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7年的八月盛夏，山下送给赤西的，一生中最好的礼物。
一
他合上琴盖，钢琴漂亮的黑色在琴房的明亮灯光中隐现出更为透澈的模样，半搭在琴身上的布擦着琴盖缓缓下落，趁着还未完全盖上的间隙，赤西低头，在若隐若现的光亮中，他看见了自己日愈苍老的脸，越来越多的皱纹，早已失去年少不羁，退却光芒的眼眸，还有隐隐爬向鬓角的白发。
七月过完自己第六十八个生日，六十七岁再见。
我也快七十岁了……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将滑落的琴布拉拉平整，从琴凳上站起身，腰部略微的酸痛，再一次彰显了人类面对时间流逝的无奈。
“老师。”铃木敲了敲门，见他也准备离开，便径直走了进来。
她是赤西的其中一名学生，正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全国钢琴大赛。
“您要走了吗?”她一边走一边关切地问道，眼神却又有几分敬畏。因此赤西每次用同她说话的时候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过严肃？还是自己经常板着的脸吓坏了她？想着想着便不自禁舒了舒一直皱起来的眉毛，尽量使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柔和一点儿。
他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石英钟，“恩，今天也不早了，一会还有事。”确实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什么事这么急呢？”铃木话一出才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有点尴尬，便转换了话题，“对了，老师，这只茶杯是您的吗？我看见下面写了您的姓氏呢。”她扬了扬手臂，赤西眯起眼睛才发现她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自己的茶杯，唉，视力又下降了吧，他想……
“我在图书馆发现它的，所以来问问是不是您的。”见老师并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赤西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飘向了其他地方，的确是老了呢，他想。
“是的，谢谢你。”赤西接过铃木递来的杯子，“你现在还要练习吗？”
铃木点头。
“那么琴房的钥匙给你吧，记得回去的时候把门锁上。”赤西提醒了一遍，将琴房的钥匙从钥匙扣上取下，交给铃木保管。
“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在琴谱上注释出来了，还有就是需要将自己的感情和曲子的理解更加融入进去，曾经这也是我的毛病呢，我想你会克服的。”
“好的，我会注意的。”铃木感激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好好练。”
“老师再见。”女孩子轻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告别了自己的学生，赤西一边穿着外套一边从琴房里走了出来，现在是下午五点，套上一只袖子，他抬头望见窗外十二月的冬日，红日散落在天际的最后一抹红，微弱到近乎透明。远处高楼上格子似的窗错落不齐地亮起灯火。
只是五点刚过而已，冬季总是留不住白天。
赤西一边想一边揉了揉逐渐在寒冷中趋向僵硬的手指，他抚平了衣领上的褶皱，又蹲下身，将自己放着琴谱的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蓝色的茶杯取了出来。大概是铃木还来之前又冲洗了一遍，因此杯壁上还挂有几粒水珠，一丝茶叶淡淡的清香却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那是一只陪伴自己多年的蓝色马克杯，杯口已有些斑驳的痕迹，因此很多时候一不小心会划破赤西的嘴唇，自己的妻子也曾经问过他关于这个杯子的问题——既然这么破了，为什么不扔了呢？赤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只是笑笑，并无多说什么，然后将妻子新买来的杯子收起来。继续固执又孩子气地使用这个在外人看来破旧不堪的杯子。
是因为那个人吗？她那个时候问了他这个问题。赤西没有作答，将杯子翻过来，看见那个缩在一角的名字，妻子这个时候响起的带有失望的口吻让赤西常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抱歉，很多事情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去改变的，这个杯子也并不例外。
赤西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下一串自己熟悉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那里有人接听。
“喂？”略带沙哑，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女性。
“琴子吗，我是赤西。你们今天去了吗？”
“……抱歉，我们看时间不早了先去了。”
“没有关系，是我太晚了，一会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好吧……哦，对了，我们要搬家了，你回来之后要不要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东西要带走？”
“好，晚点我会过来，九点行吗？”
“好的。”
“谢谢。”
合上手机，赤西将它塞回了衣袋里，放回茶杯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拭去了杯壁上残留的水珠，然后双手握着它，将之侧个身，眯起眼睛，看向杯子的底端，字迹已经不是很清楚了，赤西便更将脸凑近了一点儿，透过走廊里明亮的光，他再一次念出了那一排歪歪捏捏的小字。
