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陪额娘一道往观里烧香祈愿，今儿是初五，拜得合该是财神?自己这样说时，发顶平白挨了额娘不轻不重一记。）
（进了香，额娘同几位婶娘们听经，自家就一路出观来，在外头戏耍。胡同口几个垂髫女娃正踢毽子，看得兴意盎然，同她们一道顽起来。）

（正月里，天尤寒，而初五这个大日子，纵冻手冻脚，也没妨碍人们络绎不绝的往观里进香祈福。我们这一辈小的也不例外，早早跟着姑姑婶婶们到了那烟火缭绕的观里，听了半日的天书，直听得人近乎睡过去的时候才蒙大赦提前回府。不过难得有出门的机会，离了大人们管束范围，自然有个调皮的去处。这不，眼看着马车行到一处，路边支着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心痒痒的叫停了车驾，掀帘钻了出来。欣然从一堆糖人里挑了一支玉雪可爱的小白兔在手，然后也不再返回车中，索性边玩边前行。）
（走了约莫百步，在一处胡同口遇着几个女孩子踢花毽，瞧着有趣，便看住了。未料其中一个年级稍小些的玩的兴起，脚上失了准头，那上下翻飞的花毽流星似的撞来，打在手臂上，手腕受力一抖，糖人便落了地。）

（鸡毛毽越踢越欢，几个人轮番上阵，恨不能使出十八般武艺，浑身解数。）
（我在家里读书不成样子，花拳绣腿还是拿得出手的。此刻揽起裙角潦草系在腰间，盘腿翻挑、抬膝反踢，团转不息。花毽上插的雄鸡羽毛，在足尖上翻飞不止。身上穿的九成新的袄子，领子还有雪白风毛忽闪忽闪的，不消一会儿就出了汗。可是一口气踢了将近百数，顽得正有兴味，哪儿舍得停。）
（不承想一个不注意气力重了，那羽毽腾空就往一旁飞去。可巧，掼坏了人家的糖人。忙放下裙子过去，生怕再惹她哭了，窥着她的面色问道。）打到手了不曾?疼不疼呀?你这糖人我一会儿赔你。

（都说这世上的事有乐极悲生一说，我从前只知其意，此刻倒是领教了个完全。那花毽砸在手臂上不是很疼，全因为冬日穿得厚实的缘故，而手里握的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事发突然，根本不及挽救，吧嗒一声就落了地。立马蹲下身去，欲捡起来，又觉得无从下手。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恰那踢毽子的姑娘也走来了询问，拧着眉，抿着嘴，低声说道）
：不疼，可是——
（低头瞅一眼地面上的糖人，原本白白的小小的圆滚滚的身子已经沾了灰，纵然捡起来不能吃了，更别说那一对粉粉的尖耳朵都被磕掉了一半，真叫人觉得可惜。后闻她赔我的这一句话，眉头稍舒。兀自揉了揉手臂，道）
：没事，是我看你们玩的入神，反应太慢，也不能全怪你。

（适才玩闹发了热，额头上都沁出汗珠，濡湿了的鬓发就湿答答的贴在鬓角上。弯腰拾起毽子，觑一眼她那只跌得四分五裂的糖人，心生羞愧。好在她并不曾气愤恼怒。不由得假以辞色，好言相劝道。）是在前头老伯那里买的吧，真好看，可惜了。一会儿我们一道去，我赔你个一样的。
（从来是嘴上不落下乘的人，对着她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妮子，又是自己有过错在先，难得收敛心性。闻言抛一抛手上的花键，妙目圆睁。）你会不会呀，要不要同我们一块踢？

（我打小就甚爱这些糖人，每回阿玛出门我都会央他替我带上几支，是多年前至今也没有改过的习惯。此时闻人再三劝慰言语，抬起眼睫，依依不舍的再瞅一眼碎了脏了的糖人，抿着嘴角把那一点遗憾叹息的音调从唇齿间咽了下去。想着这位姑娘也并非是刻意为之，亦有自己不留神的错处，便不觉得要如何了。）
（乖顺的点了点头，应了她稍后再买的提议，又听人后头一问，眼神随着人手上花毽上下起落的弧度一转，甜笑着从厚厚的衣袖往外伸伸了手，向她道）
：会的，只是不如你们玩得好，若不弃嫌，还是可一试的。

