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被一名未曾逢过面的女孩子搭话了。
这是我跟由君分别后,走向车站附近的宾馆途中发生的事。
那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强势里夹杂着些许不安之色的声音。
忽然,我想起了直到刚才为止还和我在一起的男孩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感到口干舌燥。好的预感很少会应验,坏的预感却非常高几率会中奖,简直是糟糕透顶。所以这次也肯定──
“你才是,哪位?”
为了不让对方看穿我的想法,我尽量压低了声音。我这样做的话,大多数人都会变得说不出话来。似乎在我的声音里有着那种程度的威压。
果然,眼前的女孩子也被我声音中威压所压倒了,呆呆地睁大着眼睛。
虽然我想就这么直接转身离开,但是我正被她抓着胳膊,无法如愿以偿。
“到底有什么事?”
“那个……”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虽然如此,她并没有退怯,反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闪耀着类似夏日骄阳一般的光辉——炙热,尖锐,且耀眼。
这样子我再次明白了,自己是跑不掉的。无论我如何回避她,只要我不给她一个正面的交代的话她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我都是明白的。
“总之,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不。”
“啊,是啊。抱歉。我叫龙胆朱音。然后,那个。你呢?”
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由君提到过好多次。
不好的预感渐渐变得现实起来。就像是有某种粗糙的东西正在舔舐着我的脖颈、后背一样,感觉很不舒服。
即便如此我还是克制住了涌上心头的各种东西,“呼”地微叹了口气,把垂下的头发撩到了耳后。不知道我这样有没有看起来很从容呢。如果这样做能稍微牵制住她一点的话就好了。
“我叫椎名由希。你就是那个朱音啊。我有听由君说起过你。”
“‘由君’是谁?”
“濑川春由君。我个人是这样称呼他的。你是他的同年级同学对吧?”
即便在同为女性的我看来,朱音也是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那修长的四肢不仅纤细而且柔韧;长长的睫毛之下,一双眼睛凛然有神,但在那瞳孔的深处还隐藏着一份直率,以及这份直率带来的柔弱;柔顺的头发也让人无比羡慕。
我想,男孩子大概都对这样的女孩子没什么抵抗力吧。
我的喉咙变得更加干渴了。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嗯。你……椎名同学跟阿春是什么关系?”
嘟——
不知从何处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似远,又似近。
这是发生在十九岁的冬天的事情。
就这样我与龙胆朱音相遇了。
“这大概不是站着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吧。”我如此说道,也不等朱音回复,直接走向了去过数次的咖啡店。看到那家既不起眼又冷清咖啡店店内的灯光后,我不禁松了口气。我推开门,铃铛“叮铃铃”地响了。
“欢迎光临。”大姐姐一如既往地笑着走了过来。我对她说了句“两个人”后,就快步走向了第一次和他一起来时所坐的靠窗的位置。
“那个,椎名同学。”
刚一落座,朱音就叫到我的名字。
幸好她的声音比较小,我得以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向大姐姐点了一杯热的黑咖啡。朱音则是什么都没点,直直地盯着我。
大姐姐走开后,我用比想象中要生硬的声音询问她。
“你来过这家店吗?”
“没有。”
“这样子啊。我以前和由君一起来过哦。”
我到底在得意些什么啊。明明要是说起这种事情的话,输掉的人是我自己。因为,和他一起来过这个事实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甚至不得不依靠这种事情的我真是既滑稽又有些可悲。
“我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是不是她对我的话感到了不快,她把话题拉回了正传。
她说话的声音果然还是很小。
“……什么来着?”
“关于你跟阿春的关系。”
我明明并不想追加什么餐品,却把菜单拿在手里,慢慢地翻着页。咖喱饭,三明治。由君喜欢这里的那不勒斯细面条。呐,朱音,你知道这种事情吗?【那不勒斯细面条。用巴马干酪和番茄酱作配料的意大利面,详情百度w】
“就算问我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呢。”
下一页。这一页有蓝山咖啡、乞力马扎罗等等。各种咖啡的名字排列在上面。在旁边的一页同样写着各种红茶的名字。由君以前好像一本正经地说过什么“一千日元一杯的咖啡谁会点啊?”之类的,还硬说“只有大老板才会喝这种东西。”
“是朋友吗?”
