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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夏心语】玉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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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娘,你乖乖滴表吞俺滴帖子


1楼2018-03-02 10:44回复

    玉殇 & 忆【1】
    清初顺治年间。
    顺承王府的花园里,一个青衣少年长身而立,他的手里握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箫,萧身上有一点殷红的印记,乍一看去,仿佛在白得耀眼的雪野上渗出了一朵红梅。这萧一望便知是个有些年头的东西,染着夕阳余晖的玉箫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的温润,萧尾坠着的璎珞编制手法细腻繁复,攒心梅花的式样正合了这支萧的韵味,夹杂着黑色的珠儿线和金线,和天边的落日相映成趣,这一切都隐隐透出它不菲的身价。只见那少年痴痴的看着这支萧,将它拿在手中把玩,良久未动。不知道的人都道他似是看痴了过去,只有在他脸上偶尔露出的一丝微笑,才知道他不过是陷入了甜蜜而长久的回忆而已。
    “贝勒爷,该用晚膳了,福晋叫请爷呢。”身后传来一个侍女清甜的声音。
    少年转过身来,只见他有着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两道浓密而英挺的眉毛,突出的眉骨,一双清亮如星的眸子,高而挺拔的鼻梁将他的面部轮廓刻画得棱角分明。只是,这样好看的一张面孔,却是冷峻到了极致的,眼见得目光是看着那侍女的,心却好像飘摇在九天之外一样。
    “你去回额娘,就说我身子不爽,不吃了。”冷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那少女显见得有些为难,脸上的表情极不自在,却又站在那儿不肯走,少年皱了皱眉,然后又加了一句话,“算了,额娘若问,我自会回她的,你去吧。”
    侍女这才向着男子略微福了福,转身离去了。
    这边,他则舒展开了刚才满脸的不耐烦,重新对着手中的那只萧出起神来。
    【学士府】
    “都说说,一个个儿地都说清楚,玉格格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一个中年美妇站在屋子当中,流波般的眼神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人,她的容貌美则美矣,只是那抹沁人的美丽当中,却含了多少凌厉,只一望之间,便足以让满屋的奴才们心生畏惧了,生怕自己的回话一个不妥当,便又受了侧福晋的责罚。屋子正首的坐榻上,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的贵妇人神色哀戚,望望下面的人,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帕子抹起眼泪来。
    地上丫头仆妇小厮奴才的跪了满满一地。人虽多,屋子里却鸦雀无声,一个个低着头敛着神色,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哪,啊?”那漂亮少妇见状,越发气了,“好好儿的一个大活人,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俏儿,你说!”
    “回侧福晋的话,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格格去了哪儿啊……”小丫头俏儿一脸的委屈和害怕,“昨晚明明是奴婢看着格格睡下才去了外间的,奴婢上夜的时候儿什么响动也没听到,谁知道今儿早起就不见了格格啊……”说着,几乎急得哭了出来。
    “你们说!”被称为侧福晋的少妇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厮,“你们几个是负责在各个门上上夜的,格格是不是夜里出去了?!”
    “奴才真没有看见啊!”几个小厮怕得头都不敢抬。
    “给了你们月钱,供了你们吃穿,就是这么给府里当差的?”侧福晋转头看了看榻上哭做一团的福晋,皱了皱眉头:“管家——”
    “奴才在——”管家跪行着前进了两步,抬头等着侧福晋的吩咐。
    “这件事交给你,挨个给我审清楚,找不到格格的下落,你们一个个在大日头底下的磁瓦子上给我好好儿思过去!我就不信没一个人想得起来!”
    “嗻——”管家跟一众仆役使了眼色,众人心领神会的鱼贯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福晋、侧福晋和她们的贴身丫头。
    侧福晋走到福晋身边,欠了欠身子,换了腔调柔声安慰道:“福晋,您也别太担心了,兴许格格是一时兴起,到哪儿玩儿去了,格格天性不拘,再说了,咱家一向都善行不断的,定会保佑格格吉人天相。”
    “雁姬,你也知道,玉落打小儿就是我的心头肉,我疼她比疼玉朗还多呢,她这一不见了,我的心就如同被剜去了一块儿似的……”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侧福晋雁姬也红了眼圈儿,不为人知的轻叹了一声,然后强打精神笑道:“放心吧福晋,格格一定会找到的。”
    “但愿天佑咱们汪家……”福晋叹口气,“你去吧,也乏了一天了,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没事儿,我不累,我再陪陪您。”
    “去吧,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累了,想要早些躺躺,你也回去早些歇着。”
    “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您就打发丫头来叫我。”
    “去吧……”福晋摆了摆手,显然不愿再多说。
    雁姬略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回了侧院,她的脑子里仍在想着玉落失踪这件事儿。怎么活生生一个人,就能这么不见了呢?高高的花盆底儿“笃笃”地踱着步子,在寂静的春夜里,尤其显得响亮。
    “侧福晋,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听雨阁来呢。”
    “知道了。”雁姬理了理鬓边并不凌乱的发丝,开了房门站在门口。老远便看见汪子乔大步流星地向侧院的正屋走来,人还未到得跟前,声音便传了过来:“怎么回事,玉落怎么会不见了?!”
