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之后，他同我怄气许久，直到他被传至养心殿听宣，我便晓得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万岁爷，终于想起了他的十五阿哥今年该出宫立府，跻身朝堂。遂悄悄地吩咐小宫人整理过自己的行李，只待一切俱备，便先后出宫了。）
（而今日，若非兄长外出，又哪里有机会见到他？我并不懂如何宽慰别人，更不知如何向他说出一句软话，就仿佛我见到他，就仿佛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要事无巨细的考量着。而他的话，也并不意外——喜怒哀乐都在脸上，这样的人，长乐，如此也好。）
父亲欲来贺，然兄长外出未归，才命我随行。（一顿，又不知可是自己多思，竟又补充道）我知。

改1
【自乾西闹了一出，我怄着气，生愣好几天没理陈寄余。不日恩旨一下，允我开府建衙，才知这伴读岁月，终是到了尽头。一时无话，可满腹的火气，好像不自觉卸了泰半】
【饶是如此，面上仍不肯就此揭过，可新府落成时，我仍是请他一观。彼时风和日丽，碧空如洗，我与他并肩而立，背手望着匾额大字，盯久了，微微侧过头，别别扭扭打量他一眼，当即收回目光，故意挑刺儿般得来了句】你可别误会，我没想叫你来的
2
【我与他，鲜有如此说话，如今情状，有几分难过冒上鼻头。一句我知，更似是心窝剜过一刀，也不是滋味儿。诚然，他并不知我所想，是以我没吱声，随即是良久的阒然】
【须臾，到底是我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一声不吭先一步往里走。待迈出两步，眼风一瞥，陈寄余半步未挪，引得心头一软。说到底，就此生分也并非我所愿。不自禁捏了捏手，微微侧头，避过目光，探向他脚下，松了口】来都来了，进来喝一杯吧

（白云缱绻，朦朦胧胧的，忽而张弛，忽而聚拢，偶尔几对小燕子于半空中飞过，忽而低空啄虫，再然后，便又如赵飞燕作舞一般，又旋回空中去，飞至不知处。）
（父亲备了礼，此时小厮正捧在手上，秉持着不入正厅不开礼的因果，他倒是站的笔直。而为主客的我，却忽略了今日的客套，只揭过上一句不提反道了句别的来。）崇文门一道，此处地段颇佳，开门立府，也旺人丁。
（直到最后，他到底迎了我入内，便点头，等着小厮引路。）好。

【先后入了正厅，眼风一瞥，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坛。与他不同，我善饮，且今遭实该尽兴，故一早遣人更了茶具，换上清一色的酒盅】
【我自然知道，他不能喝。是以，逡巡的目光一顿，有过片刻的犹疑，可转瞬即逝，不值一提。矮身取了一盏酒，径直走到他面前，凉飕飕望过去，笑得委实勉强】今儿我立府，也算喜事，喝一杯吧

（馨香盈袖，他纵再鲁莽，生于皇家，他饮食起居，吃穿用度皆不会差。）
（可不幸的是，我于花厅之内，并未见到茶具，反而是一套精致的酒杯，大抵是是哪里寻来，又或许是宫里赏赐，然不胜酒力是真，他当知晓。遂道。）
十五，我……（喝不得三字将将出口，心底也知，这厮执拗起来是什么模样，便只得接了酒杯，将那辛辣迅速饮下，再然后，便直向他那处倒去。）

【酒杯举在他眼前，定定地四目相对，而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摸上扳指，已摩挲了好几回。我等着他的赏脸，但说实话，这一遭我却拿不准。更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强灌他这一杯，又有什么意义】
【大抵是心里憋了口气，不撒一回，总是堵得难受。但见他犹疑之余，仍是一口闷下，人一打晃当即要倒，心头这口气，又不知往哪儿撒了】
【冷淡地侧过头，只抬臂一挡，干巴巴扶住这人，张口唤道】三福
【余下的事，不必我插手，自有人送他休息，而我则料理了余后诸事，才缓缓折返屋内。陈寄余未醒，我亦一声没吭，只挑起平素从不沾手的书，心不在焉地翻看】

