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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220_文文】[MICKYONLY]无间[米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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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米秀吧  

已获作者转载许可  

作者: Yolanda_Micky   

这篇文非常值得一看  
细腻的文笔  
生动的人物刻画  
--------------------------------------  


二楼开始   
 
 


  • 蓝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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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很少旅行,尤其最近几年。 
不是不推崇“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论调,只是不喜欢某些旅途中必经的气氛,像随着人流涌进候机大厅,却只有我自己没有买保险,因为受益人那一栏没的填;像火车滑进站台时,大家纷纷拿起电话报个平安或者约个地点,我却静静等到最后一个下车,因为没有人在为我翘首。 
所以,喜本兴冲冲的拿着冲绳旅游宣传单擦着我的帽檐晃时,不自觉的,按了按胸口。 
说,好。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男友,好男友不会一个月里约会迟到十一次,好男友不会不记得恋人的生日,不会因为要跟女朋友去旅行烦躁得睡不着。 
但为着这样的事闹分手,未免夸张。 

凌晨一只手胡乱把牙刷在嘴里捅来捅去,一只手抓过看上去平整些的衣服扔进提包,一边吸着牛奶一边囫囵喊着“对不起”在电梯口挤开晨练的邻居一路飞跑,怔在了胡同口。 
喜本撑伞的背影,竟有些伤感。 
“我……”我想,之前准备的撒娇这次也许会失效。 
“俊秀。你知道我多么喜欢冲绳,你知道我想用这次旅行忘记你我的不快,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什么迟到早退,但我在乎你对感情的态度,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分开却不得不和你分开,你知道,我曾经那么迷恋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懒得等你了。” 

两张被捏得潮湿的机票落进手里,喜本转身拦了出租车,想想还是回头把手里的伞塞给我:“金俊秀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下雨是要带伞的?” 
对不起,喜本。没有飞奔去追带你离开的车,却只愣在路口撑起伞,想着还来不来得及退票。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接着才感到肩膀被重重撞了一下, 偏向右边被撞进小路里,手里的伞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抢走,那人把我用自己和伞整个逼在了墙边,脸埋在我里面的肩膀,却听不到一点呼吸声,气氛本该一触即发, 我却只能看着脚边刚才站过的地方,喝了一半的牛奶落在地上,开始溢出来,和地上雨水一番纠缠。 
余光里,推我的人扯开一个巨大的笑脸,轻轻甩甩淋湿的短发,一大滴雨水落进眼睛,这才激灵一下推开他一步,装作生气夺过伞柄,他噗的笑出来,才发现那伞还是罩在他头顶,我却站在雨里。 

恼火的扯过伞。 
“对不起……哦,谢谢你。” 
有的人笑起来嘴角能扯到耳根,你不信?我信了。 
“你好,我是朴有天。”他伸出右手僵在空中,瞄了瞄我手里紧握的机票,就改成拍拍肩膀。“很高兴认识你。” 
“你想装作很有礼貌的话,已经太晚了……哦,我是金俊秀,不是很高兴认识你。” 

这样的相遇,后来被有天不厌其烦的称作“天意”,直到忍无可忍的我大叫“拜托你不要把责任推给天意那天分明是某些走投无路的小流氓想要拉纯真青年下水好不好”。 
他嘀咕着走开,却也真的没再提过命运天意神谕之类,想必,还是在乎的。 
几句不和逻辑的哄骗,我被拖去了机场,拖上了飞机,拖到了那霸。安检时才发现,身无分文的有天却能摸出本皱巴巴的护照,根本就是计划好的潜逃。 

一路上他意气风发,两份午餐三次加可乐。 
一路上我唧唧歪歪,一杯橙汁洒掉大半。 

他向空乘要了毛毯和枕头,花很长时间安排好自己的四肢,才扭头说话。 
“俊秀,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啊?”我第一次认真看他那张小得可以的脸,上面有个漂亮的鼻子抽了抽,细小的皱纹堆出来,挤皱了脸上一小片灯光。 
“我是说,回去之后,一路的费用都会还给你。” 
“恩,我信你。” 
信你就怪了。 
“真的!”有些急了,他坐起来转过身。 
“你一开始说自己是我的学弟也在读警校,是因为路见不平被人追打才那么慌张,刚刚坐稳屁股就变成没有工作的文艺青年路遇老债主。撒谎也要有点职业道德吧?” 
等着他再编出一个版本来,却发现有天根本没有听,直直的目光越过我肩膀看向舷窗。 
猛拉下遮光板,没好气的对他哼了哼,“睡你的。” 
低头,一串零散的轮廓出现在脚下的烟雨凄迷里,那霸机场航站楼上红光一闪。 