    雁姬按礼数福了福,跟在汪子乔身后进了正屋,等着丫头们依次上了茶,这才缓缓开口将一早以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汪子乔边听边点头,“这件事就交代给你去办,务必早点儿找到她,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才好,玉落这丫头我看是越大越没个规矩了,定下的亲事竟是要早早的筹备才是了。否则,早晚要闹出乱子来!我看福晋的那情形,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妾身知道的,已经派了府里所有的人分头去找了,看明儿早上可有消息。也让管家跟外边儿的老爷们通了消息,看有没有其他的人见过格格,再有,我也跟哥哥通了气,让他多多地派出些兵丁私下里四处去找找,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格格找回来才好。至于亲事……”雁姬顿了顿,然后微微皱了皱眉,“格格还小,不然还是再等等吧,再说了,人家并没有来正式提亲,我们若主动了,反倒显得焦急了,对格格也不好。”
    “雁姬,辛苦你了,也难为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有你在身边帮着打理家事,我安心得很。只是……唉!”子乔叹了一声,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雁姬心里明白,丈夫是慨叹不能给自己个正房的名分,只能做个侧室。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男人,她从十三岁便跟了他,虽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但是十几年来的相濡以沫和默契,却是一早就有了积淀的。府里的事儿,这两年因着福晋身子不好,也渐渐地交到了她手上,余下的几位庶福晋和侍妾,都只担了个虚名儿而已。子乔并不真心宠她们,倒是对雁姬十分上心,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
    脚下的熏笼里,袅袅地飘着若有若无的轻烟,一缕难以觉察的暗香隐约浮动。雁姬不说话,只盯着那熏笼出神。过了半晌,方才轻轻地说:“子乔,你还是去福晋房里歇吧,格格失踪了,她今儿受了惊吓,怕是心里不安稳。”
    人前虽然规矩多,但是在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她总是唤丈夫的名字的,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这个男人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丈夫”,而不是家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的“老爷”。
    汪子乔站了起来,雁姬以为他要走,忙也站了起来,却见子乔径自摘了朝珠,宽了外衣,随手搭在椅子背上,然后重又坐了下来,“今儿就在这儿歇。”


    2楼2018-03-02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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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14 08: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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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 忆【2】
      虽然学士府的人寻找玉格格的事儿是暗中进行的,可是,玉落失踪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顺承郡王府。
      晚膳的时候,顺承郡王善敏的福晋忍不住抱怨起来,“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这可如何是好?”
      善敏瞟了福晋一眼,“什么叫做如何是好?怎么了?”
      “王爷,妾身听说——”
      “听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讲!”善敏明显有些不耐,他最讨厌别人说话欲言又止。
      “妾身听说,汪府的玉格格不见了。这会子,怕是满京城的在寻呢。”
      “哦?”善敏蹙起了眉头,接着一笑,“这倒是稀奇事儿。”
      “谁说不是呢,按说,汪府的家教也不是不严的,可就这个玉格格,打小儿不服管教,也奇了,汪子乔也拿她当个小子似的养着惯着,不好好儿的学女红琴棋,倒是骑马射猎的时候时时带在身边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如今走失了,才知道着急。”
      善敏越发笑了,“这样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想咱们大清才入关几年?那些个顺着皇上的王爷贝勒的,都恨不能早早儿的跟着南蛮子混去。想想在关外的时候,哪个格格不会骑马?哪个福晋又怕见人?入了关,倒都成了一众迂腐的人了!这个玉格格,倒是有些意思!”
      “王爷,您可要知道,这玉格格,是跟咱们家墨儿订了亲的,这将来若是过了门儿还是这个样子,可怎么好!您还笑得出来?”
      “唔……”善敏听了福晋的话,凝神片刻,大声叫道:“管家——管家——”眼见着管家进了房间,善敏吩咐道:“派些人手出去,帮着学士府去寻寻那个玉格格。”
      “王爷——”福晋显然对王爷的决定很是不满,可又不敢太过反对,“这个事儿,您还是三思为好。”
      “就这么一桩小事儿,有什么可三思的!去!”说罢,冲着管家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出去。
      管家躬身退了下去,这里夫妇二人却不再讲话,沉默的吃着饭。只是,福晋的心情是担忧的,而善敏的心情却是舒畅的。玉落这女娃子,他是见过一两次的。生得一副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模样,却未曾料到竟是刚刚福晋口里说的那个样子。若果真如此,倒是对了自己的胃口。他自己的儿子弄墨,就是太过书生气了,虽说骑射上也很出彩,又天天跟在皇上身边儿伺候,可说到底,不如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来得大气阔朗,总是偏了些南蛮子气性。若果然有这么个出挑些儿的儿媳妇,也好改改他的性子。想到这儿,善敏不自觉的略略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大口吃起面前的方肉来,仿佛听了这个消息,胃口竟大开了一般。
      【傍晚 京城西郊】
      浅绯色的夕阳慢慢落了下去。
      河边少女的侧影,在夕阳中不觉孤单,反而显得愈发悠闲。那少女脱了鞋袜,一双玉足浸在淙淙流淌的河水中,一翘一翘的,颇为自在。身边一匹毛皮黝黑发亮的骏马,时而自在觅食,时而亲昵的用鼻子蹭蹭身边的少女,好似在配合她一样。一人一马,在傍晚的落日中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少女才站起来,用裙子将浸湿了的脚擦干净,全然不顾那裙裾的衣料是江南新进来的上等绸缎。拉起马儿的缰绳,偏头想了想,这才慢悠悠的向着城门晃去。
      【醉梦居酒楼】
      醉梦居一向是京郊各色人等最为热捧的酒楼。这里的菜式好自不必说,最为出名的便是那香飘十里的美酒“梨花醉”。不知从何时开始,“梨花醉”便有了“闻之欲醉,饮之若梦”的说法,引得好酒之人趋之如骛,便是京城的达官显贵,也不惜来这里心甘情愿的醉生梦死。而这醉梦居之名据说也是因了这款美酒而得,至今已是个过了百年的老店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玉落才寻到这里。站在门前片刻,马上就有殷勤的小二迎了上来。按说,玉落一个姑娘家,又牵着匹一望便知是良驹的马,就在京城里也是不多见的。然而,醉梦居毕竟是百年老店,便是一个普通的迎客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他熟练的接过玉落手上的缰绳,先赞了一声,“姑娘这马可是千里良驹啊!”
