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同人】梦里不知身是客（寻梦环游记AU）

香烟袅袅，木鱼声声。
阖宫上下知道，翊坤宫那位过身的日子是七月十四。
消息传到太后耳边时她正在佛堂诵经，迦南木的佛珠在手中一颗一颗地过。大殿里挂着的经幡和着风飘动，她看了递话的福珈一眼，“堂堂皇后，最后塞进皇贵妃的地宫里，也是实在不像话。”
“谁说不是，”福珈看了一眼太后，“愉妃娘娘在外面跪了一个时辰了，求您做主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姑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太后似笑非笑，“告诉愉妃，让她回去吧。皇帝有不合适的地方，哀家自然会说的。”
一开始，如懿并未意识到自己已死，只是身子轻了些，似乎一阵风吹起来，昏昏沉沉飘飘渺渺，便不知到了何处。待回过神来，她已经身处一座长桥之上，桥两边曼珠沙华细长的红色花瓣颜色妖异，如艳烈的火，凄然的血。
过桥的不至于摩肩接踵，却也不少。她四下打量的片刻，已经被着急赶路的亡灵撞了好几下。如懿看着自己的模样，方才醒悟。不由得哂笑自身，已经死了，却还放不下贪嗔痴毒，到底是个傻女子。
敛了心神，她一步步走向检查的关卡。两边有明晃晃的鬼火照着，她走得倒还稳当。看桥上不少兵丁，如懿想起再一日，便是人间的中元节。到时鄷都门开，出出进进的，想来这阴间鬼魂，也需要维持秩序。
忽地，她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拎了出去。如懿还未惊呼，便愣住了，“凌云彻？”
面前的男子正是年轻模样的凌云彻，只不过他身穿着如懿未曾见过的标准制服，线条分明，愈发衬出他身形挺拔，恍如当年刚刚调离冷宫，戍守坤宁宫的模样。
只是此去经年，如懿心下唏嘘。凌云彻带她到不引人瞩目的一处，悄声道，“娘娘恕微臣礼数不周，只是事情要紧，微臣又不能离开太久送娘娘入关。娘娘入关时从左数第三个入口进入，看到舒妃娘娘不要相认，也不要与旁的鬼差搭话。”
话音未落，有一个长官模样的士兵便出声号令他们集合。凌云彻连忙道，“微臣要走了，娘娘万事小心。”
虽然不解为何，但如懿心知凌云彻必不会害她。依照对方所言找到左数第三个入口，她略略吸气进入。
果然，入口处进行登记的官员分明便是意欢，她的头发尽数盘在脑后，只用螺子黛画出长眉入鬓，一副清爽简洁的模样。如懿见前面的亡灵一个个进去，隔着有点远看不清也听不清，不过似乎意欢发了一个什么东西给他们，他们也就顺利通过了。
轮到她时，意欢淡淡看了一眼，“你是辉发那拉氏吧，叫什么名字？”她写字很快，满汉两族文字迅速落在纸面上。
“青樱。”
话一出口，如懿自己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对当年的名字还如此熟悉。意欢不知旧事，只说，“是个好名字。你拿好通关文书，过去后稍待片刻，哪里也不要去，你家会有亲戚来找你的。”
“好。”如懿点点头，背身离去。意欢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摁下了面前的按钮，“下一位。”

“太后没有出面，还提到了姐姐的姑母。”延禧宫中，海兰命叶心给香见上了茶，她愁眉不展，“难道这么多年过去，太后还是对前朝旧事耿耿于怀？”
香见一抿唇，一跺脚，“没有太后，我们就没法子了吗？”珍珠耳环在她面颊两侧晃动，那一道浅浅的粉色疤痕仍在，“我让哈丽和古丽出宫为皇后置办我们的葬礼，让寒部为她日日祈福。”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太后忽然出现在门口，海兰连忙拉着香见行礼。“又在背地里说哀家什么坏话？”
海兰垂首跪着，只见明黄的太后袍服一角在自己眼前晃动。太后把她们扶起来，“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欲速则不达。有些事，你越急着做，反而越做不到。”
日光深深，落在她的皱纹上。太后的笑纹愈深，仿佛是经年累月的深宫时光全积淀其中。海兰有些惶惑，“求太后赐教。”香见虽然不屑这种话说一半的态度，但有求于人，也说道，“臣妾不懂，请太后指点。”
“说不上指点，活人啊，先做好活人的事。”太后淡淡地笑起来，“青樱这孩子，其实有点像我，肯定差不了的。你们呐，先别操心她。”
海兰心里一动，眼睛里一瞬有光流过，“太后所言极是，是臣妾莽撞了。”如懿赠她的步摇垂落耳边，颈侧微凉。“没想到太后如此宽宏大量，臣妾代姐姐谢过太后了。”
