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念琅琊】征途望断

征途望断(二)
次日晚，萧景琰从梦中惊醒，过后却再不能入睡。
他看着四周，晚上从来不点烛火，四周一片黑暗，而此时，却希望见到一点光亮。他的心也是一片黑暗。
所幸他回来了。
梦中回到了两年前。这两年，自己又是如何对他的？不禁感觉倍加痛苦。
萧景琰！你可堪回首？
他喃喃自问。
那您年中初遇。自己冷冷地问他，“你是谁？”可曾想过那颗心，是如何剧烈的挣扎？他，有犹豫过要告诉自己吗？他有想过自己又是如何希望他回来呢？
两人就这么处了两年，生死殊途。自己一步步踏上夺嫡之路，自己一步步靠近皇位，走向人生的巅峰。而不见，他，却一步步走向死亡。
“苏某一介布衣，殿下不认得也是自然。”
那时自己冷嘲热讽，“想是我不在宫中已久，宫内的许多事我已不知道了。”
无法想象当时他的内心是如何悲凉如何气闷。其实他从来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是的，他不愿让自己知道，他对自己的期望是那么的大。
可是，为何不能让自己知道？
两年。两年的相伴。为何不让自己度过那幸福的两年。
为了洗冤么？为了天下么？

征途望断(三)
他口口声声说要救庭生。救庭生吗？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竟开口说要救这个最重要的人。
他到底又是抱着什么目的？那是自己百般猜想百般犹豫。对着眼前所谓梅长苏，自己，总是冷冷的。
那时候自己和小殊，都是不喜权谋的。他又怎么可能是小殊！
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
他云淡风轻的一笑，自己却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联想到那最灿烂的脸庞上，那最明亮的少年身上。
自己曾对他不屑一顾，“那么先生到底是想选誉王还是想选太子？”
“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这沉重的八个字，却被自己当成一句玩笑。又或许，确实轻信了他所有的一切为了利吗？为了利益为了名誉为了体现自己麒麟才子吗？
他才冠绝伦。
当年的小殊何尝不是才冠绝伦？
可是自己为什么发现的那么晚？
以后，每一晚，都有一个梦，梦着当年与他的点点滴滴。不断回忆着当时自己的想法，萧景琰只感觉每天早上醒来，都只感觉心在滴血，恨不得捶胸顿足，与他同征。
盼着，待着。
以三稚子智斗百里奇，他救下了庭生。那时自己对他的情感，到底是感激，还是淡淡的一句，他是用谋士的眼光来为我谋事，还是真心想救庭生？
无庸置疑，现在想想他一定是真心的。可是当时呢，当时自己的情感又是什么？他只是个谋士，是吗？
霓凰郡主遇险，还以为是他精心设计，让自己前去相救，获得人心。
可郡主是他最心爱的人，是他最上不愧对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伤害她？
不可能的，可是自己却百般猜忌。
是我错了。
那一日对他冷言冷语，却不见，他面色煞白。他胸口涌起的那一口血是否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征途望断(四)
昨夜，梦又起。
兰园尸骨案，太子折了一个楼之敬。
滨州侵地案，誉王丢了一个庆国公。
整整十二年了，他在干什么，他是否日夜处心积虑？夜不能寐？
那日他回到金陵，到底心中，如何感触？当他看见金陵二字时，内心一定是无尽的黑暗，烈火与寒冰相交织，灼烧着，冰冻着。
他是痛苦的，而自己每一次与他会面，他都将百倍痛苦。
他从谢候府搬出来。蒙大统领为他找了一个园子。
他修了一条密道，摇摇铃就能进去，那个口子，通往苏宅。
修暗道的那几天倒是常常见面，在一起却不说什么事只是静静的对视。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得之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最终真的是落在自己手中，可是自己从不曾求过他，他为何，要选择自己？
那时就该想到的，为何迟了两年？
还好，他会回来的，他现在在北境，做回了林殊，那个赤焰少帅。至少现在，一切都是美好的。
梅长苏总是看着暗道的修筑，一边与自己聊着朝上之事。他大概不想聊这些的吧，他大概是希望回到那年他们策马奔腾的时光吧。
苏宅，苏宅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梅长苏，你又是谁？
梅长苏，他是江左盟的宗主。他是处心积虑的谋士，他从来，就不是我的小殊。
渐渐地，对他有了好感，认为他是一个与他人不一样的谋士，他才冠绝伦可他却不知袍泽之情。
终究认为他只是一个谋士。
自己敬他的才华，叹他的学识，却为何当初不多想想！
征途望断。
只盼他归。