Youth Hotel的一张床才八美金一天,雨季未了,岛上游客寥寥,有天和老板讲好每天帮忙擦地板洗碗筷,免了这费用。雨变着法儿的下,我们被囚在旅馆里。腻了一个星期,想不熟也难。 
有天洗澡时,我蹲在地板上摆弄丽可拍,一张张微微湿润的照片落在地上,床脚的白床单,窗帘翻飞裹住衣架,半开的门前站着惊慌的有天,一条毛巾缠在腰间。 
“嘿!”他似乎被闪光灯吓到,伸手便夺,惊得我扔掉相机。 
“干嘛,怕拍啊!” 
“怕!以后不要偷袭我。” 
见他真的有些恼火,我也不再争论,只捡起那张慢慢显形的照片小声说:“你又不是大明星,我又不是狗仔队……再说,很帅嘛!”


2025-08-27 21: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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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ANTI我,说我发广告,我冤枉啊,只能截图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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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死者五十二岁,旅居美国,不久前被报告失踪,尸体在死者移民前曾经居住过的街区附近被发现,名义上是某著名拍卖行董事长,实际上也是某帮派前任主事。

组长说,现在这些帮派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但不忌讳警察,出了这种事反而先来报案,就等着警察找到凶手他们坐享其成,警察其实也不愿意管,多数都是黑吃黑。

几个组员也就懈怠下来。只有我,不想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机会就被这样拖进无底洞。


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不可惜,只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

变得更强一些,再强一些。就不必害怕。


报告落在我桌上时,受害者照片让心脏停跳了三拍。

五十知天命,不知他是否预见了生活的尽头。

比想象中的五十二岁年轻些,微笑着的右边嘴角一个酒窝,轮廓柔和的下巴和鼻子,眯起来的,睫毛浓郁的眼睛。

轻笑自己的敏感,也笑和这对父子无法躲闪的,一次次交错。


整个下午都埋在各种资料里,只言片语的描述终于拼凑出稍稍有迹可循的模糊图景。


九点半到家时,有天也刚刚回来的样子,灯没开一盏,短了袖子的西装还在身上笔挺着,见我背包鼓鼓的便要来抢,我按住他说,机密文件,而且那个尸体……

他触了电一样扔开背包做了个‘恶心’的表情,不等我换鞋就拽进餐厅。

“朴有天你……对我的家做了什么……”

我呆在桌上珊瑚树一样的银质烛台面前,蓝色格子的棉布桌布换成深红天鹅绒,奶酪蛋糕上堆着小山一样的樱桃。

“Surprise……and happy birthday to Yuchan Park。”有天在身后推了我一把,拉开一张椅子。

“Get yourself shocked,en?”

“Anyway I cannot wait for you…Aha,where is my present?”

盯着他瞳孔里慌张的自己,那双眼睛一点点暗下去,我慌乱的从包里翻出一本刚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Happy birthday……”


瞬间的惊喜,他很快发现了扉页上的条形码。

“什么嘛!”

“书,非借不能读也……”

“可是,我不喜欢读诗啊……”

“啊?这本是诗么?”