“你未必懂了我的意思呐，海兰。”太后摇摇头，“她一辈子拘束在皇宫里，如今你们若想告慰她，最好拿她的旧物安葬，单写她青樱的名字，四时供奉也以鲜花清水为主，这样既不违反宫规，也是遂了她的心愿。”
“太后？”香见不解，一双漆黑眸子里尽是疑惑。
太后笑笑，“我也欠了她的人情，照着我说的自然没错，我不会害她。”
经过检查关口，正式来到这个世界，如懿不由惊诧千万高楼拔地而起的景象。冥界确实与她曾经活着的人间不同，她觉得宝月楼已经够高了，但在这里，宝月楼不过尔尔，甚至连比较高都算不上。
“娘娘。”如懿回头，发现是一袭汉装的绿筠。昔日的纯贵妃如今穿着青衣黑裙，眼角眉梢间是母性的温婉。如懿笑着握住她的手，“快别叫我娘娘了，绿筠。怎么就你一个人，永璋呢？”
绿筠不说话，带着她走到自己住处，关紧了门窗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慢慢讲给如懿，“姐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阴间的阎王特别讨厌乌那拉那和爱新觉罗两族，凡这两个姓氏的，都会被派去做苦役。”
“那永璜、永璋和永琪呢？”如懿一听这个，情不自禁抓住了绿筠的手，有些担忧地问。
“托你照顾舒妃的福，她与我也亲厚。见了我后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才给家里托梦，让他们为永璋建座衣冠冢，叫他苏永璋。舒妃又在永璋通关时做了些手脚，还让他早早转生去，这才逃过一劫。”绿筠说道，“但是永璜过世得早，永琪没从舒妃的关口过，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如懿悠悠叹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做苦工，使些银子或者东西能去看看吗？”
“姐姐，你还是先顾自身吧。”绿筠摇摇头，“我们几人留在这里也就是为了送你平安转世，免受苦楚。今晚大家小聚一下，明日你动身，此地对你来说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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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走漏了风声？”凌云彻有些担忧，“我记得之前在宣传册里看到过，胸前佩戴金链的黑袍武士是禁卫军里最高级的指挥官，怎么连他们都出动了？”
如懿却摇摇头，“不会，你们安排这么妥当，我又是被废黜的庶人，不引人注目。而且即使是抓我，我一个弱女子也用不着皇帝的禁卫军出动。问题肯定不在这里。”
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对意欢和凌云彻说，“兴许是有人造反，此事多半与我们无关。你俩回去吧，跟着我反而惹眼。”
两人不放心，还是执意要留下来看如懿过关再走。如懿劝不动他们，只好鞠一躬转身离去。却不想黑色斗篷拱卫着的人喊了一声，“娘娘，奴婢可找到您了！”
这是容佩的声音，如懿刚下意识地一回头，立刻就被几个黑袍武士控制，“抓住她！”
“糟了！”意欢和凌云彻看到如懿被控制，来不及反应禁卫军的反应速度武器配置等诸方面自己都不能及，赶忙上前。意欢灵机一动，“辉发那拉氏，你怎么又得罪了军爷！还不快快滚去投胎，还众人一个清净！”凌云彻也憋出两句骂她，“你……你这麻烦精太多管闲事多吃屁了！又不是叫你，你回什么头。”
如懿双臂被制在身后无法动弹，看着强行冲撞禁卫军被擒的两人，心中着急。黑袍武士中为首的女人走出来，深褐色打着卷儿的头发用珍珠和深蓝色绸子的发卡梳在脑后。她打量了他们一圈，然后转身去跟另一个女人说话。
“这也太巧了，我与那位乌拉那拉皇后是旧相识，我认一认即可，不用麻烦了。”她出声的时候，如懿才反应过来这是晞月。
意欢心里咯噔一声，她深知慧贵妃和娴妃曾经是死对头，而看起来慧贵妃在这里比他们活得滋润多了，跟禁卫军的首领都能说上话。这么一来，如懿凶多吉少。她给凌云彻递个眼色，两人已经准备看准时机拼了，却不想晞月却道，“这姑娘这么寒酸，倒是真的不像皇后气派，我很确信她不是乌拉那拉氏。”
如懿有些讶异，晞月正在那里与禁卫军首领争论，半晌她过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惊鸿髻上的金蝴蝶翅膀一扇一扇，“刚刚帕茜女士说了，此事事关重大，她也不能决断，要带这个姑娘回皇宫面圣，你们也得跟着。”