      玉落笑,“可有干净的上房?我要住一阵子,还得有地儿存我的马。”
      “那是自然的!姑娘里面请!”说着,吆喝边儿上专门牵马的小厮来张罗玉落的马,不忘嘱咐一声儿:“好生伺候姑娘的马,别委屈了。”
      玉落听了,随手从身上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碎银子,“赏你了!”
      小二接了银子,也倒从容,打了个千儿,“谢姑娘赏。姑娘来得巧,上房还有一间了,虽不是头等的上房,倒也齐整干净,想必姑娘也能勉强住得。”
      玉落不再搭话,示意小二带路。待到进了房间,才知道原来小二口中所称的“勉强住得”竟是真的勉强住得,不是谦称。住惯了汪府的大宅,习惯了丫头婆子们的伺候,初初出门,这样的房间未免有些太过简陋——一张简单的雕花床,一张圆桌,两个绣墩,两把太师椅加一个高几,几乎就是房间的全部家当了。
      玉落略皱了皱眉,“就这一间了吗?”
      “是的,前儿有位小爷来,带了不少仆从,占了大半个楼,就这一间还是今儿早上才腾出来的呢。姑娘若不嫌弃,就先住下。等那小爷上路了,小的再给您腾换,您看成吗?”
      成吗?能不成吗?玉落心下笑起来,不成也不行啊!这么一想,心里倒坦然了,“行,就这间吧,不过,马上叫人点了香来熏屋子——早上才走的客,味道还在。”
      “好嘞——三楼浣纱苑……”小二一路喊着一路下了楼。
      玉落这才想起到门口去看,房间的门楣上规规整整的写着“浣纱苑”三个字。她苦笑起来,这叫什么鬼名字!西子浣纱的时候,能想得到后人这样使用“浣纱”二字么?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不就是个名字,有那么好笑?”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吓了玉落一跳。
      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淡金色长衫的男子正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门楣上的字,停了一下,才落下目光来,看到她的眼里。
      玉落很快的打量了他一圈,那淡金色本是十分俗气的颜色,然而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十分适宜,最为显眼的,便是腰间那块温润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玉佩了,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条小小的盘龙,在他的腰间盘旋。玉落虽不认得他,却知道这团龙玉佩不是任谁都能佩得了的物件儿,这男子,应该是皇亲贵戚没错。然而自小儿养成的性子却改不了,她看看那男子,“你就是小二说的包了大半层楼的那位小爷吧?”
      “什么?”显然,男子没有听清楚玉落说的话。
      “没什么,公子若没听清,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说完,自款款的下楼去了。一路走,还不忘记自言自语:“什么浣纱苑,附庸风雅也不用到这个地步吧?还是百年老店,品味不过如此!”只顾说话,冷不防脚下一个踩空,眼见着就要从楼梯上跌了下去。玉落心里暗道“糟糕!”,却只觉得一只手臂拦腰揽住了自己,晃了几晃才稳了下来。她忙着回头,却只见刚刚那位“小爷”,正在收回自己的手臂,然后若无其事的向她点了点头,好像他们不过是在狭窄的楼梯里擦肩而过,他不小心碰到了她一样。
      玉落定了定神,这才觉得,怎么,今天是跟他杠上了么?


      3楼2018-03-02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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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 忆【3】
        下得楼来,玉落这才仔细打量起醉梦居来。厅堂并不华丽,质朴、简拙。略显古旧的宫灯,栏杆,桌椅,处处透着这个老店的年代感,不觉沧桑,反而旧得有滋有味。正厅里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架屏风,绣着一幅字,字里行间起承转合之处是非同寻常的婉转顿挫,夕阳的余晖里,屏风上的丝线透出异样的光亮来,甚是别致。
        玉落凑到近前细细去看,黑色的丝线很是特别,不同于她平日里见到的任何一种,”到底是哪里的丝线呢?竟没有见过……”
        “那是用女子的青丝绣的,并不是寻常丝线。”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玉落转过身去,只见刚才那男子也端详着那面屏风,而他的话,仿若自言自语一般。
        “什么?竟是女子的青丝所绣?”玉落惊讶极了,她从来没有听过头发可以当做绣线来用的,“你怎么知道?”说完,又默默说了一句,“她如何舍得?”
        “心若寂了,便什么都舍得了。”
        玉落的心忽然像被一只手捏紧了一般,她再次回头去看那男子,只见他微微一笑,“我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显得些许落寞。
        玉落没再多问,坐回自己的桌子前,余光中,那男子默默的饮着酒,一杯,又一杯,好似那杯子里盛着的不是让人沉醉的梨花醉似的。
        天刚蒙蒙亮,玉落还未起身,门外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玉落披上衣服,没好气的说:“说了不让这么早来送洗脸水的,这才什么时辰啊……”打开门,她立即住了口——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自己的父亲汪子乔。
        “……爹,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难道我是专门来喝梨花醉的不成?”
        “嗯,这么说也无不可,爹,梨花醉真是不错,咱们府上的那些酒,竟是应景儿的呢,还不及梨花醉的一半……”看看汪子乔的脸色,玉落不禁泄了气,“知道了爹,我跟您回去就是,您别生气了成吗?我娘怎样?”
        “现在想起来你娘了?逃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娘呢。”
        “谁逃跑啦?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爹,府里太闷了……”玉落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爹,我知道,跟顺承郡王府的婚事是拖不得的,我只是……只是想在成亲之前,多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即使以后得日日待在府里,也不至连个回忆也没有。”细软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落寞。
        听着女儿絮絮的说着,汪子乔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这个女儿,是他打小儿就搁在手心儿里捧着长大的。她要学骑马,他便由着她;她不愿学女红,他便随着她;她跟玉朗闹了别扭,他永远都是责骂玉朗而不苛责于她;她要学诗书学认字,他便让府中的师傅如教导玉朗一般教导她……就这么长大了,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与顺承郡王府定了亲,他又能留她几年呢?
