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随着比赛时间到来，所有棋士归位，正襟危坐。
呃，除了我。
看着棋盘对面跪坐的对手看着我搁在左腿上的右脚的表情，厚颜无耻选择无视。
看什么看，我又没脚气，脚趾头还可爱得很，塔矢亮都啃过——我去，有奇怪的东西跑进脑子！
“光，集中精神。”佐为在我身后沉声提醒。
一旦棋局开始，佐为就萌蠢尽褪，锋芒毕露，玩笑不得，我忙收敛思维。
跟对手互相行礼之后，一向特别主动积极坐到棋盘一边的佐为，还不见动作。
我催促道：“干嘛还在我后面，快到旁边来。”
身后悄无声息，若非特殊感应，我几乎以为佐为不知何处去了。
室内的落子声开始此起彼伏，对手执黑，落下一子，我的思考用时之长，显得诡异。
“喂！佐为？你睡着了吗？”
不见身影，只有清亮的嗓音从身后响起：“光，塔矢亮是十段赛的保级者，只有进入本赛循环圈才能跟他对局。”
我真想回头白他一眼。“所以啊，我跟塔矢亮掰了，你要跟他下棋就只能一路杀到他面前。你不是老怨我连累你不能跟他随时下棋了吗！”
“那你呢，你想打入循环圈跟他下棋吗？”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你在想！你很想！赶紧下！你不下我就随便下了！”
本以为能起作用的威胁，没想到换来一声果断的回应：“那就由你来下！”
读秒结束！
我赶紧在右下角小目落下一子。
怒了。“你在说笑吗佐为，对方是——”
“他是千冈二段。”佐为沉声打断我，“我见过他的棋局，你的官子能力不如他，但是以你的抢地实力再加飞刀，背水一战，未必毫无胜算。”
开什么玩笑！我快要咬牙切齿，“实际上我的胜率极低，如果败了，我的十段赛就终结在第一局。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别给我说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佐为没有任何委婉和犹豫，看不见表情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几分冷漠。“从现在开始到官子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
“我做不到！”内心的狂吼差点破喉而出。
对方是真正的职业棋士，而我充其量只有院生A组水平，怎么可能！
作为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再度放轻。“塔矢亮就在这里，比赛一结束，他就能知道结果。”
宛如轻纱般的耳语，却裹挟千钧力道压迫下来：“不要让他对你绝望。”
心头巨震，我如遭捶击。
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佐为，你够狠！

第175章
星星点点的落子声间或响起，每一下细微的触碰都在击碎来不及沉淀的凝重。
轻浅呼吸着，和室的清淡木香混杂众多人体的气味，让敏感起来的嗅觉有点不堪重负。
对局开始至今，最初的气愤难平在事已定局的无可奈何下强自压抑。
有赖于跟佐为对局日久培养的习惯，迅速调整状态投入战局。
序盘阶段，一切尚未定准，我步步为营，三思而行。
左上角黑子第15手，读秒结束之际，我才将第16手靠上去。
黑子局部征子不利，17上扳只此一手。
战局仍然集中在左上角，尚未展开。
以千冈二段的实力，歼我角部未尝不可，还在跟我僵持着，大抵受到传言影响，心里忌惮着我，怕另辟战场反而多生枝节。
心底嗤笑，佐为即使袖手旁观，积威之下，我还能沾到一点便宜。
觉得腿有点酸的时候，稍微伸展了一下，看到千冈二段几乎没有走动的计时钟，无法不产生压力。
这不是我和佐为的消遣。
我可能会输，而我输不起。
清晰认知到这一点，觉得周遭一切无形都附着了重量，都向我倾轧而来，让人难以忍受。
最初以为自己百折不挠水火不侵的自大，早就被这段情感打击成渣。
现在又清楚了一回事儿，我对棋盘的胜负，根本没有自以为的潇洒。
即使不去考虑输棋的后果，我也无法忍受失败。
尤其当这份失败出自佐为和塔矢亮之外的人。
我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左上角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有换来局面的改观，至38手告一段落。
实战二路斜飞是我的布局去向，布局阶段至少白子没有失利，却也没有占利。
序盘阶段已经过去，我用了一次长考把自己的思路集中到了中盘。
滋扰听觉和嗅觉的纷杂渐渐褪去，眼中只剩下十九路纹枰，铸成方寸天地，收纳身心。
高者在腹，中者在角，下者在边。
佐为的传授言犹在耳。
闭上眼睛，幻想着佐为犹在身边，以扇为指，指点江山。
如果是佐为，这个时候，他会……
白子39手，我将白子深入黑子空地，开始强烈飞攻。
黑子46手，一着断念，跨断反击。劫争白子明显打不过，47手夹。
至黑子58手打赢了劫，我有所防备，黑子所得并不明显，整块棋依然不活。
势均力敌。
千冈二段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强，不，或者是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弱。
