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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Sugar╭☆Free·转帖』金陵雨•北平梅 作者: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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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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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欧阳北辰苦笑着,“我真巴不得我能醉过去,可是我越是喝酒,越增添我的清醒;我以为喝醉了酒不会痛苦了,谁知恰恰相反——你呢?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和复卿……”
     “别说了!”欧阳雨近乎是哭吼着的制止了他。
     欧阳北辰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靠在天使的一根翅膀上,望着月亮,欧阳雨想走上前去安慰他,才迈出步子又住了脚,停在小天使的另一根翅膀旁边,背着月亮,她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欧阳北辰,却一句也没有办法说出口。
     “你……为什么要来北平?”
     “来看你。”
     “为什么还带着那张相片?”
     “不想忘记你。”
     两行清泪止不住的淌下来,宛如清泉,想要冲刷掉千般难言的情绪:“你以前从来不说这种好听的话的。”
     欧阳北辰转过脸来,苦笑中透着无尽的落寞:“他……待你好么……你不该哭的,我只是来看看你,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哭好不好?”他伸出一只手,准备帮她拭泪,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去,欧阳雨哭的更凶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勾起她这样多的泪水,为什么梅季要这样欺骗她,为什么欧阳北辰明明被她背弃,还要来关心她……
     他冰凉的指尖落在她面上,顺着她的泪水滑下,欧阳北辰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的雨庐,这样的夜,叫他怎样睡得着?本以为在院子里可以清静清静,这一趟北平,不知道来的该还是不该?明明知道来了要伤心,偏偏忍不住,父亲冷着眼问他:“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他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父亲已经老了,连吃饭都要前年入门的姨太太服侍,父亲一个眼色,那位姨太太就出去了,父亲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儿子,我知道你不死心——她都嫁人了你还不死心!”
     “我没有。父亲,你另派人去北平吧。”
     “没有?你以前在我面前说了梅家老四多少好话?偏偏这一回,难得他主动提出来,你倒不乐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养的儿子……”
     他知道父亲是恨铁不成钢,要他和梅季争一长短的时候,他不肯;要他和直隶结盟时,他又不肯,也难怪父亲生气。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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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生今世,她亏负欧阳北辰的,是怎样也还不清了。
     他轻轻的蹲下去,坐在草地上,轻轻的把她拉到怀里:“别哭了……咱们回南京好不好?你不喜欢,咱们去哪里都好,你喜欢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欧阳雨猛的从他怀里跳出来:“北辰,你别这样,我嫁人了,不值得你这样……”,她杂乱无章的说着话,一边往后退去。
     “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和你一起死在南京。”
     心被翻来覆去的绞着,恨错难返——大抵就是形容她现在这样的吧?当初以为是对她和欧阳北辰最好的了断方式,却让她和欧阳北辰现在都深陷其中,一错岂能再错?
     她仓皇而逃,不敢再看欧阳北辰在身后伸出的手——她怕她再一回头,又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她拼命的跑,在雨庐里做绝望的逃亡,不管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让她痛苦的记忆,有些是欧阳北辰的,有些是梅季的……她没有办法逃离这个雨庐,在游荡了一圈之后,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卧房,去面对那个刚才带给她无穷伤害,现在却正在熟睡的那个男人,她的丈夫。
     她走到椭圆雕花的穿衣镜前,透过夜色沉沉的暗光,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瘀痕——她并不是为这个而痛,让她痛的是印下这些瘀痕的人——他负了她,而窗外还有一个被她辜负了的人,为她而痛。
     坐在梳妆台的雕花镜前,她的头发已经比夏天时长了两寸多,可以披在肩膀上了,她侧过头看着梅季歪在枕头上的睡脸,此刻是那样的柔和安静,她还记得他有一天早上起晏了,索性打电话到军部去,说要病休一日,然后靠在床头,瞧着她梳头:“我真不懂你们,明明一头乌发是多么引人遐思的事情,非要剪成短短的——好像辫子剪掉了,封建残余也剪掉了似的……”
     他笑嘻嘻的趴到她肩膀上,让一缕一缕的发丝在他指尖摩挲而过,他热热的气息穿过发丝,挠得她脸上痒痒的:“如今你不上学了,也留一回长发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猛的摇摇头,试图驱散这些现在看来已成为讽刺的记忆,宽软的楠木大雕花床被梅季摆成大字的身躯占据了一大半,她是没有办法再呆在这个人身边的了,抱了一床被褥到沙发上,准备在这里度过残夜。寂静的夜里听到梅季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才想起来他直接倒在床上,连被褥也没有盖一床。
     冻死他,活该——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还是往床上瞟了几眼,他要是真生病了可就不好了,这几天正在开都督代表大会,欧阳雨想了想,最后找了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看在梅季在政治上的主张尚算积极的份上,她极不乐意的移到床边,将他压在身下的锦被稍稍扯出来一些搭在他的身上。
     他脸上仍带着满足的笑意,似乎有一个甜美的梦。



2025-08-28 13:2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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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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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思君欲绝
     这一夜她都没有睡着,死寂的夜里只听得到她和梅季两个人的呼吸声,辗转到天明,才敌不过困意,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将自己抱到床上了,拉好了被褥,怀抱的味道是熟悉的,她知道是梅季醒了,隐隐还有一点伏特加的味道,她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怕一睁眼,看到梅季如深泓秋水的目光,只怕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她极力的让自己表现的像睡着了一样,睡着了的人呼吸都是均匀的,不该像她现在这样急促,她这样想着,只好竭力的屏气凝神,可喷薄在自己脸上的热息一点不停,那热息好似也是小心翼翼的,也许是怕惊醒了她。
