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个屁股

【因雪耽搁，在养心殿与八哥多待了一阵子。汗阿玛自有要忙的事，留下我俩无非是不想教我们冒雪回去。雪正密时，御史严大人来了，看这情形，必有要事。和八哥跪安，问苏拉要了两把伞，在殿前分开了。
雪已积下，路很难走，此刻的紫禁是好一座静谧的城。
绛雪轩有人，眼前雪粒子扑簌簌，茫茫然里认出一个单薄的影。
将伞半阖，立在檐下，坐在她斜对角的飞来椅上，瞧她低个头，半个人都快缩没了。我不敢讲话，也不敢多看她，揣揣手悄悄坐着。】

【灰雁在云霭间打转，偶尔一声凄厉鸣啼，像是从遥远的阴霾后穿透递来。苍穹遍布寒色，雾凇沆砀，琼碎纷飞，我站在巍巍森严的轩阁檐下，任凛风似霜刃般割过玉颊。垂首的视线并不曾落脚在某一处，如此沉默着，像是在等雪停，又像是沉浸在独属一人的凄冷中。】
【起风了，枯枝不承积雪，“咔”地一下被折断了腰。衣袍摩挲的细簌之声恰在此时隐约传来，峨眉微沉，眸光在溶溶雪光下业变得朦胧，我仔细去分辨男人眉目，一丝惆怅竟然突兀地浮现心上。】
【辞简义赅地道了礼节。】巽贝勒。

【怪不得今天御前侍奉的是个生脸儿女官，原来因为杭津氏藏在这儿。】
嗯。
【而后又是沉默。
我借机分辨她：她的额发有点儿湿、眼角和鼻头泛红、褂子是主子爷去年赏她的那件儿，春秋天穿的，连风毛都没有。】
嗳，主子给你气受啦？
【嫌水烫了冷了，嫌墨浓了淡了，在御前伺候的，哪个没被捎带过？但说实在话，皇父是主子，我是奴才（亦非一个亲近的奴才），他的为人，我不敢讲熟悉。】
你在御前好几年了，应当比我晓得皇父的脾气。甭和怹计较，他事儿多，忙劲儿一上来难免要甩片儿汤话。听听就罢了，可别当真。

没有。
【下意识地否定，却未料脱口而出的声线犹显得如此委屈，底气顿时全无。细长睫羽缓扇，将瞳仁儿里分辨不清的感伤尽数藏在阴霭里，咕哝着哼了两句，才把头抬起来。】
谢谢您，我心中都有数的，当差这么久，也再不是因几句责骂就会丧气的小姑娘了。
【眼角垂得低，盖因在御前行走的方便，同这几位勤往请安的阿哥们都相熟。巽贝勒又是其间亲近的之一，此刻也越过宫中规矩，向他倾吐后面一番陈情。】
只是我最近……有点儿想家了，府上书信说阿玛的身子不好，我实在惦记他。

【杭津氏并非难相处的人，她自有亲近的朋友。或许只是因为她伺候皇父，平添了几分不存在的威严，我和她从来都只是谈谈吃的，讲讲天气罢了。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我，声音闷闷的，就像是腔子里吐出来的声音。】
你同主子讲了么？他不准吗？
【她没搭腔，沉默思考着什么，而后轻轻摇头，并用很迅捷的动作在颊上抹了一下。】
嗳，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小南曾说过，小姑娘委屈的时候千万别追着问，越问越难过越要哭。我起身，坐到她那头儿去，隔着半尺的距离。】
都年根儿了，我那家里还一团乱和，我去求求主子，借你来我这里掌几天事儿。
【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冷的，肩膀头子微微的抖，怪可怜的。有心脱氅给她，又怕她回去难交待，只得再挨近一点，将她一只冰坨子似的手拽进来焐着。】
只是恐怕久不了，不能留你过年。
【把她的拳头展开，紧紧握在我手里，低头去找她的眼睛。】
你说好么？

【从来寡言少语，但也鲜有这般情绪低迷的时候，又被人凑巧撞见。所幸我的借口足够圆满，他也没有继续再问，否则神思牵断，再也难证自己清白。】
【胡乱地一拂脸，将繁绪尽扫，脚步声钝重，是他朝自己走来，落座在身前不远不近的地方。耳侧继而传来娓娓低语，音调忽扬，对这份善意不知所措起来。】
欸，您要带我出宫？
【眼睫倏而一颤，讪讪缩袖，继而被他大掌捉了过去。风吹得人鼻尖泛红，荔颊生烫，而从掌心递来的一股暖意却把心捂热了。】
万岁爷能同意么？我是怕，这样不合规矩。【强伪镇定，不想让他看见此刻自己狼狈模样，逃避着视线道。】能出宫自然是好的——总比在这儿呆着好。

【仍旧捉不住她的眼神，我不再执着，坐直身子说话。】
规矩？我看人家小宫女都能出宫回家办事儿，怎么你一个女官就不行啦！不过是汗阿玛用惯你了，舍不得你走。
【她的手被冻得发僵，我挨个指头握过一遍才好一些。虽说都是伺候人的，到底和寻常苏拉不一样，冻得皴了裂了，也不行的。】
寻个由头儿，要你出宫替主子办差，说起来好听，也不会有人眼红。
【暖好的手放回她膝头，此刻我裹在貂皮里的前心后背都生出汗来。我揣起胳膊，叹了口气。】
我说话不管用，还可以求恪娘娘。总之，多试试嘛。
【偏头看她，她又在思索。这一次我没有那么冒失，而是伸手邀她——】
那一只。

难为您了。【轻佻峨眉看过去，唇蠕喏着。】替我这样费心，该怎么谢谢才好呢。
【六瓣冰花垂挂在枝头，于红梅蕊心处点缀了一抹晶莹。眼波静静地划过他的眉眼，今日首度冁然，来情於对方善意的安慰。虽知君臣之道将我们区别，可诚心却能逾越这道沟勒，重振旗鼓，转而言。】
宫外变化大么？我许久没出去过，怕是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一双荑因霜风侵蚀而泛红，窃怯地从袖口探出来，于空中停顿须臾，继而落在他的掌心里。】

【话是这样说的，但内心并不真的去期待她的感谢。她伸手过来，既带羞怯，又很安然，我认定这是对我的信任。】
事还没成，等见到父亲再来谢我罢。
【此时因拉着她手，两个人的距离便近了，偏着身子，膝盖都抵在一起。她手腕子也凉凉的，拿手一环，松松攥住都还剩半截手指头。】
出宫休息，你就好好吃饭，什么都别想。
【她刚在皇父跟前伺候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样细细的一条——脸颊有肉，肩膀也架得住衣裳，像古画儿里的神女。】

【一对酥手被稳稳接住，继而握紧，像是孤独无依的灵魂有了落脚处。人的天性使然，难过委屈时自己如何都能承受，可一旦得到安慰，情绪就如决堤之水，汹涌澎湃。】
【浮光经流云鬓一株冷银钗，几粒珠串斜欹生颤，细长秀气的小山眉舒展，芙颊蕴陷莞意 ，目睇履尖，掷声。】好，我听您的。
【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