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凛，送来一宿缠绵的冬雪，映在窗纸外显得尤为锃亮，案上竖着两枝新早开的绿萼，垂首伏在炕上，暗暗数着究竟开了几朵，怎会惹来这一屋的冷香。十一，十二，十三…窗外突的一记不轻不重的声响，乱了寂静，登时便数不清了，推开雕花窗桕，露出窄窄的缝，可一眼就见了他，不单单是现下悄然无人的时候，即便春时万紫千红刹那，我也能一眼就找出他来。）
今儿没砸穿窗户纸，阿林你的功夫长进了呀。
（歪着脑门冲他吃吃的笑，雪后阴霾，因他此刻的到来，竟一瞬明朗起来。）冷吗，我一早往雪地里踩了两脚，鞋袜都湿了，你快进来吧，煮了奶茶，好香的。

（他的手背贴上来，面颊一阵刺冷，呀了一声，竟也是不恼，领会他的意思，稍往旁一侧，他便纵身跃了进来，我一直都觉着，他翻窗户的本事，大抵是自小在我家学的，日积月累，方才娴熟至极。起身沏上还热的奶茶，恰够一盏，递与他，甫又踢了绣鞋，盘腿上炕，倒是自在。）
摘它呀，好看吗？（指了指案上的绿梅，等他作答。）咦？（细细才觉，他的眼里藏着一丝不显露的喜色，那眉也挑的高高的，像峰一样，跟小时候他告诉我，打架赢了隔壁那木都鲁家的宜勒图一样得意。）
什么差事儿？

（人凑跟前儿，又板起声，直了腰杆有模有样的与我说道，显出十分神气的样子，连我也跟着一并喜悦，因着祖辈上皆是侍奉过太祖太宗的臣子，也知当年先人英勇，才有如今江山永固，天下升平，护卫皇家自然是荣光，脸蛋儿叫他一记捏，连连附合。）知道啦知道啊，阿鲁特大人——
（手又冲他一拱，尾音咬的娇娇悄悄，抄起案上的奶茶碗往他跟前一碰。）祝您直上青云，鹏程万里。
（还想要再挤出什么祝词来替他高兴，可听那一声叹，娓娓的道出许多，面色将沉，却是淡淡的冲他一哼，饶是不肯服输，也道。）
你忘啦，我长姐可是万岁潜邸时的福晋，你从前见过的，再说——（扬起脸来看他，竟是装出两三分的得意。）新皇登基，不日便要大选，我与二姐，皆是要去的，万一，我选上了呢？阿林，届时你就知道，我好不好看了。
（秀女大挑选上自是不易，可选不上却简单，万岁亲封了长姐贵嫔的位分，阿玛早与我说过，二姐为人机敏，事事皆有分寸，与我较之总要沉稳许多，到那时打点一番，让我早早的撂了牌子回家，嫁个世家子弟，常在双亲跟前，算是能想到最好的安排了。）
（可我就是想气气这个傻子，因为，我不高兴了。）

（你往后是要嫁给我的，他这样说，登时就像喂下一颗裹着蜜的糖，甜进了心窝子里，压着脑门儿低低发笑，手心磨着个暖融融的汤婆子，声也轻轻的。）谁说…要嫁给你了——
（虽是这样说，却认定，他是我心仪之人，那情意只觉得比岁月更要冗长，以致我竟想不起，究竟是何时而起，只知道他在我心里，已住了许久。）
骗你的。（抬眼见他，连眉宇里的慌张，好像都是在说，他真的也很喜欢我。）阿玛说了，我这人忒缺心眼，性子倔，脾气又臭，进了宫保不齐要吃亏的，帮不了我长姐不说，没准儿还得捅娄子，故而为了咱们这一家子的安宁，还是花些银子打点打点，让我撂了牌子倒好。
（笑眯眯的对着，又握上他那双无措的手，歪着脑门儿去窥他的神情，哎呀，真丑。）那等我回来，你就要去同我阿玛说呀。
（忽的凑上他的面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你，听见了没。

（要说我阿玛是忒知道他的心思了，面上虽从没对他好声好气的言笑过，却也不曾阻我与他来往，所以我想，倒也未必不会同意。）
他那人就这样儿，你又见他对谁是亲亲热热的了？（枕在他肩头，把弄着他的手指尖玩儿，又道。）如今你不也领了差事了，不比从前见天儿插科打诨的，就知道翻我家后墙，他见你上进，自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反正——
（认认真真同他讲。）我只嫁给你。
（连连点头应下他的交代，他这人侃起大山来天地都不惧的，从也没怯过什么，单单见了我阿玛，像羊崽子碰着山狼似的，委实好笑。）
知道啦，那你明儿就得去当差了吗？这天儿这么冷，雪又下下停停的，一点也不痛快，等开了春儿，咱们去潮白河骑马好不好？

（两心相印，当下便觉得余生也豁然开朗，我开始悄悄的企盼起来，国丧期一过，新秀大挑，等我撂了牌，他便会去向阿玛求亲，然后呢，我们春来骑马，立夏乘凉，秋分泛舟，冬至看雪，每一寸光阴里的事儿，都和他一起，连想一想也觉得快乐至极。）
那你下了值，得带着双色豆糕，莲花卷儿来才行，否则这小小一隅，可困不了我那么些天。
（从前不显山露水的藏着心思，原不觉得一两日不见他有什么，可看了他喜欢我的样子，便觉得每一天都会很想念。）
是你显摆，每回都骑那么快，我追不上才喊累的。（全往他身上一推，撇个干净，又讲。）那咱们还能去蝶谷，去桃源呢，我不喜欢冬天，快点儿过去，就好啦，阿林，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