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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Sugar╭☆Free·转帖』金陵雨•北平梅 作者: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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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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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方才在军部监狱的时候,也只呆呆的望着那一盆徽州墨。他记得的,那盆徽州墨是欧阳北辰去年到北平来开会时送给他的,照理说他该把这盆花带回雨庐的,可是……那一天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把它留在军部,每天能看着,似乎更好些……徽州墨……欧阳雨便是在徽州生的,他常常分不清徽州墨的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那样的相似,若有似无的萦绕在他的鼻间心上……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那徽州墨的花茎已被他一枪打断了,他自己也不敢真的确信——来年当真有再开的时候么?在江北养那徽州墨已是不易了,这一回……真能熬的过去么?
     当真要送她回南京么?血浓于水……欧阳履冰到底是她的父亲,以前她再怎样的忤逆,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吧?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不让她回去,可是……她回去了,他该怎么办?
     卧房的灯依然是昏昏黄黄的,朦朦胧胧的,让人瞧什么都瞧不太真切,他转过头,看到欧阳雨正背对着他,蜷做一团,她……睡着了么?
     仿佛陷入了这一生中,从未遇到过的困局。
     他明明知道,什么事是该做的,什么事是不该做的——从父亲遇刺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以后的一切,都要他自己一刀一枪的去争去抢;他明明知道,早在郁廷益他们怀疑她的时候,他远远的把她送到国外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她无须像今日这样痛苦,他继续在他的战场上纵横捭阖;他明明知道,在她从威海回来的时候,他就不该再任性那一次——颜如玉不会死,郁廷益不会惹上现在这样天大的麻烦,军部不会因为拒不公布细节而屡受诘难;他明明知道……
     如果,如果他在东四十条就没有撞上她……
     他清楚的记得,他和颜如玉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目光狰狞的扼住她的脖子,告诉她:至死不渝,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你都别妄想能摆脱我。
     他清楚的记得,她彼时的目光,如现在一般死灰,声音里没有一丝生气: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一定不要再遇见你。
     他拉开锦褥,缓缓的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她身上淡淡的兰麝香气,又一点一点的沁入他鼻间心上,如果可以,他情愿一生一世,都沉醉在这淡淡的兰麝香气里,永远也不要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收到江苏督军府向全国发出的加急电报:先考欧阳公讳履冰恸于乙亥年辛酉月丁丑日,年五十二……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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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物是人非
     此言一出,梅季只觉掌中一动,似乎是被他牵着的欧阳雨的手略微缩了一缩,他讶然的望向欧阳雨,却见她又低着头,神色怆然了。梅季回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不禁又是悲从中来——他心里便是这样想的,只要是他想要的,管你落花流水,强扭也要扭甜了——他和欧阳雨这桩姻缘的开端,不正是如此么?
     欧阳北辰并未接口他这句话,送他二人上了楼。梅季牵着欧阳雨,一步一步的跟着欧阳北辰往上走,这私邸的格局,和他在北平的雨庐如出一辙,他走起来极是熟悉,只是心中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劲来,又说不出这不对劲在哪里。欧阳北辰在前边引路,一边向梅季道:“小雨以前是大娘养大的,此番回来大娘必要见她。这两日事多,大娘一时分不开身,怕过不了两日,大娘就要遣人来请了,你看……是不是我先和大娘说一声……”
     梅季正思索着到底哪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对来,嗯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要拜会丈母娘了,可欧阳雨如今这副模样,见了要怎样呢?见的人多了自然会露出破绽了,可不见又说不过去,踌躇之后只好道:“先延两日吧,看她的情形能不能好些……”
     安顿好了欧阳雨在楼上歇下,欧阳北辰自挑好了服侍他们的下人,这方面梅季自是放心的,他到了南京的安全问题,还有这些事情的保密问题,欧阳北辰自是不得不帮他安排妥当的,出了事谁的面子上也不好过。有一个侍女进来要服侍欧阳雨歇息,梅季却不愿假手他人,替她掖好被角,又长叹了一口气出来,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欧阳北辰送梅季上去,梅季再送他下来——这样来来回回的客套总是少不了的,他心里却放心不下,频频的回头看。这私邸的格局和北平的一模一样,他自然知道哪里能看到二楼那间房的窗,从那间房的窗帘下,又能看到哪里。他这样频频回头,明明知道刚刚已让她睡下了,心底却隐隐的期待能看到窗帘被拉开,然而窗帘晃动了一下,却没有露出那张他所期待的脸来。
     花园里的鹅卵石子小路旁植着一株一株的绣球花,此时尚未到花期,只有生长繁盛的绿叶簇簇如累累雪球,梅季一回头,又看到远处墙上爬着的紫色藤萝花——明明是春日明媚,他却看不出一丝喜气。江南土壤肥沃,气候也比江北来的湿润,最是适宜养育这些花草的。在北平的时候他曾与欧阳雨提过,想让人移些兰花到雨庐去培育,欧阳雨却嫌他这样浪费人力物力,是啊……江南不需这样的大费周章,已是花团锦簇,他却在江北,一味强求……远远的看过去,园子里各色花卉应有尽有,却看不到欧阳北辰曾送与他的徽州墨。不止于此,连一株兰草也看不到,他正欲开口相询,头还未转过来,鼻上已挨了一拳,他一时猝不及防,况是大病初愈,竟被欧阳北辰一拳打到了地上。
     “欧阳,你——”,他尚未站起身来,欧阳北辰已一把提起他,又是毫无保留的一拳,砸在他腰腹之上,“你要问我为什么揍你吗?”