        看着汪子乔若有所思的表情,玉落探了探头,“爹,爹?”
        “哦,没什么,回去吧。”
        “爹,”玉落声音虽小,语气却坚定,“我能不能晚两天回去?反正您也知道我住哪儿,我不会乱跑的,就两天,两天就回去,成吗?”
        能不成吗?女儿这般的哀求他,或许,这是她成亲前最后一次妄为的机会了吧。
        “两日后,我来接你。”
        “一言为定!爹……”玉落爱娇的挽住子乔的胳膊,“我请您吃早点,这醉梦居啊,除了梨花醉是一等一的好,早点也很地道呢,回头啊,让咱府上的厨子好好儿学学……”
        子乔瞪了玉落一眼,上下扫了她一眼,“快些好生梳洗了下楼来!”
        玉落吐舌一笑,关上了房门,还不忘叫一句“我很快,很快!”
        子乔摇摇头,向楼下踱去,迎面跟一个年轻的后生打了个照面,那男子看到子乔,略微一笑,很快,他向着子乔微微行了个礼,“汪大学士——”
        子乔一惊,刚要开口,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子乔立即咽下了要出口的话,略点了个头,便下楼去了。直到在桌旁坐定,他才细琢磨起来,怎么皇上身边的近侍赫拖会出现在这个酒楼里呢?难道……不会的,没听说皇上近日出宫的消息,许是自己多虑了。正忖度间,看到玉落从楼梯上下来,正与身边一个穿着银丝锦袍的男子说话,话虽不多,但眉梢间含着隐隐的笑意。子乔定睛看了看她身边的男子,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那男子,不是皇上,还会有谁?!
        玉落伸头在厅里望了一下,很快看到子乔,走了过来。“爹,你可点了早点了?”
        “吃了早点就跟我回去。”子乔皱了皱眉,“我想了想,你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还是不妥当。”
        “爹——”不情不愿的声音。
        “我已经决定了,你吃了早点,马上打点东西跟我回去!”子乔压低了声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
        “女儿大了,有时候,还是随着她好些。再说了,这样的机会也实在并不太多。”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子乔听到声音,马上站了起来,“皇……”想到刚才赫拖的神色,大约皇上这次是微服出巡了,“这位公子……小女顽劣,在下刚刚寻到这里,正要带她回家。”
        “不过出来透口气罢了,不用这么紧张。”眉眼间是淡淡的笑意,却染着些许哀愁,“趁着还有机会,便做些想做的事吧,以后,怕是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了。”说罢,看定子乔。
        子乔自是不敢违拗皇上的意思,看看玉落,只得满心惊惶的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不知道女儿是怎样认识了这位少年天子的。
        玉落倒毫不知情,向着当朝的天子福临偷偷做了个鬼脸,悄悄说道:“多谢你出言相助,晚上我请客,请你吃好吃的。”
        福临不置可否的看看她,竟在桌边坐了下来,“既然遇上了,便算作有缘吧,大学士和令爱可愿意与我一起用早点?”
        子乔看着皇上,又看看玉落,迟迟不敢落座。福临笑问:“怎么,大学士不愿赏脸?”
        “不不不,”子乔慌忙坐下,“既然公子不嫌在下和小女粗陋,在下自然愿意相陪。”
        福临笑笑,“这才是,否则我还真以为自己叨扰了呢。”
        “怎会?”玉落笑道,“我阿玛最是好客的,我们家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谈得来的,阿玛一律都当上宾相待呢。”
        “是吗?那么,你们平常都会谈些什么呢?”
        ……
        一顿饭的工夫,子乔甚至觉得比自己一辈子跟皇上说的话都多,天文地理,民生疾苦,琴棋书画,皇上谈话涉猎的范围之广,让他惊讶。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位看似年轻的天子,竟然懂得这么多东西。
        客栈门口,子乔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玉落,“两日后我来接你,你可不许在这当儿又偷着跑去别的地方,刚才那位公子虽然健谈,但是女孩子,名声是最要紧的,你要懂得避嫌……”
        “知道了,爹,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您说了好几遍了,我记住了,跟陌生人少来往少说话,两日后回府,不到处乱逛,我保证。”
        子乔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放心,也只好留下了玉落独自回府。
        上马回身的瞬间,看到朝霞光影里的玉落,是那样的单纯而美好,巧笑嫣然着,向他挥手作别,一颗心,倒是更不安稳了。


        4楼2018-03-02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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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 忆【4】
          西郊的小河畔,玉落赤着足在河边悠然玩耍,福临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笑靥如花,鬓边的发丝也沾上了水珠。
          玉落回过头来招呼他:“喂,你也下来一起玩啊!”
          福临摇摇头,“你玩吧,我看着就好。”
          玉落瘪瘪嘴,“你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当及时行乐才是呢,别总这么别扭。”
          “你倒是及时行乐了,”福临微微一笑,“可还快活么?”
          “当然!即便只有眼下这一刻是快活的,也是好的。”玉落望了望天边的落日,“怎样,我没有骗你吧?这里的落日是最美的——比我看过的任何地方的都美。”
          “是啊,紫禁城里,何尝见过这样美的落日呢。”福临喃喃道。
          “你说什么?”福临的声音被流水声盖住了,玉落并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没什么,”福临站起来,“该走了吧,日头下去了,天儿要凉了,你且上来吧。”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玉落一边往岸上走,一边问道。
          “我叫——林茀。”
          “茀?何解?”玉落偏头问道。
          “并无特别之处,一蓬乱草罢了。”福临淡淡的。
          “喂,那我叫你杂草可好?”玉落奚落道,“你明明是皇亲贵胄,却偏要将自己说得这般轻贱,怎么,你是有什么不如意吗?”
          “你如何看出我就是皇亲贵胄呢?”