“面圣？”意欢和凌云彻都不可置信，高晞月也颇为不满地翻个白眼，“我也真是想不通，一个区区民女怎么就能惊动圣驾，我还是得跟她说说，这样会让皇帝觉得她办事不力的。”但不论她怎么跟那个女人交涉，对方都不肯松口，最后她也只能瞪了如懿一行人一眼，说道，“还不快走！”

如懿被押解入殿时，她留意到，与其他殿宇不同，皇帝居住的主殿罕见地种植了各色花木，名贵的有之，无名的槐花栀子花亦有之。她靠近晞月，问了一句，“麻烦这位娘娘，咱们皇上喜欢什么花儿呢？”
禁卫军首领看了她俩一眼，晞月跟她翻译一句。她略略颔首，耸了耸肩。于是晞月转过来对她说，“陛下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四位她手下的军团长偶尔会给她带点新奇的花儿朵儿的回来，她都封作纪念了。”然后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写书法时，倒是多爱誊抄咏梅词作。有一次他们带回来一盆绿梅，看上去倒像是紫禁城的东西。”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用唇语无声地询问如懿。
“晞月，多谢你了。”如懿笑而不答，只是眼睛看着前方，从容地走进殿内。
大殿空旷寥落，传说中的皇帝就坐在高处，那黑色的袍子拖得极长，上面繁星万千，就像直接裁切了天空银河制成。她青丝泻地，美如瀑布倾流，而整个人的面目已经化为骷髅，白森森地让人害怕。
“青樱，你来了。”
骷髅开口，“诸位不必跪了，都是青樱的朋友，我身体不便，不站起来招呼大家了。”她是女子的声音，醇厚温和，听上去确实让人如沐春风。这一番话出来，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势，倒像是与人闲话家常。
几个人忐忑不安地坐下，骷髅继续柔声说道，“诸位莫怪，我是调了入关记录，下面的人也与阳间供奉的牌子比对过了，确实有一个牌位是供奉青樱。只是我好奇，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乌拉那拉氏。”
“陛下明鉴，这姑娘是辉发那拉氏。”晞月先出来替如懿分辩，“我生前与乌拉那拉的娴妃不共戴天，如果她是乌拉那拉氏的继后，我一定对她恨之入骨。”
但骷髅也只是平和说道，“你不用急，我的骑士有鉴骨的专用仪器，让这位姑娘去检查一下，也就知道了。”
一队白甲士兵不容分说地押走了如懿，如懿以眼神示意其余三人别再说话，坦然地去了检测中心。
意欢不由得担心地抓紧了晞月的手，对方不留痕迹甩掉。过去的慧贤皇贵妃看她一眼，意欢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现在晞月面上一直在敌对乌拉那拉氏，她说的话才可信。
一会儿如懿由卫队押着送回来，跟着的居然多了个白蕊姬。晞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南府歌妓怎么来了？”
“来看看年老色衰的皇贵妃呀。”蕊姬娇滴滴的笑着，一言一语跟晞月对着干。她跟她们不同，甚至不穿着汉女装束，而是一身精致的蓬撑叠纱连衣裙，小腰掐的很细，玫瑰色的裙摆如潋滟波纹，尽显妩媚。
骷髅问她，“蕊姬，你怎么跟着来了？”
“陛下，我在鉴骨仪那里看到了这姑娘，这是早就入了宫的一个姑娘。我好奇她的位分，看了一眼，才发现她没有牌位和祭享，就跟一个皇贵妃一起塞在地宫里，看陪葬的规格，还不如个妃位，可能是哪个得宠又犯错的嫔或者贵人吧。”蕊姬擦擦眼睛，“我想起来自己了，所以特别可怜这个姑娘。”
她说得情真意切，连晞月也不免动容，“都是一生弹了一首错曲的可怜人。”而骷髅只是静静地听她们说完，才发出轻轻的笑声，“青樱，你看证据这么多，我也信了你不是乌拉那拉氏。我只是想问问你，这盆绿梅，是不是你的东西。”

那绿梅刚结了花苞，碧莹莹的，如绿珠点点，煞是好看。如懿轻轻一嗅，有淡淡的幽香环绕周身，沁人心脾。
“青樱，绿梅，都是不合时宜的花。”骷髅说道，“落尽重樱君不见，绘成青羽泪沾衣，这是小宜当年出嫁时我写的诗，写完觉得不祥，就扔到一边了。”
如懿心下一动，“姑母说，我的名字是她从一位故人的书里翻到的，不知是不是您的墨宝。”她睫羽微垂，“姑母一直待我极好，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她身边长大。”
