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言安余下的记忆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少管所的,记得那儿的每一个角落,记得跟她一个牢房里头的所有狱友。她们都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地进来的,每次问及言安进来的缘由,言安看她们一眼,只是说我杀了人。
有时候会有人不死心的继续追问,言安便也不遮掩,我杀了妈妈。其余的人便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像是她做了何等的伟事。莫名地,她就这样成了这个房间里不能触犯的人物。
直到两年前满了十八周岁,被转到普通监狱去的时候,那些比自己小的小妹妹还是用那种带着点儿敬畏的神色目送她离开的。她们有胆子偷东西抢东西,有胆子打架,却没胆子捅死自己的妈妈。
言安也时常地去想,别人也会问,自己当时怎么就有拿起水果刀的勇气。言安死命回想,也只能记得那天母亲挥下来的竹条打在自己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疼。从前十分钟就能停下来的抽打,持续了很久,言安甚至都能闻到血液的咸腥味。耳边不停传来母亲的咒骂声,仿佛世界上最难听的话都不够她用。
脑子渐渐发热,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僵直了身体,血不停地流出,水果刀不知道何时被自己紧紧地攥在手中。
每当想到这里,言安总是会出一身的冷汗,夜不能寐。这样的罪孽,怕是如何都无法削去了吧,言安在黑暗中露出自嘲的笑容。睡不着的晚上,她总能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母亲难得高兴的时候给自己做的桂花糕,想起跟郑允浩在村子里跟一群孩子们疯玩,而她只能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看着。
当然,这些也是在刚进去的时候才会经常想起,在少管所的时候尤甚。到了后来,转到了普通监狱之后,周围不乏一些比她更凄惨痛苦的妇女,总爱跟她这些新进来的人说着过往的事情,听着听着言安竟有一种莫名的心理安慰,也就渐渐地能够夜夜安眠了。
就这么看着窗外的一方天空,言安长到了二十岁。十二岁,二十岁,只是颠了个个儿,却是八年的光阴。言安渐渐地出落得有了大姑娘的感觉,只是那些狱中的姐姐阿姨们总说言安太安静,没点儿监狱里头出去应该有的杂草样儿。
“言安哪…我们这些人出去,还能有啥好事儿等着我们?我们跟那些人可不一样了,什么政策,重新做人,都是放屁!”言安记得,那个岁数能做她妈妈的女人,为了替丈夫还债挪用公款,进了监狱却得到了一纸的离婚协议。
言安对于外界的印象大多数都来自于那些长辈们的描述,不过都大多阴暗,带着对现世种种的不平。
“言安哪…记得,无论如何,在外面活下去就可以。”这句话没有任何嘱托,是同一个牢房里面年岁最大的长辈说的。她说过她这辈子都已经不可能再出去,言安出狱的那天,她用着那把已经掉了齿的木梳一遍又一遍地帮言安梳着头发。“言安,替我好好看看外面的天。”
那句嘱托,言安深深地记下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言安抬头看天,被阳光刺得泪流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拿着她当初进来时候带着的唯一物件,家里的门钥匙。
家还在。只是,变成了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