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的依侧附有小池，赵姓天子颇有趣道地命人在池中养绿鲤、红鲤，绿红相差，一群只以取悦人类欢心的鱼儿并不晓得未来前路是怎样：惨死在池中？尸//身被同类残锊撕咬？只遗鱼骨沉溺在池底与池沙交汇？……好可怜，又好恶心，这教我念起先前赠予饮舟的一只雌兔，捧到手时犹如王生初见狐精脚疾一样，天生让人怜惜的兔子眼暴露无余。呃，这招对我来说并没用，我甚至听到兔子久违的嗷叫声。
凄惨又美妙的声音。
我喂赏了一阵，偶然抬首，肆扫四周时，竟然易确无误地看见远处正向我寻来的一位公主。没错，便是那位曾被我授予雌兔的饮舟，我不必盘算，也知她大概要与我说什么，大抵就是我诓骗了她。
现在我在她心中，许是欺娘子了。
由此先朗笑扬声朝她，“公主也来赏鱼哪！”

【思思送来的小兔子，是山海里头一个能跑能跳、能呼噜毛的小生灵。每日下了学，连书囊都不搁，一溜烟儿地跑到笼子前，捧着鲜蔬翠草，喜孜孜地喂着，逢闲暇时刻，还抱到外头去晒太阳，于是大抵阖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只毛茸茸的小兔儿，就是叡谟殿小舟公主的新爱宠。】
【这位杨娘子，兴许也从不知何人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甫一大早，就又抱了一只兔儿来，絮絮说了一大堆，一会说这只小兔是泉州来的，会说闽语，一会又说她这只乃是一批中最聪明威风的雄兔，同我如今这只，正好凑作一对，待到开春，就可抱好多好多小兔，到时候我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连串儿，是何等的威风！她说得雀跃，手也挥舞着，被唬得一愣一愣，眼底放光，只能喔喔喔地点着头。】
【可这都过了好长一段时日，这两只兔儿单单只是腻在一起，却没一点小崽子的动静。问了杨娘子几回，只让我不可急于一时。想着或许它们是害了什么病，杨娘子又不知的，只好弄去司药局诊治，谁知、谁知司药同我说，后送来的这只兔子，其实也是雌兔——那怎么可能生出小兔来呢！听闻这个消息，大失所望，抱着兔儿，先去往蕊珠殿，宫人说贵人去了XX，于是又急急忙忙奔过来，好容易在玉阑干前见到熟悉的风姿，小脸红扑扑的，连刘海也汗湿了，还没到人跟前呢，先挥着手应道】
杨娘子！
【气喘吁吁地】我问过会养兔儿的小娘子了，她说、她说这只也是雌兔——是谁同你说的？那人说得不对，你往后可莫要再相信他！
【抚着心口，试图把气顺下来】咳...咳咳..但兴许他也是说错了，总之、总之我要来告诉你一声。

公主们有无数种可爱的样子，或是自天生的呆痴可爱，或是傲骨支撑的清冷可爱……就像是每一片雪花都有不同的纹路，公主们千奇百种的“可爱”教我能从中挑炼出饮舟别样的姿态：她的爹爹赐她宣字为号，恰是好处地向妃嫔们声明这是一位古灵精怪的公主，她有着其他公主没有的……傻//气。
只能说，我头一回领略到官家的有趣。
摸算着饮舟面上的红涨与喘声，她还未启声，我已然猜出半数——大抵就是她终于发现了真相。可爱的公主真是好骗，她甚至学不会去检查兔子的不同，瞧一瞧是否会有口脂膏状的什物悄咪咪地出现在那只泉州兔子的身体里，便这样高兴地收下我所赠的第一份礼物。我想，她来日在金明池会佳郎，“佳郎”身着华金、兰出艳词，她或许还要将郎君高捧而起，装作状元郎来供着。
手中的饵食佯装受了惊吓般胡乱地洒了壁池，再颤颤发出声响。
“什么？”
与她唱欺词，“那人可是我的老乡！说着一口纯正的闽语与我打闷语呢？公主，你可果真是问了一个攻业兔子的人嚒？莫不是问错了人，回头我若去怪罪那老乡，两边都得罪！”
又装顾不上脚下的慌乱局面，两手朝饮舟伸去，轻柔地捉住她一双手，似乎在为她缓缓向我奔来的神气。
“可我又觉着公主去面见的人，总不会骗了公主的，大抵，还是我那老乡骗人在先！哎！我也是笨的，竟因着是吃着一个地方水的缘故，白白地被人卖了数钱都不晓得。如此说，也难怪！我这几日还在想着，怎么就不见公主捧着一窝小兔子来寻我呢，方才远远地见公主来，还以为是来给我报喜呢！”
凤眼又垂。
“原是报……报忧来了。只是眼下，公主还要养着那泉州雌兔嚒？”

