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草长莺飞时，我卧在景仁宫病恹恹地睡觉，谁唤也不出去——因为这几个月来惴惴得要命，去坤宁请安都想贴着雕纹罩壁走。去御花园喂鱼都怕遇见那几位攒着一大堆骂人话没来得及说出声的各宫小主，好笑，谁去捡骂啊。我偏要憋着她们，只等她们被新的话题吸引过去，继续争奇斗艳无暇顾我，才悄悄出门。】
【四月春草长及一尺高时，我终于想出去草长莺飞了，搂着只素面大风筝，坐在谒月馆门口的绣墩上等小公主——答应过怀梁要带她去放风筝，只等先扎一个风筝出来。我原本可以去景仁宫门前迎她的，又因那时圣寿与襄妃针锋相对，该一拍两散各回各宫时，发现景仁宫只有一座，又不得不一起回宫，怪尴尬的。】
【躲她远点。】
【怀梁迟迟，我催春藤】你把花样找好了吗，我要画个顶艳丽的风筝面，拿去御花园招蜂引蝶，稀松平常的不要。

（人间四月，钟粹宫檐斜溢几支飞花，绰约多姿投于半扇窗景，倒似一幅匠心独运玻璃画，又生动鲜活地抖落春色，里头搁置的一只双耳瓶真是赚了一钵还满。金辉颤巍巍一晃，暖阁门户洞开，便也罕见地，闻听几声催迟的女音，“这个不要了，香袋、压襟也不用佩，小心磕碰了”）
（禁内金枝英气有神自有之，挽弓投壶俱不在话下，憧憬猎场的炯炯眼神也是我肖习不来。温静少言的怀梁公主虽拜读文人墨藻，却无迂腐心境，动与静的权衡利弊里，山娘娘递来橄榄枝，遂也“轻身简从”地前去赴约）
（猗兰一道朱门隐去公主身形前，妆台前的纱帘随之一动，旋即一主一仆没入满宫春色）
（我来景仁时，恰撞见一出“山娘抱筝”。古有尾生抱柱，今有山娘相候，何需“伤心桥下春波绿”，却也待月台廊后的山娘娘心含歉疚，抿一抿唇，甫唤“山”一字，旋转作）献娘娘！
对、对不住，（又是低婉的一声）是我来迟。
另带着前日新得来的一瓶柚花沉，向娘娘赔罪（禁庭几多赏赐，这一瓶花露不过是鸿毛轻重，意在赔礼而已）

【鼻尖抽抽哒哒，闻道香柚气味，差点打出个喷嚏。但没打出来，是最难受的，因而看向院内的宫女春藤，嘱咐她接过来，收入库里，轻声去招惹怀梁】
是先想着要送我春朝礼，还是先想到会迟到，所以带赔礼来呀。
【扶着宫女的手直起身，引公主向殿内走去】走吧，风筝、粉墨都给你备好了，你先想想，想要画个什么颜色——诶，素面风筝只这两张，你笔落错了，可再没新的了，只能放丑的去天生。

诶？啊......（非意料之中的客套爱怜，招致口中溢出两个百转千回的音节。山作何解？阙内统共两位山氏妃御，眼前这位即是大山氏，眉峰柔和如月，一张嘴便“不饶人”，落下中直的第一笔，另有一位小山氏，似明丽张扬的一笔，有棱有角地书在尺幅山河间，那最后一笔的收稍，是一名唤作鹳的少女，她不归附于禁庭，是以半笔在内，余下的皆游刃于大千世界，三人偕作架构利落的“山”）
（我恰见过此间二“山”）
（容那唤作春藤的姑娘将礼笑纳，话珠却不见松懈，反而生涩起来）我没想到，娘娘会先问我作何想的。方才想的是想娘娘别恼我，容我进谒月的门
（谒月殿来往不甚殷勤，珠履随人入里。心中自不忘今日要务——绘筝）怀梁知娘娘从南边来，您家乡的女儿一惯都绘什么？花、鸟、鱼、虫，还是风姿绰约的仕女图，我见紫禁城上空的飞过的纸鸢，春燕似的，好似从来都是一个模样。