     她一颗心差点就要迸裂开来,盼着梅季每天早上起床后例行的这一阵怔忡快点过去——她同他结婚之后,没有什么事情做,慢慢地就起的晏了,他的作息却是雷打不动的,早上一定准时起床去军部巡查早课,醒了之后就喜欢逗她,有几次险些误了事,后来她就装睡,免得他闹个不休——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她是故意装睡来享受他这份格外的关爱,现在这些只是让她无法忍受的折磨。
     她忍的极是痛苦,她恨不得跳起来对他大吼大叫一番,要他滚出这间房,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可她还记得昨天夜里他发狂的样子,生怕再为自己引来这样无端的罪,除了极力的装到底,别无他法。过了许久热息散去,她才觉着自己脸上热的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红脸让他发现,突然胸前被什么东西一触,她差点要尖叫起来,努力的把跳到喉咙口的心又压回胸腔里去,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反应过大,梅季只怕要看出来她没有睡着了,索性就势皱着眉翻了个身,显出不耐烦的模样——闭着眼她也知道他在靠窗的那一边,于是翻了身背着他,借着这个转身缓和一下自己跳得发狂的心。
     梅季抽开了手,双腿交叉的盘跪在床上,低着头看了她好久,眉头凝成一个川字——他昨晚上都做了些什么?睡袍里露出她微耸的锁骨,上面还有他昨夜作恶的证据——他忍不住凑下去看上面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牙印,看到欧阳雨不耐烦的翻身,他倏的一惊——他竟不知她若是醒了,要怎样面对她,他急急的从床上跳下来,匆匆的奔出门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欧阳雨才缓缓睁开眼,轻软的锦被凉凉的,让她觉着有一丁点寒意,只有夜里梅季睡觉时压着的那一块是温的,她翻来覆去了好久,睡不着,她撑起来去翻梳妆台的抽屉,记得刚到雨庐的时候,她夜里也是睡不着——在这样一个和紫金山的雨庐近乎是一模一样的地方,她怎能睡得着?那时梅季请丁医师给她开了几次安眠的药,后来……后来梅季夜夜陪着她聊天入眠,那些辅助睡眠的药也就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她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只好打电话找丁医师,要他再送几付过来,丁医师不知道她要什么样的剂量,她自己亦不太懂,加上此时心烦意乱,懒得去想剂量的问题:“各种剂量的都送几付过来吧,免得以后要用又找不到了。”
     丁医师让人把药送了过来,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叫欧阳雨用剂量最小的即可,剂量大的恐怕对身体不好,打完了电话他隐隐觉得梅夫人今日态度有些蹊跷,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适,犹豫了半天决定还是向梅季汇报一下的好。
     梅季早上和欧阳北辰一起出的门去万国酒店,电话打到军部自然没有人接,军部的人不明就里,以为是梅夫人身体不适,所以需要电话通知梅季一声,这样消息七转八转传到梅季那里时,已经变成了夫人身体不适急需总长回府探望了,梅季看着传进会场来的纸条就慌了神:夫人身体似有不适,向丁医师索要大量安眠药。
     他双手一颤,竟捏不住一张小小的纸片。
     梅季心中的惊骇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知道昨夜自己作出不可饶恕的事情,酒醒之后又记不分明对欧阳雨的身体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隐约记得的是欧阳雨有拼命的抵抗过,他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无缚鸡之力的欧阳雨,怎会是他这样受过四年严苛军事训练的人的对手?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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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雨蜷缩在他们的双人床上,梳妆台上放着一包药,他大跨步的跑过去,看到梳妆台旁的小纸篓里扔着一堆西药的包装——天,她究竟吃了多少安眠药?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颤着手抱着欧阳雨试图把她摇醒:“雨,雨,你醒醒,你醒醒……”
     欧阳雨没有反应,他这下子急得要疯掉了,急躁的朝门外叫道:“绿槐——吴婶,快打电话,刚刚不是给丁医师挂了电话么,问问他怎么还没有过来!”绿槐和吴婶急匆匆的跑上楼,打电话的打电话,倒水的倒水,梅季的所有心理防线近乎崩溃——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却无可遏制的将怒气宣泄在下人身上:“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药也是能随便乱吃的吗!”
     “她什么时候开始吃的药,你们有没有一个人知道!”
     “丁医师呢?丁医师怎么还没有过来!快打电话去催!”
     “王八蛋!做医生的怎么能这样随便给人开药——不知道会吃死人吗!”
     雨庐的几个下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绿槐是平时专门照料二人起居的,在梅季的雷霆震怒下,彻底的懵了,一点也不知道少爷的怒气从何而来,她一点也不明白——夫人睡不好觉,所以让丁医师送了一些药来,为什么会惊起这样的变故?
     在这样的鸡飞狗跳和雷霆暴雨下,别说欧阳雨只吃了一颗安眠药——就是吃了十颗八颗也该被吵醒了,她被梅季搂在怀里,只听得耳边一阵一阵惊雷般的怒吼,她才刚刚从睡梦中醒过一点,还没睁开眼,朦胧中听到一阵鸡飞蛋打的,猛的蜷缩了一下,正此时丁医师匆匆忙忙的赶来了,梅季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放下欧阳雨,急步冲到丁医师面前,颠三倒四的同他描述着他自己也并不清楚的情况,丁医师也吓得不轻,生怕因为自己给梅夫人开了药,引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一手忙不迭的开着药箱,一手就去切脉。
     梅季凝神静气的,生恐打扰了丁医师,欧阳雨被梅季放到床上又是一惊,惺忪的睁开眼来,梅季看到她醒过来,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下去,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生怕力度大了又惊到了她,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小雨,你……你还好吧?”
     欧阳雨双目含疑,尚不知他到底在问什么,丁医师在一旁也小心问道:“夫人……服用了多少安眠药?这药一次……可不能多吃,多吃了对身体是有损伤的。”
     欧阳雨仍是不解,她好容易才睡着,谁知被一群人嘈嘈杂杂的惊醒了,脸上倦色未除,身上还有七分睡意,梅季见她一直不开口说话,想当然的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他琢磨着欧阳雨既已醒了,身体有无大碍大可待会儿再检查,连忙朝丁医师使了个眼色,挤在他们卧房里的人马上拾趣的退出去,绿槐顺手替他们关好房门。
     梅季望着纸篓里扔掉的那些安眠药的包装,低声急急的劝道:“昨天晚上——”,他叹了一口气,仍有些惊惧不安的捏着她的胳膊,触着有些冰凉,忙又拉上锦被替她盖好:“我知道我有千般错处,万般不该,你也……你也别这样想不开,我……”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他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心底虽有千般思绪在翻涌,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小雨,别离开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同她说话——说什么呢?