     欧阳北辰向来克制的脸上,此刻隐隐抽动:“复卿,不要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生无可恋的样子,不要以为你装死我就会手下留情!”
     梅季被他掼在一株绣球花上,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我现在倒真巴不得你打死我,打死了我,我也解脱了,也胜于现在这般,生不能,死不能……”,欧阳北辰又一把提起他的领口,为他这样的颓郁气急无奈。一顿拳脚下去,梅季只是不还手,欧阳北辰满腔的怒意,竟无处发泄了,又一把把他掼下去:“我不打你,我偏不打你——我打死了你,倒称了你的心,我只是,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复卿,你聪明一世,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来!”
     梅季伸手拭了拭嘴角,手上沾上一抹鲜红的血迹,他望着欧阳北辰只是笑,笑得凄怆而无力,聪明一世——是啊,人人都说他聪明,却偏偏在最该聪明的时候,糊涂了一时,造成这让他终生愧悔的过错。他原本该有着锦绣的前程,那是他可以看得到的未来,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他却在这种时候,以一种最不可预料的方式,毁掉自己原本所拥有的一切——欧阳北辰戳着他鼻子尖,心中纵是恨到极点,此时亦无可奈何,纵使他此时杀了梅季,也是于事无补了——
     “当时我便反对你们的婚事,可你是怎么说的?我去北平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我就这么一个,一个……你竟这样狠得下心——复卿,你,你怎能狠心至斯?”
     欧阳北辰咬着牙,恨不能将欧阳雨所受的千般苦楚,尽加诸于梅季身上。然而梅季一脸灰败,让他更无从下手,他倒宁愿梅季不如现在这般的颓丧,那样他便也能心安理得的整治他了,偏偏——偏偏现在两个人,一个如行尸走肉,一个又失魂丧魄,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送梅总长回督军府,找医生看看!”欧阳北辰阴着脸,叫了人进来,非要送梅季去看医生,梅季却不肯,心想这不过是一点皮肉伤,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欧阳北辰却十分坚持,一定要人带他回督军府看医生,梅季无法,只得依了他。
     江苏督军府的医生给梅季上了药,欧阳北辰仍没有回来,梅季不得不在督军府等候 ——到了江东,他最多不过是督军府的姑爷而已,总不能来去都如自己的意。总得等欧阳北辰回来了,告了辞才能回去紫金山那边的私邸,谁知等了许久仍不见欧阳北辰的影子。督军府里他又不好乱逛,只好在欧阳雨原来的闺房里坐了一阵,谁知这一坐又是悲从中来,书案上的点点墨香,镂玉瓶中斜插的几管湖笔,屏风后的江南烟雨图,碧罗纱间的馥郁……无不让他生出对往昔迤逦闺房趣事的回忆。
  


2025-08-27 22:4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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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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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烦难耐下,只得往花园走走去散心,督军府里的花园较之江北的园林颇有不同,便是和紫金山上欧阳北辰的私邸,亦有些不同的趣味,梅季信步走过去,不得不赞叹江东真是水土丰饶之地,江北一盆徽州墨便耗去了他不少心力,在这南京却是各式的珍奇品种应有尽有,沿着错落有致的一斜蝴蝶兰布开的小道走过去,方有一些春光明媚的心情,却听到远处传来些许争吵之声。
     “夫人,这花一向是老爷喜欢的,要是不问过少爷就锄了,少爷回来了,让小的们怎么回复呢?”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花匠来教训我了?少爷——少爷可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可知道百善孝为先……”,梅季循声看过去,一位中年贵妇正指着一个花匠在发脾气,听她这口气,似乎是欧阳北辰的母亲?
     “夫人,不是小的们不听夫人吩咐,实在是上一回有一株徽州墨养坏了,少爷发了老大的脾气,说是再有此等事情,小的们饭碗就要保不住了,小的家里还有四五口人靠小人吃饭……”
     那花匠话尚未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梅季心中一惊,偏头瞟见那花匠脸上已是红辣辣的五个手指印,正是那中年贵妇身边的另一位中年妇人所掴下的痕迹:“这园子怎么安排,是夫人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夫人不过要锄几株花罢了,你便啰嗦了大半个时辰,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你是找人去搬救兵去了,今天就是少爷回来了,这几株徽州墨,夫人也是锄定了!”
     嶙峋山石之后,齐齐的一排徽州墨过去,长长的剑叶簇着紫茎白唇。梅季远远的瞧见,一时间深思恍然,那徽州墨的香气是极淡的,仿若欧阳雨发间的味道,好像那香气便在鼻尖萦绕。他一时便忘却了他这是在江苏督军府做客,忘了那颐指气使的妇人是欧阳北辰的母亲,只觉着那徽州墨不该也不能再被任何人摧残。
     梅季抬脚便要转出山石之间,谁知园子的另一边已有人气急败坏的赶回来了,原来这些徽州墨并不止一人看管的,一见二夫人要锄徽州墨,早有人急急的赶出去找欧阳北辰回来。梅季看见远处一阵鸡飞狗跳,这才惊觉这原是自己不该管的事情,只得将迈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欧阳北辰匆匆的赶回来,不耐烦的挥手让花匠们退下去,院子里的花匠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日的差事算是有惊无险,欧阳北辰一个眼色,原本跟在二夫人身后的那位中年妇人,连同跟着欧阳北辰的副官秘书等人也下去了,梅季隐约间嗅出一丝不对劲来,此时又不便出来,只好隐在山石之后,进退不得。
     “娘,你这又是何必——同几株花过不去,让人看了,也不嫌笑话么?”