          “瞧你的那块团龙玉佩,岂是寻常人能佩戴的?”玉落说道,“当我看不出来么?”
          “这个啊,”福临随手将玉佩托起来瞧了瞧,“不值什么的,回去吧。”
          一路上,玉落叽叽咕咕的跟福临说这个,说那个,一刻也不停歇。好几次,福临都忍不住笑道:“你的性子,跟你阿玛很不像,他好似不怎么喜欢长篇大论,你倒是一张嘴停不下来。”
          “阿玛平常很健谈的,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玉落耸耸肩,“你不了解他。”
          福临看着明艳活泼的玉落,又想到宫里那些谨小慎微的妃嫔,自嘲的轻笑了一下——如果宫里有这样一个可人儿,哪怕只有一个,自己也不至这么寂寞了吧。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宫里又真的能容得下她么?那四方的天,和灿金的瓦,怕是将这样的纯美活泼笼罩和湮没了吧。
          回到客栈,玉落在楼梯口叫住福临,“一蓬乱草,说好了,半个时辰后我请你吃好吃的。我先上去梳洗一下,你等着我啊。”说罢提了裙摆上楼,上到一半,忽然回头好似想起了什么,看了眼福临,却又什么都没说,只莞尔一笑,自顾自的去了。
          福临的心,忽然就那样的莫名跳动起来。玉落的回眸一笑,虽称不上是倾国倾城,却如同触到了他的魂魄一般。他愣愣的呆住了几秒,随即才回过神来。
          赫拖见了这情景,轻轻唤了一声,“少爷——”
          “无妨,”福临轻轻摆了摆手,“我自有分寸。”
          赫拖默默退了下去,不敢再多言。他是福临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后来又成了近身侍卫,既是臣子,也是伙伴,福临的性子他十分清楚。说到底,还是宫里太空洞了,虽然有那么多人聊解寂寞,但却有更多的烦恼。这个玉落,好是好的,可是,跟皇上又怎么能走到一起呢?光是太后那一关,怕是都过不去的。看着皇上的背影,赫拖觉得,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并不都是事事顺遂的。
          醉梦居的厅堂中,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散去了,只剩下醺醺欲醉的玉落和福临伏在桌边,却还在拼酒斗诗。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长醉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兰陵美酒郁金香,后面,后面是什么来着?”玉落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冥思苦想,却如何也想不出来下一句,“明明就很熟悉好不好,怎么会记不起来呢?与酒有关,与酒有关……”
          “后面是,‘玉碗盛来琥珀光’,你,输了,喝酒!”福临拿起酒壶,给玉落倒满一杯。
          “赖皮!我才想呢,你就接了下句,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玉落的脸映着烛光,红扑扑的。“大丈夫可不能欺负小女子。”
          福临也笑,“输了就是输了,朕还能赖你不成?大不了,朕陪你饮了这一杯。”说着,就着玉落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玉落大概真是醉了,竟没有在意福临自称“朕”,倒是边上的赫拖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福临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惹出事端。他叫了醉梦居里的丫头来扶了玉落回房,自己把福临连拖带抱的扶了回去,伺候着他好生睡下,这才坐在福临床跟前,开始闭目养神。
          ……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两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玉落牵着马,站在醉梦居的门口磨磨蹭蹭的。这两天的时光,美得如同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也该散了。
          转身要走,看到福临正站在不远处。玉落的一双眼睛立即笑意盈盈,“我要回去了,你可是来送我的?”
          “今日一别,相见无期。”福临解下腰间的玉佩,“这个送给你,当做你我相识一场的礼物。”
          玉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个玉佩我可不能收,太贵重了。
          福临淡淡一笑,“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不以世俗眼光看它,便不值什么。”
          “真的可以吗?”玉落接了过来,小小的玉佩触手生温,甚至,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偶尔看到它,你便会想起曾经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福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我们,可以称作朋友的吧。”
          “当然!”玉落故作豪爽的拍了拍福临的肩膀,悄悄说道,“起码也是可以一起把酒言欢的朋友啊,酒肉朋友,嗯?”
          福临听了玉落的话,摇着头苦笑,“怎么到你嘴里,我们怎么就成了酒肉朋友了呢!”原本心中的一丝郁结,被玉落的一番话,倒冲得无影无踪了。“好生回家去吧。”
          看着玉落上了马,福临对着身后的赫拖吩咐道,“找个人去跟着她,安全到家为止。”


          5楼2018-03-02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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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 忆【5】
            【养心殿】
            香炉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烟雾,清甜醒神。殿内虽大,却安静异常。已是傍晚时分,福临面前宽大的几案上却堆满了奏折,只有翻页的时候,才会发出纸张簌簌的响声。福临一本接着一本认真的批阅着,偶尔皱皱眉头,间或也会露出嘲讽不屑的表情来。身边儿立着伺候的小太监低着头静悄悄的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
            福临身边的吴良辅是打小就服侍惯了的,瞧着皇上批了许久的折子,他端了一盏茶,轻轻放在福临手边,“皇上,您喝口茶吧。才刚晚膳就没好生吃,您要用些点心么?”
            “什么事儿?”福临批着折子,头也不抬。
            “皇后娘娘说,明儿是十五,问问皇上的旨意,坤宁宫的祭祀您是去还是不去了?”
            “你去回皇后的话,就说朕忙得很,朝上事多,不去了。”
            吴良辅闻言再没敢多话,退了出去。
            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掩月正候在殿外等信儿,看到吴良辅匆匆走来,询问的看着他,吴良辅无奈的摇了摇头。掩月见状,看了看养心殿的寝殿,轻声问道:“吴公公,皇上还是不得空儿么?”