征途望断(五)
这十二年，你处心积虑，夜不能寐。
这十二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呢？
那日他来访，飞流与庭生两人之间的亲密，自己不禁又想起小殊……
再回首，却不知眼前站着的这人，就是朝朝暮暮思念的小殊啊。
一路走到书房，不知他为何如此熟悉，好像来过一样。一抹疑云顿生，却从未联想过那个方面。大概这位麒麟才子连自己的府邸，都派人打探过了吧。
他瑟缩着，从前的那人何尝瑟缩过。
他的眼角看着那张位置，那是小殊的位置。
他看着那个座椅，自己竟没有发现，他眼角微湿。
再回首，那么多的漏洞自己却从未发现，为何如此出行粗心，为何如此大意？
他站起来，靠近那张朱红铁弓，那是小殊最心爱的弓啊。
“别动！”想也不想便制止道。心中却是一阵阵波澜起伏，感觉非常不舒服。
想到了故人么，斯人已逝，可是我眼前这人为何如此熟悉。
他讪讪地道抱歉。可是自己何曾顾及过他的感受？直到现在，知晓他的身份，回想起那时，却根本无法想象，无法体验那种寒冷。
不敢再回想，可睡梦中，却时时逼他回想。
今晚，眼前总是回放那一场景，一次次地刺痛萧景琰的心。他缩手，低声道，“抱歉。”
他看着那熟悉的朱弓，心中想着什么？
为什么要无情地打断他？让他摸一摸，又是该有多好。
梅长苏知道，林殊不爱让别人摸自己的东西。
梅长苏知道，靖王是不会允许的。
因此那时站着的，不是梅长苏，而是林殊，他忘记了一切，回忆着当时年少，而自己，一声“别动！”打断了他的回忆，打断了他沉迷林殊的幸福。
他出神远眺，道声失礼，起身告辞。
你何错之有？
是我错了……

征途望断(六)
这几日神思倦怠，日日夜夜想着小殊，朝政也只是机械地处理着。
夜晚躺在床上， 知道一闭上眼又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小殊，干脆坐直了身子。
那日从书房走出，两人一路无言。自己又想到了小殊，而他，何尝不是？
一路来到军校场上。众人正与飞流对打。戚猛一柄飞刀直射梅长苏。
梅长苏依旧镇定自若。只是一席话，说得众人脸上无光。面对那些尖锐的词句，不敢生气，不敢反驳，因为，字字句句都是对的。
这一幕发生过的。那年，小殊故意将自己的长剑震断，直射聂真。当时边上的人是祁王。
那日的军棍罚得特别重，打得他三日不能下床。林帅训斥小殊的每一句话，他一定记得特别深，而自己也都记得。
此刻梅长苏面色如冰。冷冷的训斥，留下了一个整饬内部的任务。
那时自己不知，他的心中原来想到的也是这件事。
那时自己不知，他一定也想到了那些军棍那些话语。
那时自己不知，他用这样一个方式，提醒自己树立威信。
……
他大步迈出，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心中一定很气闷吧，想着景琰治军竟如此失败……
是啊，让他失望了。
整整十二年，自己意气用事，而他却在铺平之后的路。我却一次次让他失望。
对不起他的……
下辈子，我们生在寻常人家，可好？

征途望断(七)
小殊才离开了几天啊。这日萧景琰站在城墙上北望。明知他们也许还未到到战场，但他却是那么的盼望着他回来。
昨晚，又做梦了。回想起那段日子雷厉风行的处决完滨州侵地案，他难得一笑表扬了自己，什么心情呢？想到这里竟不觉身子一颤，原来，他一直是那个好友，林殊。
朝堂论理，他竟请来了鸿儒周玄清老先生，自己怎么就么有想到。周老先生是黎崇好友，而小殊正是黎崇的高徒啊。
是自己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为何粗心至此！
朝堂论礼，折了礼部尚书陈元直。同时强调了同是庶出身份，更使太子誉王同时圣心不满。是了，只是自己当时，根本想不到。
杨柳新妓馆杀人一案，一个何文新，扳倒了一个刑部。蔡荃上位。整肃朝纲。
只有自己知道，这些全都是梅长苏的手笔。那人是如此的厉害，一步一步的谋术，为自己铺平道路。那人的识人眼光如此之明，那人要自己交往的那些官员，全都是正直之士。
而小殊，与梅长苏，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时渐渐信任梅长苏，渐渐敬佩梅长苏，渐渐感激梅长苏。
可对梅长苏的眼光，始终冷冷的。
因为那人，是曾经小殊和自己最反感的一类人，是个不择手段的谋士，站在黑暗处搅动风云。
无法相信，无法接受。
他看自己的目光也是不同的。小时候从来都是他伪装，自己被他蒙，被他骗，而今，又被他骗了两年……
若没有那些竟外，若我还未认出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你，是不是黯然离开，以梅长苏这个谋士的身份留在我心里？
你，是不是让其他人都知道了，唯独……
瞒着我……

