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殇 & 忆【1】
清初顺治年间。
顺承王府的花园里,一个青衣少年长身而立,他的手里握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箫,萧身上有一点殷红的印记,乍一看去,仿佛在白得耀眼的雪野上渗出了一朵红梅。这萧一望便知是个有些年头的东西,染着夕阳余晖的玉箫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的温润,萧尾坠着的璎珞编制手法细腻繁复,攒心梅花的式样正合了这支萧的韵味,夹杂着黑色的珠儿线和金线,和天边的落日相映成趣,这一切都隐隐透出它不菲的身价。只见那少年痴痴的看着这支萧,将它拿在手中把玩,良久未动。不知道的人都道他似是看痴了过去,只有在他脸上偶尔露出的一丝微笑,才知道他不过是陷入了甜蜜而长久的回忆而已。
“贝勒爷,该用晚膳了,福晋叫请爷呢。”身后传来一个侍女清甜的声音。
少年转过身来,只见他有着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两道浓密而英挺的眉毛,突出的眉骨,一双清亮如星的眸子,高而挺拔的鼻梁将他的面部轮廓刻画得棱角分明。只是,这样好看的一张面孔,却是冷峻到了极致的,眼见得目光是看着那侍女的,心却好像飘摇在九天之外一样。
“你去回额娘,就说我身子不爽,不吃了。”冷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那少女显见得有些为难,脸上的表情极不自在,却又站在那儿不肯走,少年皱了皱眉,然后又加了一句话,“算了,额娘若问,我自会回她的,你去吧。”
侍女这才向着男子略微福了福,转身离去了。
这边,他则舒展开了刚才满脸的不耐烦,重新对着手中的那只萧出起神来。
【学士府】
“都说说,一个个儿地都说清楚,玉格格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一个中年美妇站在屋子当中,流波般的眼神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人,她的容貌美则美矣,只是那抹沁人的美丽当中,却含了多少凌厉,只一望之间,便足以让满屋的奴才们心生畏惧了,生怕自己的回话一个不妥当,便又受了侧福晋的责罚。屋子正首的坐榻上,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的贵妇人神色哀戚,望望下面的人,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帕子抹起眼泪来。
地上丫头仆妇小厮奴才的跪了满满一地。人虽多,屋子里却鸦雀无声,一个个低着头敛着神色,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哪,啊?”那漂亮少妇见状,越发气了,“好好儿的一个大活人,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俏儿,你说!”
“回侧福晋的话,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格格去了哪儿啊……”小丫头俏儿一脸的委屈和害怕,“昨晚明明是奴婢看着格格睡下才去了外间的,奴婢上夜的时候儿什么响动也没听到,谁知道今儿早起就不见了格格啊……”说着,几乎急得哭了出来。
“你们说!”被称为侧福晋的少妇又指着地上跪着的几个小厮,“你们几个是负责在各个门上上夜的,格格是不是夜里出去了?!”
“奴才真没有看见啊!”几个小厮怕得头都不敢抬。
“给了你们月钱,供了你们吃穿,就是这么给府里当差的?”侧福晋转头看了看榻上哭做一团的福晋,皱了皱眉头:“管家——”
“奴才在——”管家跪行着前进了两步,抬头等着侧福晋的吩咐。
“这件事交给你,挨个给我审清楚,找不到格格的下落,你们一个个在大日头底下的磁瓦子上给我好好儿思过去!我就不信没一个人想得起来!”
“嗻——”管家跟一众仆役使了眼色,众人心领神会的鱼贯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福晋、侧福晋和她们的贴身丫头。
侧福晋走到福晋身边,欠了欠身子,换了腔调柔声安慰道:“福晋,您也别太担心了,兴许格格是一时兴起,到哪儿玩儿去了,格格天性不拘,再说了,咱家一向都善行不断的,定会保佑格格吉人天相。”
“雁姬,你也知道,玉落打小儿就是我的心头肉,我疼她比疼玉朗还多呢,她这一不见了,我的心就如同被剜去了一块儿似的……”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侧福晋雁姬也红了眼圈儿,不为人知的轻叹了一声,然后强打精神笑道:“放心吧福晋,格格一定会找到的。”
“但愿天佑咱们汪家……”福晋叹口气,“你去吧,也乏了一天了,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没事儿,我不累,我再陪陪您。”
“去吧,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累了,想要早些躺躺,你也回去早些歇着。”
“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您就打发丫头来叫我。”
“去吧……”福晋摆了摆手,显然不愿再多说。
雁姬略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回了侧院,她的脑子里仍在想着玉落失踪这件事儿。怎么活生生一个人,就能这么不见了呢?高高的花盆底儿“笃笃”地踱着步子,在寂静的春夜里,尤其显得响亮。
“侧福晋,老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听雨阁来呢。”
“知道了。”雁姬理了理鬓边并不凌乱的发丝,开了房门站在门口。老远便看见汪子乔大步流星地向侧院的正屋走来,人还未到得跟前,声音便传了过来:“怎么回事,玉落怎么会不见了?!”
雁姬按礼数福了福,跟在汪子乔身后进了正屋,等着丫头们依次上了茶,这才缓缓开口将一早以来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汪子乔边听边点头,“这件事就交代给你去办,务必早点儿找到她,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才好,玉落这丫头我看是越大越没个规矩了,定下的亲事竟是要早早的筹备才是了。否则,早晚要闹出乱子来!我看福晋的那情形,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妾身知道的,已经派了府里所有的人分头去找了,看明儿早上可有消息。也让管家跟外边儿的老爷们通了消息,看有没有其他的人见过格格,再有,我也跟哥哥通了气,让他多多地派出些兵丁私下里四处去找找,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格格找回来才好。至于亲事……”雁姬顿了顿,然后微微皱了皱眉,“格格还小,不然还是再等等吧,再说了,人家并没有来正式提亲,我们若主动了,反倒显得焦急了,对格格也不好。”
“雁姬,辛苦你了,也难为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有你在身边帮着打理家事,我安心得很。只是……唉!”子乔叹了一声,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雁姬心里明白,丈夫是慨叹不能给自己个正房的名分,只能做个侧室。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男人,她从十三岁便跟了他,虽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但是十几年来的相濡以沫和默契,却是一早就有了积淀的。府里的事儿,这两年因着福晋身子不好,也渐渐地交到了她手上,余下的几位庶福晋和侍妾,都只担了个虚名儿而已。子乔并不真心宠她们,倒是对雁姬十分上心,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
脚下的熏笼里,袅袅地飘着若有若无的轻烟,一缕难以觉察的暗香隐约浮动。雁姬不说话,只盯着那熏笼出神。过了半晌,方才轻轻地说:“子乔,你还是去福晋房里歇吧,格格失踪了,她今儿受了惊吓,怕是心里不安稳。”
人前虽然规矩多,但是在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她总是唤丈夫的名字的,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这个男人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是“丈夫”,而不是家中上上下下的所有人的“老爷”。
汪子乔站了起来,雁姬以为他要走,忙也站了起来,却见子乔径自摘了朝珠,宽了外衣,随手搭在椅子背上,然后重又坐了下来,“今儿就在这儿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