     “我不怕人笑话?我就是怕人笑话,才要锄掉这些东西——种在这园子里这么多年了,我天天都怕人笑话,已经怕了十几年了,现在我不过要锄几株花,你就心疼了?”
     “娘!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咽不下这口气吗?”
     “你以为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吗?”梅季皱着眉,只觉这事似乎已涉及这督军府里的隐秘了,愿是不该他管的,只是……徽州墨……这些花此刻竟似有魔力一般,促着他想弄明白这些事情,眼见着欧阳北辰和他母亲——二夫人的脚步已朝着自己这一边来了,他忙换了一个隐身之处,只听得二夫人怨愤的声音:“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吗?我咽了十几年,还有什么咽不下的——我不过是怕你闹出什么事来罢了!”
     “你千方百计的让那个孽种回来,安得什么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肚子里肠子拐个弯儿,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当年要不是老爷发现的早,还不知你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如今老爷不在了,你就以为可以自发自为了是不是?你连自己的娘亲都不信,生怕我害了她一根手指头,急急的把那个孽种送出去……”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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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两个字!”欧阳北辰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透着浓浓的不悦:“这徽州墨种在这里,谁也别想给我动一锄头!”
     “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一个孽障!”梅季听着那声音近了,忙屏气凝神,不敢惊起半点动响,他估量着天下做母亲的大概到此时都要拿自己“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来教育儿子,果不其然,二夫人接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着欧阳北辰往进内院的方向去:“你也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样让娘不放心,那个小蹄子有什么好……”
     欧阳北辰步子倏的停下,一脸的疲倦不堪:“娘,这几日我很累了,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好不好?”
     声音远去,梅季听的莫名其妙,大约知道这事情的起因是二夫人要锄掉院子里的徽州墨,而欧阳北辰抵死不肯——为什么不肯,倒似乎别有隐情,听二夫人的话,倒有些拈酸吃醋的意思。他记得父亲甫一去逝,母亲在家中也有此类的怨言,只是不似二夫人这般刻毒罢了。
     他隐隐的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徽州墨,徽州墨,他记得欧阳雨便是在徽州出生的,他刚认识欧阳雨时便查过。欧阳雨的母亲,是欧阳履冰在徽州为官时所纳,欧阳雨亦是在彼处出生……欧阳雨六岁丧母,原因未详——婚后他特地让方秉仁派人去打听此事,却是一点根源也找不出了……
     梅季靠在一块巨大的嶙峋山石之后,一颗心全不受控的狂跳起来,他自己也是这样的家族里长大的,深知姨太太们争风吃醋的狠厉劲儿。照这次序来看,欧阳北辰的母亲最恨的人,莫过于在她之后入门的三姨太了……孽种……孽种……
     这两个字不断的在他脑海里盘旋……你千方百计的让那个孽种回来……你连自己的娘亲都不信,生怕我害了她一根手指头,急急的把人送出去……
     似乎触到某些极隐秘的东西,他一时竟不敢再往下想去,慌不择路的只想离开这督军府。花园里岔路极多,他东拐西拐了许久,才找到出口,在大门口遇到督军府的门房,问他“姑爷为何不在府上留宿”,他这才稍稍平下心来,让门房去转告欧阳北辰,说是不放心欧阳雨一人在紫金山的私邸里过夜,也不等门房说找少爷帮他叫车,自己便出去叫了人力车,急急的赶回紫金山上欧阳北辰的私邸。
     人力车送他到紫金山下便不再往上拉人了,他穿行于暮色下的苍柏之中,几次差点走岔了路,林间间或传出清脆的鸟鸣,此时听在耳里却极不顺耳,每走一步他便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欧阳雨的金刚钻星辰吊坠项链,欧阳北辰钱夹子里的相片,欧阳雨闪烁的眼神,欧阳北辰在他提出联姻时奇异的态度……
     爬满紫色藤萝的灰白墙垣远远的在林中显现出来,他此刻的心情却较之早晨刚见到这宅邸时大有不同,摸着巨大的雕花铁门,步履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他一颗心渐渐的往下沉。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完原本并不长的一段鹅卵石子小路,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欧阳雨正侧卧在紫檀雕花榻上,梅季站在榻边沉思良久,伸手拂开遮住她面容的一两缕发丝,他冰凉的手指搁在她的脸上,只觉着她似乎也瑟缩了一下,眼角的泪痕隐隐可见,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心底存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就此消退,他知道她醒着,他也知道——为什么医生们诊断来诊断去,也诊不出她有什么病症,中医说是忧思太甚,西医说是小产后病人情绪压抑,总之就是——她想方设法的,躲着他而已。
     今天下午,欧阳北辰迫着他回督军府看医生,也只不过是为了……
     前所未有的倦意袭上心头,他无力的倚在榻头,竟然……是这样一个死局么?