            “皇上案上的折子堆得小山似的,你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儿吧,恐怕实在不得空。”
            “知道了,多谢吴公公。”掩月跟吴良辅福了福,“那我先回去了。”
            “姑娘好走。”吴良辅微躬了躬身。
            看着掩月走远了,这才进殿去回皇上的话,“皇上,已经跟皇后娘娘身边的掩月说过了。”
            福临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若不如此说,又不得清净了。”
            吴良辅看看福临,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要奴才说,您天天这么躲着皇后也不是个长久法子,日子长了,太后会过问的。”
            “太后问起了,再说吧,”福临顿了顿,“你退下吧,朕想自己待会儿。”
            吴良辅出去了,寝殿里静悄悄的。福临站在窗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玉落的回眸一笑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一别多日,不知道那丫头还好吗?
            【学士府】
            玉落回来已有些日子了。
            醉梦居的三天,就如同一场梦一样。如今,梦早已醒了,可是,自己有时候还是会回到那个梦境里去,走走看看,然后才能再继续过着眼下这了无生趣的日子。
            父亲对她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玉落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什么,还是不一样了。下了朝回来看到她,父亲常常会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玉落想问问父亲怎么了,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秋去冬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顺承郡王府已经派人来讨论换庚帖的事了,一旦谈定,那么自己的婚事便近在眼前了。每每想到这桩婚事,玉落都有潜在的抗拒——自己的一生,怎么自己就做不了主呢?听闻顺承郡王府的弄墨贝勒,长得一表人才,京城的王公大臣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性子又好,阿玛不会胡乱替自己挑人,可是玉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提不起兴致来。偶尔也去郊外驰马,狂奔一阵子,发泄一下心中的烦忧,可是过后,却不觉得有什么好转。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拿出林茀送给她的玉佩来把玩——那一日,远远跟在身后的那个人,她知道是他嘱咐了护送她。一想到此处,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那个看似清冷的男子,原来竟也有着那样细腻的心思。
            入了夜,学士府里安静得很。
            雁姬服侍着汪子乔换下朝服,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盅递到汪子乔手里,这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子乔一边儿啜着茶,一边儿问道:“今日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雁姬停了停,“只是玉落——”
            “玉落怎么了?”子乔抬起头问道。
            “我总觉得玉落自从上次被寻了回来之后,跟从前有些不同了。”雁姬斟酌着自己的话,“不那么爱说爱笑了,好像心事儿也多了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大了呢。”
            听了雁姬的话,子乔心里那隐隐的担忧似乎更重了。他不知道,心底那个连自己都不敢翻看的谜底,玉落会给出怎样的答案,而自己又该不该告诉雁姬。自打从醉梦居回来,他也看出玉落一日日的变化来,只是,这样的变化到底是不是与皇上有关,却是一个字都不能问的。看情形,玉落并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可是……
            看着子乔出了神,雁姬轻声问道:“不会,玉落这丫头出去遇上什么人了吧?”
            子乔一惊,“你竟看出来了?”
            “果真么?”雁姬也略有些惊讶,“我原本也只是猜测。子乔,你的口风真真紧,这么些日子了,竟一个字都不说。”
            “哎……”
            “怎么?”
            “不是我不说,”子乔站起来踱着步子,“我是不敢说啊。”
            “什么人啊?”雁姬听了子乔的话,越发好奇了。
            “皇上。”
            “什么?!”雁姬惊诧极了,玉落出去了也不过三天,怎就跟皇上扯上了关系呢?
            “我没正式问过她,可是看情形,十有八九是没错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跟顺承王府的事儿,可要快些办了,中间千万再别出什么岔子。”
            “谁说不是呢,”子乔沉吟道,“这事儿你盯紧点儿,万不可走漏半点儿风声,更不可在玉落和福晋面前提起,依我看,早早把婚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女孩子的心事是说不好的。”
            “知道了,”雁姬站起来,“你也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
            “你呢?”
            “我再好好琢磨琢磨你说的这事儿,总得有个万全的法子,不能伤了玉落啊。”
            子乔握了握雁姬的手,“我知道,你总是最妥帖的。”
            雁姬笑了,“你呢,专会挑好听的说。玉落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我自然疼她,必然会为她打点好一切。”
            “我知道,”子乔牵起雁姬的手,“什么时候,你也给我再生个女儿才好呢,别像玉落这么不省心,得像你才好。”
            雁姬的笑容僵了僵,随即也随着子乔笑了笑,“睡吧。”


            6楼2018-03-02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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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 忆【6】
              福临翻看着顺承郡王府递上来的折子,说是弄墨到了娶亲的岁数,请皇上旨意择日成婚。说起来,弄墨还算是他的堂兄弟,自己的皇后妃嫔已几乎住满了后宫,弄墨却连个侍妾也无。午间跟太后用膳的时候提起,太后倒是欢喜得很,直说弄墨是时候娶亲了,也好给顺承郡王府添添喜气。
              “皇额娘觉得好,那就叫内务府择个好日子,准了弄墨的婚事就是了。”福临微笑道。
              太后点点头,“是啊,你叔王一直在朝里鞠躬尽瘁,也是时候享享儿孙福了。”
              “皇额娘的意思是……”福临放下筷子,看向太后。
              “福临,你慢慢儿的大了,很多朝政的事情,要学会自己拿主意,自己做主了。皇额娘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机会,也是时候好好理理朝政了。老一辈的叔王们不颐养天年去,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行使天子的权利呢。这些我都知道。”
              “皇额娘!”福临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潮红,太后的话句句撞击在他心上——按祖辈的规矩,皇帝大婚后就该亲政,然而,福临的手里依然空空,朝廷上实际的权利并不在他手中,叔王们看似恭顺,实际上各自暗算着这并不算稳固的大清江山。毕竟,满人入关的年数有限,年长的王爷们手握实权,不肯放手。福临看的听的,大多还是满蒙王公大臣的言语,而大明朝留下的这片江山,汉人占了十之八九,要管理好这万里江山,又怎能只听一面之词呢。他想多知道些汉人的事情,难免多召见了汉臣,就因为这个,亲贵们觉得皇上亲近了汉臣,疏远了满蒙大臣,越发有了理由,整日里议论纷纷的,弄得福临不胜其烦。逼得急了,便借着微服私访的由头出宫透透气。今日太后的一番言语,福临明白,额娘终究是额娘,自己的举步维艰,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一想到这儿,心里的疲累和困窘,竟消解了大半。
              太后看福临半日都没吱声,轻轻地问道:“最近可有见过皇后?”