“原来连特意借的都不是!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小时候每次生日,爸爸都要我把第一块蛋糕捧给妈妈,说孩子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受难日,那时候还不明白呢,总为吃不到第一口蛋糕愤愤……”我把一块奶油摔在有天鼻尖。

“我也有妈妈的。”他擦擦鼻子,舔舔手指,歪过头把脸埋在我颈窝。

一时无言以对。

“只是后来妈妈不爱见我,又或者是怕拖累了我……”

哪本书上写,没有理由的停顿是因为说话的人头顶上方有天使经过。我常幻想有天头顶有天使一直盘旋。

“或者,她看见我不得不想起爸爸……你知道,我也是有爸爸的……只是我太像他……”


二十二岁炎夏里平静的六月夜晚,有天的话合着断断续续的,蜡烛燃烧的香气飘过来,告诉我,他的父亲如何把母子二人带到陌生的美国然后离弃,告诉我如果知道会让母亲如此辛苦磨难,宁可不要出生,告诉我,如果能让母亲释怀,宁愿亲手杀了那个父亲。

“甚至没有一点怜悯。”

听完所有辛酸,我已经从鼻子酸到喉咙,有天的眼睛却干干的。

在心里复习了太多次的辛苦,就不会觉得那么严重。


“你看你,怎么哭了。”一只手指追着眼泪的痕迹,从泪窝到鼻翼、嘴角,停在下巴上,有天捏着我的下巴晃了晃,“我都不哭……你还哭……想爸爸妈妈了?”

我只能用力点头,说,其实挺恨他们,那么狠心留下我一个人,十几岁的孩子,要怎么挣扎才能长大。


有天把我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孤独。


  • 蓝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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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又ANTI我了~~>


  • 蓝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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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7 21:3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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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朋友数,斯疏矣”

——《论语》


允浩问我怎么那么确定有天会回来,我说,除了这里,他没有家,这里再小再破也是他的窝,我再不好再任性再伤害他,也是他的家人,人总要想家的吧,总要恋家的吧,总要回家的吧。


把梨洗净,削皮,去核,切块,添水,加火。允浩好心问我要不要帮忙却被关在厨房外,靠着门说,“哥,你累了先休息吧。”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哑哑的像是吞了苦涩的汤药。

等到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才发觉自己睡在餐桌上,空气里弥漫着煤气味道,厨房浓烟滚滚,一大锅梨汤烤成了黑色粉末。


不知怎么熬到了下班,两只眼睛还是肿得像桃子。允浩破天荒的没加班,还特意跑来和我说再见。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郑允浩堕落了。我说。

“我早点回家,等在中。”他笑得坦荡而甜蜜,“你说的对,他总是要回家的。”

我摆摆手说你少恶心我快走快走。看着他几乎跳起舞来的衣角还是忍不住向窗外街角看了看,就看到了深蓝色的伞和伞下的有天。

“坏人。”我绕到他身后,话还没出口,鼻子就不争气的酸了。

有天把伞塞进我手里,摘下围巾绕在我脖子上,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秋梨膏,“坏人知道好人肯定不记得带伞,坏人知道好人喉咙炎症又恶化了,坏人知道好人昨晚哭到睡着,坏人还知道今天要是不给好人道歉啊,好人又要把自己气得不行。”他按了按我的眉心,鼓着脸说:“坏人也很可怜啊,昨晚擦上了电线杆,新车被拖去修理厂了……现在好人能让坏人回家了吗?”


那天夜里我开始发烧,裹着被子勉强撑到有天床边扑了上去。他忙前忙后端水喂药,我借着生病指手画脚,折腾到天亮才终于睡去。

中午醒来,明明没有胃口,却吵着要吃鱼。有天愁眉苦脸的说,家里除了鱼什么都有,下这么大雨,就吃点别的凑合吧。我便抱起枕头睁大眼睛可怜巴巴的说:“有天有天,我保证就只生一次病,你就从了我好不?”

“从你从你……哪有这么说话的……什么从不从的……”他嘀嘀咕咕穿上外套出了门。

“下雨而已,又不是下刀子……”我冲着他的背影又吐舌头又叫嚣。


真的就这一次了吧。我想。


活蹦乱跳的鲶鱼折磨有天的时候,我栽进沙发拿了报告之类随手翻。金在中的录影和那天杰的话满脑子的转。

二十出头,六十五公斤以内,左撇子,浅色头发——应该是深褐色——利害关系人,如果和引死者回国是同一个人,应该有足够的砝码……

有天突然惊慌的大喊‘不要动不要动’,右手按住鱼,左手抄起旁边的烟缸猛地砸向鱼头。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鱼尾甩了两下就不动了,有天回过头,鼻尖溅上了一小滴血,委屈的说:“砸扁了。”接着把还没放下的烟缸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会儿,擦干放好。