一直以来，我的对手都是佐为，偶尔是塔矢亮，以及网络上的高手。
不知不觉间，将他们的棋力当成一种常态，习惯了深谋远虑的布局和一招见血的杀着。
我学会了如履薄冰的防备，也学会了见缝插针的反击。
第一次全力与赴跟低段者的正面厮杀，所有技能与感官都用于类似求生本能的求胜中。
我所能做到的，比我想象的更多。
或者，我真的能赢。

第179章
并不意外塔矢亮在等我。
没有任何活动安排的他，会来棋院，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除了这里等待，他没有别的可以突破火野重围的办法。
我离开了小窝，断绝跟外界的联系，是刻意的回避，也是我的报复。
数日的沉静，足够他想清楚，我们各自要走的路。
已经想清楚的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答案。
让你等了这么久，会不会认为又是我的报复。
好像从火野的误会开始，我们就在重复这种可笑的把戏。
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针对你。
我甚至，忘了你在等我，只想到了和你的一局棋。
只可惜，你没能看到，我下的棋，我自己的棋。
也幸亏，你没有看到。
塔矢亮在一片光亮中静静地等待着。
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意外安静又平稳的呼吸。
阳光的温度一点点地将身体温暖起来。
好像能够把我们之间让人心凉得彻底的记忆抹杀掉一样。
止步在他一臂之遥，相对无言。
“对手很强吗？”他首先打破沉默。
果然最在意的，还是围棋吧。
我点点头。
鹰隼般锐利的碧眸一瞬间掠过了我，直刺身后。
循着他的目光，看到路过的千冈二段，在塔矢亮莫名的敌视中惊悚而逃。
默哀一秒，却不在乎我的首肯会对千冈造成什么影响。
以我的真正实力无法取胜的对手，真心的认可有错吗？
之后的围棋之路，我会认可每一个让我迎难而上的对手，塔矢亮的仇恨值很快会不够分。
“没什么事儿……”我转身向门口，却被他用力擒住，像是力道稍微松弛，我就会消失不见。
“不要避开我！”他低吼，低沉中高亢的少年嗓音在开阔的大厅中分为鲜明。
陆续步出的棋士们都停下来，混杂各种意味的眼神并不只是单纯地好奇。
又要制造话题供人取笑吗？
我无所谓。
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这种站在风口浪尖上任人评说的情况。
可是让棋坛贵公子在大庭广众下破坏形象的罪名，我担不起。
反手握住了塔矢亮的手臂，用力拉着他走进无人路经的消防楼梯。
防火门在我们身后紧闭的刹那，一股大力将我推向墙壁。
脑勺往后撞去的一瞬，一只大掌扣住。
来不及反应，或者做出抗拒的动作，软热的触感，裹挟着炽热的气息不由分说地压迫住嘴唇，以唇辗转，以齿吞嗤。
那般仓皇急促，不顾一切，像绝望之人最后的呼救，拼尽全力，而又无能为力。
我任他侵凌，没有任何反应。

第180章
纵使塔矢亮一再逼迫，以唇齿挑逗，以气息煽动，我的两片嘴唇还是在无动于衷中渐渐干燥。
互相碾压的唇瓣终于只剩下麻木的摩擦感。
以及，心底被灼烧的痛感。
他停了下来，双唇依然紧贴着，单方面粗重的呼吸，像演了一场独角戏。
“够了吗？”我冷淡道，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低哑的声音，让我心头一恸。
痛苦的眼神，将凌厉上挑的眉梢垂折成委屈的角度，像一种控诉。
近在咫尺的折磨，我无法不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佐为的幽叹，若有若无。
我期待佐为的劝解，传达给我的却只有悲悯和无奈。
不是佐为的刻意回避，而是情感一事，最终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睁开眼，望向他，将脑袋搭在他肩上。
“我很累，塔矢，放过我好吗？”
塔矢亮浑身颤抖了一下，扣住我腰身的手臂进一步收缩，给了我清晰的回答。
他不会放手。
忽地颈项一阵刺痛，我低呼一声。
他咬在了我的颈项间，发出兽一样的呜咽声。
是报应吧。
最初，我也曾咬在他的同一位置，开启了我们之间的剪不断理还乱。
皮肉的的痛尖锐起来，我知道他的牙齿咬了进去。
比我咬他的更用力，更残暴。
血溢出来时，我用力掰起他的脑袋，然后看见他的眼睛。
如深潭般的碧眸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壳，当我看向他时，碎裂了，有一颗明亮的东西从里面滚落，沁入伤口。
感觉心脏抽搐了一下，刹那间几乎原谅了他的所有。
只是几乎。
卯起劲来将他甩开了，他唇瓣一抹鲜红，我摸了一把被咬的地方，果然指尖沾血。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有病啊！”
这叫我怎么见人，你当我跟你一样有长头发可以遮挡吗？
“你以为这样……这样……我们就能回头吗？！”
用力吼着，用来稀释心头的恻隐，和对他的心痛。
妈的都这样我还心疼他，真TM够犯贱的！
