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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囍┋【170610★原创】百年不合+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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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不合
0、
再见,共你本来就分得那样远。
1、
久违的大学同学聚会,饭桌上金在中端着酒杯兴致高涨,跟旁边的同学勾肩搭背,说话疯疯癫癫半真半假。
“啊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现在发福得这么厉害,果然相见不如怀念啊。”他坏笑地拍了拍对方腆起的肚腩,对方干脆地拍掉他的手,说道:“少来,前几年同学聚会你一次都没来过,你算算多少年没见了,以为我们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呢?”
一旁的女同学笑道:“在中你不知道吧?人家现在娃都能打酱油了。”金在中瞪大双眼,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啊?欸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告诉我啊!”同学没好气地说:“滚蛋!老子结婚你说忙没来就算了,孩子满月酒请你来,***电话一直打不通,都找不到你,你让我上哪请你?”
金在中嬉皮笑脸地打哈哈:“啊啊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嘛,我真的很忙三天两头都要出差,经常处于失联状态,我亲娘都找不到我。”有人打趣道:“那女朋友怎么办?能接受你这样吗?”金在中毫不在意地笑道:“那换一个呗,这有多难的,到一个地儿就换一个。”同一桌的女同学吐槽他:“你好渣啊!”金在中点头同意:“我确实很渣。”
“想当年我还暗恋过你呢。”女同学带着一丝怀念的神色说道,金在中受宠若惊:“真的假的,我怎么没感受到啊?”坐在旁边的闺蜜毫不留情地拆她台:“你暗恋的不是郑允浩吗?”女同学嗔道:“都喜欢不行吗?”金在中嫌弃道:“你怎么能这样,太贪心了吧!”
“话说,郑允浩怎么还没来?今年同学聚会不是他组织的吗?”饭桌上有人问道。其他人七嘴八舌:“说是会晚一点,有点事。”
“听说他快要结婚了,你们知道吗?”
“哇!谁那么好命能嫁给郑允浩啊?”
金在中嗤笑:“嘿郑允浩有什么能耐啊,瞧你们这花痴样,我可是比郑允浩帅很多好不好?”有女同学笑他:“可是人家郑允浩不止帅,人家还专一啊,哪像在中你这么花心。”“欸?我哪有花心,我很专一的好不好。”金在中反驳。
“你专一在哪里?女朋友换得那么快?”旁人嘲笑道。
金在中捂着胸口,脸上轻浮的笑意慢慢隐去,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不知看向哪里,一副饱含深情的模样:“在我心里啊。”坐在他附近的女同学都倒吸一口气,片刻后饭桌上爆发出笑声,有人说:“金在中你真的太会撩了,那些女人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吧?”
金在中似笑非笑,没搭话。
“允浩你来了!怎么不进来?”有人发现站在包厢门口的郑允浩,郑允浩笑着进来跟大家打招呼,说:“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都不敢打断。”“允浩来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有好事者问道,郑允浩点点头,掏出一沓请帖,逐个派:“我要结婚了,希望大家有空来参加我的婚礼。”
派到金在中手上时,其他人都看着他。他和郑允浩不对盘已久,大家都心照不宣了。金在中看到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样子,乐了,于是特别郑重地双手接过请帖,打开看了看,完了还小心翼翼地放进公文包里,说道:“嘿你们干嘛呢,担心我会撕了它还是怎么着,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再打架了。”说完哥俩好地拍了拍郑允浩的肩膀,说:“恭喜你啊郑允浩,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三年抱俩。不过以后叫你儿子放学回家小心点,我会让我儿子打他的。”
郑允浩扯了扯嘴角,说道:“谢谢你,希望我儿子上学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你儿子的妈了。”“滚蛋!”金在中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旁人跟着哈哈大笑,以为他们俩这是一笑泯恩仇了。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金在中端着酒杯不停往嘴里灌酒,还企图灌醉旁边的同学,不时说几个有内涵的笑话,惹得附近的女同学纷纷笑着骂他。坐在对面的郑允浩和几个相熟的同学聊天,偶尔金在中这边爆发出笑声,他也会看一眼,两人的视线没有碰上过。
2、
散场已经快十二点了,其他人打算续摊。喝得醉醺醺的金在中摆摆手,说:“各位老同学对不住啊,我就不去了,你们看我手里还拿着公文包呢,出差回来就直接来这了,家门都没迈进一步呢。”有同学揶揄道:“不会是想家里的女朋友了吧?”金在中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可真想,想死我了。”众人听到哈哈大笑,放过金在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郑允浩突然说道:“我开了车过来,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金在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以为郑允浩对他说话,可是郑允浩又没有喊他的名字,便晃了晃脑袋,跟大家告别:“那我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郑允浩又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其他人看向郑允浩,有人问道:“允浩你也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郑允浩笑了笑,说:“不了,太晚了明天还有事,”紧接着他话语一转,看向金在中,“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在中。”这次他喊了金在中的名字,见金在中没有反应,他又喊了一次:“在中。”
旁人推了推金在中,金在中眨了眨眼睛,笑道:“不用了吧?而且,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郑允浩同学。”郑允浩脸上的笑容一僵,气氛顿时有点尴尬。旁边的同学忙着暖场:“在中就是喜欢开玩笑,允浩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别管他了。”其他人接话道:“是啊,在中的夜生活可丰富了,说不定等会儿还有安排。”金在中点头:“是啊,我可多活动了,推都推不掉。”手机适时响起,金在中看了一眼 ,接的时候笑容满面的:“honey,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我想你想得要疯掉了。乖乖,我现在就回去,等我好不好?”挂掉电话后众人表示被金在中肉麻死了,金在中笑了笑不说话。
一番拥抱道别后所有人总算都走了,郑允浩被他们簇拥着也一起走了。金在中松了一口气,累极了便蹲下来,打算吹吹风清醒一点才回去。他头顶是一盏忽明忽灭的路灯,金在中托着腮帮子,抬头看着路灯昏黄的光,一下子灭掉,一下子又亮起,金在中看得饶有兴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一,二,三,四……
“在中,”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金在中下意识地看向声音来源,看到面前的人时以为自己见鬼了。“在中。”来人又喊了一次,路灯亮了。
“妈的!”被打搅了的金在中很不悦,他站起来,身体有些晃,面前的人伸手扶他,他无视掉那双手。沉默了好几秒,金在中觉得把怒气都压下去了,脸上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他惊讶道:“哟,郑允浩同学,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想和我打一架?”郑允浩说:“我送你回去吧。”金在中仍旧假惺惺地笑着:“不用了,你太客气了。”
郑允浩不理他,走去把自己的车开过来。金在中掉头就走,走了几步转身看到郑允浩没跟上来,他骂了句:“**”,继续大摇大摆地走。他家不远,就在附近,他决定走回去。
走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有车跟上来了,金在中回头一看,隔着车窗玻璃郑允浩的脸看不清楚,金在中翻了个白眼,走自己的路,不管后面跟着的郑允浩。
夜深了,附近都是住宅区,街道上行人不多,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走着走着,他觉得身后的视线仿佛能把他的背部灼出两个洞,他有气无处出,只恨没有什么偏僻小道能回到家。金在中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年纪越大他觉得自己脾气越好,这么几分钟时间,居然真的冷静下来了。他冷笑一声,继续优哉游哉地走着。
快到小区大门,金在中转身,看到郑允浩的车也停了下来。他走近几步,敲了敲车窗,郑允浩摇下车窗,金在中讽刺地笑道:“谢谢你送我回来,真的太感谢了。”郑允浩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淡淡的:“你喝得有点多,我怕你出事。”金在中仿佛听到什么冷级了的笑话,说道:“多虑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喝得那么多,再说了关你什么事呀?我就算喝醉了看不清路,被撞死在马路上——”
“在中!”郑允浩的语气急促,打断金在中的话。金在中彻底怒了,脸上虚假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连装都不想装了,神情里满是厌恶:“***叫我在中!和你很熟吗?请连名带姓叫我,你不是一向都这样的吗?”
郑允浩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伸手想触碰一下金在中,金在中迅速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郑允浩收回伸出去的手,顺势整理了一下衣襟,金在中冷眼看着他。郑允浩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是我失礼了,”金在中转身就走,步伐越来越快,直到进了小区,看不见他的背影,都没有回过头。


2025-08-28 22: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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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金在中回到漆黑的家里,灯也不开,踹掉鞋子,公文包往沙发一扔,径直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喷洒而出的冷水瞬间把他全身打湿,他慢慢解开皮带,脱掉衣服,然后便动也不动站在莲蓬头下,沐浴露也不搓,任由冷水从头发流到脚下。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站了大概有几分钟,他觉得连站着都嫌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没事的,没事的,在这里没有人会看见的。”于是他动作缓慢地转身,背靠着浴室墙壁,慢慢坐下,屈起双腿,双手抱着膝盖。“没事的没事的,没人会看见的,没关系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慢慢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快两点,金在中走进卧室开了空调,直接就瘫在大床上。他喝了很多酒,也没怎么吃东西,其实应该喝杯热牛奶再睡的。但是他出差几个星期,冰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算有也已经变质了。他只能抱着被子蒙头大睡。
睡前突然想起来,出现在包厢门口的郑允浩,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他,唯独他第一眼就看到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金在中的嘴角泛起一个苦笑,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关系很差,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虽然这是事实,他们各自都心知肚明。
记忆中他和郑允浩第一次打架是在大一,说是打架其实不准确,因为郑允浩没有动手。
大一新生入学的第一次班会,金在中走到指定的课室参加班会,意外地发现了被其他人包围着的郑允浩。旁边不断有人问他:“班长,军训要持续多久啊?晚上还要训练吗?”“班长,你见过辅导员了吧?他人怎么样啊,是男还是女?”“班长你以前哪所高中的,能给我你的手机号吗?”他好脾气地解答别人的问题,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
金在中见到郑允浩时心里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走到郑允浩面前,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郑允浩抬头,见是他,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喊了他的名字:“金在中。”旁边立刻有人问道:“班长你们以前认识吗?”郑允浩笑了笑:“我看过你们所有人的资料。”
“郑允浩。”金在中叫了一声,“你、你叫我什么?”他这句话说得很轻。
郑允浩问:“怎么了?”刹那间,金在中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开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郑允浩看着他,神色和看着其他人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得体,也一样的疏离。
就像个陌生人一样。
金在中闭上嘴,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下去,他想也不想,伸手给了郑允浩一拳。其他人惊呼,斥责他怎么突然打人。郑允浩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鼻血流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鼻子,看向金在中的眼神带着茫然。金在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从此,所有人都知道金在中和郑允浩这两人不对盘。
睡前想起这桩陈年旧事,金在中以为自己魔怔了。空调开得有点低,他和被子抱成一团,蜷缩着慢慢睡着了。
4、
凌晨四点多醒来,胃部隐隐作疼,金在中烦躁地踢掉身上的被子,翻个身打算忍忍继续睡过去。以往的每次他都能很快睡死过去,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然而这次,尽管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好累,可是意识却格外的清明,怎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金在中气急了,猛地坐起来,低血糖让他脑袋一阵晕眩,两眼发黑。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好多了才起床。收拾好自己后,把冰箱翻了个遍,没找到没过期的食物或水,金在中彻底放弃了。
翻看手机通讯录,他拨了个电话出去,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通,金在中对着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一顿骂:“行啊接我电话这么磨蹭,翅膀硬了要飞了吧,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了?”电话里的人好声好气说了一大通,金在中才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说道:“店还没关门吧?等着我现在过去,先给我做几个好吃的,饿死我了。”
金在中拿着手机钥匙出了门,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偌大的小区安静极了,偶尔有野猫在草丛花坛间飞窜而过。金在中循着猫叫声找过去,果然发现一只藏在行人凳底下的野猫,金在中蹲下来,看着它清澈无辜的眼神,叹气道:“你看,我什么都没有,自己都饿到不行,可没有什么能给你吃的。”野猫发出微弱的叫声,金在中想摸摸它的脑袋,手刚伸出来,又迅速收回去,他低声道:“现在太早了,便利店还没有开门,乖乖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带牛奶饼干回来好么?”野猫喵喵叫了几声,金在中笑了笑,当它答应了。
走了十多分钟,金在中来到一家小吃店,门口竖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他直接推门进去,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大声吆喝道:“朴有天,滚出来接驾!”朴有天端着锅热腾腾的粥从厨房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来了来了,哎呀妈呀烫死我了,快在桌面放个隔热垫!”金在中从邻桌拿了个隔热垫放在桌面,朴有天把砂锅粥放下,手指被烫得急急忙忙摸耳垂。
金在中皱眉,嫌弃道:“怎么弄了一锅粥出来?你们店大厨呢?辞职不干啦?”“去你的!我猜你昨晚肯定喝多了,特意给你煲粥,就你最没良心,成天盼我的店倒闭。”朴有天打开砂锅盖子,用手扇了扇热气,朝金在中挤眉弄眼:“香吗?我亲手煲的,不说香不给吃。”金在中扔给他一个白眼,说:“勺子给我,我都要饿死了。”朴有天摇摇头心疼道:“可怜啊,看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吃吧。”
金在中舀起一勺子粥,吹了吹气,慢慢吃进去。朴有天砌了一壶茶,给金在中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两人都不再说话,等金在中把砂锅粥吃了大半,朴有天才慢悠悠地开口:“同学聚会怎么样?”金在中说:“就那样呗,那么久没见,感觉挺陌生的。”朴有天啧声道:“你太无情了,好多人都念叨你呢。”金在中问:“谁念叨我?你怎么知道?”朴有天说:“微信群啊,你没加群吧?哎哟他们在群里说好久没见金在中了,这次他终于要来同学聚会了。”金在中狐疑道:“我们班的群?我没加,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怎么进来了?”朴有天傲娇地打了个响指,说:“混进你们班群真是小case,你们班团支书当年暗恋我,跟她编了个借口就让我进群了。”金在中用眼神赤裸裸地鄙视朴有天,朴有天抛了个媚眼,金在中一阵恶寒。
喝完粥,金在中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说:“谢谢款待。”朴有天打了个哈欠,问:“走吗?一起回去吧。”金在中点点头,朴有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噢对了,昨晚群里说你女朋友打电话来,你跟她卿卿我我好不恩爱,真的假的?什么时候又找了个?”金在中打开通话记录给朴有天看,昨天的记录只有一个10086,朴有天了然一笑,说:“这么好兴致调戏10086,难道昨晚遇到了什么?不得不做戏给人看?”朴有天意有所指,金在中摊手道:“没什么。”
朴有天锁好小吃店大门,把钥匙往兜里一塞,对金在中说:“走吧,收工咯!”夏季天亮得比较早,六点多的天空已经大亮,大街上的早餐摊档陆陆续续开始忙活了,朴有天伸了个懒腰,说:“看,多么美好的一天。”金在中说:“不回你老爸公司了?打算一直这样?”朴有天看他一眼,问:“见到他了?收到请帖了?”金在中立刻闭上嘴巴,朴有天道:“这就对了嘛,我们应该团结友爱,不应该互相伤害嘛。”金在中作势用手肘撞他的腰窝,朴有天笑嘻嘻地躲开了。
两人还在吵吵闹闹,突然朴有天一惊一乍地跳到金在中面前,挡住他的路,说:“走累了吗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金在中白了他一眼,推开朴有天,前方不远处的郑允浩猛地撞进他的视线。
金在中看了看站在酒店门口的一男一女,问朴有天:“就为这个?”朴有天无奈,金在中主动走上去问候:“早上好啊,真巧。”郑允浩没说话,身旁挽着他手的女人笑着接话道:“早上好,你是允浩的朋友吗?”金在中想了想,对这位陌生女人粲然一笑,说:“不是,我们不是朋友。”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金在中不理会对方惊愕的模样,转身向朴有天喊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说完真的自己走了,剩朴有天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风中凌乱。
金在中回去的路上没忘记去一趟便利店,他拿着袋装牛奶和饼干回到小区,坐在那张行人凳上,等啊等,始终没等到刚刚那只野猫。金在中叹了口气,说:“都说野花不如家花香,我看是野猫不如家猫乖才对。”自言自语了一通后,金在中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智障,把牛奶和饼干留在行人凳底下,拍拍手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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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后来金在中再也没遇到过那只野猫。他每天上班都累成狗,开玩笑道没想到把他身体掏空的不是女人,居然是工作。可惜他的同事们已经累得像具行尸走肉,根本没空搭理他。金在中很郁卒,自己一个人哈哈大笑几声后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他每晚回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今晚也不例外。只不过今晚来了个不速之客,他看到了徘徊在小区大门前的郑允浩,郑允浩也看到了他。他想躲开,可是对方已经走过来了,在他面前站定。金在中率先开口道:“可真是阴魂不散啊,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郑允浩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金在中打断他:“没事我先走了。”
郑允浩连忙握住他的手,金在中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他用力甩掉郑允浩的手。郑允浩皱起眉头,抿紧嘴唇,难堪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然而很快便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金在中冷笑道:“生气了?那就打一架啊,忍着多不好。”郑允浩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金在中反问:“聊什么?叙旧免了。”郑允浩仿佛累极了似的,神情神色是说不出的疲惫,语气里难掩悲哀:“我们一定要这样?”金在中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郑允浩问:“就不能做个朋友吗?”