     如果道歉可以挽回他对她造成的伤害,他绝不吝惜一千次一万次的对不起,回家的路上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只要欧阳雨没事,要他做什么样的牺牲,他都可以接受——谁知刚刚醒过来,看到她空洞无光的眼神,他的心顿时沉到了比英吉利海峡还要低深的地方。
     也许最初的错是由他造成的,如果他不提出联姻,她就不需要和胡畔分开,她陪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每天都沉浸在痛苦和犹疑之中?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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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开口道了歉,接下来要怎样?承认她和胡畔之间的感情……然后……这绝不可能!
     这样的声音在他心中低吼着,他承认他是私心的,只要她在他身边,他总能慢慢俘获她的心——在昨天之前,她在雨庐的生活已日趋正常,早上她在餐桌上和他谈谈天说说笑,晚上临睡前一起翻看几本外文小说,听听唱片公司送来的唱碟,这原本是多么惬意的生活,竟被他昨天晚上酒醉之后的冲动给毁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认得她,也恨自己明明知道欧阳雨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听到白芷的描述时仍遏制不住心中的醋意——他们还有漫长的一辈子要一起过呢,何必为欧阳雨先识得胡畔的三四年耿耿于怀呢?他自忖身材长相气度风采都是远远胜过胡畔的——他不过早认得她几年而已,也真是……太心急了吧?
     他说不出别的话,一声接一声的只是同一句:“雨,别离开我……”
     他抚着她的后颈,她软腻的肌肤和她披着的丝缎睡袍一样光滑,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早就让他难以自拔——他恼恨的想掐死自己,昨夜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知道欧阳雨是怎样倔强坚强的人,竟至于差点被他逼死,幸而没有真的出事,否则他真是要愧悔终身了。
     欧阳雨被他这样埋在怀里,背上的温热逐渐蔓延开来,温暖她的五脏六腑,他在做什么?他……看刚才连丁医师都惊动了,似乎……他怀疑她想要自杀?
     她生出一丝苦笑,马上她又遏制住这样的想法——他的指尖触到昨夜的残痕,还残留着点滴痛意,她微微一蹙眉——差一点又要被他深泓秋水一般的眼眸给俘获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眸——怎样才能分辨这深瞳里的真情假意?
     “少爷,电话——”,绿槐在门外敲了敲门,梅季正犹豫着不知要怎样同她剖白自己的愧疚,听到外面叫接电话,轻叹了一口气,在她耳边软声道:“我绝不会再做这样令你难堪的事了,你……别做傻事,我去接个电话。”
     他站起身来出去了,招了招手要绿槐进去陪着欧阳雨,自己去书房接电话,欧阳雨看着他远去的步子,若有所思,睫毛在眼下垂下淡淡的阴影,“绿槐,关上门”,她这样吩咐着,望着桌上的电话机,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将话筒提了起来,轻轻一拨,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复卿,刚才你急匆匆的走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所以打电话到府上试一试——出了什么事吗?”
     这温和平静的声音让欧阳雨的心陡的提了起来,她捂着话筒,生怕自己的吸气声传了过去。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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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畔哈哈大笑:“原来梅总长在你口里也是政客——他知道一定伤心死了……”,他在路上欢快的跳着步子走,不料他对梅季的赞誉已引起了欧阳雨的不满:“你和他很熟吗?这样帮他说好话?”
     胡畔真说的欢,忽地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顿时神情尴尬:“不——不熟,我,我只是——”,他刚才讲的雀跃,一时被问到,竟然结巴了起来。
     往日他提到梅季时的闪烁,欧阳雨从未放在心上,然而……今日她对梅季格外的疑心,她无心的疑问引起胡畔这样大的反应,她立刻停住了脚步,一双秀目圆睁着,狠狠的瞪视着胡畔,胡畔神色尴尬,低着头不敢看她。
     “胡畔,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胡畔低着头,苦恼了好久,才挤出来几句话:“其实……也就见过一面,你的身份被公开之后,社会舆论对你很不利,我当然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学校的同学也对你有不理解的地方,梅总长不愿意你受委屈,托我向同学们解释清楚——他身份特殊,不便出面,谁知道事情后来闹大了……”
     胡畔的一席话,如在未结痂的伤疤上,再狠狠的刺上一刀,新伤旧痛,一时迸发。所有她愿意承认的,不愿意承认的,都袒露在她面前,华美的外衣之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利用你来公开我离家出走的内幕消息……”
     欧阳雨茫然自语,梅季还瞒着她做过什么?他还真是要把她利用的干干净净——一分一毫的好处也不肯丢了去——欧阳北辰说的话没错,梅复卿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
     胡畔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失言所导致的过错,急忙替梅季开解:“你不要想的这样复杂,梅总长彼时的行为虽有失当之处,但是也是为了当时的形势着想——那时舆论矛头都对准了你们夫妻俩……他只是不想你被学校里的朋友们误解而伤心罢了……”
     愤怒的种苗从濒死的心田破土而出,欧阳雨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仍难抑制气愤之情:“到了现在你还替他说好话?你知不知这人——他是奸诈习惯了的,又惯于做戏——他原本就同一群戏子交好的,学不了十分也有七八分真切了——他……”,她一时找不到最准确最尖刻的字眼来抨击他,又急急的补充了一句:“夫妻——夫妻——这也不过是他用来给他的政治前途铺路的垫脚石罢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样的事情他可是最拿手的了……”
     胡畔焦急的搓着手,忙不迭的劝她:“欧阳,你冷静一下好不好,梅总长不是这样的人,他——我想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那天他同我说话的神情,绝难作伪,我想……他对你的感情,一定是真挚万分的,你切不要在气头上,连这个也怀疑起来……”
     欧阳雨恼羞成怒:“我倒从未发现你是这样的好好先生,他对我的感情真挚与否,你又怎么知道?”