     兜兜转转,迂回曲折,他在内心深处一直隐隐嫉妒的那个人,竟然……是欧阳北辰吗?
     也许,也许……又同他当初误会胡畔一样,只是另一场阴差阳错呢?
     他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这一回,事情千真万确的摆在他眼前了。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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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将欧阳雨留在南京,不能让她和欧阳北辰藕断丝连,这是他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决断。
     他猛地吐出一口烟圈,把雪茄往楼梯上狠狠的一摁,那樱桃木的台阶上立刻烫出一个印子来,他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从今往后,没有我的看护,任何人不得来探视夫人——舅少爷也一样!夫人情绪不稳,不能受任何刺激,你可明白了?”
     程骏飞点点头,梅季转身大踏步地上了楼,推开卧房的门,欧阳雨仍是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姿势,他关上门,轻轻地走过去,房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外头的一点亮光,薄薄地透进来。
     “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没疯,你甭想骗得过我——我知道你没疯也没傻”,他伸出手去,掰着她的下巴扭了过来,逼她朝向自己:“我劝你乖乖的留在房里,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有再见……你大哥的机会了。”
     他狠狠地咬着“大哥”二字,她这才张开眼来,好像一辈子都没见过他似的,那眼神冷冷的,他心里仿佛有江河湖海在翻涌,不知道是痛还是恨,又或者二者皆有。
     “见或不见,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梅季”,她头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凝聚起来:“现在可不是在北平,这里不是你的天下,你一日不和我和离,便一日休想出得了南京城!”
     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声,梅季抓起床头案上的古董镏金线花瓶往地上砸下去,摔成一地的残片,他一把把她摁在床上,捏着她的下巴厉声喝道:“在我面前你便装死,十余日一言不语的,我当你是忧思过甚,捧在手里都生怕摔了!没想到欧阳北辰才来半日,你就变得这样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的!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欧阳雨冷笑着想摔开他,偏偏拧不过他的钢筋铁腕,他狠狠地钳住她,欧阳雨不甘示弱的瞪视着他,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用心良苦,就是想回到南京来?之前你……你那般痛心欲绝,统统都是假的?”
     “我伤不伤心,与你何干?”她仰着头,亦不再挣扎,一副任君鱼肉的模样冷笑道:“你要么就痛痛快快地杀了我,要么……从此我们阳关道独木桥,各不相干!”
     梅季眯着眼瞪视她良久,声音忽地沉了下去,喑哑的声音中透着莫名的难受:“若是其他任何人,我都可以放你走,唯独你……唯独北辰不行。”
     欧阳雨别开眼去不再看他,他眸中复杂的情绪她一点也看不懂,闭上眼,欧阳北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雨,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他不死不活的,你也不死不活的,你们究竟要闹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 草莓0402
  • 褐阳丽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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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前的那股子拧劲都跑到哪里去了?你这么几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当年我不让你往外跑的时候,你拼了命地要出去,好,你读书,你留洋,你要做什么我都依着你——可你现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你的书都白读了吗?你的那些大道理都白学了吗?你以前在教会学校演讲的时候口口声声讲的民主自由、妇女解放都跑到哪里去了!”
     欧阳北辰一步一步地紧逼,把她逼到床角退无可退的地方,满眼恨铁不成钢的恼恨:“你说你爱他,你爱他——你又爱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她缩在床角一个劲地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翻来覆去的只会说一句话:“北辰,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北辰……”
     欧阳北辰用力地掰起他的头,迫得她看着自己,她的眼中只有惊惶失措:“你说什么?该死的……复卿到底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刚刚你就在窗帘后面!我真想一拳打死他,可我知道,我要是打重了,你又会心疼的,你会心疼的,是不是?”
     欧阳雨只是惨笑:“没有用的……北辰,我也想了办法,想要走出去呀,可结果呢?结果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越闹越糟;我也想忘了他,可是没有用——我忘不掉……我一闭上眼,就想起我娘的死,我一直以为,我离这个家越远,就越不会走我娘的老路。谁知道……谁知道我怎么躲也躲不过……”
     她惶然地望着欧阳北辰,脸上挂着惨白的笑:“我想过死,可是死不了;我也想坚强的活着,可是找不到一个理由……”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呢?”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他十年如一日的关怀让她无地自容,无法报答,却在这最后关头,还要向他伸出求援的手:“我要同他和离,他不肯。”
     “和离?然后呢?然后你是不是要我送你出国读书去,离我们都远远的,一辈子也不要见面?”
     “我还能怎么办!”她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折磨……再这样下去,我就不是假疯,是真疯了!”
     他望着她不作声,说不出一句要她留在南京的话,许久之后才闷声问道:“复卿的样子很后悔,你既然爱他,何必闹成这样不可收拾?若是为了他在外面还有女人”,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伤痛,他是习惯了这样了——习惯了有苦自己吞落肚,还要帮人料理后事;明明恨梅季恨到发狂,明明有一千个一万个念想想要她留下来,口里却说出全不是自己意愿的话:“经此一事,他总该收敛些的。再不济,我尚有约束他的法子……”
     欧阳北辰并不知这其中复杂纠葛,尚以为梅季和欧阳雨之间的纠纷事端,纯是因为梅季要纳小星的缘故。他心中纵有许多怨恨,恨梅季不该如此待欧阳雨,然则欧阳雨一颗心全落在梅季身上,他不得不另替她谋划。
     “我的孩子没有了。”
     她一句话截断他所有的劝慰,他脑子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败的脸上微微抽搐,半晌又重复了一句:“孩子?”