“1997年，山下，赤西。”
一
他合上琴盖，钢琴漂亮的黑色在琴房的明亮灯光中隐现出更为透澈的模样，半搭在琴身上的布擦着琴盖缓缓下落，趁着还未完全盖上的间隙，赤西低头，在若隐若现的光亮中，他看见了自己日愈苍老的脸，越来越多的皱纹，早已失去年少不羁，退却光芒的眼眸，还有隐隐爬向鬓角的白发。
七月过完自己第六十八个生日，六十七岁再见。
我也快七十岁了……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将滑落的琴布拉拉平整，从琴凳上站起身，腰部略微的酸痛，再一次彰显了人类面对时间流逝的无奈。
“老师。”铃木敲了敲门，见他也准备离开，便径直走了进来。
她是赤西的其中一名学生，正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全国钢琴大赛。
“您要走了吗?”她一边走一边关切地问道，眼神却又有几分敬畏。因此赤西每次用同她说话的时候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过严肃？还是自己经常板着的脸吓坏了她？想着想着便不自禁舒了舒一直皱起来的眉毛，尽量使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柔和一点儿。
他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石英钟，“恩，今天也不早了，一会还有事。”确实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什么事这么急呢？”铃木话一出才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有点尴尬，便转换了话题，“对了，老师，这只茶杯是您的吗？我看见下面写了您的姓氏呢。”她扬了扬手臂，赤西眯起眼睛才发现她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自己的茶杯，唉，视力又下降了吧，他想……
“我在图书馆发现它的，所以来问问是不是您的。”见老师并没有说话，她又问了一遍，赤西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不知不觉飘向了其他地方，的确是老了呢，他想。
“是的，谢谢你。”赤西接过铃木递来的杯子，“你现在还要练习吗？”
铃木点头。
“那么琴房的钥匙给你吧，记得回去的时候把门锁上。”赤西提醒了一遍，将琴房的钥匙从钥匙扣上取下，交给铃木保管。
“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在琴谱上注释出来了，还有就是需要将自己的感情和曲子的理解更加融入进去，曾经这也是我的毛病呢，我想你会克服的。”
“好的，我会注意的。”铃木感激地点点头。
“那我走了，好好练。”
“老师再见。”女孩子轻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告别了自己的学生，赤西一边穿着外套一边从琴房里走了出来，现在是下午五点，套上一只袖子，他抬头望见窗外十二月的冬日，红日散落在天际的最后一抹红，微弱到近乎透明。远处高楼上格子似的窗错落不齐地亮起灯火。
只是五点刚过而已，冬季总是留不住白天。
赤西一边想一边揉了揉逐渐在寒冷中趋向僵硬的手指，他抚平了衣领上的褶皱，又蹲下身，将自己放着琴谱的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蓝色的茶杯取了出来。大概是铃木还来之前又冲洗了一遍，因此杯壁上还挂有几粒水珠，一丝茶叶淡淡的清香却还是隐隐透了出来。
那是一只陪伴自己多年的蓝色马克杯，杯口已有些斑驳的痕迹，因此很多时候一不小心会划破赤西的嘴唇，自己的妻子也曾经问过他关于这个杯子的问题——既然这么破了，为什么不扔了呢？赤西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只是笑笑，并无多说什么，然后将妻子新买来的杯子收起来。继续固执又孩子气地使用这个在外人看来破旧不堪的杯子。
是因为那个人吗？她那个时候问了他这个问题。赤西没有作答，将杯子翻过来，看见那个缩在一角的名字，妻子这个时候响起的带有失望的口吻让赤西常常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抱歉，很多事情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去改变的，这个杯子也并不例外。
赤西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下一串自己熟悉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那里有人接听。
“喂？”略带沙哑，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女性。
“琴子吗，我是赤西。你们今天去了吗？”
“……抱歉，我们看时间不早了先去了。”
“没有关系，是我太晚了，一会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好吧……哦，对了，我们要搬家了，你回来之后要不要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东西要带走？”
“好，晚点我会过来，九点行吗？”
“好的。”
“谢谢。”
合上手机，赤西将它塞回了衣袋里，放回茶杯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拭去了杯壁上残留的水珠，然后双手握着它，将之侧个身，眯起眼睛，看向杯子的底端，字迹已经不是很清楚了，赤西便更将脸凑近了一点儿，透过走廊里明亮的光，他再一次念出了那一排歪歪捏捏的小字。
“1997年，山下，赤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