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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南方冬日的午后总是这么寂静，不太刺眼的太阳晒得人懒懒的，
我坐在阳台上无聊地摆弄着花花草草，打了个哈欠差点就要睡过去。
电话铃响得很突兀，我下意识拿起身旁的手机，才发现那不是我的手机铃声。
倒像是，座机的声音。
“沈佳悦，去接电话。”
对面的父亲看着报纸，头也没抬地指挥着我。
我应了声，放下手机，慢吞吞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向客厅。
“喂？”
“喂，你好。我是……”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座机不是特别好了，一直发出‘兹啦兹啦’的噪声。
那头的男人声音有些奇怪，也不能说是奇怪，很好听，但分不出年龄，像是少年的奶音，又似乎是垂暮老人的沙哑沧桑的声音。
但总之，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我一时间心情有点烦躁，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打错电话了。”说完便要挂断。
他急忙开口道：“我找沈婉尔。”
我愣了下，略一思索才想起他要找的谁
我朝房间喊了声：“奶奶，有人找你。”
“谁啊？”奶奶走出房间，发丝有些乱，估计是不久才起床，这令我有些诧异。
“不知道，他说要找你。”
奶奶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电话。
“喂？”
我没打算听，转身走回阳台。
这通电话时间不长，大概五六分钟就结束了。奶奶不明神情地走到阳台上，坐在了我旁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起来，都没主动提起那通电话。
我被这奇怪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忍不住凑近问
“奶奶，刚刚来电话的是谁啊？”
奶奶剥橘子的手一顿，看了眼父亲，然后弯了眼对我笑道：“那是智旻，智慧的智，日文旻，也算是你的，舅公吧。”
舅公？
怎么从没见过？
见我一副迷惑的样子，奶奶也没有和我解释的打算，只是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只要知道他是你舅公就行了。他刚才打电话也是说，好久没见了，想要我们大家聚一聚。”
我正想说些什么，一旁沉默许久的父亲冷哼一声：“大家聚一聚？怕是只想和你聚吧。”
奶奶神情有些尴尬：“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这么说你……”她的话一顿，没再说下去。
父亲又哼了下，也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报纸。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总觉得这其中的奥秘不小，一时心痒难耐，眼珠子一转，看向奶奶，巧笑倩兮地叫了声“奶奶”
她一眼就看透了我，笑道：“定在后天，说是在你进华舅公家，带你去也不是不行。”
我“嘿嘿”笑两声：“奶奶最好了！”
她对我无奈，嗔了我一眼，便又剥起了橘子。
02.
我于是便天天念叨着，终于盼来了这天，明明才等了两天不到，就感觉过了两年一样长。
我躲在房里捣鼓了半天，临走时又照了下镜子才出房。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就想好好打扮一番，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舅公。
可我出了房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在花心思穿戴。奶奶逆着光站在客厅里，穿的很精致，手上拿着两条围巾正在比划，见我出来，就招手叫我过去
“哪一条好看？”
奶奶今年六十五了，人多少是苍老了，但重在有气质。不是那种常说的书卷气，奶奶读书少，只是识字而已，她身上的气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像……我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突然找到了合适的比喻，像阳光。是了，就像阳光一般，让人顿生暖意。
“悦悦？”
我出了神，奶奶奇怪地唤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指着左边的一条道：“这条吧，这条好看。”
奶奶点点头，将那条围巾围上。我抿唇，心虚地摸了摸鼻，其实我才看清那两条的花纹。
不过没关系，奶奶穿什么都好看。
父亲没有选择和我们一起去，送我们到车站，一句话也没说就开车走了。奶奶倒也没劝，拉着我的手上了长途汽车。
但坐到车上时，奶奶望着窗外父亲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许是其中情愫夹杂太多，我分不清到底有哪些，大概其中一些是慈母特有的疼惜，关爱，欣慰和……愧疚？
奶奶的手上出了汗，黏黏的。我有点不太舒服，想松开手，却发现奶奶握得很紧。我惊讶地看向奶奶，她朝我不好意思笑笑，眼中有些紧张和期冀。我没有说话，像是突然理解了她，牵紧了她的手。
直到大巴车缓缓启动，奶奶才松开了我的手，从手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我，示意我擦擦她留在我手上的汗。我摇了摇头，随手抹在了衣服上。
奶奶收回纸巾，擦了擦手，将纸巾揉成了一团握在手中，似乎心里才踏实起来，长长舒了口气，望向窗外，似是在对我说又似是在自语：“这一次可真隔了好多年了啊。”
我侧头看向不自觉弯眼笑起来的奶奶，又出了神。
与这个素未谋面的舅公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大概，是一种我从未想过的可能吧。像摇曳在海上的一叶扁舟，充满未知变数。
03.