     她惨笑着加了一句:“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了,再也没有了”,她的眼神绝望且凄凉,却带着一丝决绝的冷静:“在北平我一个人逃不出去,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只好……只好这样子……我知这样为难了你,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哭不出亦笑不出,两个人便这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他忽地印上她的唇,冰凉冰凉的,泪水混在四瓣唇间,丝丝咸味入口,道不清的苦涩,言不明的难为,化作他痛苦地呢喃:“雨,是我错了……当初便不该送你去北平,都是我的错……我一时优柔寡断,害了你一世!雨……你放心,你要什么,从今往后我都替你争来,你要和离便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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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季瞅着她直笑,拥着她在长凳上不肯放开。长凳后头有些丝萝缠绕,他看在眼里亦觉得欢欣,恨不得这园中万物,皆是缠缠绕绕永为依托的:“穿了谁的鞋,这一世便是谁的人了”,他含含糊糊地说着这答案,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辗转吸取她的芬芳。园子里阵阵春风袭来,夹杂着幽幽的花香,直要把他醉倒过去,心上只剩下一个念头,若这是在北平的雨庐,便是人间再无憾事了。
     待他轻轻的放开她,她努力平下断续的喘息,羞惭地别过脸去——才同他“讲和”没两天,居然会再一次陷入他的温柔而无法自持,忘掉曾经的苦楚和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一声无奈的叹息,难道他是上天生下来克她的魔星么?她蹬上鞋跳起来,尚来不及说两句反驳的话,梅季却先开了口:“就今日或是明日,挑个时候去看看你大娘吧?以后……许是难见到了。”
     欧阳雨初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好心怕她回去了尴尬。他既然将她往日的情形调查的这样清楚,必然也知道如今府上是欧阳北辰的母亲母以子贵,说话算数的。她回来这许多日,因为诸事不便,后来又听说大太太在西苑静养,遣人过去问候,只说大太太身上不大舒服,她一直惦记着要去探望,却被梅季束在这雨庐里不得出去。如今听他说起“以后许是难见到了”,不由得又是一阵怅惘。她若孤身回去探望大太太,确有诸多不便,有他在旁,一则全了她的面子,二则也给他做足了功夫,如此微一思量,便点了点头。
     下午欧阳北辰遣了车来接他们,两人又是一副模范夫妻的派头出现在督军府,欧阳北辰纵对梅季有一千个不满,也只得按耐下去。到了西苑,苑中亭亭花木已是一派初春气息,掩映着一幢三层的小洋楼,欧阳雨见梅季微现诧异,便轻声解释道:“大娘一向爱清净,已在这里住了十余年了。”
     一行人轻轻的上了楼,四处都静悄悄的,梅季也不由自主的放轻了上楼的步子,远远的看见有丫鬟在临窗的卧榻上绣花,陪着一个中年美妇在旁,慢声细语的:“也不知道雨儿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那天隔得远,我又看不大清……”
     “大娘……”
     大太太身子猛地一震,扶着雕花卧榻半晌没敢动弹,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来。梅季看过去却觉着大太太眼神茫然,不知道瞧在什么地方。大太太微微站起身来,一旁的丫鬟忙起身扶着她往门口走,梅季这才惊觉原来大太太恐怕是眼睛不好了,连忙执起欧阳雨的手向前走去。欧阳北辰跟在身后轻声道:“大娘,小雨来看您了,前两日有不少要员去拜会姑爷,大娘身上又不大舒服,是以耽搁到今日,大娘不要见怪。”
     大太太哆嗦着伸出手去,摸到欧阳雨一双手,又伸手去摸她的脸,恨不得上上下下都看看方能确证真的是欧阳雨回来了。这样把她从头到手的摸了一回,方才平下心神来,却止不住怜惜道:“这孩子又瘦了,一个人在外头,也不晓得好好照料自个儿……”,她正说着,梅季便趁机上前拜见岳母大人,大太太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连笑道:“原来雨儿现在也是做人媳妇儿的了,姑爷是做大事的人,我们雨儿还是这幅小孩子模样,姑爷平日可要多多担待……”
     梅季和欧阳雨两人扶着大太太坐下,欧阳北辰轻声细语地在旁边同大太太说着梅季平日里做何职事,待欧阳雨如何极致体贴。这本是安慰大太太的话,此时停在梅季耳里,却觉得格外痛心,大太太又不住的问欧阳雨一些日常的琐事,譬如北平的天时冷暖,住的地方可还惬意等等。罗罗嗦嗦地一直问到早几年留洋读书的事情,事无大小巨细无遗的都要问个遍,欧阳雨和梅季在一旁只管挑好的来答。
     如此问了大半个钟头,有下人来报,说是粤南的叛军一路向北,又有几座南方重塞陷入叛军之手,不过半日的功夫,已有电报传来,原来福建的督军亦宣布易帜了。欧阳北辰无法继续作陪,向大太太告了罪,嘱咐欧阳雨和梅季晚上留下来一同用餐,便回正厅去同几位军中要员商讨最新局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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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疏月灯影
     晚上是一家子人一起用餐,大太太又开口留梅季和欧阳雨就在府里住下,两人也不好推辞,只好答应下来。大太太饭后又拉着欧阳雨叮嘱了种种在梅季这样家庭里做媳妇的细微要节,大约是因为欧阳雨婚前并不曾受过这样的教育,所以恨不得此时一次性的全部补过。
     梅季陪在一旁听,人前人后均是孝顺姑爷的模样,却瞒不住心底的酸涩,心道大太太叮嘱的那些,欧阳雨往日在他家也尽是做的很好的。新婚那一阵,他常常陪着她在家里和母亲、姐姐几个打牌,端茶递水的殷勤备至。母亲一边和牌一边笑话他,说人家家里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自家的儿子,却是娶了媳妇才记得原来自己是有娘的。
