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雪夜，皆让我不耐，更是心惊胆战。）
（尚又是一个雪夜，身子素来强健的阿玛到底也病下，自额娘病逝，与他父女情谊渐疏。但婢女来禀报时恰在卸下髻上钗环，来不及重新簪上，已赶至院内。入内室，落地罩前，婢女婆子早已落下了锦帘，将内室分为两方天地。婢女为我掀了小半软帘，远远瞧见阿玛正熟睡，我不愿扰他。入夜以来府中慌乱，连内室竟然也唯独案上孤灯残钮，堪堪映在我与姨娘身前。斟酌再三，才开口问起。）
方才请来的大夫可说了什么？

【院中的老树担起积雪，默然在霜雪中折腰】
【今日江山又小雪，折腰的却不止一处】
【我曾看过很多人病时的样子，母亲的、姐姐的、公主的，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也会看见少游的】
【借着残灯的一豆光，刚服侍着人睡下，池照便姗姗而来，我以丹指抵唇，权作悄然的提醒】
没什么大碍，只是忧思过虑。
【捡着大夫话里好听的几句，低声重复与她】
休息几日就好了。

（发髻上沾的风雪，因着屋内的地龙烧得热，早已成了发梢间的水珠。来得匆忙，竟忘记解下大氅，不敢再靠近内室，恐将寒气再过给阿玛。隔窗牖犹闻雪压檀栾声，交错的乃是香炉毕剥声，燃的兴许是安息香吧。大夫素来犹如枝头间报喜不报忧的喜鹊，先前宫中派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尚说额娘是体寒，不过一岁春秋，已是油尽灯枯，无力挽回。我自然明白其中缘由，本该藏于心间，却还是忍不住捅破那层窗户纸。）
又是个雪夜，想必阿玛才会……因此忧思。
（只叹息一声，又低语。）
今夜雪大，怕能下到明早。

【离得池照近了，少游的身影便融进了光里，依然昏睡着】
【我虽不至于因此惶惶，却也极为认同地，要与池照一起，找个精神的寄托】
好，等明早雪停了，我们就去。雪后剪的新枝，气闻着也舒服，你阿玛一定喜欢。
【红梅的挺立傲然，很适合担起一个希望的隐喻】
【然而，在此刻，面对一个担心父亲的孩子，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因着那期冀的愿景过于遥远，她的眼眶渐红，或许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了】
【我没有孩子，做不成得心应手的姆妈，却希望偶尔地，她能成全我略显僭越的私心】
【柔荑掠过她发间的翠蝶，落乌蓬的髻上，轻轻地摩挲着、安抚着】
…小照别哭呀，不然待会儿，你阿玛醒了，要以为我趁他睡着欺负你了。

（我想起小时候阿玛与额娘也曾一道带我去郊外踏雪寻梅，只是岁月一长，我早已将这样的事情放在记忆的最深处。若非红梅为凭，竟也想不起这桩事来，只记得额娘病逝后父女的疏远与淡漠。如今内室皆是一片阒静，额娘喜静，不知今夜梦中，额娘是否会入他的梦。）
定要挑最多花苞那枝，才让这屋子里多些生气。
（我分明见过太多的别离，不论是额娘，或是旁人，皆让我伤怀。是别离许久的额娘的关怀，只是眼前的并非额娘，是姨娘。将姨娘对我的温情，自欺为额娘，分明是可耻的，可我却又格外贪恋此时的温存。 连忙擦去未落的眼泪，犟道。）
我分明没有哭，是您看错了。

【此刻灯烛荧然中，我感到心跳尤为明显，咚、咚、咚，嘈杂又凌乱不堪】
【我希冀她能投入我的怀抱，放肆地哭上一哭】
好好好，是姨娘看错了。
【落在她发髻间的手停了一瞬】
【当她决意拭去泪水，重新将坚强的那一面展示出来时，我还是把那只手放下了】
【我想，自己终归不是她的额娘】
以后也多来看看你阿玛，想来公主也不希望你们父女彼此疏远……不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透过糊着半明的窗纸，牖外大雪簌簌，而屋内铜炉毕剥。兴许明日折来红梅，因着内室的暖意融融，亦能一夕催发，一一绽于枝上。午夜梦醒时，是额娘的身影。泪水尚挂在眼眶，将远在病榻上的阿玛的身影也朦胧模糊起来。几年以来，懊悔、自责、伤感的何止我呢，更是阿玛吧。只摇摇头，丢下一句承诺。）
不会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我没有做一个真正母亲的资格，但老天在关上这道门的同时，也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让我得以超然象外地，做一个小女孩儿的庇佑者】
你阿玛很疼你的…父女间哪会有仇啊。
【用手帕小心翼翼替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又跟她絮絮着】
等会儿就回屋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容易睡不着。明早我们去折红梅，要是天气好，还可以去香山寺拜一拜。
【我一壁说着，她一壁应着，之后又是很漫长的沉默】
【这样也好，带着微妙的融洽与和谐，在这种畸形的相处中】
【我庆幸她不曾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