刚下车，奶奶就朝对边的人招了招手，我有些激动地跟着看过去。
什么呀，是进华舅公。
我掩住失落，随着奶奶过去，礼貌地喊了声人。
进华舅公倒是很开心，热情接过奶奶与我手中零散的行李，对我的道好连连点头，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直念到：“大了，大了。”
进华舅公只比我父亲大了几岁，是我奶奶要出嫁了才生的，两个老人家晚来得子，对他宠得很，把几乎所有家产都留给了他。所以他也在这个村子扎根了，住在老宅里，实在旧得不行了才在几年前翻新,盖了楼。只是不知怎的，奶奶并没有参加那次办宴。
我随奶奶坐进了舅公的车内，奶奶边与舅公闲扯着家常，一边又是拉起了我的手，这次倒没出汗。
我从没来过这，大概真的有点远吧，一路的颠簸，一向晕车的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临闭上眼还听到了句对话
“干嘛要这么倔呢，在一起不就成了吗。现在倒让孩子怨你。”
“唉，不提吧。现在说都晚了。”
……
后来是奶奶叫醒我的，我正做着奇怪的梦，具体忘了，总之正巧是在要解谜时，我被叫醒了。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跟着下了车。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我不禁皱了下眉，拖着步子走向他们。
都是些不认识的亲戚，有些奶奶在给我介绍时也愣住了，还是舅公帮我们解的围。奶奶在他们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一直笑着唠嗑，但显然没什么聊的兴致，眼神转了几圈，还是没忍住问道：“智旻还没来吗？”
气氛一下子奇怪了，一干人耳语几句，都看向奶奶。进华舅公倒是没在意，回答道：“刚刚打过去问了，说在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奶奶点头，气氛稍稍活跃起来，其中一个我还没认清的老太太似有似无地看了眼奶奶，用一口方言揶揄道：“他也真是的，是他说要见上一面的，现在我们都到了，他倒还没来。真是有了钱，派头大了。”
我其实不太懂方言，勉强听出几句，大概是上面的意思了。我也不太懂其中的含义，但我听来，总归不会太好。因为奶奶微皱了眉，神情有些窘迫。
我无心听他们间的深意，搬了张椅子坐下，对着太阳抠弄起了指甲。大概过了许久，我就着太阳又要睡过去时，听到汽车鸣笛声。应该是智旻舅公了。我略显激动地站起来，转头望向奶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意识到反应过于强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幸好周围人也陆陆续续站起来，望向门外，没注意到她。
我终于见到了智旻舅公。怎么说呢，在我积累的词汇中找不到适合他的形容词，大概……是个和蔼的小老头？他一进门就带着笑意，一双笑眼让我瞬间消了紧张感。笑起来眼角有很多皱纹了，但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定是有风华的人，是与生俱来的魅力吧。
奶奶却站定在那，没有走上前。我心底纳闷，明明那么想见，见到了又踌躇着不过去。我拉了拉奶奶的手，她像是回过神来，握紧我的手走向智旻舅公。
奶奶只是笑着，我小声叫了声：“舅公好。”然后也轻轻友好地笑了笑。
他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谁，盯了我许久，还是笑了：“都长这么大了。”
与进华舅公的感叹不同，他的语气带着化不开的惆怅，像是懊悔的叹息。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奶奶也什么都不说。这样维持了许久，进华舅公过来喊我们去吃饭时，我才如释重负般地拉奶奶走了。
我回头看看智旻舅公，奇怪，莫名地亲切。
04.