死者头部被弧形器皿重击超过七次,是致死的主要原因,当时房间里所有花瓶之类有圆底的器物都检查过,没有任何痕迹,凶手应该是把它和切喉管的刀片等等悉数带走……


有天在刀架上拿了最小的一把,“鱼头不能要了,好可惜啊。”说着小心翼翼转着圈切下鱼头扔掉,我说,杀鱼而已不用这么小心吧。这才发现有天带了洗衣服时用的橡胶手套。


对五十二岁的死者毁容,动机很费解。他的左脸上留下了两条四厘米左右象征意味明显的切痕,说是切痕,一来凶手选择了手术刀,二来力道精准的掌握在结缔组织和脂肪层之间,用法医的话说,切口美观大方……


我把文件锁进抽屉,趿着拖鞋站到有天身旁观战。

他拿刀在砧棒上蹭了两下算是磨过,娴熟的划开鱼肚,从胸鳍到排泄孔分毫不差,惹得我“哇”了一声,便颇有些得意的说,我上中学的生物解剖课,手法比老师还要好呢。驾轻就熟的在鱼背上划了几个菱形,迅速取出内脏,先放进两层黑色塑料袋系好扔进垃圾带,又摘下手套,把两只卷在一起也扔掉,接着封好垃圾袋,提起鱼放进水池冲洗。

“手套怎么不要了?”我问。

“本来就很旧,而且今天杀生啊……其实我很讨厌见血的,只是后来一个人生活不得不面对这些,心里却终究是别扭。”说着,他把洗好的鱼放进新盘子备着。



  • 蓝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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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们的光阴不能浪费,因为没有时间,我们必须争取机缘。我们太穷苦了,决不可迟到。 因此,在我时间让给每一个性急的,向我索要时间的人,我的时间就虚度了,最后你的神坛上就没有一点祭品。 一天过去,我赶忙前来,怕你的门已经关闭;但是我发现时间还有充裕。” ——《吉檀迦利》泰戈尔


听着,听着。

我没有离开他的怀抱,血管里的液体却慢慢冷却,一定是发烧的前兆。那故事只是告一段落,有天却没有继续讲下去,只是摸着我的头发说,所以,后来我遇见你,有多少前因后果啊。

“所以?”

“是啊,那时候,以为千里迢迢要寻找的人是个女生……能够说是Mate的人啊,就只有面前的在中和远方的个人,竟然在一个夏天里都弄丢了。等到,我在街上远远的看见你,忽然就想起登上飞机回来时那些细枝末节的感触——

那时我就在想,管他什么Soul Mate还是Pen-Pal,也许从此我们都不必再孤独。”

想要说些什么,他却紧了紧手臂,轻声一叹:“我和在中……后来想想,他果然是只为了取证,我们之间没有那些——”

“天,我是不是还在发烧……刚才有点冷。”我生硬的转移话题。他侧过身来拨开我额头的碎发,把自己的靠上,过了好久才说,哪有,比我还凉,睡吧。我说这样鼻子对鼻子睡觉,相互排出二氧化碳,他却假装已经睡着不肯放开按在我耳后的手。


仿佛梦中穿过世纪,醒来时阴云散尽碧空如洗,除了肩膀酸痛我的症状也都不见了。那天不止一个同事说我请病假气色还这样好一定是装病。

午休时间喜本打来电话说要出去逛逛,我就顺势让她帮忙选了条领带,粉红色丝绸面料和威尼斯暗纹,想想这样张扬很难配衬衫便又试了件收敛些的白色衬衫,袖口别致的四颗扣,我问老板要大一号的,喜本才连连惊呼,原来都是为了朴有天。

下午一点四十五,还是兴冲冲的跑去透支银行卡买了件西装。喜本笑得捂着肚子:“大男人也有购物癖,而且啊,明明你已经有一件,我发誓,一模一样的,莫非要穿情侣西装。”

我挺不好意思的挠头却还是豁出去一张脸拜托服务台给这一堆衣服包在粉红色礼品袋里。

“现在好像理解了那些为了做菜买微波炉,为了袜子买皮鞋的疯狂行为呢。”我拼命把袋子往怀里揣生怕被同事撞见。

“喂!你在说我吗?还想因为这个吵架?”喜本逞能的挥挥手,随即莞尔,“如果那时候试着相互理解,现在是不是这些东西,都是给我买的了……我真是没有福气——哦,下车了,再联系……”