              “前朝事多,不得空。”福临看着面前的盘子,平静地答道。
              “前朝再忙,也得顾着皇后的面子,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无论如何,她也是博尔济吉特族里的女子,蒙古是大清的后盾,满蒙联姻也是祖制,你万不可失了分寸。”
              “知道了。”福临恭敬的回答。
              当日夜里,敬事房的人依然去了又回,皇上依然独宿养心殿,谁也不曾召见。
              顺承郡王府那道求指婚的折子搁在案上,想起玉落的明眸皓齿,倒仿佛一根针,绵绵密密的刺进心里去了。
              【顺承郡王府】
              三日了。
              呈给皇上的指婚折子迟迟没有批下来。善敏下了朝,大步流星的进了府,一边走一边摘了朝珠,掼在案上,“小皇上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折子呈上去三天了,连个响动都没有!”
              福晋忙过来帮着善敏摘了帽冠,遣退了服侍的人,小心劝道:“许是忙,没有顾上。王爷,虽是府里,说话还是谨慎着点儿才好。”
              “怕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他现在坐着的这个江山,难道不是我跟着九王爷打下来的?如今倒跟我拿腔拿势的,一个指婚的折子都批不下来!忙?他有什么可忙的!”
              “王爷虽气,也还是再等等吧。”福晋说道,“即便皇上不准,也还有太后呢,王爷气什么呢,不管怎样,太后不会坐视不管的。”
              善敏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了一大口茶,“明儿我就进宫去见太后!”
              又一个三天过去了。
              顺承郡王府终于等来了指婚的折子,并一大堆皇上和太后的封赏,风光体面自不必说,心里的郁结总算是有了出处。
              养心殿里,福临踱来踱去,总觉得心里不安乐。边儿上立着的吴良辅跟着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皇上,您今儿是怎么了?”
              “心里烦闷得很,可又不得出宫。”
              “皇上,您不是前几日才出宫的吗?”
              “什么前几日,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我看你是糊涂了,连个日子都记不清楚。”
              “是是,可是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去传汪子乔来,朕即刻见他。”
              汪子乔很少单独来养心殿。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将需要上奏的事儿直接写成折子递上去,要么就是跟其他同僚一起觐见皇上,像今天这样的单独召见,其实并不太多。
              御案后面的皇上,隔着大殿里并不明亮的烛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好一阵子,皇上终于开口了,“玉落,她好吗?”
              汪子乔一惊——玉落?皇上怎么……
              但是,到底是多年的老臣,汪子乔定了定,小心答道,“小女很好,多谢皇上关心。”
              “很好……很好……”福临踱着步子,似乎在思考措辞,“你去吧。”
              汪子乔告了退,从养心殿出来一直到回到府上,都对皇上的行为举止觉得奇怪,巴巴儿的把人叫了去,却只问了这一句话。莫非,玉落在醉梦居的那几天……不会的,不会的,汪子乔安慰着自己,玉落虽然有时候顽劣,却不是那不知分寸的孩子。
              两个月后,玉落如期嫁给了顺承郡王府的弄墨贝勒,成了名正言顺的嫡福晋。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汪子乔的百般担心也算是落了地。
              弄墨大婚的当晚,福临独自在养心殿里饮酒。喝的,是吴良辅据着皇上的旨意特意着人从京郊醉梦居买来的梨花醉。
              福临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中之情,何必当真?何必当真……”
              吴良辅服侍着福临睡下,转身便见皇太后扶着掩月进了养心殿。刚要行礼,皇太后摆了摆手,“别吵到了皇上。”
              说着,坐到了床边替福临掩了掩被子,福临醉梦中的睡颜是如此的年轻而忧郁,“身为一朝天子,却如此多情,跟他的父皇一模一样。”
              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吴良辅,”太后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这两日便由着皇上吧,心里的闷,总得发出来才好,别再憋出病了。”
              “是。太后圣明。”
              太后看了看吴良辅,“以后别再给我惹这种乱子。都是少男少女,一时间的倾慕都是有的,但是,皇上就是皇上,大清的江山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出现任何闪失。出宫巡游这种事儿,以后都得先告诉我一声儿。”
              “是。”
              回了寿康宫,太后斜靠在榻上,映秋沏了一杯茶来,轻轻放在炕桌上。
              “汪子乔家的那个丫头,总算是安安稳稳的嫁人了。”太后叹了口气。
              “是啊,也不枉太后操了这些日子的心。”映秋答道。
              “福临是个至情至性的性子,心里也不大藏得住事儿,我就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伤了顺承郡王府的面子,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皇上到底年轻,还不晓得这里面的难处,也体会不了太后的苦心。日子长了,自然会好的。”
              “但愿吧,”太后沉吟道。她心里清楚,宫里妃嫔虽多,却没有一个合了福临的心意。皇后自不必说,自从头次大婚过后,帝后就屡屡传出不和,好容易选了个康妃进来,又诞下了三阿哥,可是福临喜欢的琴棋书画她却是一窍不通,连个长久的话题都没有。后宫的女人们,无论满蒙汉,大多是为了维系大清江山选进来的,可是,不这样做,这江山又要如何坐得安稳呢?即使苦了福临,也必须这样做。
              “太后,太后……”映秋小声唤着,“夜深了,您休息吧。”
              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沉沉睡去。


              7楼2018-03-02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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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殇& 忆【7】
                【顺承郡王府】
