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故事，要说到一个女人。或许今天，各位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听过，但放在数十年前，广陵淮月楼的笙夫人，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列位莫要笑，且听我说来。
要知放眼天下，青楼虽多，美人如云，但天下最著名者，当推三家并列——京城明月楼，广陵淮月楼，以及姑苏旧雨楼。这三家各有胜场，难分伯仲，故而可谓并列。实不相瞒，三家里我都去过，只是自从笙夫人去后，这淮月楼便是我再不愿踏足之地了。
当年，我第一眼见到笙夫人的时候，我就清楚地明白，我恋爱了。笙夫人不同于寻常青楼女子，你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庸脂俗粉的气息，她的气质很难用言语去形容，极艳，但又极清，这是两种矛盾的气质，但是在她的身上融合了，所以任何男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无法移开目光，我也不例外。
记得那时候，我在江湖上已有些名声，囊中金多，自然而然的也爱偎红倚翠。淮月楼的笙夫人当年是青楼中的异数，慕名而来的人可将淮月楼门槛踏平。笙夫人的异数，在于她从不逢迎恩客，见与不见，全凭己之好恶，因此她才有“夫人”之称，而非寻常女子般称“姑娘”。传闻男子在她面前，丝毫不会感觉自己是个来青楼寻欢作乐的嫖客，反而想尽办法去讨好笙夫人，只求她青眼有加，甚至能多同她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我到淮月楼，也是慕笙夫人的艳名，而且也如同当年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般，觉得自己说不定能赢的笙夫人的芳心。

让我没曾想到的是，我刚走进淮月楼，甚至未曾拿出准备好的金铢来，就有个小婢主动来说笙夫人想见我。这当真是飞来的艳福，我甚至怀疑她们是认错了人。那是我头一次来淮月楼，此前对笙夫人只有耳闻，未曾见面。虽说我在江湖上有些名声，但多是恶名，想来也是笙夫人看不上的，如何会青眼有加？
便是这般想着，我随那小婢来到了淮月楼顶层的雅间，这间雅间也随着笙夫人而变得令人神往，因为笙夫人从来只在这里会客，能有幸登楼会佳人的，十中无一，而登楼者能与笙夫人谈上半个时辰，甚至能听她弹唱一曲的，便足以向朋友吹嘘一年。我初来乍到，已可登楼拜访，心中不免有些兴奋。
门开，我只感心跳都已停止，腰间的刀跳一跳，随后难得的不等我去按它便安静下来。笙夫人懒洋洋地靠坐在胡椅上，左手捏着一根细细的木质烟杆，身披狐裘，长发挽作发髻，俏脸上微带倦容。她头上的芙蓉玉簪上饰有一串红珊瑚，随着她的动作，那串红珊瑚也摇晃碰撞，我的心仿佛也随之荡漾。一眼，只一眼，我已如淮月楼的所有恩客般，不可救药地爱上她。

美人朱唇轻启，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令人不由自主地要沉醉其中：“公子，可是白云飞白大侠的朋友？”
我愣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笙夫人仿佛立刻变得开心了起来，拉着我坐下，问道：“云飞……白大侠他最近还好么？你是怎样与他相识？他……可曾向你提起过我？”
虽然美人在侧，但我已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冰凉。笙夫人并非对我青眼有加，而是对我的朋友白大侠青眼有加。我之所以能登楼拜访，只因她想从我这里问到白大侠的消息。
这时候笙夫人仿佛意识到了我的失落，立刻道歉道：“公子，实在抱歉，是阿笙失态了。”看着她怯生生的俏模样，我心中根本无法再有半丝责怪之意，我明白我的恋情刚刚萌芽便完蛋了，但我依旧不忍忤逆了她的意思。当下，我便将和白大侠相识的缘由细细说了。她听的极认真，当我说到白大侠与塞北雁交手，她不由得握紧双手，当我说到塞北雁的枪锋从白大侠耳边擦过，她似乎已经要站起来，而我再话锋一转说到白大侠的剑贯穿塞北雁胸膛，她忽而又雀跃地像个孩子。
在我说故事的时候，我有幸细细地欣赏她的美貌。说真的，笙夫人的美貌不同于我以往见过的美人。若单独将她的某一部分拿出来，似乎只是平凡，但将她们组合起来，便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目光很清澈，清澈如天上的星河，也正是这一双清澈的眸子，令她整个人都变的不平凡了。她不同于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青楼女子，她的美令人无法生出亵渎之心，就如春风中摇曳的牡丹，亦或池塘内盛放的红莲，你会觉得她美，越看越美，但这种美令你只想欣赏，不愿亵玩。
说完白大侠的事迹，笙夫人含笑走到瑶琴边，告诉我，其实白大侠来看她时候提起过我，她还特地让小婢们留意像我这么一个人，一旦看到就马上带来找她。说完，她还为我弹奏了一曲，并约我明日再来。