整个下午都在盯着电话琢磨,想要告诉有天我买了礼物嘱咐他一定来接我,又怕坏了气氛。铃声突然地动山摇的响起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接起来,有天嚷嚷着,人家允浩三分钟前就走了你怎么还不下楼来。

常见的说教是,给予是快乐的源泉,你还别不信。

等到我有心力去整理归档那段回忆时,才发现看着有天小心拆开包装露出惊讶表情的那一天,是多么不可磨灭。


酒足饭饱,走路回家,我埋怨怎么那么快,他说急着回去试试新衣服啊,上次有人给买新衣服还是十年前过春节呢。转过最后一个街角,三个黑影罩上来时,突然想起有天曾经在这条路上说过的那句话。

现实总是没有任何廉耻的重复着的。

四脚并用的搏斗后来在我的脑海里模糊成一团灰色,只记得自己一边回忆着上学时练得那两套假把式,一边惦记着有天有没有吃亏。我不得已大喊“警察警察”却没有人收手,才猛地清醒,这是就是冲我们来的,并且不达目的不罢休,至于目的是什么,就要看我们的领悟了。

血幕在眼前落下时,心一冷,拳头失去方向打了空,肚子上便挨了一拳,接着是额头好像被推向路灯,‘嗡’的一声淹没全部只觉,只能恍惚分辨一声鸣枪,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于是风平浪静。

有两双显得无比强壮的胳膊把我架了起来,用最后一点力气转动脖子,看见了有天紧咬着的,青紫的嘴角,便再也抬不起头来,朦胧的他说了声“允浩那边慢点”,那是我最后的意识。



  • 蓝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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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野有蔓草,零露氵尃兮。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郑风-野有蔓草》


上初中时做阑尾切除,不痛,但头顶的无影灯亮起来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让我几乎落跑,护士熟练的把手术台右侧备好的面罩扣过来说,“吸气。”一片头晕目眩的白色光线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一次进审讯室,也是我和允浩,紧张的等待要对付的第一个嫌疑犯,带我们的老张说了些什么,那犯人又答了些什么,早已忘记。只记得从顶棚垂下的三盏灯,在所有人头顶投出一个淡黄色光圈,宛若天使。出来时我们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我说,其实每个人应该是天使,只是有时候灯光照不到他。

“去写诗吧,审问都这么文艺。”允浩拍拍我的头发。

“喂!你总拍!把我的光圈拍掉了怎么办!”


站在单向玻璃外,想到这儿便兴致高昂。

桌前的人正和我对视,平静而意味深长,刚想冲他微笑才想起来那只是错觉,在里面,根本看不见我——方才奇怪,允浩今天怎么坐在对面。

扭开门锁时,一向一丝不苟的老张竟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没反应过来,允浩已经打了招呼,然后打趣说,我们开始吧。


“你把光盘带走了?”并不想问却脱口而出。

“恩……已经交给他们。”略微沙哑的声音,他下巴上布满青色胡茬。

“你的意思?”

“我自首了……你放心,混在上千卷录影一起拿出来的,不那么容易发现。”允浩看向别处,装作云淡风轻。仿佛三百年那么长,我们都没有说话。“事先没告诉你,也是怕说出了就没勇气再说一遍给他们听。”


“记不记得小时候,有混小子欺负你瘦弱内向,追着叫你‘金妞妞’,一有机会就纠缠一番,我听说了就把他们挨个堵在回家路上,每人揍了一顿……就在那时候,种下的前因吧……”


高大的允浩,稳准狠的风格和职业合气道选手的资质,三五个普通男孩绝不是对手,那次一战成名,后来竟有真正的黑帮找来,想要‘栽培’,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不被欺负就好。

同一个暑假,我悄无声息的离开,允浩父亲也要去美国的总公司工作,他找了各种理由一直推迟着移民的时间。

某次和同学在大排档吃饭时,当年一个被打的家伙跑来寻仇,允浩把打碎了瓶底的啤酒瓶插进了那人的肚子。

十五天之后把狼狈不堪的允浩从派出所接出来,父亲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的说要么收拾东西马上去美国,要么自生自灭。允浩选择自生自灭时,妈妈哭着求父亲不要和孩子赌气,父亲却只是丢下一张信用卡。