“我不会跟你分手的！”他反吼。
我气极反笑，冷哼道：“那是你的事，你怎么认为，跟我没关系。”用力喘了几口粗气，平复自己的紊乱的气息，“我只知道，我们不可能。”
塔矢亮的怒火随之退却，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的视线凝固在我的脸庞上，像棋盘上的势在必得。
“没错，爱上你是我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
“光，有人过来。”佐为适时地提醒。
“随你的便！别来烦我！”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一手捂住脖子，用力拉开防火门。
门外的人惊愕地后退，我迁怒地瞪了他一眼，忿然走掉。
防火门冰冷地缓缓关闭，隔绝了一切。

第181章
我上辈子一定是杀了塔矢亮全家，不然怎么这辈子连面子里子都赔给他。
脖子上的牙印咬得清晰无比，简直能数出来多少只牙来，证明那家伙除了牙口好之外还牙齿整齐漂亮。
回到火野大宅，捂着脖子第一时间窜回到房里消毒上药顺便贴上创可贴——一片不够贴两片。
结果到吃饭时间还是让火野暗戳戳溜到背后，一把撕了创可贴下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默念了三遍之后，终于没有把咖喱饭糊火野一脸。
“前任咬的？”火野瞅着福田婶正探长脖子偷听，没有把“前男友”点出来。
我用力哼一声，夺回火野手中的创可贴又贴回去，然后用眼光狠狠地剜着还贴在巨大金鱼缸前的对我不管不顾的土包幽灵。
“哎呀，那个女孩这么这样！”福田婶已经抓住了发挥的关键点，热切地凑过来。“难怪你要跟她分手，太粗暴了，这样的女孩一定不能要，指不定以后还做出什么事来！”
您说的太对了！不能要！
我用力地点头。“跟那个人说得很明白了，不会在一起的，您放心。”
“那就好！话说现在的女孩越来越粗鲁的，动不动的就学那什么，野蛮女友，哪有男孩喜欢……真是的……小光这么漂亮的脖子她也下得去口……”
火野的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福田婶的唠叨，跟我一起在连续半小时的碎碎念下默默地吃完了一顿。
稍微明白了当初塔矢亮顶着我的那口牙印都过了些什么日子。
可他周围的人没有我这边的八卦和话唠呀！
话又说回来，脖子上的创可贴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换谁都有想法。
但愿接下来的比赛能风平浪静。
深吸一口气，把右脚放进了跑鞋中。新甲终于长全了，可以把脚收纳到心爱的跑鞋中。
“我出发了。”跟福田婶挥手道别，走向门口的电召出租车。
火野的房车太打眼，北岛助理过于谦卑，还不如出租车自在。
脖子上的牙印淡化了，冒血的地方结了痂，创可贴用不上了。
贴着那玩意儿，人家搞不好以为遮盖吻痕用的。
到棋院的时候，对弈室快满人了。
进去的时候还是感觉气氛变化了一下，司空见惯了也不在意。
伊角这次跟我同一个棋室，笑着跟我点点头。
向伊角回礼之后，转向我的对手。
“这次是五段，你行吗？会丢人的哦！”佐为对我我跃跃欲试的挑战欲表现出强烈质疑。
“不想让我下就算了，能好好说话吗？”什么时候学得一嘴毒舌？软萌软萌的设定被狗吃了吧。
佐为理直气壮道：“对手棋力高，前头让你搞砸了，后面我也掰不回来。”然后一脸“你实在要下我也没办法，但是输了别怨我”的无赖相。
我气结。
跟千冈二段比赛完了之后，我们说好了，预选赛阶段都由我先上，实在不行了他再接盘。
结果一坐到棋盘边，他的棋瘾就犯，
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开始跟他的棋盘争夺战。
“不管！至少让我下完序盘。”我固执道。
佐为僵了一下，目光在我和棋盘之间流连几个来回才幽幽叹气，低落道：“好吧，你先下。”
我得意一笑，他又连忙强调：“只限序盘！”
“行，行。”我现在不会完全霸占你下棋的机会——虽然我很想！

第182章
职业五段的实力显然高出千冈二段一个等级，序盘阶段的展开胆战心惊。
明明习惯了佐为的阴险狡诈，不，深谋远虑，换了一种觉悟，心境竟然大不同。
每一步都屏住呼吸，皮肤泛着战栗的冷意，内心却有激越的热流涌动。
跟佐为对弈会有的感觉，在求胜心切之下放大百倍，由内至外冲击。
惊惧过后，竟让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光！到我了！”佐为在耳边急道。
“等等，再让我下一会儿！”
“不行！你看你都下了什么！再下，我是神仙都救不活这盘棋！”佐为低吼。
“你哪是神仙，你是鬼。”
佐为：“……”
……“好吧，你下。”
戳到痛处了，还是赶紧给甜头哄回来。
佐为撇过脸去，只给我光洁柔润的侧脸轮廓，看不见表情。
“呐，佐为，给你下啦。”我再软下语气。
佐为转回来，脸颊微鼓，眉间一抹忧色，“小光不想让我下了吗？”
我犹豫道：“也不是……”如果我自己能下赢的话！
佐为还拖拉着，眼看读秒结束，才用扇尖点了棋盘一点，“13之六，靠。”
随着战况的深入，佐为逐渐凝神于棋局，眉宇才舒展开。
我不着痕迹吁了口气。
似乎，以后的对弈，都要面临一次主动权之战。