金在中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甚至有种摸摸他额头的冲动,看他是不是烧坏脑子了。他嘲讽道:“你没病吧?凭什么要和你做朋友?”郑允浩的脸色变得极难看,金在中咧嘴笑了笑,故意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郑允浩的眼神刹那间变得有些凶狠,他盯着金在中,金在中抬了抬下巴,说:“生气了就来打我啊?来,狠狠地揍我一拳,这样我就有理由揍你了。”
他没有等来郑允浩的拳头,等到的却是一句裹着刀片的话:“在中,我有点怀疑,你以前跟我在一起,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垂下脑袋,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小,也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自言自语。
回答郑允浩的是金在中的一记拳头,郑允浩被打得脸偏向一边。他一动不动,眼眶通红,不还手,也没有说话。
金在中冷冷地看着郑允浩,说了句“我真后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后金在中冷静得可怕,他洗完澡,早早地上床睡觉。累了一整天他很快就入睡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不到六点就醒来。金在中洗漱完,随便找了些东西吃完,时间还很早。看着染上灰尘的沙发茶几,他决定大扫除。
说干就干,金在中快速收拾好客厅里到处乱扔的衣服、袜子、杂志、零食,再扫地拖地,动作利索而干脆。打扫干净客厅,他进到卧室,叠好早上没叠的被子,再动手清理乱糟糟的书桌和书柜。文件资料分好类贴上标签,书籍按类型排好。弄好这些再着手清理各个抽屉,其中书桌最底下的抽屉上了锁,他早就不记得抽屉钥匙在哪了,便想试试看能不能用蛮力拉开。
金在中蹲下来,使劲一拉,抽屉果然开了,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发黄的照片。金在中愣住了,他颤抖着手,把照片拿出来。照片里是两个青涩的少年,一个背着另一个,两个人都是笑着的,身后是一大片耀眼的阳光,画面美好得不像话。
金在中一哆嗦,松开手,照片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他继续乱翻抽屉,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一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花花绿绿的糖纸和一张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铁盒子压着的是两本厚厚的日记本,日记本封面是三行圆圆滚滚的字:这是金在中的日记本/其他人不许偷看噢/不过允浩可以看嘿嘿。
金在中像触电一样,连忙甩开手上的铁盒子,糖纸和纸条洒在地上。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思绪不知道飘哪去了,接着回过神来一股脑地把它们塞进铁盒子里,再重重地盖上盖子。仿佛视线不小心触碰到都会被灼伤,他迅速起身,也不管东西还没收拾好,立即走出卧室。
有两张纸条被遗漏在地面上,其中一张是用圆滚滚的字体写着“我,最喜欢允浩了,比水果糖、可乐鸡翅、冰棒还要多一万倍的喜欢,比考试考到一百分、不用上晚自习、天天上体育课还要多一百万倍的喜欢。”另一张明显是不同的字迹“笨蛋,这是什么烂比喻?不过我很开心,我也喜欢你^^”。
6、
会议上金在中争取到外地出差两星期的机会。同事们都很惊讶,毕竟他才出差回来不久,纷纷揶揄他是不是惹了什么风流债,不得不到外地避风头,金在中笑笑,没空和他们插科打诨,这个出差时间掐得很紧,下午就要出发,他现在要马上回家收拾行李。
他匆匆回到家里,直奔卧室。卧室还是他早上走的时候的样子,抽屉大开,两本日记和铁盒子还在地面,金在中走过去,蹲下来,把东西放进抽屉,再关上。他没有锁,因为他知道即使没有锁,他也不会再打开了。接着他手忙脚乱地找文件、收拾行李,把家里的电源切断,然后急匆匆出门了。
出差的这两个星期,金在中过得简直痛不欲生。一到当地不知道是吃错东西还是水土不服,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他没当一回事,和同事待在酒店里加班加点修改方案。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改好的方案去见合作方,饭桌上正事没谈几句,饭没吃几口,光干杯了。酒是个好东西,能拉近感情,金在中毫不犹豫地干了,反正他能喝,号称千杯不倒。然而他高估了合作方的酒量,喝了没几杯酒,其中一位负责人明显喝醉了,说话语无伦次口齿不清,正事明显谈不下去,金在中傻眼了。
回到酒店,金在中抱着马桶大吐特吐,同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金在中笑着说没事,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结果他们真的和合作方大战三百回合,白天听对方侃大山,晚上在酒店改方案改得心力交瘁。方案发过去,不满意,被退回来,继续改;发过去,被退回来,接着改。期间金在中三餐不按时、作息又紊乱,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他不得不抽空去了趟医院开点药。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
同事急得挠头骚耳,打听到合作方中某个负责人周末有个俱乐部活动,提议他们也去参加,为了拉近关系。金在中听到那个俱乐部的名字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俱乐部?”同事重复道:“叫‘真我’,俱乐部的宗旨是为了帮助都市人释放压力找寻自我。”金在中哭笑不得:“去去去,当然去,我看我们更需要释放压力。”
活动地点是当地一个酒吧,周末晚上九点,金在中和同事去到现场都一头雾水,酒吧里灯光很暗,每个人戴上了面具,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没等他们找到合作方负责人,活动主持人已经开始说话邀请第一位分享者上台。
首先是一位发福的中年大叔,腆着肚腩,戴着灰太狼面具,看起来特别滑稽。金在中有点想笑,然而当那位大叔开口说话,他呆住了,和同事对视一眼,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那位大叔双手握住麦克风,先沉默了几秒,然后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满是悔不当初的愧疚。“我前妻在上个星期再婚了,虽然我和她离婚那么多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直盼望我们可以复合,可是现在,她已经嫁给其他人了……”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地继续道:“当年我光顾着赚钱,整天不着家,一点也不关心她,连她生病都不能守在她身边,所以她才要和我离婚……都是我不好。”
话说完后主持人问他:“既然她已经再婚了,你很清楚你们不可能复合了。恕我直言,那你刚刚说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位大叔被问懵了,“意义?”他嘴里无意识地在自说自话:“意义,对啊,我说的有什么意义……”似乎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片刻后,主持人打破沉默:“既然你找不到它的意义,那就说明,你该放下了。”“放下?”大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主持人微微笑了笑,说道:“是的,放下。放下这些往事,不要再沉湎其中,也不要再责备自己。不管从前是好是坏,都已经回不去了,可是生活还得继续,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大叔沉默了,模糊的抽泣声从面具底下传出来,脸上的灰太狼面具在抖,看起来滑稽的很。但是台下没有人笑,金在中也没有笑。主持人环视全场一眼,缓缓说道:“我听过不少的人说,放不下啊,放下真的太难了。说的也没错啊,我们口中的放下,毕竟不是实质性的动作。不像你扔垃圾,宣告一声‘我要扔了’,然后狠狠扔进垃圾桶里,它就再也不会回来。我们需要放下的,也往往是一段过去,一些回忆,而这些,它几乎如影随形。”
台下一片沉默。
主持人继续道:“但是,很多时候,人说的放不下其实都是骗自己。因为根本没有放不放得下这个说法,时间在流逝,什么事都会过去,没有人能停留在过去。放不下,不过是潜意识里的不舍而已。”
台上的大叔下了台,下一位分享者上台。金在中拉着同事穿过人群,在那位大叔一下台时就拦住了他。三人面面相觑,紧接着金在中在看不见的地方掐了自己一把,没狠下心所以一点也不痛,金在中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大哥!大哥!我跟你同遭遇啊!虽然我跟我前任没有结婚,可是也是山盟海誓过,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但是我们无缘无故分了手,现在前任还快要结婚了……我,我……”旁边的同事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拍着金在中的肩膀安慰道:“别,你别哭啊。”
大叔叹气:“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然后拉着金在中坐到离舞台远远的座位上,开始大倒苦水。说到一半嫌面具碍事,直接摘了下来。
当晚同事坐在一旁,看着金在中迅速地和负责人称兄道弟,交谈中相见恨晚推心置腹,同事看得目瞪口呆。俱乐部活动快结束时,金在中和负责人也聊得差不多了,金在中拍拍胸口:“大哥你放心,今晚的事只有我们仨知道,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负责人满意了,欣慰地说:“老弟啊,要看开点,要学会放下,刚刚主持人不是说了吗?放不下,只是潜意识在作祟。”金在中点头如捣蒜。
送走负责人后,同事好奇地问金在中:“你……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吗?”金在中声音有点哑,眼眶还有点红,他看了同事一眼,笑道:“我演得很真实吧?”同事懂了,竖起大拇指敬佩道:“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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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方案很快就通过了,合作合同也顺利签了下来。由于提前完成任务,同事打算待在当地玩几天才走。金在中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病还没有好彻底,对游玩也兴致缺缺,只好自己提前回去。坐上回程大巴,金在中用手机刷新闻才知道今晚会有台风登陆,他没太在意,靠着椅背睡了一觉。
回去一路上没塞车,金在中心情很好,盘算着今晚要吃什么犒劳自己。在车上待着天气还很晴朗,走出汽车站的那一刻,天空骤然变了脸,狂风呼啸,街上行人脚步匆匆。金在中抽了抽嘴角,紧接着几滴雨水落在脸上,他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心道:“不会那么惨吧?”前面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他加快了脚步,风刮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街道两旁的树木枝桠弯折成夸张的角度,豆大的雨点儿打在人身上,行人撑着伞纷纷跑起来了。金在中没有伞,手里还拉着一个行李箱,只能加快脚步走。
进站后衣服已经被打湿了大半,当看到挤在地铁口等待刷卡进站的庞大人群时,金在中扶额:“就是这么惨”。他玩手机打发时间,打开微信,公司群里都在欢呼明天不用上班,朴有天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回复已经到了,朴有天迅速回他:我我我我我对不起你……金在中嘴角一抽,问怎么了,从实招来。朴有天回了个委屈的表情就走了,金在中给他发了一连串微笑。
等了十多分钟他才刷卡进站,地铁一如既往的挤,当和一堆大老爷们前胸贴后背,别人的汗臭味扑鼻而来时,他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出站后金在中直接打车回家,他在出租车上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等回到家的那一刻,面对空荡荡的冰箱,他终于想起忘记去超市屯粮食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天完全黑透了,金在中无奈,只得先去收拾收拾洗个澡。洗完澡出来有点犯困,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一声尖叫,他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客厅的灯灭了,空调也停了,紧接着听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停电了”。金在中去摸沙发上的手机,发现没电自动关机了,去翻行李箱的充电宝,也没电,金在中绝望了。
他学着葛优躺,瘫在沙发上,努力辨别墙上的挂钟,好像是快九点了。又饿又累,脑袋昏昏沉沉的,他闭上眼睛休息。一个惊雷砸下来,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响,风在呼呼咆哮,金在中转念一想:难道是某个上仙在渡劫?