【这样的消息传入她耳中，就像我头回听到时那样惊异，手腕一抖，大颗大颗的饵料就抛洒一地，半数倒都顺着栏沿，落进水中。池中小鱼也一道惊起来，锦尾乱摆，忙里忙慌地抢着散落的鱼食。因着这幅情貌，对她的说辞更是深信不疑，两手伸来，只好双臂一夹，才使小兔不致摔落在地，阿岑连忙过来将小兔接过去，这才匀出心思，回她的话】
大概他也不知道呐！兴许就像你一样，被上一个同他讲的人给骗了，一人接一人，又何须怪罪于他！
【她语速那样快，连珠炮似的，嗒嗒嗒、嗒嗒嗒，连一点插话的容隙都不予我。说得越来越怪，却不大清楚怪在哪里，只好眼睛瞪得大大的，满面惊诧，摆着手】
什么忧、什么忧？唷，我可不曾怪你的，不过是抱不了小崽子而已，怕你白白等着，枉自浪费了心力，才想着来告诉你一声，又不曾说要把小兔还你——
【委委屈屈一低头，手指捻着衣摆】娘子怎么这样想舟...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同你讲了！

南闽地骗着冬娘一年比一年迟来，我骗着公主一日比一日……愚笨，可这正是我所盼望的结果，我所乐得见到的，这可是我播种的成果哪！今日，是一只假雄兔，明日，就是一道假华装，再然后，她便可以吃我从泉州都不爱喝的薄酒了。
“哎、哎、哎……！”
我连叹了三声，仍持着一张麻愁的脸，又去伸手轻抚她柔软的青丝。
“我也不是要公主要回来的意思呀，只是怕公主，因着它原来是只无用的雌兔，便要抛弃了。我又想着，这两只兔子日夜待在一处，不说能有双配的机会，就算是寡女一双，那也生了感情的……公主难道，难道看不起这样的一双感情？”
世有断袖、魔镜，常不同人境而多遭蔑视。我贤碎之余，还用余光去注意饮舟面上的变化，几尽是用她公主本有的善良，来让我这个撒谎之人看起来更要怜一些。
“就算是兔子，也有非常兔之态。”

【仙纹绫的袖缘滚了一圈罗縠，此刻在颀指间揉作一团，她的手掌覆来，垂着一双黛眉，就像从前呼噜小兔毛时一般，乖顺地由她轻抚。一贯是最好哄的，满腔脾气，在她的柔声前都消散作一阵轻风，足尖轻踢，将落在栏边的鱼食都踢进池里，小声辩驳】
杨娘子，你不该给舟安上这么多名头，我从没说那是“无用的”雌兔，也没说过看不起它。
【闻她所言，忆及往日在山海，两只小兔同吃同睡，作伴游玩之景，心下登即就软了，余光落进水池，盈盈望着粼粼水波】
有没有小兔本就无妨，倘若我要小兔，只管去六局要就是了。只要它们喜欢，那自然是长长久久待在一块的好。
【歪一歪脑袋，极天真地】娘子这样懂她们，莫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感情吗？

人性的善良因为体贵的出身、珍馐的加增而变得弥足珍贵，年岁尚幼的她或许并不会有人视她的善良作为宝贵，甚至去加厉欲于她……而我就是这样的人。仅这十秒的忏悔，几近是我对饮舟最温柔的怜爱，望观音娘娘垂见，赦我欺辱之罪。
玉指轻点公主秀鼻的端，以模棱两可的话语回她：
“我已入侍官家，有或没有，都已经成了过去，再提起就是罪过了。”

【鼻尖因方才的奔跑与委屈，浮起一点红晕，萦在小巧挺翘的鼻端】噢——
【拉长了声，她所言其中蕴藏着的故事和深意，如同老聃口中玄之又玄所在。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但这点思绪，像夏天凉帐下的小虫，只掠过一刹那，就不知飞到何处，惟有手臂上痒痒的一处，还昭示着它曾到来的痕迹。】
那么，倘若...
【生来的敏性灵识及时止住了我，抿一抿唇，不再追问，抬起手，将鬓发微微一拢】没什么。既然杨娘子已知晓了，舟也该回去了。

什么叫虎头蛇尾啊