“谁知道。”
“普通的熟人?”
“不好说呢。”
“……应该不是女朋友吧?”
“啪。”我反射性地合上了菜单。完了。没办法,只能把菜单放回原来的位置了。然后,我终于看向了朱音。
“呐啊。我说,那个,和你有关系吗?你们只是普通同学吧?”
“才不只是普通同学。”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熟人?朋友?”
我用十秒钟前她对我说的话反击了回去。
“你并不是他女朋友对吧?”
“……的确、不是。”
这时,朱音的双眼中闪烁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感情――愤怒。或者说,是敌意。啊,这就好办多了。这样的话就容易交战了。
因为,在那种直率的目光面前,我会感到自己很悲惨。毕竟我已经再也无法用那样的眼神来看别人了。
“那么,我和由君是什么关系都无所谓吧。我没有必要跟由君的普通同学回答这个问题……”
还没等我说完,就响起了声音。
啪。
脸颊上火辣辣的热,让我意识到自己被扇了。
“我说过不只是‘普通’同学了吧。我一直都喜欢他啊。”
“就算是那样,那也只是你在单相思吧。”
我过于冷静地如此说道后,朱音又挥起了手。
由于我已经了解了她的沸点,所以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她那高高举起的手却慢慢地、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紧咬着嘴唇,眼眶里积满了泪水,胡乱地抓起书包,只留下一句“抱歉打了你。”之后就跑开了。
“呼……”我松了口气,肩膀一下子脱力了。我的手在颤抖着。还好没有被她发现。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既然她不肯放过我的话,我也没有道理退让。
尤其是,她还是那种充满魅力到让人感到不甘心的女孩子。
既然双方都不肯退让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了。
不久,大姐姐把咖啡端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面带着平日的笑容轻轻地把咖啡放在了桌子上。啊啊,我为什么又点了这种东西了啊。我试着轻啜一口腾着热气的咖啡,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烫。”
舌头火辣辣得疼。
这咖啡比我至今为止喝过的任何东西都要苦上百倍。
早晨,我睁开双眼,感到梦的碎片渐渐淡去。
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就仿佛抓在手心里的雪花消融后流落掉一般,我无法把那梦的碎片留在记忆里。
在梦里,我和谁手牵着手,欢笑着。
但是醒来后,我却无法回想起那个人是谁。在梦中的情感也悄然消散了。最终,甚至连“做过那样的梦”这件事我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大概又会像这样从他的记忆之中消失掉的吧。
曾经是初二男生的由君,现在也已经是高三学生了。
从前那比我要矮的身板也长高了许多,以至于我现在不得不仰视他了。看到他那不再稚嫩的脸庞,大概已经不会再有人说他长得像女孩子了吧。
这就是“四年”这段绝不算短的光阴流逝的证明。
但是我并不存在于由君的这四年里。
每周二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世界都会抹消掉我的存在。
如同纯白的积雪消融在春天的旭日中,彻底不见踪迹一般,在“过去的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找不到我的存在。
就是这样的每一天,我重复着和由君的邂逅。
仅仅是为了一个目的——我无论如何也要让由君喜欢上我。
洗完澡,我开始精心的准备:由君喜欢的发型、由君可能会喜欢的衣服。他似乎喜欢那种缩在稍大的外套里的女孩。他好像觉得从袖子里稍微露出一点手指很可爱。这好像叫什么“萌袖”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曾热情满满地告诉过我。
完全无法理解。不过也罢,他喜欢的话就没办法了。我就萌给他看吧。
花了好长时间,我终于把自己打扮成了由君会喜欢上的样子。
最后满怀着愿想,喷上甘甜的芳香。
这是他说过不会忘记的樱花的芬芳。
当我走出宾馆的时候,天空已是灰蒙蒙的一片。
今天似乎也会下雪。
下雪吧——我心想着。
让雪花积起来吧——我祈祷着。
我出了宾馆后又特地折返回来,把红色的手套扔到了床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脱掉手套后苍白的手,于是掰了掰发红的手指,再次走向学校去见由君。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向由君搭过二百一十三次话了。
由君却没有对我说过一次“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