从前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在夏日悠长的午后，午觉早醒了只是赖着装睡不肯起，景仁宫里的鎏金铜冰盆里是硕大的冰块，上面刻着牡丹图案，慢慢化了，殿中清凉一片。而她的姑母则在一旁整理着新供奉上来的鲜花。
姑母不喜焚香，只喜欢鲜花水果的自然香气。那时她听见姑母说，姐姐喜欢青碧色，绿玉梅，御衣黄，翡翠绣球，芽黄的月季，天水碧的茉莉，湖水色的泰兰。
“只是这些啊，都是那么不合时宜的花朵。”最终，她也只是叹息一声，然后问剪秋，“青樱那孩子，醒了么？”
后来东窗事发，景仁宫皇后由于谋害纯元皇后被禁足，与皇帝死生不复相见，她却怎么都不肯相信，姑母明明对姐姐喜欢的东西如数家珍，怎么可能下手害她呢？
“我也有个姑母。我的姑母是表姑母，当时是个妃子，她待我一般，但是待小宜很好。只是她最看重的还是自己的地位，为了确保她儿子当皇帝，再保证她自己是后宫一家独大的太后，不惜让我和小宜，她的两个侄女自相残杀。”骷髅发出轻轻的笑声，“小宜信了那套鬼话，说什么为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但是乌拉那拉氏有的人我都没见过，凭什么让我拿我的命换他们的荣华富贵？”
恍然间，如懿想起曾经那么多的日日夜夜，那些金顶红墙，楼阁殿宇间穿行的女子。她们在后宫拼杀是为了什么呢？许多女子会说，为科尔沁，为霍硕特，为玉氏，为乌拉那拉氏，为高氏，为富察氏……说这话的时候她们目光坚定，如花似玉的面庞泛起一丝杀气。
她曾经也是这样的，记得姑母谆谆嘱托她，乌拉那拉家的男人都不争气，如今只能靠女人了。她的姑母，在她记得之前，在她记得之后，一直在这片四四方方的蓝天里为乌拉那拉氏拼杀，直到最后自己遍体鳞伤，落得个死生不复相见的下场。
念及此，她哂笑自身，那个在皇后位子上苦苦守了十几年的人，不也是自己？
“青樱，我不想知道别的，也不想逼迫你。你要知道，虽然你的朋友们都咬死了你不是乌拉那拉氏，但你究竟是不是，恐怕我一句话下去，也没人敢说什么。”骷髅摇摇头，“你只如实地告诉我，前朝乌拉那拉氏出过一位皇后，你知道吗？”
如懿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恭敬跪下，绿筠那里换的缠枝海棠云纹长裙铺开在地面上，像是最艳烈的花，“侄女，乌拉那拉如懿，拜见姑母。”

如懿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孝敬皇太后乌拉那拉氏去世太早，于她只是时光里稀薄的影子。传说中的孝敬皇太后擅歌舞，通诗书，性情温柔，但是这些跟她绝美出尘的容颜相比，都不足一提了。
姑母喜欢打理那些王府旧物，但却从来不许任何人说起孝敬皇太后。
只有一次，那时自己第二日便要去给三阿哥选福晋，心里不太情愿。那时姑母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密密的纹路，但她依然有着宁静温和的美。姑母说，青樱，为了乌拉那拉家的荣耀，你要当上福晋，然后当上皇后。
“可是当了福晋也不好呀，”那时她年轻气盛，顶嘴道，“纯元皇后就是福晋，结果不还是您当了皇后？”
那一瞬间，姑母的脸色变了，虽然随后又恢复了笑脸，但那一瞬间的语调里，满是寒凉，“青樱”，她说，“在这个宫里，任何人都不许对纯元皇后不敬，你现在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轻易拿纯元皇后说话。”
再后来，姑母撤了她身边所有的人换了批新的，就再没人跟她说纯元皇后了。
她忽然想赌一把。
“姑母，”如懿站起身来，“我想向您求个恩典……”
骷髅打断了她的话，“你可以走，你的朋友们会被开除公职，但也不会有事，这件事不会给他们的档案记录留下任何污点。我这里经济发达，他们能力不错的在其他地方也可以高就，自可以平安待到想转世为止。未成年的乌拉那拉氏族人并不会送去苦役，你的父亲，和成年的子女我也会赦免，只要留下名字。”
如懿轻轻摇头，“我希望姑母能不再仇恨乌拉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既然姑母掌管冥界，就当还您的所有臣民一个河晏海清的太平盛世。”她面容宁静，眉眼处尽是悲天悯人的神情，“姑母，这样也于您的统治有益，毕竟谁想要一个暴君呢？”
骷髅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既然是你求我，你总得拿出些诚意来吧。”她说，“我现在这个模式挺好的，怎么治理国家也不劳你费心。你就说说你能为我做到什么。”