吃过饭后，大多亲戚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唠嗑了会，都各自回了家。奶奶在太阳底下坐了会儿，也站起身，对我说：“出去转转吧。”
我诧异地看着走在前边的奶奶，都这么多年了，还认识吗？
果不其然，奶奶走走停停，带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村子，我累得弯下腰，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奶奶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见我这般，也只好向人问了路
“请问之前住这里的金秀英现在住在哪了？”
那人看了奶奶一眼，说道：“她啊，老早就不住这了。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丢人现眼。儿子媳妇把她赶到后面竹林的小屋里去了，好像这几年生了病，快差不多了。一年到头也没人看她，你是？”
奶奶笑吟吟地道了声谢，也没回答那人的问题，领着我走向竹林。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那个破旧的小屋，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缕光从缝隙中照进来，勉强看得清，不让人绊一跤。
“秀英姐？”奶奶轻轻唤了声
“谁啊？”一道年迈残烛般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走过去，发现有个老人躺在床上。
“我，碗儿。”
老人眯眼打量着奶奶，沉默了会才想起：“哦，碗儿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奶奶坐在床沿，心疼地望着她“怎么成这样了？”
“老了呀。对了，你和智旻怎么样……”话未落音，像是才发现我“这是？”
“我孙女，沈佳悦。佳悦，这是秀英奶奶，来打声招呼。”
未等我开口，她就又问道：“姓什么？”
“姓沈。”我替奶奶回答了她
“你爸妈都姓什么？”
“我爸爸姓沈，妈妈姓林。”
她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啊，哪那么简单。”
奶奶起身，打开了窗户，大片阳光直刺过来，大家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奶奶像是看到了谁，抿了抿唇，还是对我匆匆说了声就走了出去。
我跟着望向窗外，是两个熟悉的背影。
我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秀英奶奶，不说话。
她笑笑，向我招了招手。
05.
秀英奶奶坐起身来，拉过我的手，声音悠悠，眯起眼回想着道：“这事啊，说来话长了，我那时也只是个不大记事的半大孩子，只听村里人说有个人当兵回来了，当大官了，还带了个朝鲜媳妇回来，嗯，现在应该是叫韩国了。这下村里就闹腾了，他那屋人就没断过，都拎着东西进门，空着手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反而像捡了几块钱一样。记得当时我爹娘也提了满满一篮的鸡蛋去了，我眼巴巴地拉着娘的衣服不许她去。你想，那时一篮鸡蛋得多值钱啊，自己都吃不到几个，却去送了人家一篮子，我那心疼得哟。结果娘狠狠拍掉了我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没远见。后来呢？后来一年多点，那家伙就生病去了，只留了个啥也不懂的外国媳妇……”
秀英奶奶讲了很久，像是找到了倾吐的豁口。我听着听着，眼前浮现出了那时的画面，是一群孩子在平屋前的硬泥地上玩耍，是一群孩子在秘密基地为从地里偷到的瓜洋洋得意时其中一个孩子忽然发现是自家的地，是一群孩子在破屋里两人合用一本不是很专业的先生的三字经一板一眼地生硬诵读。
据秀英奶奶说，碗儿，也就是我奶奶，从小不爱读书，还坏极了，老是对其他孩子使坏，小孩都不愿和她用一本书，所以常常没有书，跟着先生瞎念。爹娘好不容易手头松些，就马上把她送到学堂里，但她也不知珍惜，有时甚至干脆逃了课，出去自己疯玩。这种情况在朴智旻的到来后改变了。
因年纪小了点的缘故，所以智旻比碗儿晚些来上学。因为是隔壁村的，小时候也比较安静，所以并不晓得碗儿这个混世魔王的大名，只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没有书，就招招手让她过来与他一起看了。碗儿当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相信，呆了好久，直到智旻又叫了她一次，她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走向他，然后也不顾先生是否正在上课就搂着智旻大哭起来，断断续续说着：“我……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们亲些啊。”
被搂住的智旻愣愣地拍着碗儿的背，之后才弄懂碗儿是在解释她给其他孩子使坏的原因。
一如以后，碗儿总是不知如何表达对他人的好意，弄巧成了拙。
南方冬日的午后总是这么寂静，不太刺眼的太阳晒得人懒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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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像是，座机的声音。