一旦有所觉悟，像揭开了久远的封印，对棋局的渴望之强，让我自己都惊讶。
若真有一天，我能独当一面，是不是，不再有佐为置喙的余地？
我会这么自私吗？
佐为出面，所向披靡……只不过我坏了开头，花了不少功夫救场。
越是如此，越显得我不可思议。
奇葩到离奇的SAI风格。
中场休息的时候，伊角路过时扫了一眼我的棋面，然后惊恐的表情就没有停止过，追着我问怎么回事。
最后在我故作茫然的无辜表情下，慨叹一句：果然是SAI的弟子。
SAI一词，顿时像一块重石，砸在众人心头，稍算轻松的中场气氛，一下压抑下来。
我跟佐为对视一眼，默默匿了。
所谓欺世盗名，还有谁比我做得更到位。
不过，不会永远这样。
总有一天，我会站在SAI的面前，真正的面前。
“光……”佐为轻喊。
嗯？我转过头。
佐为的脸泛着朦胧的浮光，依旧是柔婉的让人惊艳……又空灵得心疼……
……“没，没什么……”
他欲言又止，转看向窗外。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棋院老师提示。
佐为收回目光，敛下说不上来的某种神色，走在我面前。路过窗口，通身在穿透了的光芒下近乎透明。
一刹那莫名的心惊，我屈指在阳光里抓了抓，漏过来的光穿过指缝，什么都抓不住——

第183章
预选赛结束了，所向披靡的我，毫无悬念进入本赛。
由预选赛产生的12人，再加上届本赛2胜以上而直接进入这一届本赛的8人，一共20位棋士角逐挑战赛名额。
新初段进入头衔战本赛，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儿。
连高段棋士也成为了手下败将，用实力讲话的世界里，我总算是为自己赢得了一份话语权。
于是，传说中的采访落到头上，躲都躲不掉，因为人家就等着最后一场预选赛胜利出线的我意气风华走出棋室，一逮一个准儿。
鉴于我丰富的逃避经验，棋院甚至安排两位老师在场，用眼神押送着我前往采访地点。
我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怎么这么难。
小个子记者腼腆中有着亢奋，“进藤初段你好，我是围棋周刊记者古濑村。恭喜你进入十段战本赛。”
接受采访不是第一次，通常是刚从舞台退下来，一身一脸舞台妆，被记者追着问，然后熟练地推给河内老师。
今天这副装扮，比一脸大浓妆更糟糕，七分裤和短袖T恤，胸前一个炸裂的鬼脸图案——佐为一大早上就惨叫视觉污染。
但是棋院老师和记者没有怪异的眼神，难道想我打造棋院新画风？
不管怎么说，规矩点总没错。“你好。”
古濑村像是在斟酌用词，“进藤初段，请问你对于自己能够进入本赛有什么感想？”
规矩到毫无新意的问题，害我突然不想规矩了。
“如果连本赛都进不了，我考职业棋士干什么？”
波澜不兴的语气，外人看来只是突现了狂傲的底气。
佐为只是叹气。我也觉得自己夺人眼球的本事简直由内而发系统自带。
陪同两位老师瞪大了眼睛。古濑记者却在一怔之后，嗅到了什么似的兴奋起来，说话都大胆了：“这么说，进藤初段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了，目标是十段头衔吗？”
“不是。”我不按牌理出牌。
“啊？那是什么？”
微转脸，直视镜头，一字一字清晰道：“打败塔矢亮。”
“是他让我进入职业围棋界的……”一语双关：“我要让他彻底后悔。”
你会看到的，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塔矢亮。
我的自大狂妄以及对塔矢亮的宣战当晚就上了体育版和文化版头条。
刷了新闻，看到自己的半身照，觉得那件T恤要火。
佐为习惯了我的任性，还是忍不住马后炮：“你确定塔矢亮在韩国看到你向全世界喊话的‘表白’，不会更加坚定非你不可？”
“谁管他！”
啃我一大口之后就滚去韩国，报仇都找不着人，不给他提点醒，还不知在韩国怎么得瑟？
至于他放弃也好，坚定也罢，老子就一个态度，不约！
佐为目光霍霍地瞅着我，瞅得我都心虚起来。“小光，你很狡猾。”
我哼一声，“你管我。”
拿了两个棋盒到脚边，摆出今早比赛的对局开始复盘。
“还是赶紧给我修炼吧，跟你的实力差太远，我装得越来越没底气了。”
“确实……是我太着急了。”佐为幽然道。

第184章
听着语气，又开始有感而发了。我只好安静地等他伤春悲秋。
“以你的成长，本不出两年就能以自己的实力成为职业棋士，哪怕步履蹒跚，踏出来的也是自己的脚印……是我的私欲，强行让你代替我，提前进入围棋界，抹杀了展示自我的机会……”
“行！行！”我连忙打断，再让他说下去，怕是两行清泪要出来。
“走到这一步，是我的意愿，别把我想得这么委屈。替你下棋，我乐意。”
“小光……”
最见不得这家伙自怜自哀，我不耐烦地扇扇手，“有空瞎想，不如赶紧把我的棋力再提一提，本赛里可是会遇到塔矢亮的。”
佐为一惊，“你该不会想……亲自跟小亮下……”
怎么不想，可是……后果太严重了！
我把脑门磕在棋盘上，郁闷无比。“不知道，让我再想想。”
本赛第一站，大阪。
为了扩大影响，吸引关注，各大头衔战的本赛已经快成为全国巡回表演赛，一站一个地点不带重复。
年轻棋士不怕折腾，可怜了桑原老头那种的。
第一天在下榻的酒店大厅撞上伊角，还跟我同个房间……大概棋院了解了一下我的交际情况才作安排。
通过预选赛进入本赛的中低段棋士就我俩。
