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土丘,上面开满鲜花,它没有十字架,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更没有逝者的名字,远离尘嚣,孤零零地躺在林阴里,围在四周的稀疏的木栅栏从不关闭,谁都可以踏进他最后的安息地。
课本上说,这是人世间最美丽的坟墓。
此时举目,却红花绿草金鱼白鸽,处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处高级墓地。眼前青山簇拥绿水环抱的风水宝地,究其根本,在我眼里不过黄土一坯,无情地掩盖了曾经的所有过往。抚摩着冰冷的石碑,老人在小小的照片里安心地笑,过滤一切白发送黑发的忧患哀伤,她——终于解脱了。
不是托尔斯泰,即使挖空心思置办的大理石也无法扣人心弦。凄凉的黄昏,只有我跪在墓前,就像你……曾经跪在那个女人面前。
清净的城郊开始起风,风里的哭泣一点点浓重,呜咽着荡过我的心间,好象蜿蜒的毒蛇一寸寸噬咬着内脏。
“阿姨……”你浑身狼狈,破破烂烂的衣衫下是掩饰不了的伤痕,触目惊心,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被一脸厌恶之色的女人凶狠地打开。
“别碰他!”我漂浮在空中,看着女人眉眼之间显而易见的唾弃。
“对不起,阿姨,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瑟瑟发抖,突然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抽搐的身体仿佛萧瑟季节里的落叶,似乎随时都会被一阵寒风卷走,然后消失不见。
“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都是你害的!你害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女人似是疯了般捉起你的头狠狠地摇晃,指甲嵌入原本就淋漓的伤口里,外卷的红色血肉中露出些许森森白骨。
“求求你让我看他一眼,求求你……求求你,一眼就好……”毫不反抗地低声啜泣,你汗湿的留海沾着肮脏的泥土草叶粘满血红的眼,匍匐在地上任人宰割。
“小同学,快起来。易峰没事的,你自己的伤势也很严重,别怕,来,跟我去清理一下,否则会发炎的。”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白大褂终于看不下去,叹口气拉开暴躁的女人,抓住你的手臂往上拽,你却哭着不肯起来,抗拒的身体在两股力道的作用下歪歪斜斜,扭曲着在原地转动。
“我不要,不要出去,别碰我!别碰我……放开,放开……饶了我,饶了我好不好……”你剧烈挣扎,仿佛溺水的人死命捉住床脚,手指弯曲在漆铁的圆柱上抠出长长的白痕,响起尖利的刺耳声音。我望着你下身班驳干涸的红褐色血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收缩的白芒似乎要将跳动的心整颗挤出胸腔。
“你滚!人都死了……你还怕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儿子欠了你什么……”女人崩溃地蹲下,将那紧紧箍住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骨头折裂的清脆一丝丝地攻击着我的耳膜,困难地转动头颅,我试图看清你恐惧骇然的脸色,“他一向本本份份品学兼优,是你,是你毁了他……你让他以后怎么办?怎么办……”
选择性失忆,大脑受到外界的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的暂时性失忆。同时因为遭到重度心理压力而造成身心崩溃,具有心因性特质,即使手术放血,依旧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女人这么说的时候,拇指揉着太阳穴,面色苍老。
我默默地把玩着手背上的橡皮管,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沿着针孔流入静脉,心静如莲。
忘记他吧,如果还当我是你妈的话。女人双眸无神嘴唇干裂,握住我中风似的手。
把血抽干换一身新鲜的,也许可能。我指着心口,神情淡漠。
很老套很狗血的情节是不是?好象八点档的肥皂剧。
深沉的黑暗里,我曾经一念之差松开了你的手,坚定地离去。
留下孤单的你,只能孤单地摸索,只能绝望地大喊,终于吞没在无边的狰狞夜色中。
是我,是我的懦弱迟疑,将你推下一个又一个的深渊。
而我却反打一靶,兴高采烈地站在崖边一次次埋怨着你蜗牛般的爬行速度。
模糊的记忆里,发动机的声响在冬天空城般的东湖边格外突兀,白炽的灯光刺得双眼难以睁开,湖边凛冽的寒风刀子一样刮过一片空白的脑子,浑然不知疼痛,脚下虚浮的步子跌跌撞撞,却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