【太平府有许多种新奇别致的绘样，比如多腿蜈蚣、鹞子、螃蟹蚌壳、红脸螺母和雷公电母，我沉湎在绵长回忆中，但苦于无法生动地与这位养在深宫的公主一一具象。】
【只得双臂括成一个巨大的圆】我画一个螃蟹壳样儿的，嘉嫔喜欢吃这个，从会变颜色的颜料上色，晴天时候是红壳，说明被烤熟了，阴天时候是青壳的。
【再之后小小声地补充】春燕也不是只有一种，燕子我见过三十多种呢。

（原是请教、作个参谋搦管落笔，不知诗中、文中的南人又会做些什么）
（谒月忽起春风迷了眼，献娘娘显然陷进忆想中。殿中清寂，我也暗自参想过她与谒月的关联，语意双关，既往来椒庭仰辉，又旁人前来访谒的真主，揭晓月下掩藏的妙容。而内闱最惧怕并非漆暗的永夜，而是“离别”二字，托生皇猷的我们并不知晓，遴选妃御的诸芳尽是拜别椿萱、远赴天宫的，正懊恼那一句“南边”的失言，旋窥见山娘娘神色，少有离愁别绪、却道一声“嘉嫔”）
（歪着头，心中亦有了一个教人啼笑的猜想）想必重阳持螯赏菊，嘉娘娘是极高兴的。我与娘娘凑个趣，要不要把这两只风筝送与嘉娘娘？
可、可是，（小女孩秀眉拢起）往日姊妹们的纸鸢皆差不离，又飞得高远，怀梁在甬道上瞧皆是一样。
燕子归来杏子花，红桥低影绿池斜，（语调轻提，笑也揉进明亮的眸中）娘娘，不若我就绘一只春燕，佐上两三枝杏花，也是求个英才登科的好兆头吧！

【燕子归来杏子花，红桥低影绿池斜——这是我入宫来，第一次遇到听一遍就懂的诗。我念燕子也念杏花红桥，翻来倒去，写得怎么这样好，都能想见燕声流水声了。应抄下来教给山猷金学学，让她不要整日搞那些听不懂的酸诗。】
【话从山乡樵村起，却落回金殿明堂中。歪头笑眯眯地看怀梁】你是在求哪个英才登科？哦——懂了懂了，不是登科的大才子，也配不上我们怀梁公主，是不是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知何人一路看尽长安花？那当是属于长安旧都的意气风云，春秋的车轮已碾过多少马蹄溅碎的落英流水，如今仕子朝拜的君王，正高坐燕都金銮殿中。这一个杏林春燕又似彼时浮光一瞥，业只浅显的将其描绘，一杏、一燕也全托作福祚的寄想）
（谒月小鬟何等体察人意、闻悉解意地奉上细管，请眼前公主施展笔墨，柔软葱指捉着细直的“造梦者”，一朵小小的迎春花颔首低思，不妨碍山娘娘的一句揶趣直抵耳廓）
（柔荑也可见地滞上一滞。谒月风轻，柔和却未裹情衷，大山氏几言于耳畔萦绕，或恼、或羞，话便也磕磕绊绊）没、没有哪一个，娘娘只管趣我！
上头二十四位姐姐，您偏同我玩笑，（懊丧地向她）我不敢画了......

别羞，怀梁。看你上头二十四位姐姐，明日我也一个一个与她们开过玩笑，好不好。
【解月阁外莺声燕语阵阵，晴日朗空，无限明亮。我顺顺当当图完最后一笔蟹钳，转过身去看怀梁笔下的颜色】
快画着，画好让我看看，我们怀梁的风筝最后到底能画成什么样。

（一道相似的花影镌刻谒月窗扇，得赖韶光，无限生机渐次漫长上来，这即是乾宁三年的春日了。眼下已然明了：亲长毋论正误、有趣刻意，身为一颗幼小青苗的我们是无从辩驳，连文籍载称的淑媛仕女亦冠得“礼从娴教、鲜少僭逾”。何况，我望见山娘娘耳垂簪晃的一对圆润明珠，眼光也教其痴缠，忽然悟了“清水芙蓉、天然雕饰”言下之意。遂也不大计较燕闲顽话！）
（山娘娘音腔轻柔下来，在公主浅显的认知里，天家姻结玉成非一句珠联璧合可拢括，口中念念有词的英才仕子恐也成浮光掠影、今日话柄）
娘娘看如何？这支杏应在......
（待笔上功夫歇止，如是一询。再有几次笑语来回，皆赠与今朝的晴霁风光）

——结，21号后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