突然门铃响了,金在中思考是他家还是隔壁家,然后门被用力地拍,听声音还被踹了几脚。金在中怒了,心想哪个***敢踹他家的门,打开门,竟然是郑允浩。金在中板着脸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谁告诉你的。”郑允浩答:“朴有天,我知道他和你很熟。”
金在中顿时明白过来了,他双眼瞪着郑允浩,从头到脚地打量他,赫然发现他全身几乎都湿透了,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整个人狼狈到不行。金在中皱眉道:“你来干嘛?”郑允浩说话的声音有点喘:“我,我打你电话不通,朴有天也说联系不到你,知道你今天回来,下那么大雨,我有点担心。”金在中笑了,他觉得身体有点晃,挨着门站稳,说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没听见郑允浩的回答,他纳闷面前的郑允浩怎么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然后又变成了三个,没等他明白为什么,已经意识模糊晕了过去。
阖上眼帘前看见郑允浩着急的神色,以及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金在中想笑,想对他说,你说了什么我听不见。
金在中恍惚想起,大学时有一次他晚上发高烧,被人背着去校医室,去到校医室发现没人,那个人便背着他坐出租车到外面的医院。从校医室到校门口的那段路好长,那个人一直背着他快步走,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他记得,那个人的呼吸有点喘,那个人一路都在小声说着什么,那个人的背很宽很暖。
8、
金在中醒来时只看到朴有天坐在一旁嗑瓜子,他开口叫了声朴有天,声音沙哑得把他自己都吓到了。朴有天赶紧扔掉手上的瓜子,走到病床边,一双桃花眼来回打量金在中,试探性地问道:“醒啦?还好吗?要叫医生不?”金在中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问:“我怎么回事?”朴有天讪讪地说:“也没什么事,医生说疲劳过度什么的,还有点发烧。”金在中说:“哦,那能出院了吧?”朴有天回忆了下,说道:“好像是可以了。”
金在中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情绪,但因为太虚弱憔悴,连骂出来的话都气势减半:“滚蛋!有你这样做人兄弟的吗?”朴有天有点委屈:“我是两个小时前才被郑允浩那孙子叫过来的,他藏着掖着没告诉我你病了,不然我肯定第一时间过来看你啊。”
金在中扫视了病房一圈,没看见郑允浩,于是问道:“他走了?”朴有天说:“他去你家了,有同事问你要什么很重要的文件,他去找了。”“什么?你给他钥匙了?”金在中怒道,朴有天摇头:“没,他拿的是你的钥匙。”金在中这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朴有天紧张道:“你没事吧,我还是叫医生过来吧。”金在中痛苦地闭上眼睛,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就认识了你朴有天啊,当初真是瞎了眼!”朴有天更委屈了:“我怎么了我……”金在中横了他一眼:“还在废话?快去给我办出院!”
半个小时后,金在中站在自己家门口,朴有天被他无情地拦在了楼下,只能气愤地跺跺脚走了。金在中用之前存放在朴有天那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客厅没有人,他放心了,把提着的药随意丢在茶几上。卧室里传来声响,他快步走到卧室,推开门,看见郑允浩背靠墙壁坐在地板上。
郑允浩听见推门声,神色张惶地抬起头,眼神和金在中撞了个正着。金在中看清他手上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变了。郑允浩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本子,那是金在中的日记本。他的眼圈有点红,哑着嗓子喊了声“在中”,就不再说话了。金在中一句话也不说,伸手想抢回来,郑允浩不松手。
撕拉一声,日记本被撕成两半。
低头就能看见日记里金在中大大的圆滚滚的字体,满满都是肉麻的不知羞的情话,还画了好多颗心。
窘迫,羞愧,难堪。金在中仿佛被人狠狠地甩了一耳光,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把手里的另一半日记用力扔到郑允浩身上,冷冷地说:“我不要了。你爱看看个饱吧。”
郑允浩沉默,把两半日记合上。他看了金在中一眼,指了指身后敞开的抽屉,上面还有一本日记,他轻声问道:“那本……如果你不要了,可以给我吗?”
金在中怒火中烧,他几步越过郑允浩身后,弯腰把抽屉里的日记和铁盒都拿出来,转过身,发狠地往郑允浩身上砸。日记被郑允浩接到了,铁盒撞到郑允浩肩膀后掉在地上,盖子开了,里面的纸条散了一地。
郑允浩低头,好像在辨认纸条上的内容,金在中冷笑一声,说道:“不用看了,全都是我以前写给你的,你现在肯定很得意很开心对吧,老情人居然把这些东西收了这么久,他得多痴情,多喜欢你啊。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我亲口对你说一遍啊。”他在地上抓了一把纸条,阴阳怪气地念道:
“今天允浩和我一起出去玩,公交车很挤,允浩一直把我护在怀里。我很开心,跟允浩说公交车再挤一点都没关系,允浩说我是笨蛋。”
“允浩好像有点不开心,我想说个笑话逗他开心,可是想不出来。庆幸的是允浩一见到我就笑了。”
“够了,”郑允浩打断金在中:“别念了。”
“我最最最喜欢允浩了,从头到脚,没有不喜欢的地方。允浩也这么喜欢我吗?”
金在中念完这一张,松开手,余下的纸条掉在地上。他笑了笑,对郑允浩说:“不好听是吧,也对,老情人的情话哪有未婚妻说得好听呢。所以我拜托你,带着这些我不想要的东西,快点滚出我家吧。”话说完,他转身走出卧室。
过了一会儿,郑允浩也走出卧室,两本日记和铁盒子都被他拿在手上。金在中嘲讽地笑了,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恶趣味,收集老情人给你写的甜言蜜语,很有成就感吧。”郑允浩动了动嘴唇,眼睛瞄到茶几上从医院带回来的药,说道:“记得按时吃药,注意休息。”金在中朝他摆摆手,说:“关你屁事快滚吧。”郑允浩打开门,金在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好走不送,再也不见了,老情人。”
门被关上了,金在中把自己陷进沙发里,手臂覆在眼皮上,久久没有其他动作。门铃声响起,金在中不去理会,结果门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金在中怒气冲冲地开门,一打开门,对上他愤怒的目光的是朴有天无辜的小眼神。
金在中白了他一眼,回到沙发上躺着,双眼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无物。朴有天叹了叹气,坐在他身边,说道:“你还喜欢他。”金在中眨了眨眼,转头看着朴有天,回答:“不。”
这情景莫名熟悉。
大一的时候,全系的人都知道金在中和郑允浩杠上了。有一次他在学校林荫道上,看到郑允浩和一个女生迎面走来,郑允浩明明看到了却当做没看到他。他便故意挡住他们的路,朝郑允浩身旁的女生笑了笑,然后出其不意地揍了郑允浩一拳。女生怒斥他怎么打人,金在中耸了耸肩,说:“我见他一次就打一次,最好别让我见到咯。”女生还想说些什么,被郑允浩制止了。
金在中不屑地“切”了一声,往旁边行人凳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隔壁行人凳上躺着的人突然说话了:“同学,友情提示一下,你坐的那张凳子,前天有只狗在上面撒了泡尿。”“什么?”金在中吓得赶紧跳起来。结果人家不厚道地哈哈大笑:“骗你的哈哈哈哈哈。”金在中无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朴有天,跟你同系的,不同专业。干嘛,也要揍我吗?”
金在中没理他,准备走了,朴有天又叫住了他:“喂!你喜欢他吗?”金在中回头,虽然没说明是他还是她,但两人好像都知道指的是谁。金在中用一个“不”字简单干脆回答了朴有天,朴有天露出玩味的笑容,他笃定道:“你骗人。”
而此时此刻,朴有天同样无比笃定:“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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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台风走了啊?”金在中拉开窗帘,外面没有雨也没有风,被摧残了一夜的花草树木又恢复了原样,昨晚的暴风雨仿佛只是错觉。“这场台风来得莫名其妙。”金在中喃喃自语。
朴有天在翻冰箱找吃的,打开冰箱时惊呼:“天啊,你竟然屯了那么多吃的,什么时候买的?过期了没?”金在中看一眼满满当当的冰箱,说:“不是我买的。”朴有天捂嘴惊叹:“难道你家来了田螺姑娘?”他拿出一袋面包,指着保质期给金在中看:“生产日期是昨天。”金在中淡淡道:“要吃就拿走,不吃就扔了,哦,全都扔了。”朴有天咂咂嘴,反应过来:“郑允浩昨晚拿来的?”金在中没回答,朴有天撕开包装袋,拿出一片切片面包在啃,边吃边惋惜地看着金在中,口齿不清道:“昨晚多大风多大雨啊,可惜了。”金在中好笑道:“哪里可惜了?”
朴有天小声嘟囔:“他还很关心你,你们都几年没联系了。也许,他也……”“朴有天,你别忘了。”金在中打断他的话:“他要结婚了。”朴有天一时之间僵在原地,说不出话,他似乎确实忘了。他观察了下金在中的表情,很平静,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说完这句话后甚至笑了笑,说道:“同学聚会那晚我跟他说,让他儿子以后放学小心点,我会让我儿子打他的,结果他说,希望我已经找到孩子的妈了。哎,真后悔当时没给他一拳。”
朴有天彻底呆住了,组织语言好半天,最终讷讷地说了句:“呃,对不起……”金在中斜了他一眼,说:“关你什么事,觉得对不起就请我吃饭。”
然后两人哥俩好地出去吃午饭了,朴有天喝了很多酒,金在中倒没怎么喝。两人吃饭一向都是很吵闹的,今天难得安静,朴有天闷头喝酒,金在中一直在吃菜。朴有天喝醉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我以为你们会有个好结果,不会像我这样……”金在中说:“你哪里来的自信……”朴有天抱着酒瓶说道:“你们曾经在一起过,虽然后来分开了。但现在不是很流行,破镜重圆这个梗吗?”
“烂梗。”金在中评价道,朴有天叹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你那位喜欢过你。哪像我,我那位,估计不记得我了吧。”金在中靠着椅背,仰头看天花板,说:“因为你怂啊。”他闭了闭眼,喃喃道:“还有,郑允浩不喜欢我的,他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金在中几年前就这样说。
“我以前以为,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即使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喜欢的。现在我才知道,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好感不是喜欢,在一起也不是喜欢。是我以前会错意了。”那时候金在中躺在天台地板上,看着夜空寥寥无几的星星,这样对朴有天说道。旁边的朴有天坐着,不断打酒嗝,听金在中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啊,可喜欢他了,看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他。他答应和我在一起,我简直跟做梦一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比前一天更喜欢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突然不在一起了,我才知道,原来梦醒了啊。”
“现在的我讨厌他,可讨厌他,分手了我也得活下去吧。我不能还**兮兮地喜欢他啊,对我来说,要么在一起,要么老死不相往来,没有分手后还能做朋友这个说法。所以,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为了不再失眠,为了每天不浑浑噩噩,我应该,必须要讨厌他。”
金在中难得想起从前,这些说过的话竟然也记忆犹新。他觉得奇怪,仔细想了想,也想通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以此为箴言来告诫自己警醒自己。要活下去,不要再彻夜失眠,不要再浑浑噩噩。
他如今偶尔也会痛骂当年自己的幼稚矫情,不过是不在一起,就觉得活不下去了,简直可笑至极。
可是的确有过那么多绝望难熬的时候,不是虚妄不是假象,是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在他不在自己身边以后。
甚至病急乱投医地产生了“既然不能喜欢,那就讨厌好了”这样荒唐的想法,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支撑自己,熬下去。
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
10、
金在中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病归咎为劳累过度,向老板控诉他对员工令人发指的压榨剥削,心存愧疚的老板痛快地批了金在中一星期的假。于是金在中过了好几天足不出户的日子,每天尽是吃喝拉撒睡和玩,美名其曰为养病。
直到假期的倒数第二天,他觉得自己终于又变得活蹦乱跳了,恰好收到高中班长通知他明天去看望班主任的微信,他考虑了一会儿,旁敲侧击打听到郑允浩不会去,便答应下了。
第二天出发时金在中心里很忐忑。当年他调皮捣蛋且成绩平平,对严厉的班主任很忌惮。一向不太待见他的班主任,在高三下学期突然变得对他极为关注,甚至单独给他开小灶补习功课。最后金在中意外踩线考上重点大学,班主任可谓是功不可没。他内心对班主任很感激,但毕业后因为种种原因,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去看望她。
金在中心虚了,他来早了,站在班主任家门口犹豫着不敢按门铃。倒是出来倒垃圾的班主任发现了他,惊讶道:“哟,稀客啊,看看这是谁来了。”金在中羞愧道:“老师,你就别笑话我了。”班主任往他身后看了看,疑惑道:“咦,允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金在中有点不明所以:“老师,其实,我和郑允浩同学不是很熟……”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了然道:“进来说话。”
金在中比其他人来得都早,他先对班主任嘘寒问暖了一番,再拐弯抹角地表达了自己这么久没看望她的愧疚之情,最后向班主任扯了一通工作后碰见的奇闻趣事。金在中以为若干年后看望老师应该就是这样的套路,谁知道班主任听完他的胡吹乱扯,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在中,你说了这么多,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金在中有点愣,没想到班主任会问他这句话,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他揉了揉眼睛,笑道:“过得不错,工作什么的都很顺心,虽然有时候忙了点。”班主任端详他的脸,然后板起脸道:“你脸色很不好,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工作毕竟只是工作,能比身体重要吗?”被训了的金在中一副好学生专心听教导模样,班主任叹了一口气,说:“允浩也这样,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话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你们都不把身体当一回事,这会让关心你们的人心寒啊。”
金在中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接着迅速道谢:“谢谢老师关心,让您担心了。”班主任说:“不只是我,还有人也很关心你。”金在中笑着不接话,班主任惋惜地摇摇头,和金在中闲话家常几句后,进房间拿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出来给他。金在中侧了侧脑袋表示疑惑,他看着这个原先装糖果的盒子,开玩笑道:“老师你要请我吃糖吗?”班主任也幽默了一把:“生产日期是十年前,你敢吃吗?”金在中干笑道:“那么老师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当年允浩存放在我这里的,他一直没有拿回去,你替我给他送过去吧。”班主任轻描淡写道,金在中咋舌:“那个,老师,其实我和郑允浩同学,真的不熟,一点都不熟。”班主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们高中那会儿不是玩得挺好的吗?不是还上了同一个大学吗?怎么了,帮老师跑跑腿不乐意?”