（她对那支糖人好像很上心，如是，心里也记挂起这件事儿。她那支糖人是什么呢，大抵是个猫儿兔儿，浅白浅白的色，我适才没敢多问，生怕惹她哭。不过不拘是什么，晚些时候定要还她个一模一样的。）
（笑吟吟将花键递她掌中，我想，她若不这样端庄，我就将毽子抛她怀里，再捎带手捏一捏她的辫子。可她看着跟个瓷娃娃似的，行止端方恭稳，我就不敢那样造次了。）那你来。
（我踢毽子的花样不多，虽不甚灵巧，好在习过弓马拳脚，下盘比一般女娃稳当些，是以踢百八十数不算难事。听她这样谦逊，心底是不信的，却了半步腾出地界。）你踢着，我给你数数。

（我的花毽还是姑姑教的，彼时额娘见了常要笑说姑姑不够端庄不像个长辈的样子，一味带着我们顽皮。姑姑听了也是一笑，并不曾真的生气过。）
（手中接了姑娘递来的毽子托在掌心，早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先抚了一把那扎羽毛，果然是又轻又软，再看底部的铜钱用麻绳捆的结实，难怪适才她们能玩的那般得心应手。随后瞧人退开些许，颔首一笑，一手提起裙片，一手抛起花毽，目光紧随，抬脚接引，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
（且说这人如此一活动起来，把前番不愉快的心情冲淡了好些，随着累积的数字越高，心里只觉得有点慌，害怕会失手。）

（她果然是自谦，毽子踢得是真好，扎扎实实的，花样子又多。其实她的衣介很碍事，她一面提着袄裙一面踢，竟一口气盘膝踢了小几十个，气息都不乱。我与适才一道玩耍的女娃们就守着她，拊掌给她数着数儿，竟比自家踢毽时还要雀跃。）
（她动作灵巧又敏捷，只能看得到足尖处那花毽插着的七八支雄鸡羽毛翩跹不息。一张俏脸含笑、愈发明艳照人。大抵是越踢越畏拿捏不好准头，动作逐渐慢了，毽底扎着的铜钱落在脚上隐约有声，我们几个跟着唱数的也随她慢了下来。）

（花毽在膝腿间翻飞腾跃，就像个活泼的精灵，一时高了一时又紧擦着裙摆划过，眼看要落地，心里提着一口气，小步追上一截，引着毽子又往外走出些，总算救了回来。只是前头数的数因紧张却忘了，好在还有旁边几位姐妹替我接下去。耳畔听着数字水涨船高，渐渐的便有些力不从心，末了整个人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个空隙没有衔接上，小精灵就结结实实的落到地面上。俯身捡起，气息喘喘的抚着胸口，笑盈盈的回首向她摆了摆手。）
：嗳呀，不成啦，实在没力气接了，方才满一百个没有？

（我们团团围着她一面一歇接着一歇的唱着数。金尊玉贵养在深闺的小妮子，年幼未经世事，不识人间愁苦，仿佛这才是顶要紧的事情。）
（一颗心系在上头，目光紧随着她脚面的花毽时高时低，生恐她足尖翻飞的羽毽落地。可那淘气的毽儿只寻得一个失手的空当罅隙，就轻而易举地落地。风拂过，上头的雄鸡羽毛随风摇曳曳的摆，仿佛在昭彰着它的胜利。一合掌，惋叹道。）嗳，太可惜了，方一百零九个，就差一点点了，险些能越过这个姐姐踢的数。（被我提及的那个女伴立在一旁，含着羞、腼腆笑着不吭声。）
（其实她的身量在我们中间算是娇小的，又生的好，艳艳的像是绽在枝头的一簇芙蓉花，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向着她。接过她手上的毽子还给女娃间为首的那个。笑着偏首望向她。）你歇匀了气儿，我们去买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