“沈佳悦，去接电话。”
对面的父亲看着报纸，头也没抬地指挥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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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喂，你好。我是……”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座机不是特别好了，一直发出‘兹啦兹啦’的噪声。
那头的男人声音有些奇怪，也不能说是奇怪，很好听，但分不出年龄，像是少年的奶音，又似乎是垂暮老人的沙哑沧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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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间心情有点烦躁，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打错电话了。”说完便要挂断。
他急忙开口道：“我找沈婉尔。”
我愣了下，略一思索才想起他要找的谁
我朝房间喊了声：“奶奶，有人找你。”
“谁啊？”奶奶走出房间，发丝有些乱，估计是不久才起床，这令我有些诧异。
“不知道，他说要找你。”
奶奶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电话。
“喂？”
我没打算听，转身走回阳台。
这通电话时间不长，大概五六分钟就结束了。奶奶不明神情地走到阳台上，坐在了我旁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起来，都没主动提起那通电话。
我被这奇怪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忍不住凑近问
“奶奶，刚刚来电话的是谁啊？”
奶奶剥橘子的手一顿，看了眼父亲，然后弯了眼对我笑道：“那是智旻，智慧的智，日文旻，也算是你的，舅公吧。”
舅公？
怎么从没见过？
见我一副迷惑的样子，奶奶也没有和我解释的打算，只是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只要知道他是你舅公就行了。他刚才打电话也是说，好久没见了，想要我们大家聚一聚。”
我正想说些什么，一旁沉默许久的父亲冷哼一声：“大家聚一聚？怕是只想和你聚吧。”
奶奶神情有些尴尬：“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这么说你……”她的话一顿，没再说下去。
父亲又哼了下，也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看报纸。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总觉得这其中的奥秘不小，一时心痒难耐，眼珠子一转，看向奶奶，巧笑倩兮地叫了声“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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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笑两声：“奶奶最好了！”
她对我无奈，嗔了我一眼，便又剥起了橘子。
02.
我于是便天天念叨着，终于盼来了这天，明明才等了两天不到，就感觉过了两年一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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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悦？”
我出了神，奶奶奇怪地唤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指着左边的一条道：“这条吧，这条好看。”
奶奶点点头，将那条围巾围上。我抿唇，心虚地摸了摸鼻，其实我才看清那两条的花纹。
不过没关系，奶奶穿什么都好看。
父亲没有选择和我们一起去，送我们到车站，一句话也没说就开车走了。奶奶倒也没劝，拉着我的手上了长途汽车。
但坐到车上时，奶奶望着窗外父亲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许是其中情愫夹杂太多，我分不清到底有哪些，大概其中一些是慈母特有的疼惜，关爱，欣慰和……愧疚？
奶奶的手上出了汗，黏黏的。我有点不太舒服，想松开手，却发现奶奶握得很紧。我惊讶地看向奶奶，她朝我不好意思笑笑，眼中有些紧张和期冀。我没有说话，像是突然理解了她，牵紧了她的手。
直到大巴车缓缓启动，奶奶才松开了我的手，从手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我，示意我擦擦她留在我手上的汗。我摇了摇头，随手抹在了衣服上。
奶奶收回纸巾，擦了擦手，将纸巾揉成了一团握在手中，似乎心里才踏实起来，长长舒了口气，望向窗外，似是在对我说又似是在自语：“这一次可真隔了好多年了啊。”
我侧头看向不自觉弯眼笑起来的奶奶，又出了神。
与这个素未谋面的舅公间，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大概，是一种我从未想过的可能吧。像摇曳在海上的一叶扁舟，充满未知变数。
03.