     胡畔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一时哑口无言,自己在心底嘀咕了一句“我不过将心比心罢了”。
     欧阳雨没听清这一句,只皱着眉盯了他许久,胡畔哭丧着脸道:“欧阳,算我求你了不成么——你冷静冷静,别因为这件事和梅总长伤了和气……”
     “好”,欧阳雨念头一转,干脆的答应了他,胡畔张着口不敢相信,她继续道:“这件事我要好好的想一想——你也别掺和了,更不许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胡畔忙不迭的点头,欧阳雨这才撤回怀疑的眼神,定定的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初冬而已,已是一树枯枝,连一片装点门面的枯叶都不剩——
     到了这步田地,多一桩少一桩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真相如海潮一浪接过一浪,让她苟延残喘的时间都不留——她原本对于未来的生活,生出来的仅有的几丝希望、勇气,被扼杀殆尽,她木然的走在初冬的林荫道上,看着枯叶在地上被践踏,直至消无……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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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劳燕陌路
     “北辰,是我”,猛然再听到欧阳北辰的声音,她哽咽不成语,“北辰……”
     “雨,你怎么了?”
     “雨,雨,你说一句好不好!雨,你别哭……出什么事了?”欧阳北辰一贯平静的面具,大概只有在碰到欧阳雨的时候,才会出现罕见的隙缝。
     欧阳雨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捂着嘴,她早该听欧阳北辰的劝的,只怪她太不自量力,恨错难返,是的,恨错难返——可是,欧阳北辰不该被牵连过来,梅季敲着多么如意的算盘,既然夫妻之间可以这样,那么他口中所谓亲如兄弟的欧阳北辰,又会有怎样的待遇?
     “北辰,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陡然间对梅季不放心起来——接踵而来的真相,让她不知道梅季的手伸得有多远,梅季的计划有多缜密,梅季的耳目多到何种地步,“我想我还是和你见了面再说吧,老地方陆羽茶庄——你知道的?”
     “那……见面再说吧”,欧阳北辰挂上电话,猜度着欧阳雨找他的理由……那一夜欧阳雨的话音犹在耳边,“没有人逼我和你在一起,也没有人逼我背弃你——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错也好,对也好,都是我自己选的!”
     为着这一句话,他也无力奢求更多了,只是他怎样也想不通,梅季为何要这样对她,他亲眼目睹了梅季眼中的神采,他挽着欧阳雨的时候,整个人都放着光一般,又怎么忍心……他全然不敢想象,每想一回便多一回眩晕,而如今梅季做的事情不由得更让他寒心了。
     合作,是的,合作,兴办实业,开放教育,修建铁路,梅季的手能伸多长,他便伸了多长,山西的煤矿,山东的铁路,甚至于——鄂省的水利,哪里他都要插上一手,以往他能蜗居江南,因为那个人是梅季,现在……现在他还能毫无芥蒂吗?
     不知道……欧阳雨来找他,所为何事,他心底升起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她——还有重回南京的一天么?梅季这样待她,她真的就……他不敢再想下去,唯有等欧阳雨来给他答案。
     挂上了电话,欧阳雨这才稍稍定下心来,马上她又开始踌躇,见了欧阳北辰,她要如何开口呢,她知道他是顶顶聪明的人,只怕她一开口,反而让欧阳北辰生出别的疑心……换衣裳的时候,不经意碰到胳臂上的瘀痕,她不由得又丝的吸了一口气,前儿晚上梅季端着药膏瓶子进来的,他一伸手,她便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开了去——她只是怕看到他,那天夜里黑漆漆的,和母亲投缳的那个夜里一模一样,她记不清母亲是怎样死的了,单记得那天夜里黑的厉害,黑沉沉的仿佛要吞没一切,而梅季看她的眼神,仿若那天晚上的黑夜一般,看不出一丝亮光。
     挑了老半天,终于找了一件高领的湖蓝夹绸短袄,从梳妆奁了拣出一根水钻别针将鬓发压好,恰好掩住耳后的一点红痕,梳妆奁里正好散着那天解下来的那根北极星钻坠的链子,一咬牙,捡了一个天鹅绒的盒子装起来,一路上她都惴惴不安——若梅季真对欧阳北辰起了什么别样的心思,她又能怎样呢?但愿……他还能有一丝良心,她这样想着。
     出门十分顺遂,除了身后的尾巴,她和梅季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不敢拦她,对她的监视却较之往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到陆羽茶庄时,招呼她的依然是茶庄的老板李贤达,见她来了,径直引她去老早前欧阳北辰惯去的包厢,她这才放下心来,知道欧阳北辰是早到了,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默默的品着一盏明前龙井,一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所有预备好的说辞,顿时卡在喉咙管里。
     “我前两日去看你,听说……你身上不好懒着不想起来,现在可好了?”倒是欧阳北辰先开了口,欧阳雨被他一句话问的方寸全乱,千言万语也无法言说了,欧阳北辰看她这副模样,眼神略微闪动:“难道是……复卿不让你见我?”
     “怎么会呢”,欧阳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笑着否认:“我听复卿说,你们总算能坐到一起,做一些……你们许多年前就盼望着能大展拳脚的事情”,欧阳北辰毫不留情的截断她的掩饰:“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欧阳雨定定的看着他,抿着嘴老半天才说了一句:“北辰,我记得,我们以前也常常闹别扭的。”
     欧阳北辰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的叹道:雨,你是已经太不了解我了呢,还是……已经太了解梅季了?你一说谎,眼睛就往地上瞟,你……在担心什么?
