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基雅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她的手迎面扑来,冯·凯塞尔才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一阵短暂的刺痛,在疼入骨髓过后就是一阵愉悦,最后完全听天由命任人摆布了。
接着他完全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卡勒·冯·凯塞尔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才十七岁,生平经历大小战役数不胜数。他曾在许多陌生环境和不同的气候条件下作战,也曾与无数迥异的敌人打过仗:野兽人、北方蛮子、绿皮以及哥布林。每一个敌人都有着自身的优势和缺点,在这些敌人当中,他一直觉得来自北方的蛮族最具挑战性。像半兽人或者完全不是靠娘们的胯子张开后生出来的玩意们充其量不过是一群靠着本能战斗的动物。但是面对自己的同类,与那些甚至能超出自身谋略以外的战术交手——那才叫有意思。
他的右手紧握剑柄,胸甲上满是血渍,左臂上绑着一面筝盾作为防护。这块钢制的重物实际上等于他的副武器,杀伤力不亚于他手中经过精细打磨的利剑。不止一个蛮子被这面盾牌给拍翻在地,砸瘪脑袋撞断下巴的情况比比皆是。
黎明时分战斗就开始了,足足打了两个小时还没结束。双方的兵力相当,但是帝国步兵的战阵要更为复杂。在战斗前两个小时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一直坚守着阵地,不断抵御着蛮子们的小规模突袭。冯·凯塞尔本人也是前线中的一分子,他是盾墙的中坚支柱。
各种兵器的锋刃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无论是冯·凯塞尔麾下士卒精制的钢铁利剑,还是蛮子们最喜欢最趁手的劣刀大斧。早上的寂静被战斗的声响一扫而空。武器交错时的叮咣作响,参战者的呐喊声,激战时的呼号逐渐被无比凄惨的嚎叫所替代。远处的火炮发出隆隆的声响,炮兵的加入让帝国的将士们在战场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是炮弹的轨迹有时候会上演神奇的走位。在大规模战斗里,对着敌方倾泻火力可不是一门容易掌握的精确技术。于是帝国炮兵们多数时候跟北方蛮子们干的事情如出一辙,那就是把帝国的步兵们送上西天。
冯·凯塞尔和他忠诚的部下们凭借着坚忍的意志组成盾墙,扛住了蛮族不知道多少次凶猛顽强的进攻,他的头盔刚刚在交战中给撞掉了,于是他干脆大声喊着早已熟记于心的命令。身旁不断有人倒下,他却依旧傲然屹立,与那些狗胆包天的入侵者们战斗不止。他唱诵着西格玛的名号,硬是靠着手里的剑在敌军当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得承认,你是个勇士。”一个声音从他的右后方飘来。“一个超群的剑客。”冯·凯塞尔立马知道是谁在说话,他没有转头,不加思考的回了一句。
“这只不过是一段闪回罢了。我知道战斗的结局,想必你也清楚。这么做意义何在?”他很生气,与其说是生闷气,不如说是对这段记忆重现感觉很不满。他知道在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正躺在一场大战过后的战场上,那个真实的自己即将死去。
“重点是这个,我的小甜心。”她悄悄地从冯·凯塞尔身边走过,径直走向了敌军的队伍当中。蛮族人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帝国队长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愿继续打下去,之前他就隐隐约约的觉察到这不是一场真实的战斗。
女恶魔转过头对冯·凯塞尔是以微笑,笑容里明显能看到她口中恶魔才有的一口尖牙,这让他不由得退了几步。她伸出一只胳膊,动作极具演讲性。“你是在和我的族人作战,来自北地废土的蛮族。无论男女老少你们都会斩杀殆尽,所杀之人的音容相貌你们根本毫不留意。”
“他们是我的敌人,我不欢迎敌人。”
“是啊,蛮族人当然是你的敌人。不过这几个人呢?”瓦尔基雅从蛮族的阵列当中走出,在与冯·凯塞尔面对面的距离站定。她向下指了指,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在你醉心杀戮的时候,你干掉了任何挡在你面前的人,懂?”
冯·凯塞尔担心如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话,可能会看到什么不想面对的东西,他慢慢的低下头,脚下是自己的两个部下,都已经阵亡了。他摇了摇头。
“他们是被敌人所杀,”冯·凯塞尔回答的十分笃定。瓦尔基雅咬着下唇,又一次笑了,笑的宛如一只捕食成功的猛兽。她也缓缓的摇了摇头,把翅膀收拢裹住身子蹲了下来,抓起其中一个人已经毫无生气的手。
“这个人,在他站在你和你的猎物之间时,你把他杀了。你还对着他大喊大叫,让他别挡着你的道——你还记不记得了?”
曼纳海姆,闪开!不要挡着我的路。
冯·凯塞尔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说完以后接下来还会说什么,然而他不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不可饶恕的行为——尽管如此记忆中被掩埋的部分还是再度重现天日。
给我闪开!
曼纳海姆在战斗中陷入僵局,精神高度紧张的他正努力和面前的敌人交战,所以压根就没法挪开脚步。冯·凯塞尔压根没管那么多,像个动物一样仰头怒吼一声。既然同袍就挡在自己与目标的中间,那干脆用最简单的方法去解决吧。他的剑刃一把刺穿了曼纳海姆的身体,然后刺中了自己想要干掉的蛮子。拔出剑以后,剑上还滴着血,于是他挥剑继续捅过去。
“不可能。”冯·凯塞尔看到这一幕之后有些反胃。他强行集中精神,时刻提醒自己出于濒死前的幻觉中。虽然身体的感觉足够真实,但他现在是站着的。在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地方,他对自己暗暗说道,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自己正躺在地上,他就这么躺在那里几乎无法动弹,因为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一条腿。
他鼓起勇气对女恶魔说。“你扭曲了我的意识,让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我。”
“是你杀了他。”瓦尔基雅放下那个死人的胳膊,伸手将另一具尸体推到他的面前。军团士官失去神色的两个眼珠就这么看着冯·凯塞尔,冯·凯塞尔低下头望向两人的尸体。“这个人也是你杀的,你杀了他以后沉浸于屠戮的快感,宛如在夏日的清风下痛饮佳酿一般。”
冯·凯塞尔张口结舌,他想抵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瓦尔基雅的打脸靠的不是陈述,而是让冯·凯塞尔的回忆不断浮出水面。
队长,你在发什么疯?
关你什么事?滚一边去。
长官,你已经不清醒了。请往后退,冯·凯塞尔队长,不然我会将你就地处决。
就凭你?处决我?
“够了!”冯·凯塞尔扔掉手中的剑,用胳膊挡在面前。他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脾气以及内心当中嗜血的欲望,最终沦落到对着自己人大开杀戒的地步。他不断地肆意砍杀,一直杀到放飞自我的境界,杀的是谁对他来说不重要,他只是想沉浸于鲜血四溅于肌肤上那一丝温暖的快感,欣赏所杀之人眼中失去神色的一幕——亲手夺走别人的生命是对他来说意味着增添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