虽然一直偷偷和母亲通电话,直到高考结束,才终于飞去了炎热干燥的Santa Fe。而那时,十八岁的允浩已因为拳头和头脑在帮派里小有名气,去美国,不只是家人团聚,也是拜见遥控着帮派的,真正的老板。

为什么大老板点名要见郑允浩,谁也猜不透。

很快,便见到老板A.Park。也在穿过花园时偶然望见了蔓藤后面明眸低垂黑发如夜的金在中。允浩说,那时的在中,只是一个落满灰尘的漂亮娃娃,呆呆的睁着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却没有焦距,输掉官司也输掉尊严的三年后。

带走在中,就要付出代价。要完成多少残忍危险的任务,我不得而知,但允浩说那次被接见的最初目的,便是要他回国后时刻在街对面监视那座房子。

装着我的童年岁月的房子,被抵给了A.Park之后,加修了复杂迂回的地下室用来存放他那些连帮派高层都不知道的收藏,尝试各种方案,他决定不专门派人长在里面守着,而是安插允浩。


在金在中看来,允浩是掉在自己面前的天使,帮他周密计划逃脱天罗地网。从那时算起,他们已一起生活整整五年。

整整五年,在中却只知道允浩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平平常常的警察。

“我曾经试探过,如果我是坏人,或者说,是和老板一样的,混黑社会,他会怎么想。”允浩说,“在中幽幽的说,如果你也骗我,如果你和他们一样,我要么杀了你,要么死,要么先杀你再去死……秀,他是认真的,我知道,所以我不敢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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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还是发现了?”

“放那些设备的壁橱,我上了锁不让他打开,说是假门,他也没追究,而且多数时候在中和我一起住在市区公寓,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在中去哪儿了?”我想起那天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允浩摇摇头苦笑一声,嘴咧得难看。

“不过他似乎有了比杀了我更好的办法……我知道他想怎么样,于是就来了,不过,”挪动椅子的声音让我竖起了全身的汗毛,允浩探过身来盯着我的眼睛,“叫你来,是想说,事已至此,让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吧,俊秀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告诉我一声,我来告发朴有天……这是你最难办的了吧……”

有天的名字穿过耳膜,上身猛地从椅背上弹起来,惊慌的看向监视器,还好电源灯没亮。

“看你紧张的……总之,准备证据吧。还有,上次挨打,我安排的时候真不知道是你们,是我的错。” 允浩笑起来,“还有什么想做的,不要留下遗憾就好。今天就到这儿,你那案子结了之前我是会留在这儿了,快回去工作吧。”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如释重负,允浩瘫倒在椅子上。我推门要走时他又追了一句,“也要小心不要让他跑掉,虽然我们坏人不适合说这句。”


回到组里,有人告诉我错过了美国打来的电话。传真上说,有天的母亲,Virginia的Lisa Park,一星期前因吸毒过量导致的心脏病突发去世,死在了当地一家诊所,但他们在她生前住过一年半的出租房里发现了最近的电话录音带,里面竟然有A.Park回国之前的留言,一致被认为是案情的突破口。


一个上午因为身后的伤坐立不安,手里攥着的Mp3反复播放那一段模糊的,没有结尾的录音。十一点时有天打来的电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他那一副沉阔迷人的嗓子原来继承自父亲。

听上去是忍无可忍了才决心打过来,机关枪似的问,你怎么样还痛不痛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要不要请假回家休息……

“你以为警局是镖局啊,说请假就请假的,再说我用什么理由?”