     “雨,跟我回南京。”
     这一句话让欧阳雨讶然的抬起头——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南京……
     “我忍了太多年,已不想再忍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复卿在你心中,只能排到第二,我——,我如今能位列三甲,已是感激涕零了,我不想同你兜圈子,你知道的,复卿分得清轻重,我分不清!”
     欧阳雨霎时愣住,他这是——他这是在威胁她吗?他竟然这样孩子气的同她说,要拿断掉和梅季的合作来威胁她吗?然而她看到他垂下的眼睑,倏的失笑出声,到底是她太幼稚了,她怎么竟没想到,欧阳北辰是和梅季四年同窗的,他既然早能判断出先前她离家出走的事情是梅季动的手脚——他远在千里之外,亦能将这事情拿捏得分毫不差,又怎会需要她来担心这些事情?
     他既然分得清这些事情,前几日还要答应梅季做这私下的联盟,必是有所决断亦有所准备的,倒是她虚担了这许多心。
     她不由记起梅季在天津同她说起的那些事,梅季彼时对欧阳北辰赞誉有加,总该不是骗她的,他也毋须拿这些事情来哄她,她——倒真是白操了这些心,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她心底这才踏实起来,这样一来——她也该做个决断了。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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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的打开带来的银丝手提包,掏出那个天鹅蓝绒的盒子,托出那闪着夺人心魄光芒的北极星钻坠链子,放到欧阳北辰面前:“北辰,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往年你待我的好,我再不配戴着这条链子了,以前的事,总归……是过去了,你也三十了,三十而立,不是么?”
     欧阳北辰几乎是咬着牙听她说完这句话的,欧阳雨看着他这样子,仍是忍着心上密密麻麻的扎痛加了一句:“这些事情,复卿并不晓得,你不会告诉复卿的,对不对?”
     她不敢再去看欧阳北辰的神情,她明明知道,是的,欧阳北辰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梅季说这样的事情的,她却偏偏还要将这句话说出来,明明知道他听了要怨她,怨她不明白他的心,怨她这样的时候还要维护梅季,怨她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她晓得他舍不得,却偏偏要逼他去舍得——世上的事,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可是覆水难再收,一如时光不可倒流,到头来,她不过是赌他的一颗心罢了——她拿不定梅季的心,反而要煎迫这一直以来最关切她的心……
     欧阳北辰捏着那天鹅绒的盒子,闭着眼不说一句话,他不用睁眼,也知道如今望着他的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他只是不愿睁开眼,许多事情是不用睁眼去看的——
     例如他明明晓得梅季不过是要借修饬水利的计划行吞并鄂省之实,却要佯做不知;
     例如他明明又晓得她不过是拿这些违心的幸福想让他安心回南京,还要装作相信。
     如果……如果时光真能倒流……他脑中兴起一刻这样的心思,又颓然下去,纵使时光倒流,他还是……不敢拿她的性命来赌吧,从头到尾,都是他输了,从他在她母亲忌日的那一天看到她时,他就输了。
     他在回廊里看到她,怯生生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开开心心的和女伴们一起荡秋千的,她却躲在这个大家庭的一隅,怯怯的看着所有的人,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警戒。
     她本来可以像所有的千金小姐一样,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毁掉这一切的人是他,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他偷偷的带她出门看杂耍,她却常常为被杂耍人系着的猴儿落泪;他们在夜间一起捉萤火虫,她拿着纱笼袋装他捉来的萤火虫,挂在碧纱橱里;他教她念李义山的诗,她每每念到“相见时难别亦难”,总要惆怅许久,再念到“一寸相思一寸灰”,更是要发痴……他有愧与她,又因为那愧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对她的眷恋,直到他给她造了雨庐,父亲才惊觉宠坏了他,所有的甜蜜到此嘎然而止。
     那时她真如一朵幽静的贞莲,在夜里月色下,悄悄的为他绽放,临别前的最后一夜,松林清风伴着他们的山盟海誓,北极星的钻坠从今后将替他守护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丝丝恨意在他周身的血液里蔓延开来,伴着刻骨铭心的痛,昔日的兄弟,为何这样对待他视若珍宝的人?若是不曾在意,何必吹动一池春水?他又何尝不知道,梅季一边同他提出了种种实业合作、兴办学校的计划,一边也在暗中对苏皖势力所控的省份实行合围之势,以往他可以视若罔然,反正梅季想要实施之政令,和他大抵相仿,他又何必计较政令所出呢?
     可是,复卿,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他还记得他们结婚的那一日,她戴着雪白的礼帽,穿着长长的洁白的婚纱,浑如天使一般,牵着梅季的手,走过铺着长青藤的长廊,他看着他们宣誓,那简直是他这一生来最难受的一天,他后悔欧阳雨和他私奔时他的犹豫;他后悔后来在北平和她的争吵,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劝服自己,盼望梅季对她能有一丝半点的真心——可是,这所有的后悔,都不及他现在心中的悔恨。



2025-08-28 13: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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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他恨她,也强于她今日明明被梅季伤害,却强颜欢笑来瞒他。
     从陆羽茶庄出来,逢上了北平城今冬第一场雪,欧阳雨伏在车座上,再难抑制自己的悲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过去的一切,南京,欧阳北辰,紫金山的雨庐,渐渐的远去了,她脑海里不知怎地,想起在金陵女中时,音乐课上学的小调——
     无言上西楼,残月正如钩;劳燕已分飞,何日重聚首……
     劳燕已分飞,何日重聚首——他们纵在北平聚首,也是一水隔天涯,好去莫回头了……
     “夫人,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家了”,老张在前面轻轻的说了一句,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哭了这一路,她知道老张的意思,是啊,快到家了,她不能用这幅样子回去见梅季的,她从银丝手提包里拿出手绢,又瞟到手绢上绣着的徽州墨——徽州墨,她又记起欧阳北辰先前跟她说的……雨庐里那盆徽州墨,我带过来了,下午我已让人送到复卿那里了……
     那是欧阳北辰从她出生的地方,花了高价买来的,他带到北平来送给梅季,他做了什么打算可想而知——她竟然还拿这些事情来迫他,她宁愿他狠狠的骂她一顿,骂她负心,骂她背诺,也好过像今天这般,他不爱说话,也不像梅季那样每时每刻总能想着法的逗笑她——他有的,不过是一颗真心罢了,她却狠狠的捏碎了这颗心。
     老张停了车,她拉了拉衣领,雨庐的鹅卵石小道上,已铺了一层洁白皑皑的雪粒了,望着远远的墙面,亦是雪白一片,雕着天使的廊柱,挥舞着翅膀的丘比特雕像,远远的看着,雪花在她眼前片片飘下,她痴痴地看着,只觉着这一切,恍然如梦。
     雪一片一片的飘下来,渐渐的把绿草也盖住了,再下半天,只怕……
     “我见到白雪融尽,原本被纯白所掩埋的种种黑暗,顿时又淋漓尽致的显现出来——我心情甚是抑郁,觉着只有来一场急风骤雨,才能冲刷掉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和梅季的婚姻,何尝不是如是呢?
