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妖兽鲽貌, 见于轩辕坟,其状如蛟而背生双翅,赤瞳似血,鳞之色碧匿剧毒,然齿如钩甚利,婴泣,闻其声而食,声如鸦吼,听甚怖,意甚不祥,人见而欲杀之.
鲽貌之害,更甚于穷奇,施美色误君王,施酷刑害忠良,毁道观,拆佛寺,纵火屠城,恶行昭昭,罄竹难书.天降神君愤而诛之,至此,鲽貌之名人间不复见。
新朝崛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接连滴答了好几日,洗刷着妖兽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恶臭。
高耸入云的山脚下,那是一间专为过路的旅人搭建的茶庐,所用龙骨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不过是以简单的木材搭建,几张同样材质的桌椅,顶上还铺上了厚厚的稻草用以防雨。茶庐的炉灶上沸腾着滚烫的开水,在茶碗中放上一撮新采摘的嫩芽儿,再由茶小二熟练的倾入一注热水,这茶,不那么名贵却茶香四溢。
赶路的人撑着油纸扇行色匆匆,却总有愿意停下步履,在这间小小的茶铺歇歇脚,避一避雨,喝一碗热茶,听一听白发苍苍的说书老翁诉说着大快人心的前朝旧事。
如今阴雨绵绵,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是不可避免的污了鞋袜,茶庐一角,坐着的也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那样的一个恍如谪仙的公子,足下,一双皂靴却干净的一尘不染,一袭以暗金绒丝绣着流云的苍蓝绸衫,一盏银冠束着如瀑的墨色长发,静如苍松般侧耳聆听着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英气的眉宇间若有似无的含着些许的不予苟同。
那公子生的好看,就连蹙着眉峰,都能叫过路偷瞧一眼的姑娘家红了面颊,只是,木桌上那一柄虽未出鞘,却露寒芒的剑实在是叫人望而生畏。寒剑旁,放置着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小竹篓,要说,一盏竹篓,实在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若是仔细瞧瞧,翠色的竹篓竟幽幽泛着紫色的幽光,那公子坐在角落一个时辰有余,眼神却少有离开过那一盏竹篓,眸光柔若一汪清泉,仿若那竹篓是什么奇珍异宝,实在不能不叫人猜测,那竹篓怕是真的价值连城了。
他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过是一断了仙根、废了魂体再不能飞升九重天的云游散仙罢了,倒是那紫竹篓,当真是温养魂魄,也不枉他万里之遥一步九叩首向那慈航尊者求来的紫竹林至宝。
凌楚以指尖轻轻敲了敲竹篓,竹篓竟微微一颤,细细听来,仿若还能听着浅浅的酣睡声,也不只是这酣睡声愉悦了他还是怎的,微蹙的眉峰终于松散。在这竹篓中养蛇已有百年,倒真叫懒在其中的蛇丫头聚了魂魄、开了灵智、悟了人语,少少慰藉了这百年的孤寂。
“凌楚 !”那蛇丫头第一次开口唤他时,这将近两个甲子的沧海桑田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凌楚瞧了瞧竹篓内,盘着的那一尾青色的小蛇置身梦中,睡得香甜,实在讨喜的很。
“这位公子,您的茶凉了,要不,再给您换一杯?”茶小二尽责的很,瞧着凌楚一直盯着竹篓发呆,茶凉了都不自知,便提着一壶热水走了过来。
凌楚回神,这才说了声多谢。
茶小二每日迎来送往,热络的很,不由得找了话题,便闲聊了起来:“这位公子如今来这钱塘县,可是外出游历名山大川的?”
凌楚下颚轻点:“算是吧。”若是非要说他是来做什么?不如说是来走亲访友的更为贴切,这蛇丫头与那紫宣家的小白虽不是一窝蛋孵出来的,却也是情同姐妹,如今,吐了人言,总该叫小白知道的。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在早到几日,怕是不好。”茶小二一手添着热茶,一边还不忘絮叨:“前几日,钱塘县闹了专吃男子心肝的蛇妖,所幸,被一路过的仙君所收,这才平息。”
见眼前的公子并未开口,茶小二也未有丝毫的尴尬,继续喋喋不休:“哪位仙君当真的厉害,不出几下便制服了那蛇妖,瞧那收妖的凌厉劲儿,也不知是哪路的上仙。只是,这位仙君太过慈悲,只是收了,并未打死,这世上的妖啊,总该杀尽了才好。”
终于,凌楚开了口,舒展的眉峰再度微收,言语中饱含质问:“恶妖便罢了,未曾为祸人间的妖,他们可是犯了什么该诛的错事?为何,就一定该杀?又为何,非要斩尽杀绝不可?”
“这……”茶小二第一次听人说起这样的“谬论”,察言观色的久了自然瞧得出眼前这位公子的不愠,一时接不上话茬,也就转身离去了。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说书的白发老翁一收折扇,捋一捋花白的胡子看向凌楚:“妖就是妖,哪里还能等它做了错事?当然是要防患于未然啊,怎能留着机会,叫它们祸害世人。”
“先生说的极是,少年人当真是涉世未深,怎能替妖说话?”
“年轻人果真不懂事,见识浅薄。那可是妖啊……”
“可不是,想想前几日那吃人心肝的蛇妖,我可是亲眼所见的……”
“是吗?那蛇妖可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当然吓人了,妖嘛,大抵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之流……”
茶庐的茶客们总喜欢在茶余饭后闲聊些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奇闻趣事,用以彰显自己的博学与他人的愚昧无知。
如今这一幕,博学的是老翁与茶客,众人眼中的愚昧无知自然便是凌楚这位少年郎,凌楚莫名觉得有些自嘲,自己在这人间活了百年、千年,怕是与眼前众人的太祖们擦肩而过数回也未可知,竟然,活成了世人眼中的“愚昧无知”。
半晌之后,嘈杂的闲谈暂歇,那公子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桌上的寒剑与竹篓也一起消失,空余两枚铜板放置桌上,奇得是,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人瞧见那公子何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