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靠近你II——你和我的脸（志达篇）

我叫郭志达，本来应该是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员——如果没有弟弟的话。
我们是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弟弟紧含着我的手指，为了让他顺利呼吸，医生剪掉了我半块小指，我成了天生的残疾，而弟弟却获得了无上的完美。小时候每每有所抱怨，妈妈就会告诉我，那是因为弟弟对我有深深的爱。
因为这个残疾，我从小受到父母和周围人的嫌弃，而我那个弟弟就因为样样完美，独得父母朋友的喜爱，每天活得开心自在，十足的宠儿。我跟弟弟一样都喜欢体育，弟弟十几岁就夺得五千米游泳冠军，而当时教练一眼见到我手指的残疾，就推荐我去别的项目看看。岂止是游泳，大多的体育运动都把我拒之门外，他们要的是精英，不是可能会在场上受到牵制发生意外的残疾。除了一项运动——足球。它不需要我用太多手，而是充分发挥我身体其他方面的优势，不知不觉我就爱上了足球，每天痴迷到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只想去踢球。可是当队里的小伙伴们听说我是中国人，他们就都变了，整天嘲笑中国人踢烂球，不出线，没得混！一气之下，我离开了球队，独自跑回家。那天下着雨，爸爸还在工厂挣钱，妈妈在辅导弟弟功课，根本没有人看到我差点被车撞倒在路边跌倒时蹭伤的脸——呵呵，整个世界都不在乎我的存在。抬起头，墙上的海报里球星们笑的得意灿烂，好像在给我鼓励，只有他们永远会对着我笑，鼓励我别放弃——我要生下来是他们的儿子该有多好！
但是弟弟的确对我有爱。

从小到大，无论父母奖励什么好吃好玩的，他都会拿来给我，他总是强调因为他对不起我，我才得不到父母的喜爱，他以为跟我分享他的胜利果实我就会很愉快，但是完全不是！即便我不优秀，我也不要别人在我面前不停的炫耀，即便我不够完美，我也不需要有个人一直在我身边不停地提醒比较，让我想忘也忘不掉！
大概因为是双胞胎，随着年龄渐渐长大，我内心的感知弟弟好像都明白，他开始不再把他的优秀凌驾于我之上，他试着叛逆，变坏。为了得到父母的喜欢，我都尽力表现得很乖，穿干净的衣服，剪清爽的短发，做整齐的打扮。而弟弟就刻意穿得邋遢，留着长发，蓄起胡子，像个颓废青年，大概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别人看到他哥哥好的一面，和他也会叛逆的一面——然而尽管这样，他的优秀还是无法被掩藏，父母对他不仅不气恼，反而说他懂得体贴大哥，心胸广阔，充满了兄弟爱。
不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也许是从出生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吧。
生活中看不到希望，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教堂。在对着神父发出一连串内心的不平和疑问之后，他告诉我很多痛苦神子也摆脱不了，但神子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的幸福。也许我的出生和痛苦，本来就是为了衬托弟弟让他活的更加美好。这么想着，也就不再有什么欲求，也就不再有什么奢望。

父母死后，我不再苛求自己扮乖。弟弟已经去了国外多年，尽管他是工厂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我却才是真正在工厂打拼了多年的老员工。弟弟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公司对他非常器重，他那个公司，据说光是每年给他的薪水都能抵得上家里这个小厂子半年的产值。他多次打电话来跟我说叫我把厂子卖了，跟他去美国有个照应。我不愿意，我怎么能愿意呢？你在美国做你的精英，我在韩国搞我的营生，远远的离开你，没有比较，没有不平等，我才有活着的价值。然而这些心里话不能对他讲，每次我们都以争吵告终。可我知道，他才是对这个厂子的去留说了算的人，而他，最终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厂里的职工多数是中国移民，几个伙计闲来没事都会去喝喝酒赌赌球，我不爱喝酒，但自从退出校队，我对足球还是有种向往，没法做球员，只好做球迷。加上平时心中的郁闷情绪无处宣泄，每每有球赛可以赌上一小把时，那种全神贯注的兴奋和期待，好像就能让我把所有不愉快都暂时遗忘。一次一个伙计说他在赌球集团有个兄弟提供了内幕消息，一定会赢，提议我们多多下注，包赚不赔。周围几个兄弟都心痒难耐，跟着拿出了大部分积蓄，想在老婆面前打个翻身仗，大家都很兴奋，我也被拥簇着来了兴致，老老实实赚钱我是赚不过弟弟了，但要是能赢上一大笔，在他面前也能得意得意。于是我拿出攒了几年的积蓄，想一次来个痛快，然而……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酒量不好的我很快就晕晕轰轰。我摇摇晃晃来到工厂，白天集团砸碎的狼藉还堆在地上，一个保安留在那里打扫，见到我晃晃荡荡的走过去，扶了我一把，说了几句话，好像是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的。我笑了，青山是什么？是厂子吗？本来就不是我的，而且也快没了。是我吗？我大概生下来就不算什么青山吧。怕？我早就输无可输了，还害什么怕？一路踉跄，我来到操作间，抚摸着从前爸爸把持的操纵杆，我曾常常想着也能像他那样控制着体积巨大的机器，掌握着所有的人和事，拥有指挥者的无上骄傲和荣光，可到头来我，却只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
巨大的金属声响起，我好像无意间碰到了什么，外面的某部机器运作起来，我迷迷糊糊，抓不住重点的在操作台上乱按一通，忽然一声爆炸，接着火光燃起，我来不及想，本能指挥我推开旁边的窗户跳出了厂房……