     亦曾有临窗画眉的迤逦,亦曾有剪烛共读的温存,等到这白雪融尽的时候,原本被掩埋住的种种真相,难免淋漓尽致的显现出来……
     只是……似乎还不到急风骤雨的时候呢……她不自觉的又拉了拉衣领,大风也好,大雪也好,她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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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她脸色灰败,绝望而受伤的望着他,这样的眼神让他也生出丝丝快意,明明知道她并不是不安于室的女人,明明知道她倔强难驯,明明知道她做总长夫人已经做得足够称职,他仍然忍不住要这样刺伤他,看她为他受伤,才能证明——他在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位置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凄婉幽绝的眼神,水落不上天,今天讲和的愿望是定然落空了的,索性转身大踏步的走回书房,一脚踹上门,回身一拳砸在书橱上——可惜他书房里书橱的玻璃都是德国进口的,坚固耐砸不易碎,白白砸红了他的指节,他却似毫无知觉,失魂落魄的倒在黑香柏木靠椅上,心中悔恨交加——今天绿槐取了西装回来,这原本是多么好的契机,偏偏让他给弄砸了!
     推开紫檀书案旁的陶瓦格窗,初冬夜里的风直直的灌进来,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欧阳雨今日的表现太可疑了些,他自忖认识她之后可谓洁身自爱了——每天除了军部就是雨庐,她是知道的,陈年的旧账,她以前并不曾较过真,除了偶尔打趣他和颜如玉之外……他自问和颜如玉之间清清白白,不怕她疑心,她也不过是和他讲顽笑话而已,何曾像今日这样尖酸刻薄?
     事情怎会发展成现在这般局面?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他心底固然深恨胡畔,可想着欧阳雨认识胡畔在先,而他和她还有余下的一辈子要过,不信他没有办法俘虏她的芳心——那日若不是他被白芷一通电话给激起火气来,也不该那样对她——他脑中灵光一闪……白芷?
     白芷和颜如玉那日在制衣店看见欧阳雨和胡畔,想必欧阳雨也看到了她们,这两位的电影海报随处可见,欧阳雨不会不认识,再加上家里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姐,上一回在欧阳雨面前提及颜如玉,保不定二姐和三姐也和她说过白芷——颜如玉是个有分寸的人,遇到欧阳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倒是白芷——实在让他不放心。
     若不是白芷那天添油加醋的描述,怎会到今天这般田地?
     事后他挂电话给颜如玉求证,颜如玉只说看到欧阳雨和一位男士在制衣店——欧阳雨若是要出去和人幽会,怎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让老张开车一路护送?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当时在气头上,脑子全然糊涂了,由此可见不止女人陷入了爱情会发昏,男人也会。
     白芷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他并不是不知道——过去他没有正式的女友或未婚妻,带着这样一位以纯白玫瑰形象示人的电影明星做女伴,也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儿,前几年冒尖的戏子名伶,成就最高的莫过于嫁入豪门做一位姨太太,白芷大约也是做过这样的梦的,以往他并不介意她有这样的想法,可……如今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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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的思维,凡人永远难以揣测。
     她唯一能获知的是,她的心,早已凝固成铅。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梅季静静的等绿槐为他们布好牛奶、法式烤多士和餐巾——等绿槐布置好了,他使了个眼色叫下人们下去,语气极为平静的向欧阳雨道歉:“昨天晚上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向你道歉。”
     欧阳雨颇为诧异的盯着他——她还以为他们今天要保持更进一步的冷战呢,他居然这样快就调整好情绪,放低姿态和她道歉了?
     可见……他多么迫切的需要和欧阳北辰之间的合作,迫切到了即便自己的妻子是个残花败柳,他也可以很有耐心的包容,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用一种极为优雅的姿势,将烤多士上的黄油慢慢的抹到雪白的餐巾上,斜着眼瞟了他,然后慢慢地喝完一杯牛奶,站起身来用少见的讥讽调子说道:“我饱了,上楼去了。”
     梅季看她一大早上从楼上下来,只穿着一件宝蓝软缎通袖旗袍,袖口和领口滚着一指宽的织银边,这旗袍固然显出她身段的优美,却不合现在的节气,女人为了爱美而愿意做出的牺牲,当真可怕,况且……她身上的瘀痕隐隐的尚未消完,看在他眼里更是格外的难受,他一伸手拉住她半截胳膊,果然冷得紧:“这早餐不合你口味吗?我让人重新做了送来,你……加件衣裳吧,天冷,多穿一点多吃一点,免得冻着了。”
     欧阳雨也不挣扎,垂着眼盯着方才她起身时被她顺手弹到地上的餐巾,上面被她涂了几块油迹:“你不怕脏了自己的手么?”