“我可以告诉您景仁宫姑母最后的心愿。”如懿朗声答道，唇边是浅淡笑意，“我的两位姑母都太辛苦，或许也有太多的误会，如懿想，若是景仁宫姑母见到您这般模样，她一定也会难过的。”
骷髅倒是没有之前的急迫了，“难过不难过，这得她自己说了算。”她慢慢地说，“你要的太多了，你的筹码只有一个女人临终的心愿。我要是答应了你，又该怎么对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对我忠心耿耿的臣子，怎么对我治下的万民交代。”
“那我就去找回姑母！”如懿声音清朗，风拂过她的鬓角，带来丝丝凉意。“上穷碧落下黄泉，如懿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在姑母面前起到了作用，最终骷髅同意放她去探查景仁宫姑母的下落。只是帮她的再无别人。她这位姑母言行前后不一，一如她所见，一方面说着要找自己的妹妹，另一方面连点人手都不派给她。
容佩被她送去转世，她知道，若是留下容佩，这个女子定会因为自己失言拖累了皇后娘娘而自责不已。而容佩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了，容佩一旦自责，就难免自戕。主仆一场，她至少要保她平安转世。
其实，如懿本想自己一力完成。然而凌云彻与意欢执意跟随，她姑母还凉凉一句，“你们跟着我家丫头，也不算正事，回去工资该按事假扣还得扣的。”当然这本来也拦不住他们，如懿只是想要他们早些转世，别被自己牵累。
还有晞月和蕊姬，如懿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俩会抛弃现在已有的富贵安乐，来帮跟她们不甚相熟，甚至颇有仇怨的自己。但当他们为了自己，在她姑母面前齐刷刷跪了一地表示愿意跟从自己的时候，说不开心是假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殿里进来了其他人。为首的四人他们带着诡异的头盔，全身覆盖在漆黑的长袍下。如懿猜这是她姑母的臣子或者手下。只是这四人一言不发，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和目光。
长久的沉默里，唯有夜风游荡，吹开大殿层层帷幔如水的波漾。袍服上星光摇映，那样明亮的光，望得久了，晃得刺疼了眼。如懿看着高台上那个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恍惚想起翊坤宫博古架上那只金灿灿的珐琅镶宝梅花瓶，又想起另一个人，他们就这样孤零零地架在高处，虚弱得没有着落。
“如果没有事，你们就退下吧。”
如懿带着自己的朋友退出，在沉重的大门关闭前的一瞬，她看到有荧荧的火焰从那四位将军，或者大臣身上冒出，他们似乎在和自己的姑母讨论什么。
如懿回头叹口气，“你们几个，”她说，“跟着我干什么，我猜她痛恨爱新觉罗氏和乌拉那拉氏，多半是与我姑母有关。你们若是明哲保身，我也还能放点心。”她看了一眼晞月。“尤其是慧贵妃，你我本是仇人，劳烦你帮我，实在过意不去。”
“阴间跟阳世不同，”晞月轻轻一笑，“这里说汉语满语的人都不多，你们若是没有我，恐怕通关的时候会有大问题。”而蕊姬已经开始催促他们，“诸位到我那儿，换一身轻便行事的衣服吧，接下来还有的忙呢。”

蕊姬的衣服不少，有些甚至是男装打扮。对于如懿等人的疑惑，她笑笑，“这些算是陛下，呃，也是孝敬皇太后赐物，她喜欢这些骑马装之类的，胜过这些不能自如行动的长裙许多。”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听琵琶了，如懿姐姐，你姑母是不是会弹琵琶来着？”
她改口改得倒是顺，如懿笑了笑，“是啊，我当年听另一个皇后姑母说了，她年轻的时候弹的琵琶是真的好，姑母听了她弹的琵琶，再听谁的，都觉得索然无味。”
“也难怪她指点我们琵琶的时候说的都在要害上。”晞月换上一身骑马装，小脸儿被衣服映衬的红彤彤，当得起面如桃花四字，“当年也是一代国手，如今却连拨弦都做不到，如果是我，心里肯定不好受。”
意欢爱读书，即便身在幽冥，这习惯也还是没改。当年一曲《醉花阴》只有晞月听了出来，两个才女总不放过斗嘴的机会，“乌拉那拉家的皇后命苦不假，但也不至于小气到慧贵妃的程度，我看人家三魂七魄已经舍到只剩下一魂三魄，大抵不是我们这样沉迷小儿女情意的人。”