“这……不管怎样……我现在在喜本那家店,你也快下班了,一起吃中饭吧我去接你。”

“免了,没有那么娇气。”说完急忙挂上电话免得他想不通又要跑来,事已至此,虽然除了我和允浩哥还没有人意识到有天这个‘黑人’的存在,既然录像已经交了出来,还是不要让他过多出现的好,毕竟我能控制的太有限。


有天找了墙角的沙发座,见我一瘸一拐的上台阶便冲上来几乎夹着给拖到座位上,没有坐对面而是自觉黏在了旁边,抢过菜单念念有词:“不可以太辣……硬的也不好……蘑菇汤,蘑菇汤不错……可是蘑菇好些还是鱼好些……”

一旁敲着账单的喜本嗤之以鼻,问,这朴有天怎么王子变大妈了。我干笑两下,桌子下面他捉住我的手掌捏了捏。

“我订了钢琴,上次你看中的那款,虽然只是普通的雅马哈……”鸡毛蒜皮时有天常常随着性子大呼小叫,说到正事又总是轻描淡写。

“你又发财了?真不明白怎么像个小暴发户一样,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工作介绍我也加入吧!”

“互联网经济泡沫,说了你也不懂,只是我们的泡沫还没破而已。”

“那你还不是没钱还车款,这下加上钢琴,我们今年菜单上全是西北风了。”

“其实……我把车卖了。你说的对,那车不实际。”他撅起嘴戳戳盘里的面条,想念的表情。

“钢琴就实际了?”

“喜欢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还想要那么一架三角钢琴呢。”有天委屈得整张脸变成个‘冤’字,“我想留给你……”

“你要离开?”

手指从他的掌心飞快抽出,有天一愣,似乎后悔说漏了话,马上甩开膀子撒娇:“没有啊,我哪能离开你,笨,只是说,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

按住他的嘴,呸呸呸。有天笑我神神道道,得了我一个白眼却还是乐得喷饭。


2025-08-27 21:3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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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儿子朴有天。”第七下。

“是你害了他。”八。

“是你。”九。

“是你不爱他……”十……


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决心把有天扯进这吞噬生命的漩涡,只是,后来的恐惧像卡在脖子上的匕首,大声呵斥着命令我狠心把他推下万丈悬崖。

铭记在心的规则之一:找到替罪羊,迅速定罪,才能解脱。


按照美国警方发来的遗书伪造一份密信告诉有天那地下室里有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价值连城的藏品,同时暗自拍了有天的虹膜照片做成隐形眼镜去替换自己的,作为钥匙。

略施小计让在中发觉允浩对身份的隐瞒。

而让允浩仇视有天到可以指证他的程度也很简单,只要让他知道,有天就是在中命里的Soul Mate,就是那个帮助在中逃离他的人。允浩不能容忍任何人分去在中任何感情和回忆。

最后便是用偷梁换柱的简单技巧把法医搜集到的样品换成趁有天不注意剪下来的几根头发。


这段日子,我不停做噩梦,并不是因为那天铺天盖地令人作呕的鲜血淋漓,而是因为对失去有天的恐惧。于是找各种借口赖在他的房间睡,只为每一次梦中惊醒依然能够看见他甜蜜着熟睡的脸。也有好多个深夜把头埋在他的臂弯里捂住嘴痛哭。

但已经不能回头。

要生存就要舍弃,要报复就要牺牲。

喜本说的虽平实却不无道理,有天那样的男人,让他成为插曲吧,就算我不下手做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和A.Park的儿子坦然相对,又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携手余生。

更何况,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有多么爱,似乎已经太晚,整件事情像失控的过山车,风驰电掣驶向轨道尽头的粉身碎骨。

于是千万次的告诉自己,我不爱。

交谈,是渴望听众,不是相爱。

牵手,是躲避孤单,不是相爱。

亲吻,是短暂迷恋,不是相爱。

做爱,是放纵彼此,不是相爱。

把这些说给在中听,他摸着我的头发说:“相爱不就是相互倾听,不就是不再孤单,不就是本能的迷恋,不就是肯为那个人放纵自己。”


当天下午便去了警局,只到自己桌前整理了些杂物带回家,没有和跃跃欲试要搭讪的同事说话,也没有去科长那里解释旷工的原因。也许我的脸色的确难看,好几次老张和杰都欲言又止。管不了那么多,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迈进警局大门。

为A.Park工作,我有三份不同护照,虽然这次做的几乎天衣无缝,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这座城市里,我想和在中商量好,尽快离开。