“伊角君果然不出所料，本赛请指教了。”我今天心情不错，语气连带热切了。
伊角唇角扬起些微弧度，并没我想像的欣喜。
见我疑惑，又连忙回应道：“进藤君才厉害，以初段打入本赛，整个围棋界都震动了，本赛请多指教。”
……“是和谷的事吗？”
伊角一怔，眼神随即黯淡下来。
和谷在预选赛被刷下了，作为的两个月后的北斗杯预定选手，这个成绩确实强差人意。
作为和谷的挚友，又同一屋檐下，伊角这段日子不好过呀。
“虽然是北斗杯的预定选手，但是距离比赛还有两个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伊角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避开那眼神，把运动背囊甩上肩头往电梯走。“一时低潮而已，棋士经常这样，和谷不要紧的。”
伊角跟在后面，只有一声叹息。
电梯一开，低着头往里走，却遇上一堵肥厚的肉墙。
一抬头，原本散漫的目光瞬间被熟悉的墨绿吸引，不自觉越过众人，定焦在最后的角落，而后怔在当场。
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也在，以为不在意，就能不在乎。
甚至，今天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人， 快要成功将之抛之脑后。
然而一切为了忘却而作的努力，在他的蓦然出现、与我面对面的猝不及防的冲击中，像被浪潮扑打的沙堡，溃不成形。
塔矢亮显然也愣住了，目光穿透人群，与我的意外交汇中，有短暂的出神。
电光火石间，立刻调转目光，退开一点距离，让电梯最前面吨味十足的家伙走出。
“我们就去道顿崛吃大阪烧和寿喜烧吧！”胖子边走边摸肚子，中气十足地吆喝着。
“仓田君，我们在新干线上才吃完，还不到一小时。”尾随的人笑着抱怨。
“我们走过去就会饿起来了，塔矢君在车上什么都没吃，肯定想吃对吧！”胖子回头冲塔矢亮喊道。
塔矢亮走了出来，与我咫尺之近，目光灼灼逼视，我感觉被直视的侧脸快要烫起来，早已掉痂的颈侧伤口也隐隐作痛。
听闻有人喊叫，他回神过去，略一偏头回应。
我连忙撞开他，冲进电梯。
伊角纳闷地来回扫视我两，我一个着急，用力将伊角拽进来，关了电梯门。

第185章
作为古老和现代并存的城市，大阪的四月正值樱花季。
可骨子里就缺那点浪漫，加上塔矢亮正在外头晃荡，为避免孽缘般的偶遇，最保险还是呆酒店里下棋。
正好伊角也没旅游参观的心情，两人一拍即合，窝房间里下了一下午的棋。
棋如其人，第一次跟伊角下棋，能感受到稳健的棋风盘踞全局。
没有塔矢亮的咄咄逼人，也不是佐为的灵动大气，只觉得温和中有着坚如磐石的意志。
不愧是被看好的新生代人物之一。
能跟这样的人同在一个领域竞争，真是幸事。
“好厉害。”伊角抹了一把额头，瞪大的眼睛在灯光下发亮。“果然，是期待已久的对局。”
我摸摸鼻子，心虚地别开眼光。
原本打算让佐为小输一下，但是面对实力不俗的对手，佐为的棋士尊严哪肯低头，让步之下稍稍收敛了实力，小胜一目，让伊角满意，也让自己过瘾。
复完盘，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伸个懒腰，看向窗台，远处道旁樱花盛放，夕照下别有一番唯美景致。
“去吃饭吧。”伊角收拾棋子，“你想吃什么？”
我随口说道：“既然来了大阪，就河豚火锅吧。”
伊角的脸色掠过一丝为难，“那个很贵吧……”
棋士不是很有钱吗，伊角是中段棋士了……算了，“我请客吧。”反正是刷火野的卡。
伊角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还是我付自己的那份吧。”
“行啦，就当是我表示一下对前辈的尊重。”强迫别人吃贵死人的东西，还要人家付钱，不厚道。
“不可以……”
在伊角一路的欲拒还迎中，来到桥心斋的河豚料理连锁店。
“好啦都进店了你就别纠结了！”到这份上了还磨叽，我算见识了。
“进藤，真的，你真想吃就让我请你吧，你才刚当上棋士没多久——”
“哗啦”的拉门声清脆响起，旁边的包厢忽然拉开了门，流泻出里头的喧哗。
伊角抬眼一看，顿时露出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惊讶。
背对着包厢，我顺着伊角的目光转过去——
什么仇什么怨！
你们说好去道顿崛的！跑来桥心斋干嘛！
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里头的棋士伸长脖子，立刻招呼起来：“原来是你们呀，还奇怪塔矢怎么忽然跑去开门！进来一起吧！”
塔矢亮的手扶在门框上，站在高一阶榻榻米上，目光微俯，锁在我脸上。
没了标配的西装外套，褪去端庄沉重，浅蓝的衬衣细微的折痕，包裹着颀长的身躯，俊朗得让人摒息。
我脑子不自由主滚过两个字——“孽缘！”
“是冤孽。”佐为语气凉薄地更正。
毫不客气地给佐为一个大白眼，给塔矢亮看个正！
“伊角前辈，我觉得河豚料理真的太贵了。”拉着伊角立刻转向，“我们去吃拉面吧！”
“哎？啊？！好……好吧……”
反转太大，伊角动作慢了半拍。刚走出一步，我的手腕被另一只手大力钳住，强制掰离伊角的胳膊。
“河豚料理，我请你！”
不等我回应，仗着自己多出的那么点力气，硬把我往包厢拽去。
“塔矢亮——我不要!喂!”