“不不不,我非常乐意。”金在中视死如归般握紧手上的铁盒。班主任满意了:“你有允浩的手机号或微信吧,地址你自己问他。”“不,老师我没有。”金在中汗颜,班主任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当年教你们的团结友爱都忘了吗?”
“是,老师教训的对。”金在中拿到了郑允浩的手机号,被班主任催促着快去,他不得不听老师吩咐,告辞出门。其他同学这才三三两两来到班主任家,询问他们要郑允浩家地址未果,金在中不情不愿地发短信去问:
“你好,高中班主任梁老师差遣我给你送东西,请问家地址是?”
短信回复得很快:“在中,还是以前的地方,你来过的。”金在中看到短信后恨不得把手机摔了,前几天他才彻底撕破脸和对方说再也不见,现在要他亲自送上门,不,送东西上门,这算怎么回事。金在中气得牙痒痒的,然后认命地出发了。
班主任的家就在高中隔壁,他站在高中校门前的公交站等车,坐上一条好久没坐的公交线路,隔着车窗看外面变化颇大的景色。记忆中矮小狭窄的商店门面和小吃摊全都被林立的高楼取代,只有道路旁的参天大树,好像始终屹立在那里,没有变。
金在中和旁边的大叔搭话:“哎,这些年这一带变化很大嘛,那几栋写字楼是新建的吗?”大叔瞅一眼窗外,漫不经心道:“才不是新建的,我记得建了有好几年了吧,我儿子出生就在建了,现在我儿子都读小学了。”金在中哦了一声,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
金在中笑了笑,不说话了。他感叹自己是真的老了,记东西总会记岔,做梦梦见认识的人总分不清这是高中还是大学同学,或者是工作后的同事。
所以记忆存在偏差,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几个站就到了,金在中下车沿着印象中的路线走,真怕自己走错路白跑一趟,可是又不想打电话去问郑允浩,只能硬着头皮走。走到一栋居民楼前,他觉得四周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连大树下的石桌石凳都很熟悉,好像自己曾经在这里坐过很多次。
大门突然开了,他看到郑允浩从里面出来,走向他。天气算炎热,郑允浩却穿着长袖衫,脸上戴着口罩,见金在中盯着他看,主动解释道:“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金在中动了动嘴唇,本来想说“关我什么事,我又没问你”,但什么都没说出口,把手上的铁盒递给他,然后转身走人。
郑允浩叫住了他:“在中,谢谢。”金在中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不用,逼不得已。”“等等,在中。”郑允浩追了上去,伸手拉住金在中的手臂,金在中不耐烦地回头,郑允浩说:“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恶趣味上来了的金在中好笑道:“干嘛,爱过?”
郑允浩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金在中。口罩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一双难掩疲惫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开口问道:“你,你当年收到我的那封信,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见金在中没有反应,他摘下口罩,声音有点急切:“你还记得吧,我托别人给你的,就在高三寒假,我在信里让你无论如何都给我回复,哪怕一句话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郑允浩死死地盯着金在中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他在等金在中的回答,他要一个答案。
金在中挥开了他的手,神情茫然地问道:“什么信?”
金在中突然想到,他的确曾经多次在那张石凳上坐着,石桌上放着他的书包和水壶。这周围的一草一木他也看过好多次,见识过秋天时节的落叶纷飞,也见识过盛夏时候的郁郁葱葱。他还能想起来,以前夏天坐在这石凳上,总能听到知了聒噪的叫声,只是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没有了。
他甚至想问问郑允浩,树上的知了是不是被附近居民嫌吵赶走了。
噢,他还想起为什么他会对这里这么熟悉了。很多很多年前,还是个高中生的他经常背着书包来找郑允浩,他们事先约定好时间,他到了也不按门铃,就坐在石凳上等,等着郑允浩从楼里出来,朝他走过来。
就像刚刚那样。
只是他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少年时的他们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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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你没收到我的信?”
“没有。”
听到回答的郑允浩似乎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和怀疑的神色,他倒吸一口冷气,仿佛想确认金在中说话的真伪。突然间他捂住嘴巴,别开脸,弯腰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连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金在中神色复杂地看着郑允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想给他拍拍背顺顺气,但手一直没落到他背上,一动不动。郑允浩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他把脸埋进掌心里,保持这个动作许久。直到金在中收回了手,郑允浩直起腰。
他张了张嘴,说了个:“我……”,好像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金在中问:“还有事没?没事我就走了。”
郑允浩点点头,金在中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郑允浩的声音果然如意料中响起,只是这次金在中的脚步没有停下来,因为郑允浩说的是:
“再见了,在中。”他说的声音不大,但金在中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这应该算是告别了,今后不会再有交集了吧,金在中这样想着,稍微加快了步伐。在转角处,他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蝉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第二声蝉鸣却迟迟未响起,他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
只是他又看到郑允浩,好像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这个夏天比往年都要热,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地面,脸上手上被曝晒的地方,总让人有种会被灼伤的错觉。可是金在中依稀记得,好多年前的夏天不是这样子的。
那时候的夏天,太阳远没有现在的毒辣,风能吹散身上的炙热,窗外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生烦躁。那时候的夏天,有五毛钱一根的冰棍,有又大又甜的西瓜,有做不完的作业,有父母老师的耳提面命,有大把任意挥霍的时间。
还有,郑允浩。
闷热的夏日午后永远令人昏昏欲睡。
金在中耷拉着脑袋,看着讲台上口沫横飞的数学老师:“要求出这个数列的前n项和,就是要运用错项求和,首先每一项乘上这个等比数列的公比,然后再……”金在中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黑板,头又晕又涨,眼皮越来越沉。实在撑不住了,把数学书高高竖起,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只睡一会儿,真的只睡一会儿”,然后陷入了沉睡。
在数学老师的河东狮吼发作之前,金在中是被后座的郑允浩叫醒的。郑允浩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他立刻坐直了身体,一抬头果不其然看到数学老师愠怒的脸,他只好装出一副认真听讲奋笔疾书的模样。
下课后金在中转过身对着郑允浩一阵哀嚎:“啊啊啊我上课睡觉居然被看到了!她会不会等会儿放学给我多发几张卷子,上次我忘交作业,她额外给我两张试卷让我做!”金在中哭诉了一会,发现郑允浩竟然无动于衷,他怒了,伸手在郑允浩面前晃啊晃,扰乱他的视线。郑允浩叹气,看着金在中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迅速剥掉糖纸,塞进金在中嘴里。
金在中安静下来,他吃完糖,眼巴巴地看着郑允浩,郑允浩摊手:“没有了,你早上一下子吃了三颗,下午只剩一颗了。”金在中不高兴了,转过身趴在自己桌面上。郑允浩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背,金在中把椅子往前移,郑允浩跟着把桌子往前移,再戳了戳金在中,金在中没有反应,郑允浩便把手伸向金在中的脑袋,大手蹂躏着他柔软的头发。
金在中抬起头怒视郑允浩,郑允浩摊开手掌心,里面有一颗糖,金在中瞪了郑允浩一眼:“一颗糖就想收买我?”“那你吃吗?”郑允浩问,“吃!”金在中没骨气地投降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各科老师都已经布置好暑假作业,金在中转身和郑允浩小声说话:“保佑数学老师别突然想起我,暑假我还想好好玩呢。”郑允浩问:“把卷子习题册什么的带好,明天开始来我家做作业。”金在中撇了撇嘴:“好嘛。”
下课铃声伴随着全班同学的欢呼声响起,讲台上的班主任哭笑不得:“暑假别玩疯了,记得完成作业,下学期回来你们就是毕业班的学生了。”“知道啦!”全班异口同声地回答。
郑允浩催促金在中:“收拾好了没?这会儿怎么慢吞吞了。”金在中说:“等等啊马上就好啦!”他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写什么,还用手捂住,弄得神神秘秘的。郑允浩站在一旁看着他,金在中写好之后立马把纸和笔都塞进书包里,然后火急火燎地往课室外跑,扔下一句:“我去个厕所,你别偷看我的东西!”郑允浩摆摆手,示意他快去,见他课桌上还有课本没收拾好,便动手帮他收拾。
拿开课本时意外发现被压着的纸条,上面写的内容让郑允浩忍俊不禁,他找到笔,又在作业本上撕下一半的纸,迅速写下一句话,然后把两张纸条一起夹在课本里,放进金在中的书包。
两人出校门比较晚,错开了高峰期,公交车厢空荡荡的,金在中拉着郑允浩坐到最后一排。金在中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着外面林林总总的小吃店,馋的不得了。郑允浩被他的模样逗笑了,金在中说:“不许笑!我就不信你不馋。我告诉你呀,我小学的梦想是当一个超市老板。”郑允浩问:“那现在的梦想呢?”金在中抿了抿嘴唇,眼里亮晶晶的,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下车了,两人慢慢走回去,金在中偷偷牵着郑允浩的手,小声说道:“感觉我带坏了你怎么办,好学生。”郑允浩斜他一眼,问:“那要松开手吗?”“不!”金在中果断拒绝,郑允浩笑了:“那就握得更紧一点。”
到了郑允浩家楼下,金在中说:“快上去吧。”郑允浩问:“那你怎么还不放手?”金在中眨了眨眼睛,说:“这可不能怪我,我的手不肯放,又不是我的心不肯放。可现在我的心也不肯放,手就更不可能放了对吧?”郑允浩无奈:“就你最会胡扯。”
郑允浩向周围望了望,然后拉着金在中进了旁边无人的单车房。金在中一声惊呼,郑允浩捂住他的嘴巴,用脚把单车房的门关上,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嘘,小声点,会被发现的。”金在中用力点头,郑允浩笑着问他:“怕被发现吗?”金在中更加用力地点头,郑允浩说:“那时候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表白?”金在中吐了吐舌头:“都说了多少次,我骗他们我选的是大冒险嘛,可是你要相信,那是我的真心话。”
郑允浩用手指弹了弹金在中的脑门,笑道:“知道了,不过,来点实际行动证明?”“嗯?”金在中睁大了眼睛,好奇道:“什么实际行动?”
“闭上眼睛。”郑允浩说话吐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金在中的耳朵上,金在中身体敏感地抖了抖,他轻笑道:“哈哈哈不要在我耳边说话,好痒。”
郑允浩叹气:“唉,真不听话,都说了要闭上眼睛。”话音刚落就亲上金在中的嘴唇。
金在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郑允浩放开了他,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郑允浩问:“傻了?”金在中回过神来,拉着郑允浩的手,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我刚才还没反应过来,你能不能,再来一次?”郑允浩一本正经道:“不许撒娇,再来一次什么?”
金在中生气地跺跺脚,双手揽上郑允浩的脖颈,对准嘴唇直接亲了上去。
“郑允浩!我,我喜欢你!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在玩大冒险?好吧,我答应你了。”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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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金在中坐在石凳上,单手支着脑袋撑在石桌上,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心不在焉地看着桌面摊开的英语课本。头顶是大树茂盛交错的枝桠,严严实实地挡住了炽热的阳光。知了扯着嗓子叫得正起劲。
金在中止不住地打哈欠,索性合上英语课本,盯着前面那扇毫无动静的大门,一个人嘀嘀咕咕:“唔,这次会数到几才出来呢?”说完,他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不远处那扇大门,嘴里默默念着数字:“1——2——3——……8——9。”
“9——9——9,哼!”
大门还是紧紧闭合,金在中气得鼓起腮帮子,忿忿不平抱怨道:“迟到了,允浩骗人,我再也不要听他的话,再也不背英语了!”“不听我的话?冰棍也不吃了吗?”身后传来郑允浩含笑的声音,金在中惊喜地回头,问道:“你怎么从后面冒出来了,我都没看到你出来。”
郑允浩用手指点了点金在中的鼻尖,佯装生气道:“为了给某人买冰棍,故意提前出门,没想到迟了一会儿,某人就说不要听我的话了。”金在中朝郑允浩扮了个鬼脸,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郑允浩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根冰棍,剥掉包装袋,舌头舔着冰棍,发出啧啧声响。“啊——好冰!”金在中张开嘴哈了哈气,接着又把冰棍含进嘴里,一边嘬一边舔,看到郑允浩还不吃,金在中问:“你不吃吗,要融化了,不吃给我好了!”
