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下铺满报纸的水泥台上坐着一个人,是一楼的住户,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妇人。
她仔细看了看。
那人的额前有一道缝合后留下的疤痕,是她孙子早年用砸烂的玩具车划伤的。头发比起往年明显多了些灰白,目光也浑浊了许多。妇人的上衣还是粗糙得磨手的麻布料子,女儿新买的洋气的衣裳全都囤积在衣柜里用包装纸捆着,甚至连标签都没有剪掉。
他们家总是习惯把玉米和山药串起来挂在阳台的挂钩上,防盗窗的边框刷了层清漆,高压锅的把手上裹了一圈米黄色的布,就像笼屉上的白布一样,看起来油滋滋的。
他们在这里生活很久了,但又似乎没有她久,她是十年前开始生活在这的。
都说,老了应该享享清福。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很少看到有客人去他们家走亲戚,就连妇人的女儿也是一年回来一次。
她突然觉得眼前多出很多人,那些人都是这样孤独地走过来的。他们可能没有去过气派的会馆,可能没有去过知名的火锅城,就只是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平淡的生活。那些人看起来是那样从容不迫,可他们对生活所抱有的渴望比正常人要膨胀许多。
这样简单的渴望,他们怀抱着很多年,也放弃了很多年。
她似乎可以理解那人看到她时有些亲切又有些焦虑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
于是她笑了笑,看着那人向她走过来,步履有些缓慢,挺着佝偻的背脊和折曲的颈线。
那人问,沈自冬你妈呢?
她说,上班去了。
那人又问,怎么半个月都没看到?
她说,大概加班得晚一些。
她昂着头颅看向家里的窗户,试图把声线变得平稳,但是她知道其实她的声音是颤抖着的,有些畸形地病态。
她看不到自己所说的话在这一时刻表现出的对平稳生活的救赎,只能看到老人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回去拿手压了压报纸,然后身影慢慢消失在楼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