刚下车，奶奶就朝对边的人招了招手，我有些激动地跟着看过去。
什么呀，是进华舅公。
我掩住失落，随着奶奶过去，礼貌地喊了声人。
进华舅公倒是很开心，热情接过奶奶与我手中零散的行李，对我的道好连连点头，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直念到：“大了，大了。”
进华舅公只比我父亲大了几岁，是我奶奶要出嫁了才生的，两个老人家晚来得子，对他宠得很，把几乎所有家产都留给了他。所以他也在这个村子扎根了，住在老宅里，实在旧得不行了才在几年前翻新,盖了楼。只是不知怎的，奶奶并没有参加那次办宴。
我随奶奶坐进了舅公的车内，奶奶边与舅公闲扯着家常，一边又是拉起了我的手，这次倒没出汗。
我从没来过这，大概真的有点远吧，一路的颠簸，一向晕车的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临闭上眼还听到了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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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提吧。现在说都晚了。”
……
后来是奶奶叫醒我的，我正做着奇怪的梦，具体忘了，总之正巧是在要解谜时，我被叫醒了。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跟着下了车。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吵闹声，我不禁皱了下眉，拖着步子走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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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下子奇怪了，一干人耳语几句，都看向奶奶。进华舅公倒是没在意，回答道：“刚刚打过去问了，说在来的路上，有点堵车。”
奶奶点头，气氛稍稍活跃起来，其中一个我还没认清的老太太似有似无地看了眼奶奶，用一口方言揶揄道：“他也真是的，是他说要见上一面的，现在我们都到了，他倒还没来。真是有了钱，派头大了。”
我其实不太懂方言，勉强听出几句，大概是上面的意思了。我也不太懂其中的含义，但我听来，总归不会太好。因为奶奶微皱了眉，神情有些窘迫。
我无心听他们间的深意，搬了张椅子坐下，对着太阳抠弄起了指甲。大概过了许久，我就着太阳又要睡过去时，听到汽车鸣笛声。应该是智旻舅公了。我略显激动地站起来，转头望向奶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又意识到反应过于强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幸好周围人也陆陆续续站起来，望向门外，没注意到她。
我终于见到了智旻舅公。怎么说呢，在我积累的词汇中找不到适合他的形容词，大概……是个和蔼的小老头？他一进门就带着笑意，一双笑眼让我瞬间消了紧张感。笑起来眼角有很多皱纹了，但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定是有风华的人，是与生俱来的魅力吧。
奶奶却站定在那，没有走上前。我心底纳闷，明明那么想见，见到了又踌躇着不过去。我拉了拉奶奶的手，她像是回过神来，握紧我的手走向智旻舅公。
奶奶只是笑着，我小声叫了声：“舅公好。”然后也轻轻友好地笑了笑。
他愣了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谁，盯了我许久，还是笑了：“都长这么大了。”
与进华舅公的感叹不同，他的语气带着化不开的惆怅，像是懊悔的叹息。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奶奶也什么都不说。这样维持了许久，进华舅公过来喊我们去吃饭时，我才如释重负般地拉奶奶走了。
我回头看看智旻舅公，奇怪，莫名地亲切。
04.
