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忐忑:“展大人,你觉得怎么样?”三天前她虽向他保证一定能治得好他,可是,到了临期,她还是会怕,就仿佛,暂别光明的是她。她的手有点凉。
展昭嘴角轻轻上扬:“谢谢你,小红姑娘。这几天劳你费心,展某双眼已然无碍。”
朝阳又升得高了一些,小红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展大人如此客气,折煞小红了。只要……只要您能原谅我一时糊涂,小红更别无他求。”
展昭不由回想起那日自己到惜春院探听虚实,如梦唤来小红,诱自己喝下了那杯毒酒,招致种种莫白之冤。“小红姑娘,你当日所为,谅来亦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会怪你。”低头却见木桌之上满满地铺了红花,有几枝尚未做完,花瓣三三两两地零落着,红艳灼目。
小红见他对着红花沉思,心中又是一阵凄楚,落下泪来,忙用袖襟拭了。
展昭瞧在眼中,安慰道:“小飞走的时候已经觉悟了,姑娘请节哀。”
简单平实的话语,不疾不徐,偏就有一种镇定从容,小红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展大人,其实你早就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搅进来,岂不自投罗网,正中他人下怀?”这个问题,是小红早就想问明白的,从古夫人痛骂如梦那场戏开始,她就想问明白。她小小的心里,是不希望看到他那么深深地入戏的。但是,没有人告诉她,连如梦也没有。
如今面对他,她终于问出了口,然而展昭也没有回应。他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怎么会不清楚呢?白如梦,这样一个和月娘相差无几的女子,不偏不倚地碰上了,像和绝顶高手的对峙,中了人家莫测的圈套,自己的袖箭精准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于是,新伤旧痕,伤口痛得无以复加。月娘,是自己永远的亏欠,永远的伤楚。白如梦,如梦如幻,她的出现一击成功,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巧合。他深入虎穴,是为月娘,为如梦,是为追思与怀想,还是为一个执法人应尽之职责?当时,来不及细细分辨就做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定。然而,若那白如梦没有那张酷似月娘的面容,他就会袖手旁观听之任之了么?缓缓地,展昭坚定地摇头。
又听小红在耳畔问:“展大人,我还想问您一句话,您能不怪我么?”
又是一抹淡淡的微笑:“我不会怪你,你问吧。”
“如梦,和月娘,真的有那么像吗?”
怎么可能?从如梦况味复杂的眸里,他确信她绝不是那个药炉烟细素筝弦悄的女子,不是他淡烟流水过小桥的归宿。丰神气度,顾盼韵致,二人都相去甚远。只是因为相遇那晚,他刚从常州扫墓返回,她坟头的萋萋青草不止不休地缠绕着他的思绪,她为他精心编制的剑穗温柔地为他拂了一路的风霜。一时失神,才会在仓促之间蓦然相对时,唤出她的名字。
最终,展昭还是,微微地,颔首。
红尘……若一梦啊……
小红长叹:“只可惜,如梦姐姐遇人不淑,又沦落风尘,也算是苦命红颜了。”
话中之意,展昭如何听不出来:“小红姑娘,岂不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醍醐灌顶!只取一瓢,好一个“只取一瓢”!她小红,纵然身为惜春院里的姑娘,迎来送往之中不也甘愿自饮下这一斛苦水么?
春芳无尽,奈何萍底生风,机关算老,怎容林花始终烂漫如昔?
“可笑!春在何处!惜者又在何方!”
展昭恻然:“姑娘,有些事,需要永远沉淀在心底。为今之计,姑娘还是早为将来打算。惜春院这等吃人之处,还当早日从中脱身为是。若是有何难处,展某可以相助一二。”
泪眼中,她抬头迎上他温暖的眼睛,明亮的阳光霎那间在周身静静流淌。
是的,有些事,需要永远沉淀在心底。但是,还有另外一些事,需要及时地晾在阳光之下,否则,它们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偷偷发霉。
翌日公堂,展昭安然归来,小红当堂指正,真相遂大白于天下。小飞遗体葬于郊外黄叶坡,棺中红花堆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