     梅季脸色一白,知道这一回她是绝不会轻易绕过他了,上个礼拜的事情还没算完呢,他又添上一条不良记录,无论如何也得耐住性子——她若是不在乎他,也不会对昨晚的话那样斤斤计较了——
     他记得颜如玉曾经就此事有过一番精彩的论述,那还是老早以前的事了,郁致远向梅季抱怨他三姐叔卉孩子都生了,拈酸吃醋的毛病却一点没改,颜如玉当时这样笑话郁致远:“我说郁少爷,您可千万别以为只有你家的太太这样尖酸,别家的太太都雍容华贵——其实那端庄的作态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为了让夫君脸上有光彩才将架子端的高高的;她若是只对你一人拿乔使性,你正该烧香拜佛,感激菩萨赐了你一段良缘,这样的太太才真是一心一意对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现在他总算明白的透彻了,如同颜如玉百般的心眼都花在方秉仁身上,想尽了办法阻止方秉仁回上海一样,欧阳雨的优雅恬静端庄作派都是在外面给人看的,在家里她常常在言语上挤兑他——以前是善意的,现在是受伤之后的反击。
     他看着她冷淡中隐藏不住的赌气,竟开怀的笑了起来——他觉着自己在一瞬之间,明白了爱情这最大的一门学问——
     “人家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夫妻也不止百日了,折算起来可是几十年的情,你还分不清楚我什么时候是气话什么时候是真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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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冬意凌凌
     欧阳雨脸色陡变,手倏的往回一抽,梅季的手紧攥着她半截雪白的胳膊,他知道快刀斩乱麻是解决事情最简单明了的方式,欧阳雨心中对他的怀疑多存在一分钟,都是对他们的婚姻极大的伤害:“我承认昨天说的话是不应当的,我向你道歉也是应该的,可我并不是因为怀疑你而出口伤人,实在是——雨,公平一点,你不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冤枉我吗?”
     欧阳雨挑了眉并不理他,看他怎样舌灿莲花:“我在认识你之前,确有一些女伴——你以前也同我说过,我们只谈未来,在这一方面我可以坦荡荡问心无愧的同你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以前疑心我和如玉,我向你保证我和她之间是纯粹的友谊,我未曾向你一一讲明我有过哪些女伴,一则并不是正式的女友,我并不觉得有重要到向你专门提及的地步;二则我也不愿意你知道了确切的人,心中会有芥蒂。你看,我和如玉不过是交情深一点,你就经常疑神疑鬼的,我要是向你说过我曾经和哪些女人有过亲密的关系,真不知道你会揣度成什么样子呢?”
     “没有和以前这些人明白确切的说明白,这是我的疏忽,我以为我和你结了婚,大家自然明了是怎样一回事,我对你的心意天日可鉴,绝不曾有半句虚言,如果你是因此而误会我责怪我,我愿意就我处事不慎道歉,并马上安排程骏飞去处理这些善后事宜,以免除不必要的误会。”
     “我同你讲这些,是因为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做到真正的坦诚以待,你若有任何疑问,我都不吝于为你解开疑团。”
     如叮叮咚咚的破冰声一般,欧阳雨觉着自己竟又有些犹豫起来……他的眼神为什么总是那样澄澈,让人觉着那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她恼恨自己这样的软弱,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又断断续续的问出一句来:“好,过去的……咱们不提,单说咱们认识以后,你……当真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我的事么?”
     她只觉着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连着心也颤了起来,真真假假,且由得他去吧,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期盼些什么呢?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梅季更笃定了他先前的猜测,原来她……不过是在吃醋罢了,他抓着她的手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跟我说,山盟海誓是最俗气最不可靠的东西——可见女人的口是心非,你一定要我赌咒发誓才能安心的话,我并不介意做一次最俗气的事情。”
     “我梅季,若存心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愿死在你的手中,绝无虚言”,他神情严肃的举起手向她起誓,末了还加上一句:“愿你待我之心,犹如我待你之心。”
     欧阳雨的心直直的坠了下去,谁知悲极之后反而笑了出来,一时之间也觉不出伤心,只觉得……一切不过如此罢了……她神思恍惚的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右手:“我答应你。”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梅季安下心来,他拉着她的手坐回餐桌旁的硬木椅上,把自己那一盘还没动过的烤多士推到她面前:“快点吃吧,吃了上去加件衣裳,外面冷。”
     欧阳雨保持着面上完美无缺的微笑,坐下来继续用早餐,梅季身体微微前倾,用手背托着下巴,心满意足的看她吃早餐,欧阳雨斜睨了他一眼,才发觉他脸上的线条比之昨晚,已柔和了百倍,他用手背托着下巴,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正好就搁在他的唇边,有那样一刹那,她恍惚间觉得他眼眸里的情绪,都是真的,真的。
     他的唇就在离婚戒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忽然间显现出一种迤逦暧昧的气氛,他百转千回的目光,似乎要直看到她心里去。欧阳雨将烤多士掰成小小的一片一片,细嚼慢咽,也许是在品味烤多士的美味,也许是在品味这气氛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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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办法相信他,大概就是因为他这样千变万化的面孔吧?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有万千种不同的示人,到底哪一种,才是真正的梅季?
     记得在大沽口炮台,他笔挺的站在阅兵车里,她拿着望远镜看他,他神情严肃,神圣的……刚毅的线条,简洁的鼓励,足以让大沽口炮台的士兵热血沸腾。
     记得他们一起参加教会学校的剪彩,他风采翩翩,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谈吐之间,充满诙谐,仿佛他不管站在哪里,都会是众人的焦点,都会从他那个中心,散出热烈的光芒。
     最让人觉着不可思议的,则是他在雨庐里孩子一般的面孔。
     他会在下人们布置好了饭菜,整整齐齐的站在一旁,她准备动筷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过她一阵热吻,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绿槐吴妈这些人愕然的表情,低头开始吃饭——直到他忍不住憋在心里的闷笑,才会将头埋在餐桌上,留下欧阳雨一个人尴尬的看着满屋子人惊诧的表情和他不住耸动的肩膀。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热情如火,樱桃木楼梯上、曲折回廊里、丘比特雕像旁——他们所能流连的一切地方,都有他偷袭得逞的回忆,雨庐的下人们后来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看到也只当是他们新婚情热。
     哪一张面孔,才是真实的他呢?