吃过饭后，大多亲戚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唠嗑了会，都各自回了家。奶奶在太阳底下坐了会儿，也站起身，对我说：“出去转转吧。”
我诧异地看着走在前边的奶奶，都这么多年了，还认识吗？
果不其然，奶奶走走停停，带我几乎走遍了大半个村子，我累得弯下腰，手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奶奶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见我这般，也只好向人问了路
“请问之前住这里的金秀英现在住在哪了？”
那人看了奶奶一眼，说道：“她啊，老早就不住这了。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丢人现眼。儿子媳妇把她赶到后面竹林的小屋里去了，好像这几年生了病，快差不多了。一年到头也没人看她，你是？”
奶奶笑吟吟地道了声谢，也没回答那人的问题，领着我走向竹林。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进了那个破旧的小屋，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几缕光从缝隙中照进来，勉强看得清，不让人绊一跤。
“秀英姐？”奶奶轻轻唤了声
“谁啊？”一道年迈残烛般的声音响起。我循着声走过去，发现有个老人躺在床上。
“我，碗儿。”
老人眯眼打量着奶奶，沉默了会才想起：“哦，碗儿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奶奶坐在床沿，心疼地望着她“怎么成这样了？”
“老了呀。对了，你和智旻怎么样……”话未落音，像是才发现我“这是？”
“我孙女，沈佳悦。佳悦，这是秀英奶奶，来打声招呼。”
未等我开口，她就又问道：“姓什么？”
“姓沈。”我替奶奶回答了她
“你爸妈都姓什么？”
“我爸爸姓沈，妈妈姓林。”
她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啊，哪那么简单。”
奶奶起身，打开了窗户，大片阳光直刺过来，大家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然后奶奶像是看到了谁，抿了抿唇，还是对我匆匆说了声就走了出去。
我跟着望向窗外，是两个熟悉的背影。
我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秀英奶奶，不说话。
她笑笑，向我招了招手。
05.
秀英奶奶坐起身来，拉过我的手，声音悠悠，眯起眼回想着道：“这事啊，说来话长了，我那时也只是个不大记事的半大孩子，只听村里人说有个人当兵回来了，当大官了，还带了个朝鲜媳妇回来，嗯，现在应该是叫韩国了。这下村里就闹腾了，他那屋人就没断过，都拎着东西进门，空着手出来，脸上还挂着笑，反而像捡了几块钱一样。记得当时我爹娘也提了满满一篮的鸡蛋去了，我眼巴巴地拉着娘的衣服不许她去。你想，那时一篮鸡蛋得多值钱啊，自己都吃不到几个，却去送了人家一篮子，我那心疼得哟。结果娘狠狠拍掉了我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没远见。后来呢？后来一年多点，那家伙就生病去了，只留了个啥也不懂的外国媳妇……”
秀英奶奶讲了很久，像是找到了倾吐的豁口。我听着听着，眼前浮现出了那时的画面，是一群孩子在平屋前的硬泥地上玩耍，是一群孩子在秘密基地为从地里偷到的瓜洋洋得意时其中一个孩子忽然发现是自家的地，是一群孩子在破屋里两人合用一本不是很专业的先生的三字经一板一眼地生硬诵读。
据秀英奶奶说，碗儿，也就是我奶奶，从小不爱读书，还坏极了，老是对其他孩子使坏，小孩都不愿和她用一本书，所以常常没有书，跟着先生瞎念。爹娘好不容易手头松些，就马上把她送到学堂里，但她也不知珍惜，有时甚至干脆逃了课，出去自己疯玩。这种情况在朴智旻的到来后改变了。
因年纪小了点的缘故，所以智旻比碗儿晚些来上学。因为是隔壁村的，小时候也比较安静，所以并不晓得碗儿这个混世魔王的大名，只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没有书，就招招手让她过来与他一起看了。碗儿当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相信，呆了好久，直到智旻又叫了她一次，她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走向他，然后也不顾先生是否正在上课就搂着智旻大哭起来，断断续续说着：“我……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们亲些啊。”
被搂住的智旻愣愣地拍着碗儿的背，之后才弄懂碗儿是在解释她给其他孩子使坏的原因。
一如以后，碗儿总是不知如何表达对他人的好意，弄巧成了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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