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不可止番外》
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之间可以有多远,一片海,一到鸭绿江,抑或是西南疆土上绵延千里的冰峰。
当最后一架运输机降落在加尔各答机场,广播里是千里之外的欢庆,亚瑟·扬看着整个印中航空联队的队员,吼出了这样一句话“兄弟们,让HUMP【①】都见鬼去吧!我们回家!”
相同的话语几乎同时在重庆响起,陈纳德带着他的飞虎队集结在机场,对面是中航负责运输的人群。瞎子站在陈纳德身后,扶了扶墨镜,冲着中航里的几个熟人愉快地打个唿哨。安岩跟小猪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冲着神荼疲惫而兴奋地挥手。一边的吴邪叼着根未点燃的烟,看着难得笑一次的张起灵无意识地摸了摸青灰色的胡茬。
他们看上去伤痕累累满面风霜,硝烟和尘土似乎还停留在他们的发间衣角。
有些狼狈。
可是,他们在日光下伸长的影子里,写满荣光。
一段岁月,在鲜花与炮火,欢乐与悲伤中慢慢走远,时代的脚步不曾停息。
三年后,静默的大理石碑前,吴邪放下一束青枝。张起灵站在他身后,沉静的眼中透着肃穆。
一段传奇。
这是缅怀,还是在告别?吴邪有些茫然。
印中联队队长亚瑟·扬曾完全不靠仪表定位飞越驼峰,直到今天仍有人惊叹。然而,飞过那段航线的人都知道,那天晴空万里,数以万计的铝片【②】在山谷中闪烁,一路绵延。
吴邪忽然就想起不久前的中元节,几个人小聚之后放的河灯,在河面灰蓝色雾气里,飘飘荡荡,火光明灭,映着岸上的几个中航老友。灯火顺流而下,仿佛从地府蜿蜒向人间,为迷途的亡灵指引航向。
幽深的山谷里又有多少亡灵徘徊着,固执地替活人指向那唯一的希望。
雪峰上静卧的骸骨早已染上白雪的色泽,那是冰封山里中罕见的温暖。灵魂的悲泣被风声裹挟,血在无数的风雪夜开出猩红的冰花,宛如忘川旁的火照之路。
54门礼炮的余音尚且停留在空气里,一串长长的灰色名单铺成红毯,迎接盛大的游行。
艳丽的花环取代了黄白两色的花圈,大红的绢布漫天飞舞遮住了惨淡的白幡,欢笑冲走了泪水。
那个黑白的世界。
吴邪和张起灵的公馆抽屉深处有两块黑布两朵白色的绢花。中航前前后后死的人太多,吴邪和张起灵第一次带,是为了那个“失踪”在风雪夜里的兄弟。小小的灵堂里,没有棺木,只有黑白的遗像。一片寂静里,瑞秋低声啜泣,神荼呆呆地站着,胸前别着一朵和他们一样的白花。明明是刚放的照片,熟悉的笑容却似乎已然泛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他们的宿命。尽管那次是虚惊一场,可是吴邪又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已经有这么多人永远留在了天空之上。
于是从此天各一方,然而每当飞上万米高空,又离得很近,你知道他们就在脚下,在某一片山谷,在无数闪闪发光的残片里沉睡。也许在他的脚边,盛开着一朵金黄的雏菊。
明明是死者的世界,阳光下,倒像是天堂。
绢花有些旧了,边缘起了毛,作为灵堂里的常客,他们跟着张起灵和吴邪送走了太多的人。
然后呢?
留下一个不甚精确的死亡数字,取代无数沉默的人名。
身躯化为尘土,野花在坟头疯长,星星点点散落草间,一切的形容,一切的喧嚣,凋落在旁。
“这是伟大的骄傲,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张起灵拉着吴邪后退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③】
风过林间,飒飒而响,光阴落下,悄无声息。
“愿安宁归于生者,死者,未出生者。”
END
①HUMP指驼峰
②飞机材料用铝多,山谷里都是飞机碎片。
③摘自冯至《鼠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