“不,我要吃的。”郑允浩收回看向金在中的目光,撕开包装袋,把冰棍送入口中,舌头都要被冻麻了。他兴致索然地舔了几口,就把冰棍扔回塑料袋里,伸手抢过金在中手里的也扔进塑料袋,打个结,再把袋子丢进垃圾桶。金在中目瞪口呆:“你干嘛呢?”郑允浩说:“不好吃,别吃了,快点把课本收拾一下。”
“欸?”金在中一脸疑惑,郑允浩动手把石桌上的课本笔袋收好,把书包给金在中背上,然后拉着金在中往前走。“允浩你走那么快干嘛?”郑允浩的脚步飞快,金在中被郑允浩牵着手,小跑跟上郑允浩。单元楼的大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郑允浩停下脚步,金在中以为要上楼去郑允浩家。没想到等到人走远了,郑允浩把金在中拉进旁边的无人单车房里。
黑暗逼仄的空间,郑允浩把金在中压在门上,顺势牢牢地把门关上。这个地方他们并不陌生,自从第一次躲在这偷偷摸摸地接了个吻,这里仿佛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只要一来到这里,都清楚会发生些什么。
郑允浩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有点乱,他用大拇指来回摩擦金在中的嘴唇,金在中吃痛:“你弄疼我了。”郑允浩说:“抱歉,疼的话,忍一忍。”然后双手钳住金在中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这次郑允浩吻得又狠又急,含住金在中的嘴唇用力|啃|咬和吮|吸|。金在中偷偷睁开眼睛,看着郑允浩放大的脸,看着他双眼紧闭专注投入的表情,他觉得刚才郑允浩又骗他了,冰棍哪里不好吃,他都要甜进心坎里了。
郑允浩察觉到金在中不专心,放开了金在中,问道:“在想什么?这都能分心?”金在中摇摇头,脑袋埋进郑允浩的脖颈里,还蹭了蹭。郑允浩失笑:“怎么了,又撒娇。”金在中问:“允浩呀,你喜欢我吗?”郑允浩反问:“你说呢?”金在中无意识地嘟了嘟嘴:“我怎么知道。”
郑允浩轻笑:“傻子。”又捏住金在中的下巴亲了上去,两人亲了一会儿,金在中突然推开郑允浩,说:“我怎么好像听到有猫叫?”“有吗?在哪?”郑允浩问。“可能是在外面。”金在中想打开门,被郑允浩拦住了,郑允浩给他理了理弄皱的衣服,擦掉嘴边暧昧的水渍,金在中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两人开门出去,果然有一只野猫在门边喵喵叫,金在中蹲下来,摸了摸野猫的脑袋,抬头冲郑允浩笑:“允浩啊你看它好可爱!”郑允浩弯下腰,说:“噢,就是它在外面偷听我们啊。”金在中的脸又刷的红了,他默默站起来,对郑允浩说:“走啦,去你家做作业。”郑允浩给金在中顺了顺毛:“乖,不要害羞。”金在中咬了咬嘴唇,小声道:“郑允浩我发现你变坏了。”
金在中托着下巴,走马观花地翻看英语课本,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做数学卷的郑允浩,埋头演算的郑允浩感受到他的目光,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说:“认真看书。”感觉到金在中还在看他,便补充了一句:“不要看我。”金在中有气无力地回答:“知道了,好学生。”
“不是说我变坏了么?”郑允浩揶揄道,金在中说:“我算是知道了,允浩只在我面前坏,在别人面前都是好学生。”郑允浩扑哧一声笑出来,金在中问:“难道不是么?”郑允浩摸摸金在中的脑袋,说:“对,就欺负你。”金在中不服气道:“凭什么呀?”郑允浩说:“因为你喜欢啊,小傻瓜。”金在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继续看英语课本。
他翻着翻着,突然看到夹在课本里的两张纸条,金在中变得眉开眼笑,拿起其中一张纸条在郑允浩面前晃了晃,无比嘚瑟地说:“允浩啊,你敢不敢亲口说一遍给我听?”郑允浩抬眼看他:“你把你写的念一遍给我听,我就敢亲口说给你听。”
“好啊——”突然想起自己写了什么的金在中,立即改口道:“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郑允浩被他逗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说:“好好看书。”金在中躲开郑允浩的魔爪,闷闷不乐地看课本。
安静了一会儿,郑允浩解完这道题,身旁的金在中又在他耳边小声道:“允浩啊,我写好多好多这些小纸条,等到你生日送给你好不好?你会喜欢看吧?”郑允浩无奈:“笨蛋,哪有人提前将生日礼物告诉别人的?”“啊,对噢,”金在中捂住嘴巴,“你就当没听到吧。”
又过了一会儿,郑允浩做完试卷,旁边金在中的大脑袋凑过来,赞叹道:“哇——允浩你已经做完啦,这张卷子太难了我还没做。”郑允浩说:“哪里不会,我教你。”“唔可是我现在好困,想睡觉怎么办?”金在中眨巴眨巴着大眼睛,郑允浩简直拿他没办法,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道:“真是被你打败了,去我床上睡吧。”
郑允浩把书桌旁的风扇移到床尾,金在中脱掉鞋子上了床,看到只有一把风扇,他苦恼道:“只有一把,我吹了允浩就不能吹了,允浩也一起睡。”“我不困,你快睡吧,”话没说完,郑允浩猝不及防地被金在中伸手一拽,倒在床上。金在中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说:“快点过来一起睡。”
郑允浩脱掉鞋子躺了下来,金在中紧紧地挨在他身边,郑允浩转过头问他:“不热吗?”金在中说:“热呀,可是我更想紧紧靠着允浩。”郑允浩又被金在中直白的话弄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无奈地笑:“你啊。”
后来金在中回想起这段时光,他都觉得,一定是他幸福得太放肆太张扬,丝毫不懂得收敛,不懂得幸福和快乐,应该要藏着掖着。他太过得意忘形,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悬在他头顶上方,那把摇摇欲坠的镰刀。


2025-08-28 22:0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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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允浩等等我!”金在中远远看到坐在石凳上等的郑允浩,几口解决掉手上的面包,把提着的书包往肩膀上一背,快步跑向郑允浩。
郑允浩给金在中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擦掉嘴角残留的面包屑,金在中乖乖地站着让他弄,问道:“等很久了么?”郑允浩说:“没有,就一会儿,下次吃完东西不许跑。”金在中嘿嘿笑道:“我不是怕你等太久吗。”郑允浩刮了刮他的鼻子,说:“没关系,多久我都等,你慢慢来不许急。”
“知道啦,允浩今天给我带糖了么?”金在中笑眯眯地问,郑允浩放下书包,伸手进去掏啊掏,金在中满怀期待地看着郑允浩的动作。结果郑允浩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金在中,道:“喝了它。”金在中看到包装盒上大大的“纯牛奶”三个字,委屈地撇了撇嘴,说:“能不能不喝,我最讨厌纯牛奶。”
“乖,喝了它今天多给你一颗糖。”郑允浩哄道,金在中满不情愿地接过牛奶,拆开吸管包装纸,把吸管戳进孔里,捏着鼻子硬是喝下去了。喝完后金在中摊开手掌心,一副等着领赏的得意模样,郑允浩握住他的手,说:“走吧,快迟到了。”
“欸!糖呢?”金在中被郑允浩拉着往前走,还不忘讨要他的糖。郑允浩说:“不许吃那么多糖,小心蛀牙。”“你耍赖!”金在中悲愤地控诉。
“还不是为了你好,小没良心的!”“哼!”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去学校了。
尽管一开学正式变成高三学生了,课室里仍旧闹哄哄。科代表忙着收作业,没做完作业的忙着抄作业,整整一假期没见的同学忙着联络感情吹嘘暑假见闻。这乱糟糟的场面是在数学老师的一声河东狮吼下结束的:“没听见上课铃响吗?都高三了没有一点纪律性自觉性,想不想考大学了?”
于是,串座位的在过道里打闹的去开水房打水的全都回到座位,全班变得鸦雀无声。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地扫视全场一眼,然后开始她苦口婆心的教导。十分清楚她这一开口没有半个小时停不下来的同学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有些人调整了坐姿,有些人眼睛四处乱瞄,有些胆子大的拿出没抄完的作业继续抄。
金在中装作整理书包的样子转过身,看了郑允浩一眼,使坏地向他扮了个鬼脸。郑允浩忍住笑意,在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条,飞快地写下一句话,递给金在中。金在中转过身面向黑板,把纸条放进笔袋里,看一眼再抬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嘴边的笑意没有再下去。
纸条上写着:糖在笔袋里,昨天我放进去的,好好听课。金在中一眼就看到藏在笔袋里的那颗,被花花绿绿糖纸包裹着的糖。
金在中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忙碌但充实,每天只有忙里偷闲的时候才能和郑允浩说说话。他不认为这有多苦有多累,因为他觉得,至少他有郑允浩。
只是他不知道,现实会狠狠扇他一巴掌。
这段时间的记忆在他脑海里一直混乱不清,他没办法也不敢去捋清楚,所以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高三上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后,学校放半天的假,晚上得继续回来上晚自习。金在中硬拉着郑允浩去校外超市,说考完试要放松放松。郑允浩点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呀,这次考语文古文都默写对了吗?”金在中苦着脸道:“没有……不是说好不提考试嘛。”
“好好好,不提了。”郑允浩捏了捏金在中的脸颊,问:“想吃什么,我去买。”金在中扯了扯郑允浩的衣袖,眼神瞄向超市门口的大冰箱,小声道:“冰棍。”“嗯?”郑允浩似笑非笑地看着金在中期待的小眼神,替他把外套拉链拉上一点,然后趁他不注意,把冷冰冰的手贴着他的脖子,说道:“还想不想吃了?”
金在中被冻得打了个激灵,郑允浩等着他来闹,结果金在中没有任何反应。郑允浩问:“被冻傻了?”金在中拿下郑允浩的手,用自己双手紧紧捂着,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我来给你暖暖手。”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低下头认真给自己捂手的样子,嘴边的笑容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他说:“你这么乖,可我还是不能给你买冰棍。”金在中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没关系,那就先欠着呗,等到夏天再给我补上。”
“以后每个夏天都给你买。”郑允浩说。
“那你可不能耍赖!我今晚就回去记在日记本上,我不会忘记的。”金在中说,“允浩的手为什么那么冰呢,明明运动做得比我多,写字也写得比我多,怎么还是那么冰?”他疑惑地抬头,刚好看到郑允浩脸色一变。
然后郑允浩很突然地抽出了手,推开了他。金在中愕然:“怎么了?”郑允浩低声道:“在中乖,先去超市等我好不好,我有点事。”
“到底怎么了?”金在中很担心,他甚少看到郑允浩惊慌失措的模样。郑允浩扯了扯嘴角,敷衍地笑了笑,把金在中推进超市。金在中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回过头,郑允浩已经大步走远了。
金在中若干年后才想起,应该是从这里开始出错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他甚至想过,如果用电影镜头来表现,郑允浩的那一推,应该用慢镜头,而郑允浩脸上的神情,应该给个特写。
至于他自己,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了。
那天下午金在中没有等到郑允浩,晚自习的时间快到了,金在中迫不得已先回了学校。只是郑允浩不在课室,整个晚自习他都没有出现。第二天郑允浩没有来上课,金在中问班主任,班主任说是请了事假。金在中心里盘算着晚自习放学后去他家里看看,没想到最后一节晚自习,郑允浩回来了。
回来后二话不说,先动手开始搬座位,金在中不解:“怎么突然换座位?”郑允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然后把座位搬到了课室另一边。金在中想帮忙,顺便问问他怎么回事,班主任及时出现在课室门口,喊道:“快回座位,其他人认真复习。”
金在中只好坐下,整整一节课都心神不定,看着摊开的课本发呆。好不容易等到放学,金在中急急忙忙来到郑允浩座位,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怎么不来上课?”郑允浩收拾好书包站起来,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摸了摸金在中的头。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叫郑允浩:“允浩,过来我办公室一下。”
金在中一直在校门口等,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等了很久郑允浩才出来。金在中松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问道:“怎么一天没见憔悴了那么多?”郑允浩伸手,覆盖住金在中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见他好像想说点什么,金在中把脸凑过去,问:“嗯?要说什么?”
“在中……”郑允浩的声音有些艰涩。
“说吧。”金在中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像拂过脸庞的夜风。
“我们,暂时先这样吧。”
金在中好像没听到郑允浩在说什么,只注意到他的眼神疲惫极了。他心疼道:“昨晚没睡好吗?”
郑允浩重复道:“在中,我们先这样吧,好不好?”
金在中脸上的笑一怔,似乎没有听明白,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郑允浩松开握住金在中的手,金在中见状,下意识去拉,郑允浩躲开了。
“你明白的,你明白的在中。”郑允浩说。
金在中不自觉地向后退几步,他摇摇头:“我不明白。”郑允浩默不作声,金在中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明白,郑允浩,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谁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金在中扔下一句:“我先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越来越快,逐渐跑起来。
夜色浓重,年少时的他以为,只要这样跑,就能远远地把黑夜抛在身后。等到成年后,他才发觉,原来黑夜与他如影随形。他从前不过是借了那个人的光,才有幸暂时看不见黑暗。那个人一走,他将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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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后来呢?后来怎么就这样了。
对啊,金在中一瞬间也没想明白,怎么后来就这样了呢。明明从前关系好到无话不谈,即使最后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个普通朋友,为什么关系会僵到这个地步?只要一靠近就会竖起全身的刺,恨不得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不伤痕累累不罢休。也不知道该夸自己英勇,还是骂自己愚蠢。
金在中方才脑海里出现很多画面,很多熟悉的陌生的场景。他使劲地晃了晃脑袋,想要把这些突如其来的回忆全部赶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不能再深挖下去了。刚刚郑允浩的话还在耳边没有消散,他说,
再见了,在中。
金在中知道,这是结束的意思了。他有点想走回去,看看郑允浩是不是还站在那里,他觉得他们之间应该要好好地道个别,或者道个歉,毕竟之前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当然罪魁祸首是他自己,他明白的。由始至终,关系恶劣到水火不容、一见面就会打架,这些都是他自己造成的,郑允浩对他的态度好像从来都没有变,容忍他到甚至可以算是纵容的程度。
纵容,金在中要被自己气笑了,亏他想得到这个词,也不觉得羞愧尴尬。
不管怎样都好,是该结束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恨意,幼稚而冲动的行为,都该结束了。金在中打消走回去的念头,道别和道歉就算了吧,别再画蛇添足了,就这样好了。
在中,我们先这样吧。
他蓦地想起这句话,郑允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逃出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区域。
金在中当晚梦见自己变成穿着校服的高中生,背着重重的书包,一路唉声叹气地去上学。旁边的人伸过来一只手,说:“我替你拿书包吧。”金在中握住那只手,无精打采道:“我自己能背,允浩也很累。”
旁边的人又伸出另一只手,变戏法一样张开手心,里面有一把水果糖。金在中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他开心地抓起水果糖放进口袋,只剩一颗在手里,迅速剥掉糖纸。刚想往嘴里塞,公交车就来了,身后一堆人撞上来,他的糖掉到地面,变得脏兮兮的。
他想告诉身旁的郑允浩糖掉了,只是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郑允浩的手。他抬头看,满载的公交车已经走远了,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醒过来后,金在中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半夜觉得渴,他起身倒了杯水喝。喝完后还是觉得渴,嘴里寡淡的不得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吃糖了。
第二天终于去上班,老板和同事一致对他表示热烈欢迎,有个女同事还送给他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金在中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下了。他回到座位上,拆开包装盒,剥了一颗糖吃。糖果含在嘴里,金在中皱皱眉头,心里想道,真不好吃,难道现在的糖果都偷工减料了?