     如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了呢?他自己也记不真切,不知从何时起,那些柔情蜜意变成了风刀霜剑,那些言听计从变成了冷语闲言。他脑子里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人同他说什么他都听不入耳。晚上又住在欧阳雨以前在督军府的闺房里,从正厅里回去,走廊里是有灯的,下人手上还提着灯笼,映得廊边的花木的影子皆疏疏落落的。欧阳雨的手仍在他掌心,软腻腻的似乎出了不少汗,然而在人前还是不得不做出这样恩爱的模样。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灯笼,长长的回廊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惨淡的月色衬着昏黄的灯笼,她脸上都映上一层薄薄的淡色光晕,朦朦胧胧的,倒好像他们曾在北平院子里看月亮时的模样。他一个转身,她来不及收脚,整个人都陷进他怀里,在人前应付了大半天,此时身子竟跟软了一样,他的唇印在她耳畔颈间,便如一团火在她身上烧起来了一样。她脑子里一阵空白,只听得他在耳边低声地呢喃:“我不甘心,雨,我不甘心。”
     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淡淡的,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许久之后才幽幽地叹了一声:“日子久了,自然就好了。”
     日子久了,自然就好了。
     这话不知道是用来骗人,亦或是用来骗自己,梅季反手将她困在一根廊柱上,月色映在他脸上,他的脸上竟也苍白得有些怕人,终是不甘心地问道:“我们,我们就真的……”
     欧阳雨垂着头,他的一双手还箍在她的腰上。她今日出门穿的是一件月白缎面的旗袍,更衬的腰肢纤细,他的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只听到她低声地问道:“你能还我一个孩子么?”
     这一句话听在他耳里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其实事情发生已有许多日了,然而他们从不曾真正摊到面上来说。他心中早有悔悟,可是这样的事,他又是这样好强的人,怎么开得了这个口?不意她此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一双手登时垂下来,夜间一阵风袭过来,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梅季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极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约话总是第一句难开口,说出来之后后面的话便好说许多,他鼓起勇气直视着她一双妙目:“这事情我是万死难辞其咎,我知道怎样道歉,也是弥补不了的了。便为了这一桩事情,你怎么能轻易放过我呢,你若真同我和离,你是难以再嫁的了,再看着我娶别的女人,岂不是太便宜我了?”
     “依我看,倒不如”,倒不如你就此辖制我一辈子……
     听着他这样奇怪的论调,欧阳雨禁不住笑出声来,哪有人像他这般,千方百计地劝着人不要便宜了自己,这笑到了后来却又变成凄怆,她摇摇头笑道:“也没什么,你看教会里那么多修女,一辈子不嫁人,也没孩子,不也照旧那么过下去了么?”
     梅季的声调陡然拔高:“你不会是要去做修女吧?”
     欧阳雨轻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这事又怎么能算是没什么呢?只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呢?



2025-08-27 22: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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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过打一个比方”,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眼前一切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月光,白天摇曳的花木此刻也显得虚无几分,连同很久之前曾经期盼过的幸福,都变得飘渺:“我不是怪你。我也有许多错,叫人知道了,或许只会说一声少不经事,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哽在我心底难受,总不能当没有发生过。”
     “大娘说得很是,你是做大事的人,做你的妻子,总得多体谅你的难处,不能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夫妻间便有什么一时不和之处,也不能妨了你的正事……”,她一句一句的重复着今日大太太的叮嘱,末了才低声道:“可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梅季却一直摇着头,不敢附和她这样丧气的话,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她,最后听得急了,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老是抱着过去伤春悲秋的,这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这话才说出口,便意识到多么的不对,抱着过去——今日的过去,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么?他连忙急急地补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说到这里又是一顿,他想说什么呢?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他看着欧阳雨温和的笑,心里疑惑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她又如何明白呢?
     欧阳雨看他一脸疑惑的样子,淡淡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梅季一怔,不知她怎么说起这样一句不搭边的话来,“就是父亲遇难之后”,欧阳雨笑着解释:“你刚刚上任的时候,有一份小报报纸,写了一则你的花边新闻,其实也不算花边,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报纸上写你当时赶去南方迎父亲的遗体回北平,甫一见到父亲,伤痛欲绝,竟在众人面前昏了过去。”梅季摇头道:“伤心是真的,倒没有这么夸张”,欧阳雨接着道:“报上说在场的要员莫不为你的孝心感动,纷纷表示会替你打点好葬仪,可是到了夜里,你一个人还没睡,从殡仪的规格到邀请来参加殡仪的宾客名单,一一拟定完全,毫无错漏,比在战场上还要冷静万分。”
     “我们看到报纸的时候,正是你代任陆军总长的时候,有同学说你白天里的伤痛乃是作伪,装给人做样子的,哪有人白天如此伤痛夜里便平静过来;也有同学说这正是你临危不乱的表现,能够在威海以少胜多的青年帅才,必有些过人之处。”
     “那你呢?你当时如何看我?”