（自来醉酒无梦，只对卧榻之处颇有挑剔，譬如床榻附近的焚香，枕上的缎面，无一不是吹毛求疵的。而这一回，竟也能有须臾小憩。）
（而这张床，不知为何，又一次把自己用它的绵软把自己摇醒。我张开眼，并未急着作甚，而是在床上漫无目的，双目放空的，如孩提般吐着泡泡。）
（而这种漫无目的的事儿，在我翻身的那一刹那，便都消弭殆尽了。_我竟见着他在看书？这怕不是我认识的十五阿哥了。因而，我小心翼翼地自床上坐起，提靴，然后趔趔趄趄行至他身旁一栽。）十五哥哥——（似乎，酒后的自己在做什么，下一步会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日暖风清，和煦暖阳惯是会躲，自窗牗的缝里漏入里屋，映着书上的小楷。我握着这卷，不禁双眼放空，盯久了，思绪已远，方正的字在眼前打晃】
【犹自那日四所争执，恼怒之余，我甚至懒于盘问细枝末节，却无端拱起一身火。后来三福道我吃醋，听罢恼羞成怒更甚，一掀眼瞪了回去，暗骂一句，放什么狗屁】
【只是后来，这句屁话，时不时在脑仁里一冒，心底作祟的异样，一如此刻。正想着，身侧冷不防冒出个人，方知他醒了。醒便罢了，乍闻一句十五哥哥，惊得手一抖，卷宗啪得跌在地上，本能弹起身，站出一米开外】
【开口急慌慌地骂】陈寄余，你干什么你？

（瞳孔四下无神，盖因适才扑空，登时便摔至一处，索性，未曾伤到脸。掸去灰尘，又鼓了双腮，羽睫下垂，尽是那股做错了事被发现后的孩提模样。）
（他问，我便答，且将信将疑。）我嘛……
（眼珠儿一转，竟又委屈得很。扁着唇，对着他咕哝着。）不干什么……你欺负我……（最后，又仰起脸，正对着那早已经跳到一边儿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十五那儿。）我不跟你玩了！

【他不善饮，一喝原形毕露，忒能折腾，这我一贯知晓，而今次一遭，我忽地明白，他也很会倒打一耙】
【譬如现在，这不大的屋里，陈寄余眼帘一耷拉，委委屈屈的样子，好似受了闲气。再听这颠倒黑白的一句，满心憋着的苦，如黄河决堤，偏偏说不出，气得砸了个眼刀过去】
谁欺负谁啊
【天可怜见，他委屈，我更委屈大发了。遂也不吃这一套，只扔了一句过去，闷头一哼，便挑了个老远的座儿，背着身子，任其倒腾】

你欺负我，十五哥哥欺负人！（知他自小养尊处优，也知道自己醒酒时的为人处事过于苛责，可醉酒后的自己，总是试探着，想从他口中汲取到一丝一毫的松口之势。因而，面上看不出的，便在言语中，直击人心。）还没人这么对过我……
（可没有过不去的独木桥，我又一次，走到他身边去，拉他衣袖，也探头去看他的神情如何。）欸。
（不知为何，竟也不理我了，于是，我似是一路环着他来回跑。）十五哥哥？（不答话？那换一个。）十五爷？（仍未答，这不禁有些让人不知所以。）赏个脸回句话？（到最后，迟迟不得回复，让自己彻彻底底的，放弃了说软话这条路。）臭宪彰！
（又而后，一臂锁他喉。）还说你没欺负我！坏人！

【晾着他了，又无端生出几分不忍来。谁能想到，陈寄余何其板正的一个人，竟也有今日。微微侧头，瞥着他一举一动，这酒醉的胡言乱语，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真瘆得慌】
【又一没留神，被他环在周遭冒来冒去，变着法儿地卖乖，纵是火气再大，也愣被他逗没了。只是存心耗他，便犹作矜持，刻意咬着不松口。哪知这人不禁耗，才不过两句，便失了耐性，毛毛躁躁动起手来】
【知他这会儿糊涂着，也是逮着机会拾掇他，一把攥着他手腕，厉声一呵】陈寄余，你讨打是不是？松手！

我不放，不放！（比起醒着，醉后的自己更放纵，故而自不会顾忌甚么不妥之处，任他抓了自己手臂，便用另一手去拨。）
（久久抓不下，便又出言道。）你撒手，抓疼我了。（其实并没有，不过缓兵之计。）放开嘛……（料想僵持不下，对自己亦无好处，遂又道。）我放开也，你可不许打我。
（或许，这副醉酒后的心思，就是如此罢。）

【须知，陈寄余一向能端，一朝酒醉，撒起泼来比我更甚。这会儿也不气了，满腹心思地捉弄他，闻其呼痛，反生几分得意，冷冷地一哼】活该！
【耳边聒噪不已，烦了懒听他啰嗦，抬手照着这手腕用力一拍，打掉他手】把你猪蹄挪开！
【再一抬眼，又见他嘟嘟囔囔，浑身上下透着傻样儿。一时无话，没好气地连翻了俩白眼】等你酒醒，可千万别想起来你干的这些蠢事儿，不然，我看你脸往哪儿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