     也许是感知到到欧阳雨若有所思的目光,梅季笑了笑,回之以融融春水般的柔光,他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不管你爱不爱听,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以前的人和事,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就是。”
     你放心就是,这句话在欧阳雨的舌尖默默的回转了几次,我放心什么呢?
     以前的人和事,我会处理好的——他会怎样处理呢?颜如玉也好,白芷也好,与她都是不相干的人,她也不想要弄清楚,她们和梅季曾经有多亲密的关系,她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要这样算计她,为什么要布好这样一个局,让她沦陷下去?
     一瞬间她仿佛神思彻底的清明开来,或许在他的心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吧?她有没有家可归,有没有父兄可认,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也好,胡畔也好,不过都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罢了——轻轻拈起,又轻轻放下。她记起有一回,梅季把不知哪一部的次长在家孝时逛八大胡同的相片派人递了过去,迫得那位次长第二天就递上了辞呈,她彼时颇有惊讶,梅季却刮着她的脸颊笑道:“对付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法子,这样省了我许多事,不是很好吗?”
     有那么一刻,若他承认曾利用胡畔做过的事,那么她……此时她才后怕起来,她不过同家庭决裂,他便能用来大作文章,且还在她面前赌咒发誓,说从不曾做过有负于她的事情——如果……如果他知道了她和欧阳北辰之间的过往,那不正是……她知道他的心大,绝不会满足于小小的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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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纯佑的长子梁徽言穿着黑色的小西装,还打着领结,眉目生的英奇峻秀,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一个小大人的样子了,反而是下个礼拜要做寿星的梁徽止顽劣不堪,一进门就四处闯祸,不是去抢徽之的竹蜻蜓,就是去揪眉眉梳的小辫——眉眉是是叔卉和郁致远的独女,学名叫郁浅墨,今年才五岁,被徽止欺负的小嘴一瘪,就准备掉豆子向父母撒娇了,可显然今天叔卉和郁致远都是心事重重,尽管他们已极力的保持平时风趣诙谐的形象,在此时却显然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到几个正在打闹的孩子。
     欧阳雨在客厅里呆的烦闷不堪——梅季和郁廷益一起去花园了,或许有正事要谈;梅母在和叔卉说话,似乎在叮嘱什么;仲贞和梁纯佑一左一右的对郁致远耳提面命,徽言在梅母身边呆了一会儿,就和徽之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讨论读书的事情;欧阳雨看着眉眉对着徽止横眉怒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拉起眉眉的小手哄她:“眉眉,和婶婶到花园里去玩好不好?”
     徽止跟在欧阳雨和眉眉的后头出了来,一路上都跟大马猴一样上窜下跳的捣蛋,眉眉离了父母的视线,也开始对徽止呲牙咧嘴的,两个小孩不知为了什么就吵起来了,欧阳雨神思恍惚的也没听真切,只听到什么“外宅”和“母老虎”之类的,一低头才发现眉眉竟开始掉豆子了。
     徽止正在一旁揪着手嘀咕:“我又不是故意咒你的,我听Daddy和Mummy说到的……”,梁家早就准备把两儿一女送到美国去念书,提前请了外文老师在家里教授外文,连带着徽止在家里不叫爹娘,改叫Daddy和Mummy了。
     欧阳雨一边给眉眉擦眼泪,一边往正厅的方向望过去,隐约还看到屋里的人二三做堆的说着什么话,今天梅府里气氛格外的压抑,她是看得出来的,听到徽止和眉眉两个小孩子打闹时的无心之言,徽止所说的Daddy和Mummy所说的……她倒估计出了一个大概——只怕是郁家出了什么事。
     吃饭的时候几个孩子又说说笑笑开了,欧阳雨早替眉眉擦干了眼泪,眼看着眉眉和徽止这梁子是结下了,吃饭的时候谁也不理谁,欧阳雨心里为叔卉和郁致远之间发生的事情犯疑,在梅府时也不方便问,本以为回去了梅季多多少少会同她提及此事——谁知也没有,一连三四天,梅季只字未提。
     她抓着被她的身子温热,又渐渐凉下去的锦褥,无端的想起她本已记不大清楚模样的母亲,还有家里日日念经的大娘……她的手指尖都渗出汗来,一颗一颗的凉到心里,无论如何,她还是逃不开这样的宿命么?
     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明明开着灯,她却觉着茫茫过去,全是一片黑,黑的望不见边,那黑漆漆中有一片白,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丈白绫——她从梦魇中惊醒,才惊觉自己叫出来的名字,竟然是“复卿”二字。
     额上汗噙噙的,客厅里的自鸣钟又一声一声的响了起来,她仔细的一数,原来已是十一点了。



2025-08-28 13: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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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 章   马嵬之疑
     梅季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站在雨庐的大门口,遥望二楼北侧的那间房——还亮着昏黄的光,难道欧阳雨还没有睡?他闪过这样一丝疑惑,进门时有一丁点的魂不守舍,犹豫了很久,在欧阳雨的房门口走来走去——他几次举起手想要敲门,又怕她只是看书看睡着了没有关灯而已,欧阳雨怕黑,睡觉时不愿意关灯也是常有的事,他努力的把步子放轻,生怕自己军靴笃笃的声音吵醒了她。
     手撑在门柱上,不止一次他想伸出手去旋开门锁,每每手放到把手上时他又丧失了转动的勇气——如果发现旋不开,他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呢?
     然而此刻他渴切的得到她的安慰,哪怕只是让他陪在她身边,让他知道她在这里,也是好的……仅仅一个礼拜的时间,吞并鄂省的计划功败垂成,叔伯们的苛责,郁廷益的安慰,都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焦躁,只有回到雨庐,回到……他和她的家,他才能觉得苍天并不曾亏待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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