例行会议上,金在中答应代替刚才送他糖果的女同事去出差,女同事很抱歉地看着他,他耸耸肩,说:“没事,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而且也休息够了。”散会后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快点找个女朋友吧,结了婚这些出差的活就不派给你了。”金在中严肃道:“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谈恋爱不如工作。”惹得老板和附近同事哈哈大笑。
隔天金在中就到了另一个城市,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合作方派了秘书来接他,他怎么看都觉得秘书很熟悉,只是想不起人家的名字,也就没放在心上。接下来几天他忙着和合作方洽谈,连续几天开会,讨论合作细节,敲定方案。进度比想象中的快,等到签合同的那一刻,他已经在思考剩下的时间要去哪里玩。
合同签完,合作方派秘书送他出去。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金在中对秘书友好地笑了笑,秘书突然开口道:“金在中,你不记得我了?”金在中心想果然是认识的,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这几天也没有打听,这特么就很尴尬了。他只能笑笑,秘书说:“我们是高中同学,虽然以前我们也不太熟。”金在中干笑几声:“原来是老同学,都怪我记性不好想不起来,真不好意思啊。”眼见电梯快到一楼,秘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递给金在中,金在中有点懵:“哈?给我的?”
秘书点头,转过身背对金在中,语速飞快地说:“金在中,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但你肯定记得郑允浩,我高三和郑允浩同桌了一学期。这封信,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我当时有私心,留了下来没给你。这封信不知道怎么留到现在,没想到有机会再碰到你,所以现在算物归原主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秘书先一步走出电梯,她转身对金在中笑了笑,说:“对不起,金在中,你别怪我。”然后不等金在中说一句话就走了。
金在中手里攥着折叠好的信,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站在电梯里,望着手里的信,一时之间忘了动作。进电梯的人和他面面相觑,直到电梯门快合上,他总算反应过来,大喊“借过借过我还没出去”,硬是挤出了电梯。
外面阳光很猛烈,金在中眯起眼睛,打量四周陌生的建筑物,还有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想了想,报出酒店的名字。既然不知道去哪,还不如回酒店好好睡一觉。
金在中回到酒店,整理好一些文件资料,到了中午的饭点,他叫了份外卖草草吃完,便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睡觉前他瞥了眼被他扔在床头柜上的信,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有想要打开它的想法。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天黑,金在中看看时间,惊讶自己竟然睡了好几个小时。他洗了把脸,拿好手机钱包,打算出去觅食。临出门前,他鬼使神差地把床头柜上的信揣进口袋里。
吃完饭,金在中在大街上百无聊赖地闲逛,道路两旁闪烁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他东瞧瞧西望望,寻思着找间酒吧进去喝一杯打发时间,这个念头刚出现,他立马就看到前面有一家酒吧。他打了个响指,兴致满满地走过去,进门时被服务生塞了个小丑面具,要求他戴上。
他戴上面具,看到酒吧里面的摆设布置,正疑惑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就听到台上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问候:“大家好,欢迎来到‘真我’俱乐部每月活动!”金在中的嘴角抽了抽,又是这个俱乐部,他想摘掉面具出去,刚伸手触碰到面具,眼尖的主持人立刻指着他:“好!那位朋友举手了,让我们的工作人员请他上来,分享他的故事。”
金在中吓得赶紧把面具戴上,他有点愣:“怎么回事?”接着稀里糊涂地被工作人员请上台。酒吧灯光很暗,台下的人不是很多,全都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坐在高脚凳上的金在中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主持人问他有什么要说的,他想了想,双手突然摸到口袋里的信。
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信。
金在中慢慢地掏出信,打开它,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抖。主持人问:“这是?”金在中深呼吸一口气,像是打定了主意,他把信递给主持人,说道:“你能帮我读一下这封信吗?算是我要分享的,人名省略掉就好。”
主持人郑重地接过信,点头道:“好的,我会好好读的。”金在中稍微扶正脸上的面具,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双手交叠平放在腿上。主持人的声音娓娓动听,念出第一句话时,金在中闭上了眼睛。
“你好吗?
我很想你,你呢?
我最近过得很不好,每天都像疯了一样想你,想像从前一样抱抱你,看你在我怀里冲我笑,然后缠着我问我要糖吃。我今天也给你带了糖,你要吃吗?
对不起,说一万遍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那天晚上说的话不是真的,我不是想和你分开,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我没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可以等我吗?等到毕业就好了,我们一起考同一个大学,我们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们。到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我喜欢你,我爱你啊。你一直想听我亲口说,可是你知道的,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只好把你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你能明白的对不对,我爱你,我一直一直都爱你。
看完这封信给我回复可以吗?哪怕只有一句话,几个字。
我等你。”
信读完了,主持人把信交给金在中,金在中说了句谢谢,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叠好,这回没有塞进裤袋,而是紧紧攥在手里。他站起来,又向主持人道了谢,打算下台。主持人拦住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在中回过头,看了眼主持人,和台下一张张沉默的面具。这场景莫名有点搞笑,但金在中意识到自己也戴了个面具,估计在别人眼里也很搞笑,他就笑不出来了。
主持人重复了遍问题,金在中低头想了想,说:“唔,大家如果要写信的话,最好当面交给对方,千万不要托人转交。不要像我这样,”金在中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调侃:“几年后才收到这封信,真的太惨了。”
金在中记得,自己脸上的小丑面具是在咧着嘴笑,笑容夸张而喜感。他心想,很好,这样很酷。他只要挺直腰杆,若无其事的,大步走出这里,这样就更酷了。
已经走得足够远了,身后的酒吧都看不到了,四周没什么人,金在中停下脚步,发现脸上的面具还没有摘。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和脸上的面具都一抖一抖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没关系的,这里没有人认识他,而且脸上还戴了面具。
所以,哭吧,别忍了。
头顶的路灯在一闪一闪。
破碎的隐忍的呜咽声从面具里泄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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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金在中坐当天晚上最后一班车回去。
回程的时候他想起了很多事,比如抽屉里的铁盒子,是他高三那年给郑允浩准备的生日礼物,准备了好久,最终也没有送出去。
比如他当初曾经很多次,因为想郑允浩想得受不了,偷偷跑去他家楼下等,看他什么时候会出来,可是他一次都没有碰到过,一次都没有。那间无人的单车房,他也没有再进去看过。
比如他以为,郑允浩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才会狠心把他推开。这个想法让他耿耿于怀很多年,一直没办法释怀。
他想了很多事,从前的现在的,但就是不敢想,如果他早一点收到那封信会怎样。
回到去已经是凌晨,小区里一片漆黑,快到楼下时看到大门前站着一个人。金在中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赫然发现那个人是郑允浩。他停下来不走了,郑允浩转过身刚好看到他。
“在中?”郑允浩几步走到金在中面前,“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金在中说:“那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
郑允浩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金在中,难掩疲惫神色。金在中笑:“怎么不说话了,喂,别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好不好,”说到这里金在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地说道:“啊,对,确实是我欺负你比较多,谁让我打你你都不还手,这不是明摆着叫我欺负你吗?”
郑允浩说:“我舍不得。”
“什么?”金在中装作没听清,郑允浩重复道:“我舍不得,在中,我舍不得。”
金在中突然重重地往郑允浩肩膀捶了一下,说道:“都快结婚的人了,瞎说什么呢。”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往后退一步,郑允浩想上前一步,被他喝住:“允浩,你该回去了。”
郑允浩停在原地,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低声道:“好,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郑允浩转过身准备走,金在中又叫住他:“等等允浩!”郑允浩想回头,金在中制止:“别转身,我就这样跟你说。”
郑允浩停住脚步,背对着金在中。
金在中微微笑道:“我忘了说,提前祝你结婚快乐,早生贵子,三年抱俩,百年……”“在中!”郑允浩打断了他,金在中笑笑,把没说完的百年好合咽进肚子里。
“噢还有,”金在中看着郑允浩的背影道:“你结婚那天我就不去捣乱了,贺礼我会让别人转交的。”
郑允浩回过头,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张开手心,里面有一颗水果糖。他问:“给你带糖了,吃吗?”
金在中伸手拿走那颗糖,握在手里,他对郑允浩挥挥手,笑道:“谢谢,再见了。”
两人谁也没有转身离开。
可是总得有一个人先走啊。
金在中这样想着,握紧了拳头,感觉到水果糖咯得他手心疼。他对郑允浩笑了笑,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往前跑。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郑允浩在他身后,他没命地向前跑,逐渐和面前庞大的黑暗融为一体。
——完——
下面放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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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
0、
和你分开一百年,捱过今生才遇见。
1、
其实到这里应该结束的。
郑允浩明白,在他说“再见了,在中”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只不过他硬是苟延残喘,非要在金在中家附近晃荡,一连好几天没见到也不死心,总算在今天把人给等到了。而此时此刻的金在中,好像有点不一样,不同于以往每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今天的他,好像格外耐心,也格外温柔。
郑允浩知道自己该欣喜若狂,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一点点缓和的迹象喜极而泣。但是他心尖上最温柔的人,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他祝自己结婚快乐,他对自己说“谢谢,再见了”。
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甚至更早,早在他对金在中说“我们先这样吧”的时候,也许就已经结束了。
他说了“再见”,也听到了那句“再见”,他口袋里的糖,终于送出去了。按道理讲,他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只是郑允浩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迈一步,也舍不得转身。
他只能像从前那样,看着金在中的背影,看着他越跑越快,看着他跑进黑暗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2、
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突然出现在郑允浩眼前,郑允浩的眼皮跳了跳,一抬头就对上面前的人狡黠的笑容。郑允浩好笑地看着金在中递完纸条,又欲盖弥彰地整理书包,结果动静太大引来老师注意。
“金在中!转过身来好好听课!”被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震,金在中瞪一眼幸灾乐祸的郑允浩,乖乖地转过身。
郑允浩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圆圆滚滚的字:“我爱你,有生之年都爱你。”这句话后面还加了个括号,注明是“有生之年”的造句。看完后郑允浩挑了挑眉,忍不住扶额叹气,心里盘算着今晚得让金在中再背五十个成语。
下课后金在中收到自己被退回来的纸条,上面加上了批注:“有生之年的意思是一生之中最后的年月,用于老年人,同义词是耄耋之年。懂了没有笨蛋?”金在中转过身,特别理直气壮地看着郑允浩,说:“那这句话也没问题嘛。”郑允浩说:“有问题。”金在中反驳:“没问题。”郑允浩严肃道:“有问题,成语误用。”金在中斩钉截铁道:“没问题,中心思想没问题!”郑允浩哑口无言,占上风的金在中得意洋洋道:“怎么了?没话说啦?”
郑允浩见他这尾巴都要翘上天的得瑟模样,心里痒痒的,大手狠狠蹂躏他的顺毛:“争不过你,不过今晚还是得背五十个成语。”“啊?”金在中苦着一张脸,“能不能打个五折,二十五个?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金在中眨了眨眼,笑得格外天真烂漫。郑允浩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不行,没得商量。”“……哼!”金在中忿忿不平地转过身,背成语去了。
傍晚放学后,课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金在中还在磨磨蹭蹭。郑允浩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后脑勺,问道:“背完了没?”金在中摇摇头,烦躁地扒拉几下头发,抬头看了郑允浩一眼,语气委委屈屈的:“没背完,根本记不住啊,考试死定了。”郑允浩轻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早干嘛去了?”金在中悲愤地控诉:“你还笑,还说我!”郑允浩动手帮他收拾书本笔袋,催促道:“走啦,回家了。”金在中一动不动,郑允浩拍拍他的肩膀哄道:“听话。”
等到两人走出教学楼,天已经黑了。金在中走几步发现郑允浩停了下来,回头递给郑允浩一个疑问的眼神,郑允浩伸出左手,说:“手给我。”金在中了然,两人十指相扣,金在中幼稚地晃了晃,朝郑允浩挤眉弄眼地扮鬼脸,郑允浩忍不住笑出声,拿他没办法:“你啊。”
在郑允浩家里,他问金在中,为什么突然这么努力学习,金在中说,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啊,你太优秀了,我不努力不行,说完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安静看书的侧脸,想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鼻子,又怕打扰到他,偏偏心里有几根轻飘飘的羽毛不断在挠,可苦了一直佯装淡定的他。金在中抬头,看见郑允浩上下滚动的喉结,主动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脖子,问:“怎么了?一直看着我。”郑允浩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说:“没事,你继续看书。”
郑允浩松开握住金在中的手,打开桌面上的课本,静下心看了一会儿,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金在中脸上。暖黄色灯光下,他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眉眼神情尤其温柔好看,像一幅恬静的画。
金在中突然转过脑袋,托着下巴问郑允浩:“你今天很不对劲,不好好看书,老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郑允浩移开视线,合上课本站起来道:“没有,你饿了没?晚上没吃饱吧,我去煮个面?”金在中伸伸懒腰,说:“不用了我要回家了。”郑允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半,他咽了咽口水,说:“我爸我妈去我爷爷家了,今晚不回来。”金在中睁大眼睛问道:“所以呢?”郑允浩走出卧室,不说话了。
金在中跟着郑允浩走进厨房,一直在背后碎碎念:“要我留下来吗?允浩你就直说嘛,说一句要我留下来有那么困难吗?嗯?”郑允浩切下一片番茄,转身塞进金在中嘴里,堵住他的话,简单干脆交代道:“先给你家打个电话,然后去洗澡,”顿了顿,再补充道:“衣服在衣柜找。”金在中吃下番茄,歪着脑袋,看到郑允浩变红的耳廓非常不客气地笑了。
郑允浩煮好面,金在中也洗完澡,两人面对面坐着,两碗面放在饭桌上。金在中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郑允浩碗里,郑允浩皱眉:“你吃你的。”金在中说:“你又没有。”郑允浩反问:“谁说我没有。”金在中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你开黄腔!”郑允浩一脸淡然:“明明是你想歪了,快吃。”
晚上睡觉的时候,金在中先睡下了,郑允浩负责锁门关灯,等他回到床上金在中已经睡着了。郑允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金在中的睡颜,忍不住用手细细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柔软的嘴唇上,即使在黑暗中也显得殷红的嘴唇。郑允浩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几秒,然后俯身,用自己的唇瓣轻轻触碰,最后极其温柔地舔吻。
一个吻仿佛点燃了什么引线,火花顺着他的四肢百骸开始蔓延,燃烧,接着砰地一声,把他烧了个面目全非。
郑允浩睁开双眼,醒过来,后知后觉道,原来是个梦。
距离和金在中说再见的那天,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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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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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大雨滂沱,雷声轰隆。
郑允浩手里握着一把折叠雨伞,脚步飞快跑下楼梯,打开大门看到不远处的石桌石凳上没有人,扫了一眼周围都空无一人。郑允浩皱了皱眉,然后注意到旁边虚掩着门的单车房,立即走过去推开门,金在中带点埋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才来,突然打雷吓死我了。”
郑允浩关上门,面向金在中张开双臂,金在中狠狠撞进他怀里,双手用力圈着他的脖子。郑允浩笑道:“生气了?”金在中哼了一声,脑袋在郑允浩肩膀上拱来拱去,郑允浩一只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雷,丢不丢人?”“丢人有什么关系,打雷才可怕。”金在中哀怨的声音传来,郑允浩轻笑出声,问道:“现在打雷可以抱着我,以前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雷声,金在中哀嚎一声后把郑允浩抱得更紧了,郑允浩在他耳边说道:“在中,抬头,看着我。”说了几遍,金在中才肯抬起头,郑允浩在他抬头的瞬间吻住了他,连续几声响雷,吻变得愈发炙热而凶狠,郑允浩手中的伞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的手攥紧金在中的衣服,金在中时而搂着他的脖颈,时而环住他的背。
外面雷声震震,他们两个人躲在这狭窄逼仄的单车房,趁机接了一个吻。
“打开窗户做什么,这会儿不怕打雷了吗?”郑允浩把两人的书和作业本在书桌上摆好,看了一眼还在窗台边站着的金在中,放下手上的笔,走过去看看他在干什么。金在中回过头,指了指被雨水打湿的窗户,郑允浩凑过去看一眼,问:“怎么了?”