我最后一次到淮月楼，是当我得知白大侠死了。见到我来，笙夫人并不显得惊讶，她还是如我当年初见她那般，雍容、华美、雅致，令人迷醉。我见到她的时候，霎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路上我来的时候已经在心中反复思量了无数次，该如何告诉她白大侠的消息，但是当我真正面对她，我却开不了口。
沉默了片刻，还是笙夫人先说道：“是真的么？他已经……去了？”
我早该想到的，青楼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场所，白大侠的事，她已有耳闻。
但我随即又马上想起，当我最后一次见到白大侠，他说过他已经订下了一门亲事，要往荆州去结婚。
可是为什么是荆州？我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腰间的刀也随之蠢动，笙夫人……不是在扬州广陵吗？白云飞白大侠在荆州定下的亲事究竟是谁？
笙夫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好听，但我却已经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呆呆地坐着，直到忽然有句话在我的耳鼓内响起：“其实前些日子，我听说的是他要结婚了，是么？”
我感到自己木然点头，随后又听见笙夫人悠悠叹道：“其实我早该明白的，像我这样的青楼女子，本也配不上他……不过现在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我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但随即便后悔了，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一时间张口结舌，往日里的言辞都不知飞向了何方。
你不用这么说的，笙夫人微微笑道，他是有名的大侠，应该有个好归宿，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可是，可是你明明……
其实我一直不曾对他说过我爱他，笙夫人继续接下去，因为我不想拖累了他。我知道他是那么好的人啊，他太干净，太善良，若是我说了爱他，那他就一定会娶我，哪怕他并不爱我。我知道的，因为他是那种不愿让别人受委屈的人……
可是，可是你又怎知他不……
我知道呀，笙夫人柔柔地说下去，因为他和我说过，等他名满天下的时候，他要回到武陵，那里有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在等着他回去……
武陵，荆州武陵。我已无话可以再说。
他怎么能就这样去了呢？笙夫人起身走向瑶琴，他明明说过，要做这世上顶天立地的大侠，要扫除江湖上一切的恶人，还要在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回到武陵……他不该这样去了的不是吗？
他……他太拼了。我只能这样说，我早就劝过他，事事都拼上命去，哪个大侠能活到三十岁？
可他就是这的人啊，这么认真，才会这么可爱。笙夫人轻捻琴弦，继续说道。其实公子，你实在也是个很有趣的人，你一身杀气，却又好像事事都不在乎。
若是白大侠能分得我一点这种不在乎，或许他……我话未说完。
只是那样，他就会变成个平凡人了。笙夫人的琴音止歇，泪落在琴弦上。江湖虽大，英雄虽多，白大侠却只有一个。你知道么，这几日我夜夜都能梦到他，但每一次，他都是来向我告别……
我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笙夫人却已站起身：“公子，明日还能再来看看妾身吗？”
我知道该走了，于是我向楼下走去。腰间的刀不住跳动，这征兆令我不安。我用手按着刀，向她道别。

次日我再往淮月楼时，却只见到笙夫人从顶楼的雅间上一跃而下。那一瞬江翻海沸，那一瞬山崩地碎，那一瞬漫天的夕阳，都泛出桃花。她衣袂飘飘如画，三千青丝在空中散开，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以为她要飞上天去，成了天宫仙子。我拼命地向淮月楼方向奔跑，徒劳地伸手，我挽住了清风挽住了残阳挽住了路人的惊呼和尖叫，却挽不住笙夫人飘飘荡荡的一缕芳魂。

说到此，我停下来，满场皆泪垂。我擦一擦眼角，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淮月楼依旧夜夜笙歌，但那里的清谈女王已经不在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会再被提起。少了白大侠，江湖依旧是江湖，少了笙夫人，淮月楼也依旧是淮月楼。可是就像笙夫人所说，江湖虽大，英雄虽多，白大侠却只有一个，同样的青楼梦好，美人情重，笙夫人却已不会再有。现在回想起来，每每会为笙夫人觉得可惜，以她的才情和美貌，原本可以有个完全不同的结局。可惜呐，一见白郎误此生，繁花谢了还会再开，但对于笙夫人来说，心中的花田，开过一次，或许就只剩下荒芜。
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说着我合上折扇，轻轻念道：
多少红颜多少泪，遣怀翻自忆重头。
繁花落尽无人记，天际孤鸦一片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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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嗷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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