这话让如懿黯然，她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在还活着的时日里，她常常翻书，第一首便是这个，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那是姑母不多遗物中的一件，边角都磨损了，可见前主人也时常翻阅。有些句子记得模糊，她还记得最末的诗句。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隔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那仿佛，是一个女子错付了终身的诗。
像是无数细针一根根剌进心里，千头万绪，茫然受痛。
如懿细细回忆着跟姑母相处的一点一滴，忽然想起大多数姑母的遗物都在延禧宫那里，想来海兰应当帮自己妥善地收着，如果能拿到那些东西，或许可以找到更多寻找姑母的线索。但这样，势必就要托梦了。
她向几人说了想法，意欢摇摇头，“如懿姐姐的想法是对的，只不过我在机关做事，冥界万事均有条例可依。为防影响阳世运行，托梦这事每人都有次数限制。在登上托梦桥的时候，会有仪器进行托梦资格的检查。”
“我想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如懿苦笑了一下，意欢抿唇不语。
蕊姬想了想，“我倒是听说有一位前朝的太妃，她是得过陛下恩赏的，可以随时托梦给阳世之人，只是不知这位太妃现居何处。”她的声音脆脆的，“要是我们找到这位太妃，那就省事很多了！”

“不知这位太妃是几时薨逝的？”如懿问道。她心下暗自思量，现下这位姑母，若真的如她猜想是前朝的孝敬皇太后，那跟她关系好的太妃恐怕就是在先皇登基前入府的。这让她犯了难。这几位太妃去得都早，没有赶上她继任皇后对寿康宫和圆明园的修缮，所以没有什么人情可以凭借。
晞月略一沉吟，“这种小恩赏陛下从来不会背着我们，都是一边听我们弹琵琶一边下的命令。但我从不记得有这事，”她转向如懿，“你是知道我的，我有入耳即诵，过目不忘之能。这只能说明这位太妃薨逝在我之前。我死之前，宫中又未再有丧事，这位太妃一定是追封的。”
她推论一出，如懿默然。她是知道些前朝旧事的，自己姑母做皇后多年，她冷眼瞧着她处处结怨。与太后一党自不必提，她善医术，也通香料，连自己的手下，都被她用麝香害过。麝香作中药可开窍避秽，活血散结，可用久了损伤肌理，便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如此一来，人家听说乌拉那拉家倒霉，拍手称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帮自己？
众人见她沉默，也略猜到了些。蕊姬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要不还是……试试吧，不是慧贵妃和姐姐都和好了吗？太妃不再计较也是……有可能的。”
“是啊，总得试一试。”凌云彻点点头，“我和舒妃回去为娘娘……如懿探访一下这位太妃的住处。”而意欢也欣然同意，“我可以去问问户籍那边。”
不过半日，他们便查到了这位沈氏太妃的住所。一行人前去，只见在如绵白轻盈云朵盛开的梨花中，深深浅浅的雪白花朵或疏或密地簇于枝条之上，映着门前两株巨大的西府海棠上满株累累的珊瑚红果实，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夺目。
阳世是没有这般景象的，盖因冥界不分四季，海棠果和梨花才能同时出现。
“这位太妃做的糕点都很好吃，尤其是藕粉桂花糖糕。她常常卖些糕点养活自己。”他们到达的时候，只见一位约略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将藕粉，糯米粉，白糖，一勺糖桂花加一点牛奶搅拌均匀，加水调成糊状。再在一口石锅边缘刷些油，把面糊倒入容器中，略蒸了一会儿，又刷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蒸好后切成一条条包裹起来。
如懿又想起自己被禁足潜邸之时。秋风初起的日子里，太后迁居慈宁宫成了一件大事，而自己是凭了一道藕粉桂花糖糕，解了自己的困难，从此太后竟对自己也再无苛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乌拉那拉家那可怜孩子吧，嬛儿跟我提起过你。”女子放下手中的活计，温然一笑。“来随便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