     欧阳雨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很钦佩你”,梅季扬了扬眉哦了一声,欧阳雨接着道:“因为我做不到。”
     “是么?”梅季自语一声:“可我以为,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话虽如此说,勒在她腰上的手终是放松了。欧阳雨倚在廊柱上,唇角还噙着凄凉的笑意:“我知道,只是忘不掉。”
     “金陵虽好,可我母亲吊死在这里,人人都说我母亲傻。如果我母亲能忘掉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心甘情愿做一个督军的姨太太,又怎会落得投缳自尽的下场?可是我母亲忘不掉;大娘常跟我说,要我勿走我母亲的老路,我以为我娘会那样,是因为不识字,不开化。现在我才知道,这同念没念书懂不懂道理没关系,我骨子里便是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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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雨这才依了他的话,跟着程骏飞往中间的那个车厢去,梅季和欧阳北辰看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人……早就到了吧?”欧阳北辰低声问了一句。
     梅季全没了方才脸上那样不正经的笑容,重重的在车窗上捶了一拳:“刚刚我去里头看了看,听说是在北边堵着过不来,我怕她担心……”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轮流用那个瞭望镜观测外边的形势。欧阳北辰带来的一小队亲随试图突围,孙继昀却并未调用大部兵力去围堵,想来一是外部还有援助,二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出去的不过是小队亲随,并不是孙继昀今日的目标所在。梅季轻叹了一声:“孙继昀不看到我出去,是不会罢休的……”
     “小雨——”,欧阳北辰闷闷地说了一句,又住了口,他当然明白梅季刚才一个劲的同他说笑,无非是为了让欧阳雨不那么紧张——她到底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这种混战厮杀的惨烈,梅季只好拿他的援军未到来安慰她,让她还存着一丝希望,以为援军到了,他们自然有获救的希望……
     可他们方才同山东兵交战的时候,欧阳北辰分明已听见了北边骑兵的号角声。这片刻不过的功夫,外面枪声一片,炮声轰隆,光这隧道里的几百号人,哪能惊起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是孙继昀早派了军队去北边拦截可能的援兵,结果碰上遵从梅季吩咐南下救援的直隶军,已经交起手来。如此看来,直隶援军并未讨到一丝便宜……
     “我们若是这会儿冲不出去,山东军只会源源不断的过来,那时……那点子援军,只怕也都要……”,梅季焦躁的拍着小包厢里的桌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莫非我们三个人,竟要丧命于此地?”
     欧阳北辰默默不言,心中考量着孙继昀带来的山东军和直隶苏皖兵力的对比,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原本调来的有多少人?”
     梅季哼了一声:“一千多而已,我怎么知道会遇上这么一茬事?我想你就是再张狂,也不敢千军万马的往山东开不是?”欧阳北辰苦笑了一声,亦是无可奈何,他听说欧阳雨在送行时被梅季强行带走,仓促之下只能调集数百骑兵。梅季是早预着了他不会带大队人马追击,是以安排援军也是克制了数目的,以为是一物克一物,谁知真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让孙继昀钻了这么个空子。
     “欧阳,是我连累了你——孙继昀冲着我来的,倒把你拖下了水……”
     “复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欧阳北辰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梅季所说的那一句话……孙继昀不看到我出去,是不会罢休的……如果,如果孙继昀能撤开包围在隧道口的兵力,让隧道中这一队人马和梅季手下从直隶赶来的援军回合的话……也许会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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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季是事到末路,不急反笑:“你说……咱们是不是还要学楚霸王,唱一句天亡我也,英雄末路,非战之罪?”
     “事已至此,有些事,我想同小雨说明白。”
     此言一出,梅季登时紧张起来:“你要说什么?”他只觉得欧阳北辰的口气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怪在哪里。欧阳北辰眯着眼瞅着他,眼里竟有难得的笑意:“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怕什么?”
     梅季面上一红,讪讪的不好回击他,不多会儿欧阳雨便被叫了回来,身上沾着血污,显然伤员们的情况并不乐观,梅季拉着她的手坐下来,拿着手帕帮她擦胳膊上沾上的血迹,欧阳雨笑笑:“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做什么?”
     梅季却不管这些,只是轻轻的替她擦着沾上的血污,他拿着手帕,从桌上的茶壶里蘸了一点儿水,轻轻的帮她把血迹洗干净,欧阳雨微微抽开手道:“咱们不定在这里困多久呢,我听说……这种时候水是最要紧的了,你怎么这样浪费呢?”
     “说不得咱们仨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多浪费一点儿水又有什么干系?”他口上和她开着玩笑,心底却不免遗憾,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真是人生的一场笑话……又怎能甘心呢?欧阳雨前一刻才肯面对他说出真心话,下一刻上天却告诉他可能马上就会死……他心底说不出的千般滋味,上天为何要这样对待他呢?