没想到,还是见到了有天。


依然是那件颜色明亮刺眼的绿衬衫,规规矩矩的姿势坐在桌子后面,看不见手,大概是被铐桌腿上。抱着纸箱,只想着走快些,走快些,却无法无视他的目光,有天很少用这样直接的方式盯着人看。脚就不听使唤停了下来。

慌忙转移视线,看见白色办公桌上一把古旧的铜钥匙,打开地下室外门的那把。仿佛看见它飘起来,打开一闪巨大沉重的门,门外耀眼白光照过来。记忆的门。

“金俊秀警员,我突然想起来,我们以前哪里见过。” 他笑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杀人犯凶神恶煞形象的笑。我发疯一样越走越快,跑出大门冲到街道中央才听见四面八方的鸣笛,纸盒落在地上。


四岁之前,都和爸爸妈妈过着狭小公寓里平凡市民的拮据生活,直到爸爸的生意突然好起来。

某个热得天空发白的初夏午后,妈妈把一顶白色太阳帽按在头上,一把把我抱起来,说我们去看新家。

伏在妈妈肩上,挂着‘302’号码的那扇窄门一晃一晃越来越远。

车子开了很久才到,那房子有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里面住着一个亲切的阿姨,大人们聊着装修和家具的话题,我扯住妈妈的衣角指了指花园里那架秋千。阿姨揉揉我的脸说,让他去玩儿吧,正好我儿子也在那儿呢,我们去看看厨房。

四周的花草没过头顶,我蹲在秋千旁看一只黄色小鸟站在上面避暑。

“你是谁?”背后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转过身来,是一个比我高些瘦些的男孩子,双手叉腰一副神气表情。

“你怎么在我家?”

我摇摇头。

“你只会摇头么?”他笑起来。

我只好再摇摇头,盯着鞋尖几乎哭出来。

“看来你只会摇头……我家住在这儿,不过明天我们就要去美国了,换成你住在这儿,你知道美国么?”

抬起头看着他,拼命的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摇头。

“算了……我叫有天,你叫什么?”男孩伸出沾满泥土的右手。

“秀……俊秀……金俊秀。”

搭上那只手时,我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把闪闪发亮的铜钥匙,忍不住摸了摸,他把钥匙摘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踮起脚尖挂在我胸前按了按“这是地窖的钥匙,你知道什么是地窖么……那我带你去吧……”

小男孩甜美的奶糖味道挥之不去,我抱着头瘫坐在路中央的双黄线上,零落满地的纸张被来往汽车吹得到处都是。


赖在在中家三天。脑子里一直响着一首老歌叫做,一天一万年。

‘我想你的每一天,长过在人间的一万年。

我流浪在春来秋去之间,把整个寒冬,藏在心里面。’

离开那天,去喜本家拿东西,我问她会不会和我一起走,甚至许她普罗旺斯花田里的石头别墅,喜本拼命摇头甩掉眼里的液体,把那枚钻戒放进我上衣口袋,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在中那儿时,他做好了满桌饭菜正在阳台上摆弄花草。我从背后拥抱他过分纤细妖娆的身体,说,“哥,对不起。”

“允浩的事,不怪你。”他转身捧住我的脸,“有天的事……”

“别说那个了……”我捉住他的手,“你一定不会和我一起走……哥,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很久很久以前的愿望。”

在中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吻了他的嘴唇。很轻,因为接触到的一瞬间,美好却陌生的触感向全身扩散,无法克制的,想念有天。


后来,给在中寄过一张明信片。

在旅途中寄出的,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收得到,明信片上只写了一句话,拜托他去监狱里看看有天。

后来,停留在了陌生荒芜的异国小镇,因为那里的学校需要一个英文老师,我说曾经在美国住过三年时,校长拉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镇上的孩子最初甚至会围观这唯一一个亚洲人,后来也便见怪不怪了。这里的日子悠长而又悠长,我每天走同样的路线上班,下班,在一家杂货店买饮用水和面包,用很长时间看日出或是夕阳。

再后来,我可以像有天一样,跳上简易的舞台一边唱歌一边向下面的女孩抛媚眼。可以像有天一样,接过别人递来的啤酒一饮而尽。可以像有天一样,轻松搞定各种电器红红绿绿的电线。可以像有天一样,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和女孩子聊天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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