醒来时弟弟坐在我旁边。我发现自己处在一间旅馆的房间，头部一阵剧痛我猛然想起爆炸的厂房！弟弟告诉我很糟糕，他本来听到家里厂子不断出事就决定回来看看，结果正好赶上厂房爆炸，远远看到火光他就叫了消防队，并且在路边看到了我。之前他回过家发现家里贴满恐吓标语他猜到发生了什么，就把我带来了旅馆。我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头部阵阵发晕，腿部可能因为扭伤有点钝痛，手上有几处擦伤，其他都没大碍——忽然一个人影划过脑海——“保安！你有没有在现场见到一个保安？”弟弟用忧虑的眼神看着我说：“原来是个保安。爆炸就发生在他旁边，他遭到了严重的烧伤，我们没办法确认他的身份，我已经把他送去医院了，抢救及时，性命暂时没有问题。但是哥，你要有准备，我们可能会面临巨额赔偿。”我彻底懵了。厂房没了，巨额赌债无法再偿还，又要面对赔偿？！为什么我还要活着面对这一切呢？这根本就没法再承受了好吗！！
看到我的紧张，弟弟投来关切的眼神，他没有问我是不是在担心，究竟欠了多少钱，而是问“那个保安，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什么？？我有点疑惑，试着努力回顾他的样子，好像是小武，两个月前才刚从大陆来到韩国，家里……“主任，我也是父母刚过世，想着来韩国投奔一个远方亲戚，结果他一个月前就搬走了。我没有地方住，身上钱的也花光了。您只要给我在厂子里找间休息室，我能白天干活夜里照看厂子，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很划算的，我一个人，总得有口饭吃啊。”这是我当时决定留下他的原因，结果却弄成这样。
“哼”，弟弟轻笑了一声，“知道了。你现在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已经是这种情形，他竟然还在满意的微笑，好像一切都能回转。也许在我看来是天文数字的债务，在他看来都不值一谈。看着他如今体面的样子和坚毅的脸，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弟弟的优秀带来的心安。

“我给你订了后天的行程，几个月。你去泰国养养身体玩一阵子，顺便避开赌球集团，那帮家伙最近好像惹上些麻烦，顾不上你，就趁这个机会走不要让他们发现。等事情有转机了，我会通知你回来的。路上开销不要担心，我这里有张卡，国际通用，里面的钱够你花上半年。你带在身边，花光可以找我再要——不要省着，别出去玩还给中国人丢脸。”他在电脑上飞快地查询着信息，只是在丢卡给我时回了下头。我心里有点感激又有点担忧，弟弟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伤害磨难，真的能独自面对赌球集团的逼债和小武的埋怨吗？他好像看穿了我的疑虑，耐下心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我们是兄弟，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有意外。”

因为配合治疗的需要，每次我们跟杨医生谈完话她都会把治疗相关内容发到弟弟邮箱里，有时候弟弟会拿来给我看，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所以那天听到邮件通知，没有经过许可我就自己点开来看了，却看到是他扮作我的样子神经质的说着“废物死去，精英留下来，你知道人可以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吗”这样的字眼。我的喉咙像一下子被人攫紧了，透不过气。直觉告诉我，他在有意识的暗示杨医生什么——难道，我才是他最终的目标吗？还是说，我早就是他的绊脚石，只是苦于难以处理罢了。所以他才几次三番劝我去国外——也许只要等他计划成熟，我就会悄悄的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吧！回想从小到大，他在我面前的炫耀，他接近父母却对我的疏远，他主动提出继承工厂，他明明可以安全逃离却非在计划的最后设计的落水逃亡！——废物死去，精英活下来，呵呵，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吧！
对，我是废物，我是LOSER，我是不如你强大，是你的累赘，我一直都知道的啊，也从没跟你争过任何什么，只要你愿意，放弃我，任由我自生自灭不就可以了？不，他不会的，没有我这个废物，怎么凸显他的高大？没有我这个废物，他怎么实施他的计划？没有我这个废物，他怎么能拿到那两亿美金呢？可等他真正什么都得到的时候，我就真的变成没有任何价值的废物了！