所有挣扎在他的固执蛮横之下徒劳无功，我踉跄着被拉进了包厢。

第189章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还在控制呼吸频率，像是害怕自己粗重的气息扰乱了什么。
?如果拨开他额前的刘海，能看见一层细密的薄汗吧。
从他离开到现在，不会超过五分钟，而最近的商场离这里也要几百米。
喉间被什么哽住，我怨恨地在盯着他。
几秒内，就腾起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
为什么要这样！
一次又一次，被我推开了，又毫不在乎、无所畏惧地上前来？
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却一次又一次，给我其他的、我并不那么渴求却也想要的。
还是你以为这样我就妥协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两道近光灯由远及近，伊角伸手招停了出租车，感觉我一时半会无法脱身的样子，他“善解人意”地说：“要不你们聊一会儿吧，我先走一步。”
“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走近出租车，忽略塔矢亮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造成的灼伤，控制着步伐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落荒而逃。
“我们早点回酒店，早点睡觉。”明天早上开始本赛第一场，养精蓄锐什么的不比什么都重要！
“光！”塔矢亮上前一大步，大手覆盖上我搭着车门上的手背，焦灼而隐忍的力道。
没有直视他的眼镜，我知道看了对我的心脏没好处。
“谢谢你的衣服，我会还你钱的。”停顿半秒，再加上一句，“还有今天这顿晚饭。”
情债难偿，至少，钱债无纠葛。
抽掉手，钻进躲避一切的紧窄空间，拉紧车门，杜绝他再次打破距离的可能——尽管，一窗之隔，仅在咫尺。
伊角还有点不在状态，踌躇不安地瞅着塔矢亮。
末了，微微摇头，意义不明，从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启动，璀璨迷离的灯光下，塔矢亮只剩下后视镜里一个固守姿态的身影，渐行渐远，被夜色淹没。
忽然觉得很冷，明明车上暖气十足，却驱赶不了由内至外的凄然，唯有不断拢紧衣服。
耳边只有佐为的轻声叹息，一路无言。
想说的，能说的，都不如不说。
酒店露台深入夜色中，远眺，灯光映照中的大片夜樱，沿着道旁错落出附近公园和街道的概貌。
回到房间的时间尚早，但是没了下棋的兴致。佐为也不勉强，飘出窗外安静地看夜景。
伊角在洗浴，微弱的水流声是大片的沉寂中唯一的动静。
我静静坐在床上。
他给我买的衣服搭在床边，米色，运动型，我的风格，精致而随意。
忍不住抚摸，羊羔绒内衬，柔滑的触感从手指头熨帖到肺腑里。
从不见他穿运动服，却能一下挑中我的口味。
体贴入微得让人恨不起来，又不得不恨。
所以强迫自己残忍，决绝而去，伤害他来折磨自己。
唯有这样，才在心脏紧绞的痛楚中，保持冷静。
让自己不至于软弱地沉溺，无意识地妥协。

第191章
“塔矢君找你……”站在距离塔矢亮最远的角落里的伊角弱弱地表示了存在感。
然后像是把身体从嵌进去的墙壁里拔出来一样，飞快拿起一套衣服紧贴着墙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在伊角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我忍不住喊出来，拼命压抑心底“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的呐喊。
塔矢亮的视线落在了伊角的背上，咬人似的。
一滴冷汗分明从伊角额角滑下，他咧出一个嘴角抽搐的微笑：“呃，我跟塔矢君商量了一下，跟他换了房间……你们好好相处哈……”
说完，跟后面被鬼追一样逃出门去。
门板砰地拍上，连带的空气都震颤了一下。
下一秒，如同某种软体动物的触角的视线，再次缠绕上我裸露的皮肤。
我的天……
在考虑要不要夺门而出的时候，他收回了目光，站起来脱掉外套。
我心头一惊，强忍后退一步的冲动，但是曾经的遭遇让我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做出防备的姿势。
心底做了最坏打算，就算打不过他，我还能喊……
佐为一半身子在落地玻璃外，一半身子在里面，一边行为艺术，一边袖手旁观，“你不会的……”
……混蛋！我确实丢不起那脸！
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脱了外套，浅蓝衬衣帖服的包裹着颀长的身躯，看似瘦削的身板中，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蕴藏多强悍的力量，堪与精神韧度相媲美的男性肌肉的力量。
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塔矢亮忽地一哂，嘴角扬起的分明是嘲讽的弧度，眉目间刻着冷却下来的自制。
“明天比赛，早点睡吧。”
一个“睡”字让我心头惊跳了一下！
睡哪里？怎么睡？跟谁睡？
他转了身去，将我床上的他送的外套折叠好，放到凳子上。
直起身来后，看了凳子，又看床，然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凳子和床之间，丈量和揣摩着什么。
喂，玩儿哪出？正常点吧，你可是塔矢亮。
他的拳头有片刻拢紧着，又松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向另一张床。
我这才发现他拿来了自己的行李箱——天知道我洗澡的十分钟里他都干了什么？
从箱子里不多，但整齐有序的东西中抽出一套条纹睡衣，他缓步走向我。
本来没有几步的距离，迅速缩短至贴身。
光裸的上身肌肤在不断迫近的危机感刺激下冒出了鸡皮疙瘩，我最终往旁边挪了几步。
他停在本该与我摩肩接踵的地方，冷冷开口：“伊角已经删掉了脸书的东西。”目光却带着异样的热度，从脸颊滑落到我的锁骨上，“不要再让人拍那种照片！”
关上的浴室门丝毫没有让我感到轻松，流水声中，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象他带着沐浴清香和淡淡湿气走出来之后的场景，以及随之的可能。
