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鸪園时雨红】第十一章

作者：陳雪溶（陈沁）
邹时雨今日穿了深黑色的西服，似乎是刚从艺术馆谈论公事回来，里面露出的袖口有些翻旧了，浅蓝领带仍然很整洁，如他一贯的作风。 然而走进晾衣房，习惯性地抚平挂起的长褂，拭去汗后，却叹气了：“这么大个人，还料理不好自己。”
他面前摊晾的是枋鸪那件，责怪亦不止一次，每次好像对着空气嘱咐，尴尬的弧度还扬在嘴角，挺可笑。但性子里善良憨厚依旧迫使他去安顿，晾干后总要长吁一口，继续责怪兄弟的粗心——“邑儿呀，你什么时候才嫁过来呢？”
马房背的固本肥皂也所剩无几，当初是用一盒四元六角搬进家的，他觉得不应该怪自己，大多数皆为枋鸪所用，一件蹭好大一块皂片，任由热水泡二十分钟，才慢悠悠去晾。虽是如此，枋鸪竟不懂这样会导致衣服紧缩、干皱，非得叫劳累一天的自己再去“加工”。
“真浪费，市场上才减价到三元”，他嘟了嘟嘴，摇摇头，搬一张凳子坐下，“书呆子哎，终究不能太溺进书里，苦坏了身旁的人。” 水盆一边放置着搓衣板和棒槌，搓衣板长55公分，宽33公分，厚度2公分，无数次徘徊此地，自己记着一清二楚，难怪一伙妇女大姐不怀好意地侃——“娘儿们行业，娘儿们命”。
水从细长且扁的水管冲出来，他拿着去刷洗，尽管经由陶瓷、铸铁铺设的通道，亦没有什么锈渍。但襟口应该有什么粉末黏住，亏自己的眼力厉害，给瞧见了，即用指尖反复刮，奇怪，粉末瞬间化作虫体状，“啊！” 他不禁吃痛，又马上抑制住自己的呻吟，恐令他人担心，那虫体钻进皮肉中，拈也无法！
“是谁要对枋鸪下毒手？” 他忍痛地举起棒槌，一下一下地打在长褂，表情十分扭曲，只感觉解气，眸光愈发模糊，时而恢复清晰，受心理身体双重折腾，嘴唇苍白了许多，窄槽已经数不清几根槽条，脑海里开始整理两位女子的影像——陳天沁、李邑、李邑、陳天沁…… 爱谁呢？额头一阵眩晕，差点向前倾去。

“情蛊是真的灵验吗？” 李邑只穿了一件艳红底、鸳鸯花样肚兜，上面还绣着一颗欢喜的珠球，珠球里描了一个唇红齿白的胖娃娃。右手覆于左手上，恁都等不安稳。母亲同自己说了不少害羞的细节，但她想循序渐进，奢望着那样的事若有个心灵暗引才好，更希望枋鸪主动和自己表达“意愿”，于是，缓缓拉下红幔帘，望见廊道那头有一个人影晃荡着，撞门而入——
房内，烛灯没有点燃，她只辨出圆圆的脑袋，头发是细碎且不支楞，空气里隐约散发一点皂香味，及笔挺的西装裤抖动的声音。 “是你？”
“邑儿……” 他说话是温雅而克制的，此时吐字分外艰难：“你为什么要害他，害我？” 理智强撑一丝寄意识里。
她伸出的双臂停在半空中，腋下只觉得有些寒冷，没有披外裳，“没有，没有，你不是枋鸪！” 突然认为羞耻，忙扯起枕边的薄被遮在兜前，缩进床尾一角，将自己紧紧环住。
“你不明白，你不自爱！” 他颤颤地扶住一个凳子，“婚姻会使你们最终牵一块，他还在迷茫，他还在犯错，你怎能让自己先卑贱呢？”
“邹先生。” 她轻轻唤他，欲好心去搀，也知是时雨误吸了盅，帘子刚试图拨开一角，对面却先怔住了，捂着发热的头，朝自己奔过来，拼命揪住两张帘子。
“你傻不傻？邑儿，即使他不可能爱你，还有身边的人呢，令堂会疼爱你，邹大哥会珍惜你、安慰你，把你当作妹妹一样呵护。” 他神志恍惚地抓住了李邑的两根手指。
左边心脏“怦怦怦”地直响，脖子开始燥热，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妹妹”两个字，在脑海里嗡嗡的，嗝应得难受。

“哼，你们兄弟两个，都把我李邑当成了什么？可有可无、累赘的干妹妹么？”
时雨耳闻此言，罕见地冷笑了一声，鲁莽撕开幔帘，眼前女子瞪大了眼珠子，两只手护在半裸胸脯前，抗拒他下一步可能有的动作。
他似乎生气，亦没有以往的平和，竟是变成一个粗暴的人，径直把她推倒在榻上，握住了白皙的肩膀，深深将脑袋埋近她的脸庞，摩挲。
“如果可有可无，怎会对你的心事那么重视？” 她复杂地偏头过一旁，告诉自己不是真的，嗫嚅仍没有停止。试探性地触了触他的身体和额头，呵，微微有些发烫。
“邹大哥，我对不起你，好好睡罢，也正好陪陪我。” 时雨的西装扣子逐个解开，头、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平，接着，鞋子脱掉。
她终于想在他枕畔轻轻躺下，偎着水嫩却宽厚的皮肉，心下犹荡有一点春意，勉强满足，还不算太糟。
第二日早晨，枋鸪发现时雨没有做早饭，且李邑的房门紧闭，窗内不时飘荡一丝喘息的声音， “邹先生哪学的风流？” 他不解，哈哈气，正准备去集市买三屉笼包，远远地，居然瞧见一个伶人行头，兴致盎然地向马房背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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