“真好看,就像……就像雨水打在窗户上开出的花。”金在中冲郑允浩笑了笑,郑允浩摸摸他的脑袋,笑道:“这难道不是雨点儿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粉身碎骨了,哪是什么花。”金在中瞪了郑允浩一眼,说:“……你就没有发现美的眼睛。”郑允浩拉着金在中到书桌前坐下,说:“我有发现错误的眼睛,看看你的作业,写错了好几道。”“啊不是吧,我检查了好几次。”金在中连忙走过来,翻开自己的作业本,和郑允浩的比对着看,片刻后懊恼道:“又错了……我怎么记得这题我错了好几遍啊?”“所以我叫你弄个错题本,你有照做吗?”郑允浩无奈,抽出一支铅笔直接在作业本上打草稿:“看这里,你首先得这么做……”金在中凑上去认真听,偶尔看一眼郑允浩,然后重重地点头,两个人的脑袋都要贴在一起。
窗户没关上,雨水全都打进来,一盆放在窗台上的仙人球摇摇欲倒。不过两人谁都没留意到。
凌晨时分。雨势变大了,雨水裹挟狂风拍打着窗户。
摆放在窗台上的仙人球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郑允浩挣扎着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起来打算去关窗。他开了灯,眼睛困倦得睁不开,伸手关窗,手碰到窗户时才发现,窗户根本没有开,关得紧紧的。
窗台上也没有什么仙人球,当年的那盆仙人球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郑允浩定定地看了几秒,嘴角泛出一个苦笑。
其实他不是分不清梦与现实,也不是终日沉湎过往无法自拔,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至于那么矫情。只是最近回忆频频造访,睡梦中总能梦到以前的事,破碎的凌乱的,像一把锋利的刀,差点就要划开他故作平静的表面。
这伪装出来的平静早就岌岌可危。
不堪一击的不是梦中忘了关的窗户,不是就快要掉下楼的仙人球,而是他。
他回过头,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没合上的铁盒,默默地走过去,想盖上的瞬间手指又在熟悉的字迹上流连。
“我爱你,有生之年都爱你。”
“只要有允浩,打雷都不用怕!”
“我真的太笨了做了好几遍的题还是错,T T允浩会不会嫌弃我。”
“下雨记得关窗,我送你的仙人球可别让它掉下楼了。”
这大概就是旧人旧事频繁入梦的原因,只不过罪魁祸首说到底还是他。
想合上又忍不住打开的手,想收回又忍不住停留的目光,想忘掉又忍不住记起的梦。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4、
把最后一箱东西打包好,郑允浩拍拍手上的灰尘,回过头,看着这个几天之内变得空荡荡的老房子,最后只剩下几件掉了漆的家具。
他在这里住了好多年。除了大学四年住校,毕业后他就回来了,工作的这些年也一直住在这里。父母都搬走了,就他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子。
为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别人问他为什么,他笑笑,说恋旧。
说得多了别人以为他是那什么,恋物癖,所以他的未婚妻很宽宏大量地对他说,不买新房也可以,住在这里挺好的。他皱了皱眉头,没有一秒的考虑,拒绝了。
收快递的人来了,郑允浩帮忙把几箱行李搬出去,贴在箱面的快递单写的地址是这个城市的另一边,距离这儿很远。
但愿他以后会因为嫌远而减少回来的次数,渐渐的就不再回来。
最后他再看了看这一眼就能看完的房子,目光从不大的客厅、进两个人就嫌窄的厨房、种了很多花花草草但差不多都快枯死的阳台一一扫过,最后看一眼他的卧室,一眼就能看到那张很小很旧的,但坐得下两个人的书桌。
他转身,关门上锁。
关上门的一瞬间,郑允浩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总觉得忘了什么。走到楼下,推开大门,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大树下熟悉的石桌石凳之后,他决定要再去那里一次。
于是他又出现在这里,郑允浩在这个时刻有点厌恶自己,极度厌恶自己。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连自己也恨透了自己的拖泥带水。可是他的脚步却很快,每一步都没有停顿。他没还走近,就听见金在中的声音。
“又躲哪去了?再不出现我就走了。”金在中坐在公园长凳上,晃荡着腿,四处张望。
小区绿化很好,郑允浩站在一个被树木遮挡的地方,眼神定定地看着金在中。
他好像变瘦了一点,头发有点乱糟糟,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偶尔打个哈欠揉揉眼睛。他好像有点无聊,对着手机拨弄自己的头发,然后咔擦一通。
郑允浩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这个人,不管什么样子都很好看。笑着的,不笑的,高兴的,不高兴的,苦恼的,郁闷的,生气的。以前见了面就一副炸了毛的样子很好看,怒气冲冲地对他扬起拳头的模样也很好看,连不喜欢他、讨厌他、看他好像看陌生人一样的时候,也很好看。
郑允浩舍不得眨眼,如果目光是有形的,大概已经编成一张结实的网,牢牢地把那个人锁在里面。
金在中又拿起手机,比了个很傻气但是很可爱的剪刀手,连连咔擦了几张。他提高声音说话:“再不出来牛奶归我了,饼干也归我了。”
“我要走了。”
“我真的走了。”
金在中站起身,扬了扬手上的一袋牛奶和饼干。郑允浩听见一声很轻的猫叫,然后看到金在中笑了,蹲下来,一只野猫围着他的脚打转。他撕开牛奶和饼干的包装袋,放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说:“我走了,你慢慢吃,我下次再来。”
确认金在中走远了,郑允浩才走出来。他走过去打算看看那只猫,没等他靠近,那只猫就跑走了,郑允浩弯下腰,看到牛奶已经没了一半,更多的洒在地上了,大概是刚刚他走近吓到了那只猫。饼干还没动过,郑允浩把包装撕得更开一点,放回原位。然后他走远一点,再回过头,那只猫果然又跑出来了,正在舔牛奶。
郑允浩笑了笑,走出小区。小区大门旁边有家便利店,郑允浩进去转了圈,找到相同牌子的牛奶和饼干,他在心里暗骂变态,结果还是顺从自己的意愿,从货架上拿下这两样东西。正要去付账,便利店进来一个人,郑允浩伸出的脚骤然收回,他隔着几个货架看见金在中站在收银台前买烟。
金在中摸了摸口袋,说道:“呀,没带钱包。”收银员说可以用支付宝,金在中说:“支付宝也没钱怎么办,”他顿了顿,突然朝郑允浩的位置看过来,开口说道:“躲在里面的那个,请我抽根烟怎么样?”
郑允浩大脑一片空白。
他走到收银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掏出钱包,问:“一共多少钱,加上那包烟?”金在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咦,你也买这两个牌子的牛奶和饼干,我通常用它来喂猫。”郑允浩一团浆糊的脑袋仿佛被人用蛮力搅拌,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这两样东西也拿过来了,只好胡乱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出便利店,金在中说:“好巧啊。”郑允浩嗯了一声,金在中对他摊开掌心,郑允浩下意识摸了摸口袋,说:“我没带——”“烟,给我。”金在中揶揄道:“不想给我吗?”郑允浩把手里的烟递给金在中,金在中接过来,说:“谢了。”
“不用。”郑允浩说。
“你刚刚说你没带什么?打火机吗?”金在中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晃了晃,说:“我有,谢谢你。”
郑允浩说:“没什么好谢的,一包烟而已。”
“不,我还是要谢谢你,还有,”金在中看着郑允浩,对他笑了下,郑允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很浅很轻的笑容晃了眼。
“对不起。”金在中脸上的笑没了,表情很认真,他说道:“我一直觉得我欠你个道歉,之前没能说出来,我很抱歉。既然再碰到你,那我就好好跟你道个歉,我从前对你的态度太恶劣了,真的,很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郑允浩开口说了句“没关系”。金在中没再说什么,抽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郑允浩侧过头看他一眼,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金在中又笑了,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模糊了他的笑。
郑允浩走得很快,他终于想起自己遗漏了哪个地方,他现在就想去到那个地方。
他用滴滴叫了车,来的时候也是滴滴打车,他害怕被发现,不敢开车来,只敢一个人偷偷的。但是可笑得很,即使现在还是撞上了,也没怎么样。
他要的是烟,他以为还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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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好长一段时间里,郑允浩都把这个地方给忽略了。后来他再也不需要为了和谁偷偷接个吻而躲进什么地方,所以他很久都没想起过,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郑允浩推开生锈的门,灰尘扑面而来,这间单车房比记忆中更狭窄逼仄,里面多了很多杂物,破旧的电器、坏掉的桌椅、倒在地上的单车,还有一只瘪了的篮球。这里面漆黑,丑陋,肮脏,还有很重的霉味,和记忆中一点都不像。郑允浩扯了扯嘴角,他在嘲笑自己的愚蠢,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想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转身要走的刹那,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郑允浩停下脚步,低头看见一只猫从他脚边经过,往外面跑走了。
会不会是以前的那只猫?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
可是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只猫往左边跑了,拐个弯,然后一溜烟钻进草丛里,不见了。郑允浩看着面前杂草丛生的草坪,旁边摆着两个巨大的垃圾桶,这栋居民楼里的垃圾全扔在里面,苍蝇在上面乱飞。郑允浩叹气,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嘲笑自己的愚蠢了。
走的时候眼神不经意扫到墙面上的字。
这面墙上有很多涂鸦,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字。在这样一面充斥着各种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的墙上,郑允浩一眼就看到了几行熟悉的字体,圆圆滚滚的,不知道用什么写上去,字很小,痕迹却很深。
郑允浩觉得心脏猛地一跳,字迹的确很熟悉,很像那个人特有的圆滚滚的风格。只是他不敢确认,他习惯了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他觉得是自己太敏感,想着一个人任何毫不相关的都能联想到他。而且写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的,看不出喜怒哀乐和其他讯息。
“为什么不理我?”
“你出现好吗?”