或者，此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也给了我选择，顺应我每一次面对压力的的反应和冲动。
——我偏不！
凭什么一直只有我在逃避！他在进击！
今儿我就迎击了！
带着一股虚张的怒气，我穿好运动服，关了房灯，一头扎到床上。
我就不信他敢来！

第192章
哗哗的水声隔着门板和少许的距离，在温暖的幽暗中变成耳语一样的骚动。
仅有的几天同住的经验，我知道塔矢亮洗澡不会很快，他的头发是个大麻烦。
那时候，我们都干什么来着？
白天下棋、下棋，到了饭点就为吃拉面还是吃其他吵吵吵。
到了晚上，我洗澡，他打谱。他洗完澡，看着我打谱。
然后为了某一着棋——特别是我不成熟不理智的一个看法，他一掠而过的疑惑后，在我的死鸭子嘴硬中认定不过是我故意的找茬，立刻针锋相对，吵到最后职业棋士水准的经验交流完全降级为幼儿园水平的嘴仗。
两人再气咻咻地平复情绪，或者我拂袖而去——到另一个房间。
他过一会跑过来，放低架子好意相哄。
我一边讨厌他纡尊降贵的姿态，又一边受落他的哄骗。
然后滚到一起。
回想起来，大概是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甜度最浓稠的时光了。
美好到不真实，像从别的人生中不小心滴落下来的一大滴蜂蜜，意外滴进我的生活中，于是有了本不属于我的一段甜蜜时光。
那时候不是没有想其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害怕到嘴的蜜糖苦涩变味。
可偷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挥霍完了，就要承受代价。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不能承受更多。
流水声已经停止，然后是吹风机的声音。
我将自己严密包裹在被窝中，黑暗中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耳朵也因为全身绷紧更加灵敏。
他走了出来，离我越来越近。
不是错觉，他最后就停在我的床边，甚至他的小腿就贴着床单。
靠得太近，几乎有种他的呼吸在我耳后的错觉。
他想干什么？！
本能的威胁感让我攥紧的被单，做好准备——
准备迎战一个向我压下来、用暴力强行夺取身体的……
然而，我只等到了在原地没动的塔矢亮，和黑暗中一声叹息。
随后，只是另一张床铺的细碎声响，然后归于沉寂。
太好了……也许吧……
然而庆幸的欢喜稍纵即逝，渐渐的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不想承认，但是我能品尝出来是失落。
像挖好了陷阱，等来的猛兽却只在洞口徘徊，最后离开。
简直荒谬！明明在他眼里，我才是猎物。
空气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捕捉他的动向，身边的床垫忽然陷了下去。
来不及惊跳，一个轻柔而温暖的拥抱从后环过我的腰身，没有收紧力道，没有更进一步，不带任何侵略性。
他到底想怎样？我无措地看着佐为。
佐为平静的脸庞浮起一抹微笑，很轻地摇头，是安慰，还是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就着这个姿势大概过了几分钟，塔矢亮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唯一改变的，是我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放任来自另一个身体的温暖从背后将我淹没。
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微微往旁边又挪了一点，给他更多的位置，足够睡下而半夜不会掉下床去。
四月的夜，依旧有寒冷的感觉。
如果这一个晚上，你所有想要的仅是如此，相互温暖。
我还可以给得起。

第193章
大阪夜晚。
坐在咖啡馆的窗边，无聊地玩着手机。
上午的本赛第一场，一结束，手机就刷到“进藤初段以半目差距胜出小石八段”的新闻。
小石八段昨晚也在河豚料理店里，有着棋士的文雅谦逊，棋风却凌厉厚实，佐为在对局后也不吝称赞。
本赛的开局以其陡然拔高的水准，以重锤之势，将一个浮于表层、感觉模糊的现实猛地击打入我的脑子里。
瞬间无比清晰的、深刻的意识到，一旦进入高阶比赛，所必需的实力——精神与技能上的，是当下的我所无法具备的！
也所以，再次看清楚，我与塔矢亮的距离。
恍惚间，竟觉得遥不可及。
并非第一次有此认知，仍被打击得心情低落，蔫头蔫脑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却被佐为略带哀怨地来上那么一句“可惜了这樱花”，当下决定多逗留一天。
这家伙也是把我吃得死死的。
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那个一大早上起床就不见了人、在我对局结束后也不见人的混蛋，退了房，把行李寄放在酒店，一个人拖着一只幽灵，静静地融入大阪的人流中，转过一个又一个樱花景点。
直到早春的新绿色背景逐渐被夜色覆盖，璀璨的霓虹将街景切换成光怪陆离的浮世绘。
车辆和人流来来往往，在难得安静的咖啡馆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视线在人流中漫无目的地睃巡。
入夜的难波桥是年轻人的勾搭圣地。
加完班的上班族西装革履地站在桥边期待艳遇，打扮成漫画风的长发牛郎在招揽女主顾，穿着校服的高中女生在街头等待搭讪。
手机设了静音，静静躺着几通来电显示，等待通话的时间都不长，跟以前只要我不接就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不一样。
为了使我不厌烦，已经懂得了适可而止。他的策略在调整。
靠后陷进柔软的椅背，把那狡诈又固执的混蛋赶出脑子好享受片刻的闭目养神，刚合上眼皮，佐为有些担忧地说：“光，从刚才开始，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你。”
出乎意料，我定了一下，眼皮还是合上了。“干嘛不早说？”
“之前离得比较远，我不太确定，现在靠近了。”
“多近？”
“你后面这一桌，正看着你的后脑勺。”
靠！这么近！胆子真是又肥又大！
“服务员。”我抬手招呼，然后毫无预警的猛地转过身去！
背后那家伙吓了一跳，整个身体往后一退，贴到椅背。
然后我一眼认出了这张曾经频繁出现在我面前的脸，准确来说是挺英气的脸，但是每次出现都是盯得我浑身起毛，这次也不例外。