征途望断(八)
他们该到北境了吧……
日思夜想的，魂牵梦萦的，一直是他。
小殊，快回来！我等着你，与我共守我们当年梦想的江山！
又梦到他了……
那日进宫，母亲掩饰着一缕焦虑，告诉自己皇后中毒原由。自己赶到苏宅报信，却发现他的面色格外苍白。
从未见过他虚弱至此，这叫自己如何想得到当年的神气飞扬，总是如煦日般灿烂的他！
小殊……
他喘着气，神情凝重。是了，那日，他的手就搓着，捻动着……是了，那日，他同小殊思索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是了，那日，他又卸下了伪装……
苏宅中满是药草的味道，其中还带着丝丝血味。他竟然一直活得这么累，这么苦……那日的药味仿佛又钻入鼻腔，一点点，一点点地撕裂着萧景琰的心。
好在，临别前，他答应我，会好好的……这就好。
你好，我就好……
私运火药的事似乎淡了下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献王的私炮坊，另一些风波也平静了。还有年尾祭礼，一切都是顺利的。
是了，其中定有什么事，又让他呕心沥血了……不见他的病一点点地加重，不见他咳着血思考……小殊，不要那么逼自己，不要那么拼命啊！
是啊，你一直不想让我知道的，你不希望梅长苏和小殊是一个人……
可是，你知道吗？我能理解，我能接受……
你有想过，当我知道真相时，心该有多痛吗？你是在用生命洗冤啊！你把一点一滴生命都捐给了天下啊！
萧景琰胸口一闷，心中一痛。
还好，等你回来，你剩下的生命，是我的！
由我支配！
不要再烦心了，与蔺晨大夫游遍天涯吧，他会照顾好你的，我知道……
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以后会很美好的，“过个三五年，我就会回来看你，你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谊，总不至于不见面就维持不住了吧。”
是啊，那会比之前的十二年，幸福千倍，万倍……
(可是，萧景琰又被小殊骗了。不是骗，却终究是盼尽了这三月……)

征途望断(九)
雪路漫漫。
入冬了。金陵飘起了小雪，萧景琰辗转反侧，几多心疼几多期盼。白日里事务缠身，倒也不易时时想到。可一到黑夜，哪怕太子妃在身边服侍，想他的心也未停过。他是腊月去的，这么冷的天，蔺大夫，辛苦你了。
一年前，过年了。一个除夕都在宫中，整日忙碌。好容易深夜回府歇下了，卧下便睡着了。萧景琰！你怎能如此狠心！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没想到他吗？
除夕夜，他过得如何？
回到府中夜已深，一墙之隔的苏宅已是寂静一片。去年过年不曾去拜年，今年他又北征又无法一起团聚了。
算算时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他能回来了，我们一起赏灯可好？
我想看你笑，看那明亮的笑。
我想和你一起嬉戏，哪怕我一直被你欺负。
我想听你多叫几声“水牛”。
这个元宵，你一定会带着捷报回来。
我等你。
去年，你太累了。
除夕血案，蒙大统领受廷杖二十。蒙大统领是你骑射发蒙的师父，原来，你们俩，也瞒了我那么久。蒙挚自己认出来的？你告诉他的？
我不管这些，我只想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
相信我，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只是想你！
唉，以他对我的了解，一定早就知道我会不忍，会因为他，一次次改变计划的……
想到了他，低眉浅笑的梅长苏，他总是把情绪隐藏得那么好，怪过自己粗心，埋怨过他狠心，可自己却从未想过他内心的痛苦，又有多深！
望着窗外飘雪，萧景琰只觉得心也如雪一般冰凉，如寒冰一般刺骨。鲜血凝成冰霜，固结在胸口。
朵朵雪花，天涯与共，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