“我等你。”
“今天也在等你……”
这些话,每个恋爱中的人都能说出一模一样的。郑允浩想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人,也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别矫情了,别做梦了。他甚至还能说出更多更狠的话强迫自己清醒。
直到他看到了那句话。
“我走了。我爱你,有生之年都爱你。”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人,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同样的话,当时他还特别不解风情地批注成语误用。直到后来他发现这句话几乎被用烂了,没有人说它错,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开始怀疑记忆出了错,也许老师并没有在课堂上纠正过,也许他没有在书上看到过解释,他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才让他一直认为这句话是错的。
可是唯一没有怀疑的是,曾经有那么个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年少时有人把自己一颗赤忱的真心,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看,不懂得遮掩,不懂得隐藏。年少时的他自认为也有好好地珍惜过,后来只是迫不得已,只是事与愿违,只怪时过境迁。许多年后他才明白,他错的离谱。
我爱你,有生之年都爱你。
一生太长,余生也很长。郑允浩承认,年少时的自己未必懂得这句话的分量。
他泄愤似的把手臂往墙上砸,最终忍不住痛哭失声。
郑允浩又打开这扇门,几个小时前他以为自己会很少回来,直到不再回来。
他直奔卧室,拉开床头柜抽屉,他没有把它们打包带走,故意留在这里。看到空空的抽屉,郑允浩一愣,他打开另外的抽屉,也是空空如也。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恨不得把抽屉拆出来,才确认里面真的空无一物。于是郑允浩又开始翻箱倒柜,书桌、衣柜,逐个抽屉打开查看,整个卧室就那么点大,能找的地方他都找遍了。
最后他趴下看床底,床底下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郑允浩站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整个人的意识和理智都绷成一条线,随时都会断掉。他双手搭在床沿上,使劲地推,床被移开,露出的那一块地方,他看清楚了。
什么都没有。床底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张废纸都没有。他之前放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和装满纸条的铁盒,就这样凭空不见。
也许是他记错了,也许他顺手放进箱子里不记得了,也许被其他人打包带走了。他可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可以跑回去找。但他没有。
意识和理智绷紧的那条线一下子就断了,毫无征兆。郑允浩累极了一般躺倒在床上,脑海里浮现过好多画面。就算什么东西都搬走了,这间屋子变得空荡荡的,可他依然觉得,那个人的身影老在眼前晃荡。
他在书桌前做作业,他在窗台前看雨,他在床上冲他笑……
6、
“还不闭眼睡觉,等着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好啊,你唱给我听。”
正往外走的郑允浩听到这句话,回头一笑,说:“那等会给你唱。”“唱什么?”金在中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原本放在外面扑腾的双手在郑允浩的注视下乖乖塞进被子里,郑允浩笑道:“这才乖,手不许拿出来,着凉怎么办,等会儿给你唱首小兔子乖乖。”“什么嘛我才不是兔子。”金在中忿忿地抱怨。
郑允浩关掉卧室的灯,到外面检查门窗有没有关好,接着关掉客厅的灯。等他回到卧室,发现金在中已经睡着了,不由得一阵好笑。郑允浩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伸出手,想拧拧他的鼻子,想掐掐他的脸颊,想对他做些不能明说的坏事。但最终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的睡颜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做。
郑允浩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下来,金在中察觉到动静,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要自动往郑允浩怀里拱,然后双手双脚把他缠住。郑允浩哭笑不得,在他屁股轻轻拍了拍,笑骂道:“小坏蛋。”继而把怀里的人抱紧,说了句“晚安”,闭上眼睛。
抵足同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郑允浩是在金在中一声“迟到了”的哀嚎中醒过来的,床头的闹钟显示已经过了七点。金在中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卫生间,看到郑允浩还一动不动,吼道:“快迟到了今天是班主任看早读啊!”然后一头扎进卫生间,接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洗漱声。
郑允浩看着金在中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刚睡醒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活像只炸毛又闹腾的小狮子,于是坐在床上笑了好一会儿。被洗漱完毕的金在中看到,像看神经病一样打量郑允浩,郑允浩笑着摆摆手,扔下一句“快换衣服收拾书包”就去刷牙了。
结果等他们收拾好走出大门,离早读课开始只差十分钟了。两人一路走得飞快,连语速都变得急促,郑允浩问:“课本什么的都塞进书包了吧。”金在中:“嗯嗯。”“今天数学课要讲的卷子放进去了吗。”郑允浩问,“放了,欸等等!”金在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想了三秒,倒吸一口冷气,表情惊恐道:“我、我好像给忘了。”郑允浩叹气:“我回去拿,你先去学校。”金在中有点沮丧:“我去吧。”郑允浩被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弄得没脾气了,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快去上课,帮我应付一下班主任。”
转身的一瞬间被金在中拉住手臂,金在中凑到眼前,大拇指在郑允浩嘴角轻轻一擦,说:“允浩邋遢,牙膏印都没擦干净。”郑允浩笑了,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迅速抓住金在中的手放在嘴边,重重一吻。金在中睁大了眼睛,往左右望了望,飞快地在郑允浩嘴唇亲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转身跑远了。郑允浩站在原地望着他飞奔的身影,嘴角一直噙着笑,好一会儿才回头。
把时钟往回拨,把日历往前翻。
郑允浩记得,他有过很多个这样平淡无奇的白天与夜晚。因为起晚了匆忙到鸡飞狗跳的清晨,因为太困了强打精神脑袋不断往下掉的深夜,以及无数个被课本试卷考试包围的,漫长的白昼。日子一成不变,郑允浩已经不太能想起具体的人和事了,唯一记忆犹新,被他时常从记忆旮旯里翻找出来,反反复复回想,反反复复咀嚼个遍的,是所有与金在中有关的记忆。
郑允浩无比清楚地记得,他们有过很多这样的白天与夜晚,再平凡再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因为有对方的存在而变得鲜活起来。他们结伴去学校,他们一路拌嘴打闹,他们一起上课下课,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做作业。郑允浩知道,他有过很多个这样被习以为常的陪伴,被习以为常的幸福与温暖,冲昏了头脑、**了神经的日子。
很多年后,郑允浩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凡事往最坏方面想的悲观,莫名其妙却笃信不疑的祸福相倚观念,原来根源是这里。
是这样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清晨,这样一个被烦恼与幸福互相充斥的清晨。
郑允浩脸上还带着笑,往回走了几步,突然被迫停了下来。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正神色复杂看着他的母亲。他的身体刹那间绷得直直的,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清晨大街上安静得很,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响如擂鼓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郑允浩脑海里仅存的想法是,幸好他刚刚走了,幸好他不在。
这样的场面,他会害怕吧。
工作之后有次部门聚会,席间有位女同事喝多了情绪失控,大骂特骂分手不久的前男友,一项又一项罪名列出来,惹得其他同事同仇敌忾,纷纷加入讨伐大军,或者同样大倒苦水控诉前任。一直作壁上观的郑允浩也逃不掉,他被某位女同事缠着,非要他也吐槽一下前任。
郑允浩无奈,淡淡地回了句“他很好”,引来全场侧目。有同事反问,为什么你们还会分手。郑允浩笑了笑,摊手道,是我不好。
这样一句话让其他女同事仿佛嗅到似曾相识的味道,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他,接连追问,你出轨了?家暴?好赌?使用冷暴力?郑允浩逐一否认,又有人问是不是父母不同意,这次郑允浩没摇头,但也没承认,只是重复了遍,是我不好。
别人嘲笑他,都什么年代了,父母不同意就真的分手吗?真怂哈哈哈!其他人也跟着笑作一团,场面一时闹闹哄哄的。唯有郑允浩扯了扯嘴角,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以前他以为,确实是这种在别人眼里可笑的理由,分开了他们。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过来,任何外力因素,都是他给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


2025-08-28 21:5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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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其实当下的场面有无数个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换作几年后的他,未必会这样惊慌失措。然而当时的他,就像个偷了东西一直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窃贼,被刻意遗忘的恐惧从心底深处涌出来,迅速攥住心脏。
郑允浩几步走到母亲前面,喉咙有些发紧,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全都出不来。母亲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郑允浩的嘴唇动了动,喊了声“妈”以后,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着母亲的笑容渐渐褪去,神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期望的眼神在自己的沉默下一点一点变暗淡,最终被不可置信取代。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不打算给妈妈个解释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
郑允浩抿着嘴不发一言,比起强硬的批评和指责,这种掺杂着失望与痛心的质问式的话语更让他无地自容。但他做不出任何反驳,不是因为毫无底气或者毫无理由,也不是因为羞愧或者后悔,而是因为不能,也不敢。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真的喜欢他。”
“不管这是对还是错。”
他也想说出这些话,他想理直气壮、堂堂正正说出这些话。可那时候的他,没有这么做。
郑允浩后退半步,避开母亲的目光,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直直地鞠了个躬,接着转身往前走。直到他转了个弯,走出这条街,他才开始飞奔,两边的街景不断后退,他没命地跑,往学校的方向跑。他就是个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他要立刻找到藏身之所,可以容纳得下他以及他那见不得光的赃物的藏身之所。
赃物是他心里日益膨胀却被允许被纵容的,疯狂的卑微的骇人的爱意。
去到课室早读已经结束,第一节课刚开始,他在数学老师的怒视之下走到座位坐下。金在中不动声色地移了移椅子,向郑允浩靠近:“怎么这么晚?”郑允浩说:“忘带钥匙了,卷子没拿到。”“你跑过来的吗?喘得很厉害。”金在中问,郑允浩点头,刚想拿起桌面的水喝一口,被金在中阻止道:“先歇一会再喝。”
“郑允浩,你把试卷选择题答案写到黑板上。”数学老师说。
金在中担忧地看着他,郑允浩站起来,说:“老师对不起,我忘带卷子了。”数学老师顿时便怒道:“连你也会忘带卷子,还有谁没带的,或者没做的,通通站起来。”“老师还有我。”金在中噌的一声站起来,数学老师看着他俩,气极反笑:“好,你们俩到外面罚站。”
“你傻啊,干嘛站起来。”两人并排贴着墙站着,郑允浩小声说道。“你不在我怎么听课。”金在中说得理所当然,郑允浩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说:“胡说,不管我在不在都得好好上课。”金在中皱皱鼻子,说道:“好嘛,为了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我也会好好听课的。”
“我们站着听吧,”郑允浩示意金在中透过窗户看黑板,“看到黑板上这道题没,你昨晚没做出来,现在好好听。”“噢。”金在中眯着眼睛,看得很认真。“我看不懂这个步骤。”金在中说,“你看上面,一步一步看下来。”郑允浩边比划边解释。
“你们两个,给我回来听课!”在数学老师的一声怒吼下,两人又回到座位。
下课后,金在中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草稿纸写满了一页都没算出来,金在中不自觉地嘟了嘟嘴唇。郑允浩侧过脑袋,一直看着他,看他专心致志,看他皱起眉头,看他无意识地噘嘴,看他遇到难题下意识看向自己。
直到这一刻,郑允浩才觉得自己方才无所适从的心,总算找到了他所希望的容身之处。在这里,他知道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爱意与难以启齿的欲念,都是深深被包容与接纳的。
“喂!”金在中在郑允浩面前使劲挥手,郑允浩回过神,问:“怎么了,哪道题不会?”“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金在中问,郑允浩摸摸他的脑袋,给他顺了顺翘起的乱毛,说:“我睡得很好,快来看这道题……”
金在中有做着做着题,顺手在抽屉里摸颗糖出来吃的习惯,这次摸了好久都不见有,旁边的郑允浩似笑非笑:“在这里呢。”金在中抬头,郑允浩晃晃手里的糖盒子,说:“没有了,都被你偷吃完了。”金在中摸摸鼻子,说道:“我才没偷吃。”“那怎么会没了?”郑允浩好笑道,金在中说:“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吃。”“那我也光明正大地没收这个糖盒子吧。”郑允浩把盒子塞进抽屉。
金在中用鼻子哼了一声,本子里撕下一张纸,刷刷几下写完后给郑允浩看,郑允浩哭笑不得,只见纸上写着:“今天允浩没收了我的糖盒子,迟早他得加倍还回来哼!”
8、
“嗯?”正在埋头写作业的金在中听到郑允浩喊他,抬起头,等他开口。见郑允浩的目光有些躲闪,金在中笑道:“怎么不说话?”郑允浩说:“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金在中板起脸,“你打扰我学习了。”“那我给你道歉?”郑允浩问,金在中摇摇头,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什么意思?”郑允浩不解,金在中说:“就道歉怎么行,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是什么?”郑允浩嘴角一抽,金在中撕下一张纸,边写边道:“我也没想好,先欠着吧。”
“喏,签个名。”金在中把笔塞到郑允浩手上,郑允浩爽快地签上自己的大名,说:“以后凭这个兑现,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你。”“真的吗?”金在中眨眨眼睛,“什么都可以?”“看情况,”郑允浩补充道,“在我同意的基础上。”“……你耍赖。”“嗯哼。”
他将金在中翘起的头发压平,说道:“头发长了,有空我们去剪个头发。”金在中埋头苦干:“没空呢,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做。”郑允浩说:“不至于连剪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金在中头也不抬:“我可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当然得抓紧点。”“好,”郑允浩失笑,“既然要抓紧点,那我们别说闲话了,讲台上老师都看好几眼了。”金在中抬头白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又忍不住笑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什么都不必说。郑允浩也回他一个笑容,把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咽下去,让它们永远烂在肚子里。
郑允浩知道金在中写了好多小纸条攒起来,也知道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有好几次看到金在中藏着掖着,他故意悄无声息地凑过去看,金在中立刻察觉到了,像只受惊的兔子,用手把纸条上的内容遮得严严实实。郑允浩无辜极了,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金在中说话难得吞吞吐吐,他委婉地告诉郑允浩,这些内容以后才能看。
郑允浩笑着反问他,以后是多久以后,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金在中说,反正就是不久以后。
可是他们都没有等到这个不久以后。
印象中,他们有过很多大大小小的约定或承诺,小到类似“明天给你带颗糖”、“有空我们去剪个头发”,大到例如各种签下名字保证完成的欠条,以及说好的“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有些得以实现,有些实现不了,没有实现的并不是那些大到难以实现的愿望,而是平日里很普通很常见的小事。
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是曾经的习以为常,是堆积起过往和回忆的点点滴滴。
高三寒假前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后,那个冬天冷得很,郑允浩记得自己的手都冻僵了,他故意把冻冰的手心贴在金在中脖子上,金在中却给他暖手。金在中说想吃冰棍,他答应他以后每个夏天都给他买。
这是他们最后一个约定了。
然后,郑允浩看见了混杂在人群中的母亲,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俩。他仓皇失措地推了金在中一把,用力过猛,却顾不得回头看他一眼,也来不及跟他解释。生活中有无数道坎,有无数个难关,绝大多数他们都可以一起迈过去。他没有将自己置于保护者的地位,也没有一味地认为自己的爱人需要保护,他更倾向于彼此一起扛,一起并肩作战。
然而这个时候,他不能把金在中推出来。他不能让他和自己一样,也经历这两难的窘迫的时刻。
后来,他在母亲面前跪下来,母亲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像冬天最凛冽的寒风,刮得他的脸生疼。他心里想说但没有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他。
后来,他被迫在金在中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他跟他说,我们先这样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句话他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因为他同样在自己心上剜了一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郑允浩躺在床上,回忆让他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动弹不得。他没去理会响个不停的手机,重新在床的一侧躺下来,侧着身体看向另一边,就像无数个有人陪伴的夜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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