“好久不见，进藤。”他恢复过来，还挺高兴的样子，然而尽管笑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里。
“你想干什么？”懒得跟他寒暄，直接摆出一副“你什么都别想”的姿态。
“抱歉进藤，我没有恶意，只是刚好看到你了，忍不住多看几眼。”他嬉笑道，声音却低沉了很多。
“看够就给我消失！”
“我说过的，怎么可能看够。”对面的嬉皮笑脸证明我的恶语相向也不过是隔靴挠痒。
真是够了，以为看了这张脸这么多次，我还猜不出是谁！
“我不想跟你玩儿，滚回你的美国去！”

第198章
棋院自然极力避免这种局面。
为此，不惜更替原定的棋手，不惜摧毁他的尊严和自信。
一切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力决定一切。
这个严谨到近乎苛刻的领域，终究让步于实力。
一直容忍我无端放肆，就为了企图赐予我与实力相衬的高度和荣誉，以及压下伴随而来的责任和挑战。
我若识个好歹，就不能任性到最后。
多么老道的布局。
可那实力——不是我的！不是！
“我……”不……
“光！接受它！”佐为一声断喝，让我即将出口的拒绝锁在喉底。
“可是……和谷是……”这个圈子里第一个无视我的恶名，主动出手相助的朋友。
在此之前，我们毫无交集。
在此之后，我们往来也不多，更显这份情谊的可贵。
若我今日实力如此，不用棋院强压，怕是我自己也会理直气壮地争取出赛权。
可，那是不属于我的、背负一个幽魂求索千年的渴望才暂且偷到的……虚妄的力量。
用它去剥夺一个少年棋士的希望，可耻得近乎无耻。
“听我说。”佐为低语，紫蓝的眸子在坚定的淡然中让我感到一丝冰冷。
“频频回头的人，走不了远路。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就不要为其他东西所牵绊。不管为我，还是为你自己，都必须有这个觉悟。”
说得……多么轻巧……
但是，我能回头吗？
深吸一口气，我一鞠躬，“让我考虑一下。”不等副理事长指示，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样的行为失礼到无礼，但这不是第一次，我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我没想到，打开门的瞬间，塔矢亮在门外。
“你没答应？！”
厚实的门板在身后合上的同时，塔矢亮低沉中带着一丝高亢的声音，在不大的廊间回响。
以副理事长室门板的隔音程度应该无法让他听到里面的对话，但是并不妨碍他以对我的了解而揣测到事情的走向，冲着我而来的话与其说是疑问，更不如说是责难。
“你为什么……”冲口而出的疑惑在说出口的一刻顿住，我凝视他对我毫不回避的眼神。
在那双从来看不透的深邃眼眸中，一个想法难以抑制地滋长、扩散，极快呈现清晰的姿态。
棋院不会把一个尚未定论的决策泄露，毕竟万一我拒绝，棋院无法达到既定目的同时还会在少年棋士间惹来不必要的震动。
所以，替换北斗杯选手的事应该还处于秘而不宣的阶段。
但，塔矢亮，他知道棋院的决定！
比当事人的我更早知道！
只有一个可能！
他参与其中！
更有甚者，他根本就是提议者！

迎新年，双更！
第199章
在副理事长前一直绷紧的某种情绪，面对塔矢亮无言的对峙，猜测呈现的一刻，如同卸开了抑制的枷锁。
猛地一步上前，揪起他的衣襟，将他大力推压至几步之后的墙壁。
“你干的好事！？”
质问和责难一道冲向他，因为我对他同样了解。
没有反驳，没有反抗，任由平整而昂贵的衣衫在我手底下变形，只有淡然得远比佐为冰冷的眼神，带着一丝轻蔑落在我的脸上。
像在看一个笑话。
我更加怒不可遏。“你明知道和谷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所有亲近我的人你都要伤害？！”
从一开始，我们还什么都不算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就能激起他的敌意。
可笑可悲的占有欲！我身边的人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真让我失望……”
轻飘飘的，却能感觉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声音，从塔矢亮的唇瓣间溢出。
如钢箍的手下一秒紧扣住我的手腕，与其说逼迫我松手，更不如说是钳制我的行动。
“无论天赋多高，仍然不断自我挑战和超越，竭尽全力也要争取一点一滴的进步，这是一个棋士的本能。”
他被压制的躯体猛地挺直了腰背，随着越加深沉而有力的嗓音，一寸一寸反压过来。
“——而你，却执着于所谓的友情，放弃面对更强对手的机会。这样的你，也称得上职业棋士？！”
即使没有仗以身材的优势，凌厉的气势有那么极短的瞬间将我碾压。
可是，你知道什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自以为是地破坏我的生活，离间我仅有的朋友。
一咬牙，以心中的恨意为力量，低吼：“我怎样不需要你管！”
塔矢亮反吼：“我需要你跟我并肩而立！”
话音落下，寂静的走廊将誓言一般的余音荡进我的胸膛，一遍遍回响。
并肩而立！并肩而立！
做不到相互依偎，退而求之也要并肩而立吗？
你还真是想得美！
讽刺的话语都凝聚在唇间，却难以启齿，终究只有咬住自己的唇瓣。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作为一名棋士，塔矢亮也渴望有个同等实力、同样追求、同步前进的对手，在步履艰难的围棋世界，一转头，能看到同样执着而骄傲的眼神、同样落寞又坚强的身影。
即使无关爱情。
我明明应该懂他。
只是我怨恨在泥淖中越陷越深的局面，怨恨欲抽身而不能的自己，只能以和谷为借口发泄到他头上。
渴望对手与同伴的塔矢亮何错之有？珍惜与和谷情谊的我何错之有？追求神之一手的佐为又何错之有？
偏偏我们在一起，却铸成无法弥补、永不可解的大错！
一直与我们拉开距离，黯然在角落的佐为，一声叹息后，带着不可动摇的意志，一字一句清晰道：
“光，虽然现在你的实力不及塔矢君。但在我眼里，你和他，都有义务将凡俗踏在脚下，树立另一座高峰，供人仰望和超越。但是，过分在意路上风景的人，将永远无法到达巅峰！”
顷刻间我失去了反抗一切的力气，只能无力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然而……
巅峰是你的，终有一天也是塔矢亮的。
唯有风景，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