在意。
有一次月假，我们几个人在交通巷吃烤黑鱼，蛮子凑到我身边小声问了一句，最近你怎么不叫于点出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一个毛豆皮都没剥就填嘴里去了。
我如临大敌，警惕地说，你孙子不是看上我们家点点了吧？
一群人哄堂大笑，都说他要是能和于点好了也算肥水没流外人田。
蛮子傻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