                王府的龙凤喜烛整整燃了一夜。玉落静静的坐在大红喜床上,头上的红盖头外,隐隐透出摇曳的烛光,红衣,红裙,大片大片殷红的颜色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似的。她悄悄掀起盖头来,正要四处张望,却一眼看到陪嫁嬷嬷对着她摇了摇头,于是又泄气般的将那红缎放了下来。
                嬷嬷轻声说道:“格格,大婚之夜的盖头须得是新郎官亲手来挑开的,您这样可使不得,会不吉利的。”
                玉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自己的人生,难道就要这样诚惶诚恐的度过了吗?女孩儿时的无忧无虑,怕是从此刻起就与自己无关了。醉梦居的梨花醉,夕阳下的小河畔,还有,还有那个瘦削淡然的身影……想着,思绪慢慢儿的远了。
                门“吱呀”一声,玉落连忙敛了心神坐正身子,她知道,是弄墨进来了。嬷嬷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贝勒爷……”
                弄墨饮了些酒,脸上有着些许微醺的醉意,他走过来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秤杆,轻轻挑了起来,玉落低垂着眉目,只看到她凝脂般的侧颜。
                嬷嬷回身端上象征多子多福的子孙饽饽,两人默默咬了一小口,然后放下,嬷嬷领着婢女们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不知坐了多久,弄墨才轻声说,“夜深了,睡吧。”
                玉落站起身来,准备侍候弄墨宽衣——在家的时候,嬷嬷和母亲都反复教过。弄墨却似乎颇不适应,身子略微僵了僵,然后淡笑道:“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玉落也不坚持,动手取去头上的凤冠珠翠,散了头发,轻轻的上了床,背对着弄墨。听着枕畔的男人呼吸声渐渐沉重起来,玉落却了无睡意,直到天边缓缓泛起了鱼肚白,她才惊觉她的新婚之夜原来就这样度过了。
                王府的礼仪繁杂,各种冗长的见礼过后,依例还要进宫去谢恩。
                全套的礼服十分沉重,高高的花盆底儿穿起来也十分不惯,走在宫里长长的长街上,玉落只觉十分的难受。红墙黄瓦的颜色十分浓重,原本高远的天色,被渲染得无比浓烈,辽阔旷远的天,也被紫禁城里的宫墙割裂成一块一块的四方天,玉落心中隐隐的压抑。
                跪,拜,见礼,聆听教诲,一遍又一遍,无非是那些没玩没了的规矩,祝福,赏赐……一座又一座的宫殿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
                坤宁宫是最后一站。玉落斜斜坐在正座下方,大概是疲倦的缘故,上面坐着的皇后娘娘的面容渐渐模糊起来,她说了些什么也渐渐听不清楚了,只知道该应答的时候机械恭谨的说“是”,时不时的需要站起来回话。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句“皇上驾到——”带着拖尾的声音惊醒了似乎在梦中回话的玉落,她急忙随着入宫的女眷齐齐跪倒在门外,终于清醒了过来。
                远远的,一个穿着黄袍的身影从门外走来,瘦,高,走过玉落的身边时,她竟产生了错觉,好似那明黄色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似的。
                “都起吧……”略微低沉的声音。玉落听着那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不敢抬头,不敢张望,她随着入宫的命妇们一起,低着头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御座上的皇上倒亲和,随意似的说:“大家不必拘束,平日里虽以君臣相处,关起门来却都是自家骨肉,别拘了礼。”玉落到底年轻,闻言刚刚抬了抬头,却看到大家都跟刚才一样谨小慎微,才晓得自己是造次了——皇上虽如此说,礼数却仍是礼数,错不得的。
                她偷偷向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再也无法移开目光——那御座上的,一蓬乱草?!
                伸手偷偷摸了摸腰间的玉坠子,那温润的感觉依旧,可是上面坐着的人,怎么忽然间陌生了呢?
                玉落的眼神和不自觉的小动作,看在福临眼中,却异常温暖——还好,这妮子并不曾淡忘他。只是,她看起来怎么如此小心翼翼?那个京郊河畔活泼明丽的女孩子到哪儿去了呢?他自顾自的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恢复了原状,进了这紫禁城,谁又能有例外呢。心里虽叹了气,面上的威严却不曾少了一丝一毫。
                皇后年轻,辈分又低着皇上一级,有皇上在,她难免拘谨了许多。命妇们也大都谨小慎微,回话的时候毕恭毕敬,刚刚还间或有的玩笑话,此刻却一句也无。福临自觉是自个儿拘束了大家,略坐了坐,便起身回养心殿去了。
                临走,叫了弄墨去。
                坐在坤宁宫里的玉落,回忆似狂潮般一波连着一波的却至心上去了。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坐在养心殿暖阁里陪着福临下棋的弄墨倒自在多了。不管怎么说,他与皇上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到底没有那么拘束。
                福临一边儿看着棋局,一边儿随意问着:“新册的这位福晋,你可还满意?”
                弄墨站起来回话:“是。”
                “是?”福临听了笑起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太后和皇上指的婚,必是错不了的。”
                毕恭毕敬的回答,在福临听来味同嚼蜡。玉落那般的性情,不知道做了福晋,会是什么样子呢。福临轻轻地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弄墨仔细,他隐隐约约的从皇上的神情中似乎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只是,这不一样究竟在哪里,他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宫门落锁前,他去太后宫里接了玉落一起出宫。一路上,他几次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找不到话题,只好与玉落讷讷地坐在车里。
                玉落悄悄地用余光瞥了瞥弄墨,见他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好问的,便也闭口不言。
                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竟是一路无话。
                玉落手里攥着那块团龙玉佩,几乎要将它攥出了水。


                8楼2018-03-02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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