忽然间我感觉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我刚刚才好不容易对这个弟弟建立起来的信任一瞬间崩塌。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主动出击！于是我主动联系了一次杨医生的心理治疗，在谈话中假装无意识的透露了志华那颗闪光弹和落水逃跑的相关信息——如果杨医生真是那么聪明，她一定会在计划实施到最后的时候完全明白过来，弟弟会落网，而他本以为会被他淹死的我，却可以拿到他计划得到的赌球集团那笔巨款从而逆转他所有的计划！兄弟啊，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你的还归你吧！
伏笔打好之后我就平静的继续配合他，按照计划去杨医生那里做了最后一次治疗，然后被抓，引导医生和警察去找他的炸弹，为他打通天然气管道然后逃跑。这些事情进行的丝毫不差，我们早就在脑海里反复演练过好多遍了，只是在听到杨医生大声说我是LOSER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舒服啊。那我为什么要杨医生这么个女孩子在？因为只有她掌握我所有暴露过的信息啊，没有她，一群笨警察怎么能抓住我那个那么聪明的弟弟呢？

顺利逃走后我没有离开体育场，而是迅速换上了场外买来的球迷汗衫，我躲在路边等着警察和杨医生的车子出现——他们应该刚刚见过我那个弟弟了，再看见他变装出现在球场会更怀疑吧——一个不顾哥哥死活喜欢变装的弟弟，一直不肯离开球场会是什么目的？他又究竟换过几套装？想想那个结果，不是很有趣吗！弟弟你这么喜欢扮演我，就一直演到底好了！
我内心升起自出生以来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满意，胸腔内控制不住的是兴奋和激动，没想到弟弟一个惊天的计划会激发我如此决绝的潜能——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强者，只是在他的光环下被压抑了太久而已！就像今天这场比赛，中国的球队在适当的刺激下也能释放奇迹般的光芒！
从球场出来我回到我们原先约好的地方换了身衣服，说好我的部分先完成就在这里等他——哼，其实不就是要这里把我处理掉吗？然而不好意思，你恐怕没那个机会回来了我的好弟弟。
我出门找到了他租来的大巴，为了防止U盘浸水，他在上面准备了一个小巧的真空袋，我翻出来顺手丢到了车外。这样一来到了最后关头，他会发现U盘无处可藏，只能丢出车外，拿不到盘，他不会走，而医生和警察早晚会发现他的古怪，到时候再想跑也来不及了。而我这个原本“已死”的哥哥，就可以抢先一步替他找到U盘，隐身国外，开启新的生活了！对了，杨医生不是介绍过一个挺好的美容医院吗？小时候心里别扭不愿去做嫁接假指的手术，到头来恐怕还是要去光顾了。临走时我下车打开行李舱，不出意外的看到小武的尸体躺在那里——医院里郭志达的血液样本留的本来就是他，只有这么做才不会让警方怀疑，我这个弟弟，的确心思缜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着看好戏了。

他那边似乎也进行得相当顺利，耍得大堆警察团团转最后扮做绝望的罪犯投河而亡——除了杨医生这个例外。杨医生真的没有让我失望，居然比警察早一步发现大巴藏身上去。当我看到她上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上帝帮我运气不错，不用到汉江大桥搜地三尺的找寻U盘了，我那完美主义的弟弟一定会锁定目标把盘放在杨医生身上，我只要回到大学诊聊室等待杨医生回来就可以了。
我躲在走廊暗处避过保安的巡查，终于等到杨医生回来，看样子她还没有发现U盘所在。我看着她把外套随意搭在一边，想到早上逃亡时打碎的窗户便绕过去准备找机会悄悄潜入房间看看，却发现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拿起外套准备出门，我知道是我那些伏笔生效了，与此同时，我听到细物落地的声音，当然就是那枚U盘！正要跳进去抢，却听见了敲门声——弟弟来的真快。看到杨医生应付了他几句转身朝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原路绕回走廊。

最终我开动了之前从赌球集团偷来的货车结束了这场闹剧。U盘在手，我却没有当初想象的满足感。走了许久全身空虚思维停滞，我才发现自己下午只吃了几口面条大概是饿了吧。想起这几天一直在吃的小笼包，我又回到这阵子和弟弟相处最多的地方。小时候我不太爱回家吃饭他就常来这里给我叫外卖，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但总是没法拒绝他那份佯装的热情。如今物是人非，原来的我们都将不复存在，也许只有这家店的味道，是属于我们两个唯一的回忆了吧。
走到店外，透过里面的灯光我看到窗边坐着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虽然装扮有点不一样但我还是很快反应出这是集团老板那位能干的秘书，志华就是透过她才得到黑钥匙的信息。她居然没死还找到这里了？我这弟弟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让人痴迷。不管怎么样这是最后一个可能清楚郭家兄弟和黑钥匙之间秘密的人了，我迈步走到她的身旁……
（完）

大脑已坏，更多疑点追踪敬请期待志华篇——我在你身旁~
然而不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