     外面又是一排枪响,子弹的声音穿梭往来,原本在隧道口守望的士兵们也不断的往专列上退,偶尔也有一两颗子弹打到专列的铁皮上,发出一声声砰砰的声音。直隶和苏皖的士兵们此时倒是同仇敌忾了,连同没有受伤的马匹,也往隧道里边拉。欧阳北辰打了个手势,叫底下的人把完好的马匹和士兵都清点清点。底下的人听了吩咐过去清点马匹了,他这才转过头来,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光听着已知道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雨,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欧阳雨一时愕然,抬起头来看到欧阳北辰漠然的面孔,沉稳的一如之前数千次数万次她所看到的欧阳北辰的脸。她隐隐的觉着和往常有些不同,又说不出来那不同在哪儿:“我……我猜是因为……因为……”,尽管心里知道那可能性是什么,可真要剖开了说,一时竟那样难以说出口来。
     “因为父亲知道了你不是她亲生的,可是你知不知道……是我设计让父亲知道,你的生辰比大娘告诉他的,早了一个月?”
     “你?”欧阳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直直地盯着他,不知道该问什么好,欧阳北辰一口气说了下去:“大娘将你母亲送到别院去安胎,以为这样可以瞒天过海,谁知道……纸包不住火……”
     梅季一时也有些讶然,这些事情他前不久才知道真相,为什么……欧阳北辰这时候跟欧阳雨说起这些?无论如何,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况且以欧阳北辰当年的立场,这并不能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无须……这个时候来忏悔吧?
     “我娘知道了这事,很想在父亲面前告上一状。可是那会儿父亲正疼你疼到骨子里去了,她要是去说这些是非,父亲一定以为她不过是争风吃醋……”
     “所以你去告诉父亲的……”,欧阳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怔然许久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欧阳北辰瞧着她失神的模样,一时又有些不忍,仍是狠着心把话说完:“你知道的,我爱干净,不想心里老留着这些脏东西……更不想把这些东西带进棺材去,你以前老问我,为甚么对你好——你现在可知道了吧?”
     “欧阳!”梅季听着只觉着有些过分,况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只要有一丝生机,总还是要搏一搏的,何必像要留遗言似的?眼前困局固然难解,也未必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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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北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梅季的口袋里,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样东西,你替我留着吧。”
     说完他躬着身子准备下车:“我去那边看看,复卿你帮忙看着靠北那个出口。”
     他转过身,拉开小包厢的门跳了下去,外边的吵闹声和枪声一直都没停过,梅季摸着军服右下边的口袋,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怎地,他一时竟不敢伸进口袋去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感觉。贴着窗户,梅季看到欧阳北辰正在清点人手,又牵了两匹马,只见他猛地往一匹马屁股上拍了一把,那匹马冲着隧道这头的一个小出口猛地冲了出去,欧阳北辰跳上另一匹马,一招手冲着旁边的士兵们喊了一句什么,梅季只看到那些士兵也上了马,却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欧阳雨回过神来,推开沾满尘土的车窗,看到欧阳北辰正穿过隧道的小出口,一时大惊,连忙拉住梅季:“大哥……大哥他作甚么?他怎么这会儿往外冲,这不是找死么……”,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转过身便准备往车下冲去。
     梅季忽地站起身,拽着欧阳雨,看她脸上一片狂乱,眼神里满是惊惶。他手上一使劲,扭住欧阳雨的手腕便往车下拖:“弟兄们,赶快上马,跟我朝北边冲——”
     “复卿!”欧阳雨只听到隧道出口外边一阵猛烈的骚动,脸色陡变,想要挣开梅季往另一个方向去,梅季猛地一拽,拖着她上了马,一脸铁青,手上青筋毕现:“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要哭也等有命回家再哭!”
     他脸上肌肉扭曲抽搐,在心中暗暗的对自己发誓:孙继昀,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他日我梅季必当十倍以报之!
     他总算明白,欧阳北辰为什么一副留遗言的模样,同欧阳雨说那一番话……他不过是想她恨他罢了……
     欧阳,你真傻……你以为,你这样说,她就真会如你所愿的恨你么……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么……你以为,你这样几句话,真能让她放下一切……你以为,你死了,是这样的成全我么……
     他一路策马狂奔,欧阳雨咬着唇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她心底也是在淌血的。一如他现在这般,连头也不敢回,他不敢回头——虽然他明明知道,即便回头他也看不见什么了……
     他看不到欧阳北辰用飞身上马,让孙继昀误以为率先突围的是他;他看不到撤开隧道口的包围,转身去追那一队人马;他看不到欧阳北辰如何在枪林弹雨之中为他引开一条血路……
     风声夹着枪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犹记沽源坝上,士兵们围着欧阳北辰,要他教他们飞身上马,最终……只有他一个人学会……
     雪白的玉龙白马,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迹,载着向北的直隶兵,穿过乱兵相接,风鸣马嘶之中,一路向北。
     马蹄声,枪炮声,哭喊声,声声不绝。
     这本就是一个波涛汹涌的时代,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千上万的人,颠沛流离;这一刻,许多人的命运被改变,父子失散,夫妻相离;这一刻……有人选择了死,有人寻觅到生。



  • 選澤寧望
  • 米琰思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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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yebaby123
  • 青泪月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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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2025-08-27 22: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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